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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谣言的传播及政府舆情引导

2020-01-09

关键词:歌谣谣言舆论

杨 丽

(河南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谣言是一种“社会上出现的信息但尚未得到官方公开证实的传言”,[1]18造谣之人往往有其明确的政治诉求或个人利益的牵扯,“造谣者自己有可能相信也有可能不相信其制造的谣言”,[2]13但出于某种特定的动机和目的,主动制造或发布发未经证实的,毫无根据的言论。谣言是人类最古老的媒介之一,两汉时期,谣言的传播引发了一系列社会负面影响,造成社会恐慌心理,甚至会威胁到社会的和谐稳定。因而为了维护其统治权威和社会政治秩序,汉代统治者非常重视谣言的传播及其社会影响。

一、汉代谣言产生的原因

(一) 社会焦虑是产生谣言的重要因素

两汉时期的谣言多发生于皇朝衰落或皇权更迭之时,如西汉成、哀、平帝期间,东汉桓、灵帝之世,以及两汉之际、汉魏之际,这些时期往往政治动荡,政局不稳,战争频仍,社会混乱、治安恶劣,又常常伴之以自然灾祸频发,社会危机丛生,人心恐慌。在这种环境中,人们的不安全感、焦虑感、恐惧感会以倍数级数放大,对谣言类信息的需求大增,群体依赖意识增强,为谣言的产生和传播提供了温床。当人们面对谣言时,常常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去寻求心理慰藉,并四处散布自己听到的传闻,这样便扩大了谣言的传播范围。在西汉哀帝时期发生西王母“行诏筹”事件后,出现了全国性骚动的局面。这种“天下骚动”之状便是民间紧张和社会心理恐惧的表征。汉哀帝时,民众在大洪水谣言恐慌下,“击鼓号呼相惊恐”,[3]卷11《哀帝纪》316这是对恐慌状态的最生动的评论。东汉建初二年(公元77年)传“贼从东方来”的谣言时,洛阳一带人们惊慌失措。

生活于乱世之际的民众,政局的动荡,经济的萧条,生活的困顿和不确定性,让他们身心频受刺激,神经异常脆弱,而来自大自然的不可操控的洪水、地震等天降灾异,或各地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很容易激发民间的恐惧思想,从而形成广泛的社会恐慌现象。在恐慌情绪笼罩的汉代社会,正是社会焦虑诱发了谣言出现与传播,同时,谣言也是民众寻找心理认同、舒缓心理压力的一种途径。

(二) 公众恐慌是滋生谣言的内在因素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或社会政治危机,人类往往表现出不同程度的集体焦虑和恐惧,为了解决这种焦虑和恐惧,人们常常对某些现象和问题寻求解释。洪水、地震、外族入侵、农民起义等这些天灾或人祸突发、降临时,都会引发人们的恐慌,因这些事件与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人们就会很容易相信谣言,谣言就会慢慢产生。史载汉成帝建始三年(公元前29年)秋天,洛阳一带人民听信大洪水要降临的谣言。这些谣言迅速蔓,引发群体恐慌,人们携老扶幼,四处溃逃。由于突降自然灾害、发洪水、突发社会动乱、农民起义等,导致民众惶惶,“相惊”“转相恐动”等都是形象描述谣言信息传播中人们相互知会、相互刺激、相互慰藉的互动过程。同时研究发现,当人们处于过度焦虑和承受巨大精神压力时,需要一定方式来宣泄,否则会产生更大的破坏作用。但同时谣言也是一种舒缓民众紧张与不安情绪的一种方式,与减压阀一样,在高压中释放蒸汽以维持内部张力平衡。谣言披着神秘的面纱,以批判的方式去表达意见,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压力排解和情感宣泄的作用。

(三) 官府信誉的下降助长了谣言的滋生

在社会转型时期,由于政治不稳定,各种利益冲突,这种情况是谣言滋生的沃土。此外,在封建地主阶级统治下,由于行政办公程序不公开透明,或者不公平,导致人们不信任官府或官方言论,导致政府信誉下降,“当公众不能相信一切时,他们就会相信一切”,[1]82,人们宁愿相信道听途说,谣言就难以避免了。当一个王朝权力结构严重失衡时,王位继承人的地位就会动摇,各派政治势力容易激化,反对派对执政者阴谋篡权的批评谣言就会激增。而自然灾异和社会危机最容易诱发谣言的。西汉元帝和成帝之际,由于朝臣与太监及外戚多方权力的角逐,加之各地水旱灾害频发,有关皇位废立和权臣图谋不轨的谣言满天飞,导致民间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在这样的时刻,人们通常缺乏安全感,迫切需要发泄和合理化他们的情绪,以消解社会动荡带来的恐慌情绪,并期望官府对当前处境有种合理的说明和解释。但是,官方渠道提供的相关信息往往被视为隐瞒真相的意图,或者解释不完整和不清楚,因此不符合人们的心理需求。于是谣言就会应运而生并广泛传播。谣言的产生与个人,社会,官府等密切相关。各种因素的结合加剧了谣言的形成和传播。

二、汉代谣言的传播特点

汉代的谣言表现形式多样,诸如流言、妖言、民歌、政治神话、民间传说等均属于谣言,这些都是传统社会的重要舆论方式之一。在汉代,由于没有电报、电话、报纸和网络这样的新闻传播途径,谣言主要通过口口相传和文字传播。

(一) 传播主体的匿名性

汉代的谣言主要通过非官方渠道传播,通过人与人之间的私人口头交流,即所谓的“群下讙哗,庶人私议”,[4]卷60《杜延年传》2663原始创作者通常是匿名的,他们在流通过程中经历过许多口口相传。如果没有有效的信息验证和筛选机制,很难追踪造言者的身份,并且也很难区分其身份的真假。除了极个别可以确认的“始作俑者”,大多数谣言都难以追根溯源。唐朝的孔颖达为谣言注疏曰: “不穷其根本所从出处也。”[5]1040意即谣言如水之流波,无法追究其所从出,故难以溯源。宋代朱熹总结谣言的特性是“浮浪不根之言也”[6]332,意为谣言犹如浮浪,拥有动态的特性和流动性,在口耳相传的“长途旅行”过程中,不断被再创作、再润饰,最终成为“众人流传之言”,追溯其原创者难度可想而知。史载王莽曾捕拿民众,追查“黄龙堕死黄山宫中”谣言之原作者,但结果是“问语所从起,不能得”[4]卷99《王莽传》中4139由此可知谣言传播主体的真实身份因匿名,便于隐藏,所以很难追踪到谣言的始作俑者。

(二) 传播速度的快捷性

两汉时期谣言在群体中辗转流传速度特别快。当某个谣言涉及到人们的切身利益时,人们往往会自愿、盲目地四处宣讲,这就使谣言得以快速传播,无论是否系有主名,其传播速度是惊人的。如《汉书·五行志》关于汉哀帝时“传西王母行筹”的传播过程:人们在收到有关信息后,采用多种交通工具和传输方式奔走相告,去传递这种谣言,以致“道中相过逢多至千数”。[4]卷27《五行志》上1476数月之间,此事便蔓延成为全国范围的舆论焦点,可见当时谣言传播速度相当惊人。另外,东汉末年,黄巾起义前,社会上便流传“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谣言。虽然此谣言虽具有强烈的宗教色彩,但一旦被四处传播,“旬日之间,天下向应,京师震动”,[3]卷71《皇甫嵩》2300,可以看出,此时谣言传播的速度是非常惊人的。公元255年,武将文钦在致朋友郭淮的一封信中说自己在外带兵,准备“长驱径至京师,而流言先至”,[7]卷28《魏书·毋丘俭传》537可见当时谣言的传播的速度快过军队的急行军,其口传之速度之快,于此也可窥见一斑。

(三) 传播范围的广泛性

谣言,尤其所涉及政治内容的或与人们切身利益密切相关的,容易引起传播者之间的情感共鸣,往往容易在短时间内吸引人们的兴趣和关注,使得人们乐于交互传播,这就加大了谣言的传播广度和速度,使得各种谣言得以大面积的传播,瞬间甚至就传播到每一个角落。汉代谣言传播范围的广泛性,也得益于当时四通八达、优质便捷的道路和驿站。两汉时期形成了以京畿为核心向四周辐射的中国历史上最初的全国交通网络。[8]28。它既“它可以使中央政府的法令能够迅速,及时地传达给当地的基层。”[9]315也为政令以外的信息——谣言的传播提供了方便。其次,两汉时期通衢大道延伸所至,邮亭、驿站星罗棋布。汉代的邮驿机构,主要用于递送军事奏报,同时也为谣言的传播提供了“硬件”。谣言通过邮驿机构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实现了跨地区传播。在汉代的“王西王母”事件中,有信徒“乘车骑奔驰,以置驿传行”。[4]卷27《五行志》下1467,此事的发酵至传播,历经时间之短,跨地之大,应与当时的交通和邮驿条件的改善密切相关。在文帝时期,孝文八年(公元前171年),其弟淮南王刘长因预谋叛乱遭流放蜀地,不幸死于途中。几年后,谣言便传至皇帝耳中:“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4]卷118《淮南衡山列传》2144,这首民歌诞生于刘长流亡之初,它被广泛传播,不久就传至宫中,可见参与传播人数之多,范围之广。西汉建国初期,异姓王韩王信和匈奴在西北边疆叛乱。汉高祖刘邦御驾亲征,结果汉军在平城白登山被匈奴联军包围,双方持续了七天七夜,将士们“七日不得食”,由此而引发了平城之歌,“平城之下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4]卷94《匈奴传上》3755,这首民谣形象地描述了汉军的窘况,谣言从军中很快传遍开来,乃至“天下歌之”。此外,历史书记载了许多汉代歌谣类谣言,它表明,谣言经常存在于私人之间的双向,多向交流。谣言的传播越广泛,其社会影响就越突出。

三、汉代谣言传播的社会影响

谣言尤其是妖言、讹言、流言等类谣言,所谓“谣言惑众”,自古以来就具有极强的杀伤力和极大的危害性,一句“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道出了屈原对谣言的愤懑与无奈;“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及慈母惊”表达了李白对谣言的恐惧和谴责。谣言能够对个人命运和社会秩序产生强大的冲击破坏力。

(一) 关乎个人命运

谣言可以改变个人的命运。东汉灵帝建宁三年(170 年),公孙度便是“以谣言免”[7]卷8《魏书·公孙度传》252去冀州刺史之职。汉献帝中平五年(188 年),郗俭也因“在政烦扰,谣言远闻”[3]卷75《刘焉传》P2431被免去益州刺史之职,朝廷改以刘焉领益州牧。汉元帝时,东平王刘宇年轻气盛,家庭关系不睦,通奸犯法,导致“流言纷纷”[4]卷80《宣元六王传》356,汉元帝遣使奉玺书警告之,提醒刘宇留心流言的批评。诸侯王刘宇是幸运,未因谣言而命丧黄泉之下。两汉时期,很多人因受谣言牵连而获罪,甚至被诛灭。灌夫,是景、武两朝的权臣。至武帝时财力雄厚,门客众多,但因家风不严,其家丁横行霸道,为害乡邻,当地民众痛恨,颖川一带流行的童谣:“颖水清,灌氏宁;颖水浊,灌氏族。”[4]卷52《灌夫传》2384其结局是惨遭灭族。汉成帝时,因后宫赵飞燕、其妹赵合德姊妹俩独断专宠,残害皇嗣,一时谣言满天飞:“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 燕啄矢”。[4]卷67《外戚传》3999)。后来,姐妹二人皆被杀。千乘王刘悝也因谣言而死,仅仅是因为汉灵帝即位之初,“道路流言悝恨不得立”,[3]卷55《千乘贞王伉传》1798,便被判大逆不道,迫其自杀。桓帝时,梁冀兄弟因“梁氏灭门驱驰”[3]卷103《五行志》1186之谣言而被杀,由此可见流言之厉害,谣言对人物命运转折沉浮之影响。

(二) 引发社会不安

流言蜚语可引起公众心理恐慌,破坏正常的社会生活秩序。国家统治秩序体现在官府对百姓的控制上,若百姓与官府出现对立情绪,这时社会秩序就会失衡。两汉时期讹言和流言是恶性谣言的代表。讹言、流言的传播影响社会民情效果最为明显,所造成的社会恐慌情境在史料中也体现的最为详细。谣言和谣言的传播将严重影响人们的判断能力,造成混乱甚至行为偏差。汉成帝建始三年秋,因一句“大水至”的讹言,导致“百姓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4]卷82《王商传》3370),京师长安大乱。东汉末年,平帝年幼,外戚王莽专权,禁止平帝与其生母及其生母娘家一切来往,导致“朝多猜忌”王莽有杀帝篡位之嫌,加之天降灾异,导致各地“盗贼群辈”,烧杀抢掠,攻犯京师,“至乃讹言积弩入宫”引起了汉代最大规模的一次社会恐慌之局,全国民众携妻带子四处乱跑,严重影响了人们生活,干扰了社会的正常秩序。从史书中“吏民惊恐”、“百姓奔走,转相惊动”、“击鼓号呼相惊恐”等言语中,能够直观体验出讹言作用下的社会民情,而且所反映出的皆是恐慌与骚乱的社会情境。[3]卷12《哀帝纪》1013另外,由于谣言披着幽闭的面纱,有暧昧、负面的色彩,很容易被一些居心叵测的政客所利用,或被一些宗教组织利用。他们利用谣言去欺骗、迷惑民众,利用谣言制造舆论,形成对自身有利的舆论环境,进而去号召民众聚众起义。谣言便成为这些政客或宗教组织的利用工具和手段。当这些谣言激起了人们的紧张情绪时,原本紧张的社会秩序会变得更加混乱,很容易引起民众和官府之间的对立,这将给社会和政治的稳定带来更严重的潜在危害。例如,公元192年,朝廷在如何处理董卓被刺杀问题上犹豫不决,民众受“当悉诛凉州人”[4]卷66《王允传》2176)谣言的鼓动下,于是爆发了李傕、郭汜之乱。还有灵帝统治时期,京师洛阳一带传言“虎责寺东壁中有黄人”出现,导致成千上万的观众前往猎奇,以致出现道路被切断之混乱景象。但这种谣言为后来张角兄弟创立太平道宗教组织,发动黄巾起义制造了舆论。

(三) 影响国家政局

谣言可以对政治决策和政治方向产生一定的影响,因为它们可以反映社会中的部分政治或军事信息。西汉初年时的一首民谣“萧何为法,颜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一”,[4]卷53《萧相国世家》2031它反映了西汉立国之初,举国上下百废待举,萧何便利用黄老之说,实行无为而治。萧何去世后,曹参取代,治国理政没有任何改变,使汉初政策保持了它的连续性,国家经济得到了恢复和发展。区区二十余字的歌谣,人们可以了解汉初的基本国策。但一个王朝,纵然貌似强大,一旦施政不当,失去民心,社会上就会出现各种消极性的谣言,随着谣言传播范围的扩大和强度的增加,会逐渐动摇现存政权的统治基础。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便会利用现有舆论,或者各种谣言,公开否定旧政权及政治对手的合法性,努力创造一个有利于自己政治舆论,并吸引更多的人加入他们的阵营。

谣言在左右国家政局走向上能够起到推波助澜作用。两汉时期尤其是当社会政治面临或陷入危机时,谣言大行其道,非常活跃。[10]13西汉末期,各种政治谣言非常猖獗。在王莽篡汉的过程中,政治谣言的传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王莽本人也有意识地利用并制造各种谣言,谣言“成为居心叵测的政客政治斗争的工具和手段”[11]51-57元帝时便有谣言:“井水溢,灭灶烟;灌玉堂,流金门”[4]卷27《五行志》中1395意即当时王太后有擅权之嫌,而王莽能堪当大任。到汉平帝时王莽更是借“西王母”之传言:灾异与太后有关。可以说,是强烈的谣言造势与舆论推动王莽进入了政坛。新汉以后,王莽以严厉的措施进行改革,以纠正西汉末期以来的弊端。但是,这些改革在实施过程中没有收到预期的结果,但却造成了社会的混乱,又引来各种谣言。天凤二年(15年),谣言“黄龙堕死 黄山宫中”及“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4]卷99《王莽传》4175)等,这些谣言表明曾经是公众希望的王莽,如今变成了舆论攻击的目标。善于制造和利用谣言的新莽政权,又在谣言和战争的双重打击下,迅速消失在历史舞台上,可谓“成也谣言败也谣言”。

四、汉代谣言应对与舆情引导

两汉时期,由于受封建神学影响和讯息闭塞之困,谣言的传播给统治阶层带来一定的影响,因而,谣言传播的舆情应对一直为当权者所重视。政府对谣言的产生和传播有充分的了解,是指导和控制谣言的先决条件,“领导者必须估计公共舆论的方向和影响,而且,或多或少应该引导和控制舆论”[12](P231)。当然,不同形式的谣言所产生的社会影响和发挥的历史作用也不尽相同。因此,国家的应对之策也不尽相同。

(一) 收集歌谣了解民间舆情

古人善歌,“心之忧奕,我歌且谣”[13]卷5《魏风·园有桃》16,歌谣是民众以歌咏形式表达心声,与同属谣言类言论的其他谣言形式不同,歌谣主要包括民谣,童谣等。由于歌谣在民众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意的诉求,也正是因为如此,收集、倾听与利用歌谣,是统治者对民意的顺应与操控,因而歌谣备受统治者青睐,通过歌谣,统治者既可以观民情、听民声、问疾苦,又可以借之以图他谋。两汉时期,朝廷收集谣言主要是通过特使循行收集和“举谣言”,并对收集来的歌谣加以利用,以达到主导舆情的目的。

特使循行天下收集。两汉时期,朝廷会不定期派遣“风俗使”进行下乡采集各种民谣。这些特使奉命循行采诗。两汉时期曾有多位皇帝派遣循行天下以采集民风和了解民情。如汉武帝时遣博士等六人,宣帝时遣大中大夫疆等十二人,汉元帝时遣光禄大夫褒等十二人巡行天下采集歌谣。汉成帝时,即便是“天灾仍重”之际,还“遣使循行”。民间歌谣经特使采集之后,上传至上级机构的官员,由专业的乐府机构为民间歌谣配上合适的音乐,便在皇帝和群臣宴会的场合传唱。这样,皇帝不用亲自到民间考察,就可以知晓各地风土人情,了解民间疾苦,了解政策得失、官员政绩。同时,由于下情通过这种方式而上达,也是防止地方叛乱的有效手段。但是,由于风俗特使所获取的舆情很难及时、持续地传达给上级行政机关。因此,在西汉末期,这些收集舆论的方式逐渐失去了作用。

“举谣言”。举谣言思想在西汉末期和王莽时期就已开始。据《汉书·韩延寿传》记载韩延寿治理颍川时,为了改善当地民多怨仇的社会习气,在施行教化时采集乡里长老所言,向他们咨询当地的风俗和歌谣,了解民生疾苦,这才制定下将要推行的婚丧嫁娶之礼。当然效果也是很好的,百姓逐渐遵守规则,社会得以教化。发展至东汉时期,朝廷建立了一套采集歌谣返回朝廷用作政事参考的体系,称之为“举谣言”。政府举谣言的目的是“广求民瘼,观纳风谣”[3](卷76《循吏传》P2457),通过采集歌谣,了解各地人民的疾苦以及对官吏行为的批评与疏泄,此制度实际上是以民间歌谣为郡国长官考绩凭据的舆论监督制度。[14]103举谣言在地方上的具体实施办法:朝廷分别派遣使者,微服出行,秘密至各州县观察风俗,收集歌谣,然后回报朝廷,以此为参考决定政策的推行和官员任免。随着汉家统治时间的推移,东汉时期统治者更加重视百姓吟唱歌谣反映的实际情况,以作为罢黜官吏、赏罚忠奸及臧否善恶的客观参考。两汉时期,统治者利用举谣言这种形式,加强对民众舆情的指导和沟通,削弱负面谣言的影响,从而增强人们拒绝负面谣言的心理准备。采谣言系统实现了从歌谣的产生,传播和收集到影响决策的舆论监督过程,形成了相应的传播效果,真实地反映了歌谣的存在和传播价值。

总的来说,举谣言为上层统治者制定符合社会实际的用人策略提供重要参考,这种基于社会舆论的官员考察制度客观上保障了统治体系的健康运转。然而,这种制度与汉代其他民间舆论收集方法相同。歌谣信息的采集、整理、过滤、上报,或经三公府僚属之手,或委诸皇帝爪牙耳目之臣,缺乏开放性和透明度。歌谣提供的都是匿名信息,而对其可信度的鉴定、复核,不但缺乏制度化的程序,有时甚至故意忽视,便于主事者上下其手,到东汉末年,这种以民间歌谣为主要凭证的舆论监督制度实际上名存实亡。[15]125

(二) 引导谣言的舆情传播

舆论是一种肤浅的意识,其形成和舆论倾向与人的深层思想和信仰密切相关。当某一社会事件或社会问题出现时,各阶层人们就会根据自己的价值评判标准进行判断,形成了不同的声音和不同的意见。舆论的“不一律有利于发现真理,发展真理,是不应压制、也是压制不住的”,[16]147-148若抵制或违背舆论,就得承受一定的压力与风险,导致舆论混乱。舆论上的混乱不利于国家政令的施行,也会影响朝廷的权威。王符在论秦王朝速亡原因之一便是“过在于不纳卿士之箴规,不受民氓之谣言”[17]卷2《明闇第六》59)因而汉代朝廷不愿轻易、公然站在舆论的对立面,轻易运用暴力手段去消灭舆论,因而非常重视对谣言的引导,通过发布真相或相应解释或采取适当的对策来引导谣言舆论。

两汉时期的歌谣,也是舆论的一种特殊表达方式,不乏“褒贬时政的议世妙语”,[18]368朝廷往往会利用歌谣,“听百姓风谣善恶而黜陟之”[3]卷57《刘陶传》1851),去引导舆论,以顺应民意。汉成帝时,冯野王、冯立两兄弟曾先后任上郡太守,都受人民欢迎,百姓歌之曰: “大冯君,小冯君,兄弟继踵相因循,聪明贤知惠吏民,政如鲁、卫德化钧,周公、康叔犹二君。”[4]卷79《冯奉世传》3305,谣言传到朝廷后,汉成帝立马升迁冯立为东海郡太守。东汉光武帝时因一首歌谣赞颂蜀地太守张堪:“桑无附枝,麦穗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19]卷15《张堪传》136光武帝于是趁机顺应民意对张堪大加赏赐,以示表彰。明帝时期,时任荆州刺史的郭贺,政治成就卓著,百姓歌之曰:“厥德仁明郭乔卿,忠正朝廷上下平。”[3]卷25《郭贺传》908汉明帝巡狩到南阳,特地召见郭贺,以示奖赏。冯野王、冯立、郭贺等人, 因其出色的政治行为表现,本身就是社会舆论关注和肯定的对象, 朝廷顺势大张旗鼓去表彰和树立典型,在榜样的示范效应的指导下,良好的社会氛围将反过来影响舆论。

通过发布真相或解释真相,是官府促使谣言消失的重要途径。尤其是政治性的谣言,天然携带着对现有秩序的破坏性能量[20]175。汉代统治者在利用官方辟谣的同时,还会根据舆论的要求,采取相应的行动措施,去稳定民心,平息谣言的影响。汉如文帝时期,虽然淮南王的谋反证据是确凿的,但几年后民间出现“兄弟二人,不相容”的谣言。歌谣中显然透漏出文帝诛杀其胞弟的舆情,歌词中充满着对文帝为了削藩而兄弟反目、骨肉相诛的批评。这首歌传至汉文帝那里,他非常沮丧,叹了口气“天下岂以我为贪淮南王地邪”[4]卷44《淮南厉王传》2144。于是,将原淮南王故地一分为三,分给刘长三个儿子。这一系列措施已经传递给社会这样一个处理淮南王的信息:这确实是基于他犯下了犯罪的事实,朝廷对谋反的弟弟刘长已尽力做到仁慈。汉成帝统治期间,发生西王母“行诏筹”谣言事件后,成帝便“避正殿,举直言,求过失”,并借机罢免了相关数十人的官职。这些行动的实施,最终的结局是“众庶歙然,莫不说喜”。[4]卷72《鲍宣传》3091-3092可见,这些举措正是消除民间谣言、恢复社会稳定和民众对政府有信心的最佳方式。东汉安帝因大洪水将至谣言,引发人心惶惶,百姓扶老携幼,背井离乡,四处逃离恐慌事件,朝廷采取了让地方长吏“其各敕所部长吏,躬亲晓喻。若欲归本郡,在所为封长檄;不欲,勿强”[3]卷5《安帝纪》209这种安定疏导的办法。

(三) 控制谣言舆情传播

妖言、流言等这些带有政治性的谣言,一般都涉及鬼神,常具有怪诞妖异的色彩,众口相惑,牵连范围较大,容易造成民间恐慌,为社会、政治的稳定带来严重的潜在危患,被视为“精神癌症”或“舆论传染病”[1]11。历代政府对妖言、流言都采取厉禁的措施,以严刑峻法、雷霆之势将其扑灭于萌芽状态,常常成为两汉以及新莽政权应付谣言的首选策略。

严厉打击。从西汉立国到东汉一朝,政府对制造妖言、讹言和流言的刑法一直存在着,官府对这些谣言的大力力度是非常严厉的,一旦贴上这些标签,就会定性为大逆不道,遭至杀头甚至诛家灭族。西汉建立后,高后元年(公元前187年),下诏除妖言令。但是,这一决定尚未得到彻底执行;到文帝二年,又“诏除妖言罪”,可见妖言之罪依然存在。至东汉,章帝二年又下诏:“往者妖言大狱,所及广远,一人犯罪,禁至属,莫得垂缨仕宦王朝。”[3]卷3《章帝纪》147-148可见,当时仍然存在妖言获罪之法律条款。两汉时期因妖言而获罪的案件屡见不鲜。先有淮南王刘安因妄作妖言遭流放;还有汉昭帝时期睦弘以“妄设妖言惑众,大逆不道”罪伏诛。东汉后期,因政局动荡,加上灾异数见,社会矛盾特别尖锐,妖言案也屡屡发生。桓帝时,清河王刘蒜“妖言”而自杀。太学生刘陶因妖言获罪。安帝时,安帝生母左姬之伯父左圣因“妖言伏诛,家属没官”[3]卷55《章帝八王传》1803。另外,《三国志·魏书·刘表传》记载了一位大呼“荆州将有大丧”的华容女子,也因“言语过差”而被“县以为妖言,系狱月余”[7]卷8《魏书·刘表传》214显然她也是东汉末年妖言罪的受害者。

“流言”是汉代当权者污名化政敌的言论。在汉代,流言视同诽谤、诬蔑、挑拨、谣言,“管蔡流言”成为汉代政争舆论战中之习用标签。在汉代的政治斗争中,公开传播和传播的言论一旦被贴上“管蔡流言”标签,无论他们的出发点是否处于善心或恶意,立即处于政治伦理的劣势,当权者可以合理地剥夺他们的论点的合法性。公元3年,王莽欲隔离汉平帝与其生母的关系,不让汉平帝与生母相见,王莽之长子王宇怕此举会遭平帝报复而反对这种做法,提及“管蔡流言”,王莽一怒之下,把亲生长子王宇逮捕入狱并用毒酒赐死,其罪名便是流言之罪,称其“流言惑众,恶与管蔡同罪,臣不敢隐,其诛”[4]卷99《王莽传》上4064其妻吕焉生下孩子后也被杀,并诛杀了吕氏三族,平帝之母卫氏也遭诛灭,牵连致死的达上百人。

混淆视听。为了达到引导舆论之目的,面对广泛的谣言,汉代官员有时会毫不犹豫地使用欺骗手段来避免或隐瞒真相,使民众感到困惑。汉成帝时,外戚王凤辅政,专权独断,招致忠直之士极为不满。京兆尹王章借王凤辅政期间出现“连年日蚀、地震”之灾异现象,“言凤颛权蔽主”[4]卷82《王商传》3375,王章被判坐牢,死于狱中,“众庶冤之,以讥朝廷”,谣言说朝廷无法容纳王章这样的忠谏之臣。强烈的社会舆论令朝廷骑虎难下。两难之际,朝廷采纳了王凤亲信杜钦的建议:向天下昭告:王章之死因其实有罪,因“所坐事密……事不暴扬,自京师不晓,况于远方”[4]卷60《杜钦传》2678,但与其直言极谏没有任何瓜葛,鼓励官民继续直言进谏。这样一来,谣言就会减少,社会舆论对执政者的压力也就相应减轻。

为了达到引导舆论之目的, 当权者有时还用欺骗的手法。东汉初年,刘秀在统一国家的过程中遇到了两个劲敌,地方割据势力公孙述和隗嚣。建武八年(32年),刘秀攻打割据蜀地的公孙述。“隗王破”之谣言传至蜀地,引发当地民心惶惶,公孙述为安抚民众,于是便向民众宣称成都城外空仓——“白帝仓”,目前仓中粮食堆积如山。人们赶紧去一探究竟,结果只看到粮仓空无一粒粮食,公孙述便趁机辟谣:“讹言不可信,道隗王破者复如此矣”[21]877,公孙述自导自演的这场“以谣制谣”,目的是让民众相信“隗王未必破”,以安抚民众,平息民众的恐惧,削弱舆论对其政治权力的负面影响。公孙述的行为也可以被视为官方谣言,但这种谣言方法与欺骗手段基本相同,只是欺骗手段更为精彩而已。

五、小结

谣言是最古老的大众媒体工具之一,具有舆论功能,谣言可以反映特定历史背景下特定群体的内心情感和秘密,统治阶级可以用此作为理解人民心态的媒介。

两汉时期社会上流传着许多谣言,诸多政治人物的命运因谣言而改变,很多恶性谣言的传播导致了社会恐慌,谣言通过影响政治关键人物的决策而影响了国家政局走向。面对谣言的传播,两汉政府针对不同性质的谣言,采取了不同的态度和手段进行回应以引导与控制,以降低谣言舆论的消极影响。通过这种方式,统治者和公众之间形成了互动关系,谣言可以“下达情而宣上德”[22],对维护汉代政治和社会稳定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研究汉代谣言的起因、传播特点及官府对谣言的处理之策,对于当今亦有一定的历史镜鉴之用。诚如梁启超先生指出“大政治家,不可不洞察时势之真相,唤起应时之舆论,而指导之,以实行我政策”。[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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