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关于美的思想本质及当代中国诉求
——基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六大追问
2020-01-09王聚芹
王聚芹,王 静
(华北电力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3)
美学是一门古老的学问,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在创造着美、研究着美、追求着美、享受着美,但美又是一个富有争议的话题,仅对何谓美这一问题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莫衷一是:毕达哥拉斯认为“美是和谐”、奥古斯丁认为“美是上帝的属性”、狄德罗认为“美在关系”、黑格尔认为“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美是生活”、理性主义认为“美在完善”、经验主义认为“美是愉快”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但是,这些美尚未深入到与人类现实生活相联系的层次,只能是坐而论道、各执一词的一种理论的形而上学抽象,既不能科学揭示美的本质,也不能真正将美变成人类的现实。
虽然马克思没有研究美的专门著作,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则在美与自然、美与动物、美与社会、美与人的类本质等诸多关系的辩证运动中擘画出人类建构美、创造美、实现美的现实图景,只有马克思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美学才真正把握美的本质、揭示美的规律、进行美的现实建构,《手稿》是马克思美的思想的诞生地和秘密所在。
党的十八大提出建设“美丽中国”,美的研究强势闯入我国学者研究视界而成为一种显学。但是,面对形形色色甚至良莠杂陈的各种美的思想,为了防止对美的解读陷入唯心主义的窠臼或跌入形而上学陷阱,极有必要对马克思关于美的思想本质进行理论廓明,从而使“美丽中国”矗立于中华大地。笔者基于《手稿》围绕美的发生学主体归属、美的现实根基、美的层次、美的感受主体、资本现代性之美的历史性、美的实现等进行六大追问,以图科学把握马克思关于美的思想本质。
一、感受美、创造美是不是所有动物都具有的泛在能力?
美是不是一种所有动物都具有的泛在感受能力?这一追问是在拷问美的发生学主体归属问题。
(一) 从生产维度来看:美来源于“全面的”生产
马克思从生产出发指出人与动物在美的发生学上的根本区别:“动物只生产自身”[1]162。也就是说,动物的生产是生产自身和作为自己后代的他者,始终局限于种的繁衍本能,而“人的生产”不仅包括生产“他自己和别人”[1]187的动物种的繁衍本能的基本内涵,而且包括物质财富的生产、精神财富的生产、社会关系的生产等多方面内容,因此,“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1]162,正是这种“全面的”生产使人脱离动物单纯的生存困境而为美的产生打开了生产通道。
(二) 从生产驱动维度来看:美源于“真正的”生产
从生产的内在驱动来看,“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1]162,动物生产只是生存强迫,一旦肉体生存强迫停止动物的生产也就停止,动物生产驱动是单一的、不自由的。而人类不仅可以为自身肉体生存需要进行生产,“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影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影响才进行真正的生产”[1]162,脱离了生存强迫的生产使人类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环境下进行,人类的生产活动趋向普遍化、常态化,也就打开了除生存必需品之外的剩余产品的生产领域。
动物生产不出剩余产品,“动物的产品直接属于它的肉体”[1]162-163,产品只服务于自身生存需要,也就没有本物种间相互借用、相互流传的可能,动物面对生产产品是不自由的。人类不仅可以生产剩余产品,还可以“自由地面对自己的产品”[1]163,实现产品在类间相互流传,使自我生产的产品服务于他者,为社会成员间分享、共享提供可能。马克思认为,脱离了肉体需要强制的生产是人类所专有的“真正的”生产,它有利于社会财富的累积和重新安排,提供了孕育美的土壤。
(三) 从生产的尺度维度来看:美来源于协同万物
马克思指出,“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1]163,动物只按照本物种的唯一尺度以及生存需要营造自我生存空间,自然界之于动物只有维持生存的消费对象的价值和意义,至于自然界的发展不在动物视界范围之内。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固有的尺度运用于对象, 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1]163人类不仅仅懂得按照本物种生存需要的尺度营造自我世界,还能够掌握其他物种生存发展规律并为之良好发展营造适宜的空间,在协同万物的共生共荣中“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1]162。美是超越于动物生存的、能够协同万物共生共荣的、并在此过程中实现人自由和解放的一种状态,可见,创造美、享受美是人的类特性,是人类的专属范畴。
二、美的现实根基是什么?
美是人类的专属范畴,那么,推动美发生、发展的现实根基究竟是什么?这是在追问美的持久支撑力量问题。
(一) “人本学的自然界”是美产生的“现实的”自然界
人类通过“主体客体化”实践把与人无关的“自在自然”转变成为人的自由解放服务的“人化自然”,“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1]193,这些“人化自然”而非自在自然才是“人本学的自然界”[1]193,而“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1]220
(二) “人本学的自然界”是美的“无机”构成
马克思认为,对于人类而言,“人本学的自然界”从理论和实践两方面构建着美。
1. 理论维度:生产“人的精神的无机界”
经过人类实践改造的“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不外是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1]161所以,从理论领域来说,植物、动物、石头、空气、光等等自然事物,“一方面作为自然科学的对象,一方面作为艺术的对象,都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必须事先进行加工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粮”[1]161,人类研究自然以掌握自然规律,创造艺术以形成人类艺术学,在研究自然、创作艺术中发育出动物所没有的自然科学、艺术学等社会意识,人类由此而形成社会意识中的自然科学、艺术学之美,这是人类“精神的无机界”。
2. 实践维度:生产“人的无机身体”
马克思指出,从实践领域来说,植物、动物、石头、空气、光等等“这些东西也是人的生活和人的活动的一部分。人在肉体上只有靠这些自然产品才能生活,不管这些产品是以食物、燃料、衣着的形式还是以住房等等的形式表现出来。”[1]161自然界提供给人类实践所需要的全部材料和人类生产生活的自然资源,是人类生产生活不可或缺的前提。“在实践上,人的普遍性正是表现为这样的普遍性,它把整个自然界——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对象(材料)和工具——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1]161人类的普遍性是人对自然的整体协同、相互转化能力,也是人的自由和解放程度的标识,人类通过实践在自然人化、人自然化的双向运动中牢牢绑定了人与自然协同发展、共同进步的共同体特质,将越来越多的自然界“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在人的“无机身体” 的不断发展壮大中,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范围越广阔、程度越深也就越来越表现出自然之美,人类越自由,因此,美是在自然人化、人自然化双向和谐中的创造生成,实践生成着人类“无机身体”之美。
三、美是不是普遍的“人的感觉”?
既然美是人类特有的一种感知、创造能力,那么需要进一步追问,美是不是普遍存在的“人的感觉”?这是追问美的层次归属问题。
(一) 美是“人的感觉”的历史性生成
动物也有感觉,但它只是一种满足肉体需要而存在的片面的、消极的、被动的动物的生理本能,是封闭于自身而静止的凝态,有着朝向未来的历史生成维度缺失的先天缺陷,而人“不仅五官感觉,而且连所谓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等等),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1]191人类的感觉是在改造自然的实践活动中形成和发展的,它有着朝向未来的历史生成和发展特性,人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迄今为止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1]191,所以,“人的感觉”之美的形成源于“人化自然”的历史性推进,同时,人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情感、愿望、活动、爱”[1]189等等作为“人的感觉”的现实展开是人类工业和自然科学发展的结果:“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1]192人类需要通过工业实践才能在不断改变自然界、创造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在改变着人类的精神世界、创造精神财富,改变着人的感觉。而“已经生成的社会创造着具有人的本质的这种全部丰富性的人,创造着具有丰富的、全面而深刻的感觉的人”[1]192。美的产生是“动物性的感觉”向“人的感觉”的飞跃,“人的感觉”是美得以发生的感官前提。
(二) 美是对人“实际需要”的超越
“人化自然”是人类的本质力量的确证,由于“我的对象只能是我的一种本质力量的确证,就是说,它只能像我的本质力量作为一种主体能力自为地存在着那样才对我而存在,因为任何一个对象对我的意义……恰好都以我的感觉所及的程度为限。”[1]191因此,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并不一定总是以人的感觉的形式体现出来,“感觉为了物而同物发生关系,但物本身是对自身和对人的一种对象性的、人的关系,反过来也是这样。”[1]190主体存在状况直接决定对象对“我”是何种意义的存在,人的感觉同样是体现人的发展层次的标识。
人的发展大体分为前资本主义社会的挣扎于生存的“粗陋需要”的人和资本主义时代挣扎于逐利的“利己需要”的人两大类,“忧心忡忡的、贫穷的人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1]192,迫于生存的贫穷的人的眼睛构造出的不是美而是食物意义的自然界;“经营矿物的商人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而看不到矿物的美和独特性;他没有矿物学的感觉。”[1]192物质财富丰富的、但迫于逐利的利己的人的眼睛构造出的也不是美而是利益增值意义的自然界,总之,无论是迫于生存的人还是追逐利益的人只是把自然界当成利益的需要库、当做满足自身某种特定需要的存在物,都是不会用美的视野看待自然界、构造自然界的“贫穷的”人,“囿于粗陋的实际需要的感觉,也只具有有限的意义。”[1]191
人在实践中改造自然,“人化自然”生成并推动着人的感觉的发展,“当物按人的方式同人发生关系时,我才能在实践上按人的方式同物发生关系。”[1]190把自然界当成人类的无机身体而进行整体的发展谋划时,美与审美活动得以产生和发展,从而产生出美的主体、美的感觉——真正“人的感觉”,“不言而喻,人的眼睛与野性的、非人的眼睛得到的享受不同,人的耳朵与野性的耳朵得到的享受不同,如此等等。”[1]190真正的“人的感觉”不仅仅只是满足人类某种需要的狭隘存在,而是超越于“囿于粗陋的实际需要的感觉”,是一种美的感觉的展现,生存的感觉、逐利的感觉、美的感觉是人的感觉三次大飞跃,而美的感觉居于最高层次。
马克思指出,“一方面为了使人的感觉成为人的,另一方面为了创造同人的本质和自然界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相适应的人的感觉,无论从理论方面还是从实践方面来说,人的本质的对象化都是必要的。”[1]192劳动是美在理论和实践方面共同进步的总源泉。
四、是否所有个体都能产生美的体验?
理论上整个人类都有感受美、享受美的能力,但是不是每一时代的每一个个体都能感受到美?这一追问是在拷问美的现实感受主体问题,也就是追问谁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美、享受到美。
由于“人化自然”这些客体化“对象如何对他来说成为他的对象,这取决于对象的性质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本质力量的性质”[1]191,所以,美的产生不单单因为“人化自然”具有属于人类的美的普遍属性,它还必须落实到与个体发生对象性关系,即服务于个体的自由解放上。从“个体”的角度来考量,如果作为客体的“人化自然”没有与作为主体的个体的自由解放发生关联,没有实现自我的“客体主体化”,甚至成为否定自身的存在,即便自然界对人“类”是美的,对这个具体个体也是不美甚至是丑的,也就是说,美需要“主体客体化”和“客体主体化”形成一个完整“环路”并不断循环往复运动才能产生。
要实现“客体主体化”就需要通过占有生产资料予以肯定和确认:占有生产资料的统治阶级的“客体主体化”回路是畅通的,“人化自然”就成为他实现自由和发展的凭借,他的自由解放得到社会关系的认可和保障,从而获得美的感受;相反,不占有生产资料的被统治阶级的“客体主体化”的回路是封堵或部分封堵的,“人化自然”不能或者不能完整地回馈自身,他的存在得不到社会关系的认可和保障,只能沦落为生存这一“粗陋的实际需要”的“非人”、野人和动物。在阶级社会,普遍的类与特殊的个体之间的美存在张力,普遍的类的美并不一定成为具体个体的美。生产资料私有制分化出占有生产资料的“社会的人”和不占有生产资料的“非社会的人”“非人”而生发出关于美的不同感受。所以,美是在拷问“我”的“主体客体化”和“客体主体化”是否形成一个完整的反馈回路以及反馈回路的整体水平如何,是在拷问“我”到底是“人”还是“非人”,在多大程度和多大范围内成为“人”,或者说,“我”是否在现实社会中实现了现实的自由解放,这是美产生的制度根源。
五、西方资本主义与美的关系究竟如何?
在整个前资本主义社会,人类依赖于自然界,自然的尺度就是一切,人类威慑于自然权威,普遍盛行的是万物为人立法而陷入“自然霸权”,人类对美的构造、对美的享受都是在有限空间、有限群体中进行。
资本将人类带入社会化大生产时代,使社会财富急剧增长。马克思高度评价了资本主义创造物质财富、精神财富的前所未有的巨大能力,但是,是不是资本主义社会所有的人都能感知到美、享受到美?这实际上是对资本现代性与美之间关系的拷问。马克思以异化为切入点揭示了资本扼杀美的实质。
(一) 资本毁灭着创造美的原动力
实践劳动是人类创造美的源泉和动力,但是,在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在通常的、物质的工业中……,人的对象化的本质力量以感性的、异己的、有用的对象的形式,以异化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1]192-193以至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属于他的本质;因此,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因此,工人只有在劳动之外才感到自在,而在劳动中则感到不自在,他在不劳动时觉得舒畅,而在劳动时就觉得不舒畅。因此,他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因此,这种劳动不是满足一种需要,而只是满足劳动以外的那些需要的一种手段。……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停止,人们就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1]159这是资本对创造美的原动力——劳动的扭曲和毁灭。
(二) 资本毁灭着美的对象世界
劳动产品是人本质对象化活动,是产生美的凭借。无产阶级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创造者,“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1]158-159,工人劳动产品不能与他发生对象性关系,无法在劳动产品中确证自己的本质力量,“工人在劳动中耗费的力量越多,他亲手创造出来反对自身的、异己的对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强大,他自身、他的内部世界就越贫乏,归他所有的东西就越少。”[1]157这是资本对美的对象世界——劳动产品的扭曲和毁灭。
(三) 资本毁灭着美的人的“类本质”
自由自觉的劳动是人的类本质,是人超越于动物而成为人的根本,但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人(工人)只有在运用自己的动物机能——吃、喝、生殖,至多还有居住、修饰等等——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在自由活动,而在运用人的机能时,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动物。动物的东西成为人的东西,而人的东西成为动物的东西。吃、喝、生殖等等,固然也是真正的人的机能。”[1]160无产阶级对劳动的厌恶源于这种劳动对自身的否定以及对自由的远离,这是资本对美的人的“类本质”——自由自觉的劳动的扭曲和毁灭。
(四) 资本毁灭着人的“类存在”
人与人之间应当是力量相互借助的统一体,但是,资本主义“通过异化的、外化的劳动,工人生产出一个同劳动疏远的、站在劳动之外的人对这个劳动的关系。工人对劳动的关系,生产出资本家——或者不管人们给劳动的主宰起个什么别的名字——对这个劳动的关系。”[1]166这种关系使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着统治与被统治、剥削与被剥削、奴役与被奴役的关系,这是资本对人的“类存在”——共同体的扭曲和毁灭。
劳动产品、劳动、人的类本质、劳动中的他者应当为“我”的自由解放服务,成为人之为“真正人的生活的基础”,但是,“私有财产不过是下述情况的感性表现:人变成对自己来说是对象性的,同时,确切地说,变成异己的和非人的对象;他的生命表现就是他的生命的外化,他的现实化就是他的非现实化,就是异己的现实。”[1]189
毋庸置疑,从客体而言,资本主义在创造着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之美,但是,从主体而言,这种美的建设由于巨大的制度鸿沟或屏障,使美不能贯彻到社会领域,成为每个人、特别是每一个无产阶级的本质确证,尚未真正与人的自由解放发生全面的关系,甚至在剥离着美与主体的普遍性关系,因此,资本主义社会的“美”是自发的、不系统的,资本主义私有制以四种异化的形式彻底否定着美,人为阻隔人全面的自由和解放,止步于人的自然感觉是资本主义美的探讨的根本缺陷。
六、实现美的根本路径究竟是什么?
马克思指出,“私有制使我们变得如此愚蠢而片面,以致一个对象,只有当它为我们所拥有的时候,就是说,当它对我们来说作为资本而存在,或者它被我们直接占有,被我们吃、喝、穿、住等等的时候,简言之,在它被我们使用的时候,才是我们的。”[1]189资本主义私有制将异化推进到极致,马克思针对资本主义异化造成的美的扭曲和毁灭,指出了一条重建美的根本路径:“对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扬弃,作为对人的生命的占有,是对一切异化的积极的扬弃”[1]186。这种积极的扬弃是“为了人并且通过人对人的本质和人的生命、对象性的人和人的产品的感性的占有”[1]189,马克思认为,要将美从资本主义制度扭曲和毁灭中彻底拯救出来,必须通过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来实现,全面疏通人的社会通道,重塑人的社会性。“在被积极扬弃的私有财产的前提下,人如何生产人——他自己和别人;直接体现他的个性的对象如何是他自己为别人的存在,同时是这个别人的存在,而且也是这个别人为他的存在。”[1]187推翻资本主义私有制、建立社会主义公有制才能在劳动者与劳动产品、劳动者与劳动本身、劳动者与人的类本质、人与人之间构建起美的发展通道,自然界通过社会关系网络真正服务于所有的人的自由解放,人成为真正“社会的人”,自然也成为真正的“人的无机身体”,“在社会主义的前提下,人的需要的丰富性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从而某种新的生产方式和某种新的生产对象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人的本质力量得到新的证明,人的本质得到新的充实。”[1]223在这个时候,“人不仅通过思维,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1]191印证自己的本质力量,直观自身,进而肯定自己,达成美的享受。
基于美的六大追问,我们发现自然界究竟美还是不美,貌似是人视觉愉悦感受的终端生物反映,但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看,美的本质绝不仅仅是人对外部世界静态直观的一种生物学意义上的体验,而是人类产生之后数千年来形成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身矛盾的彻底解决:“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1]185-186人类通过社会关系对现实生产生活进行校正和纠偏,提升人类生产生活的各方面的和谐,美是人对自身生存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社会自由解放和谐总状况的自然界折射反馈,是人类实现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生产生活自由解放的外化确认,因此,美的本质是人自由解放所承载的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意味着人类从自然对人奴役、人对自然奴役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历史飞跃;意味着人类从经济解放、政治解放到人的解放的历史飞跃;意味着人类从求生层面、求利层面进到求美层面的历史飞跃,这是马克思美的本质之所在。
七、“美丽中国”建设的当代诉求
马克思美的思想是当代“美丽中国”建设的根本理论遵循,那么,与马克思的美的本质思想相对照,正在走向富强、民族复兴的“美丽中国”建设的当代诉求究竟是什么?
(一) “美丽中国”建设的当代理论诉求
马克思主义美学于19世纪中叶产生,但是,由于社会主义首先在落后国家实现,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建设依次展开、逐步推进,美的理论建设并不是一开始就随着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而全面、系统展开。“没有革命的理论,就不会有革命的行动”[2]153,指导社会建设的理论的层次意味着这一国家和民族选择何种层次、何种高度生产生活。当今中国所盛行的美的理论更多是一种艺术美学之意谓,历史唯物主义美学建构相对不足大大影响了“美丽中国”在全社会贯彻执行的力度、深度和广度。
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历史性飞跃中,中华民族已经具备了建构历史唯物主义社会美学的坚实根基,中华民族“站起来”“富起来”的必然逻辑演绎是“美起来”的历史飞跃,而美好生活应当从建构当代历史唯物主义美学理论开始,这是中华民族选择美的生活的必然理论要求。
(二) “美丽中国”建设的当代制度诉求
社会主义是确保美贯彻的制度保障,中国已经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建立起为人的自由解放服务的美的制度大通道,但是,根本制度是一种宏大安排,要顺利推进“美丽中国”建设,不能仅仅停留在根本制度这一层面,还需要从制度安排、体制安排上下功夫:①需要进一步捋顺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真正将生态环境视为“人的无机身体”,彻底改变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发展,建立一个真正让万物的尺度当代在场的制度安排,“我们必须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坚定走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加快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推进美丽中国建设,为全球生态安全作出新贡献。”[3]199中华民族需要进一步推进可持续发展,建构生态文明发展新模式。②需要进一步捋顺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习近平同志明确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3]72人民不仅对物质生活有高要求,而且对生活品质有高要求,对文化生活、环境质量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美丽中国”建设应当聚焦于社会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造成的“不美”的主要矛盾根源,“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奋斗目标”[4]13,破解这一矛盾,才能将美从制度层面推向深入。
(三) “美丽中国”建设的当代运动诉求
人类追求美不是一种简单的情愫,不是单纯的理论说教,而是追求自由解放的运动,这个运动要求铲除所有与美相违背的东西,为此,首先,要进一步推进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的运动。我国已经迈步走在“强起来”的路上,但是,一定要清醒地认识到,中国国际前沿的技术还有待于进一步增量提质,“核心技术是国之重器,最关键最核心的技术要立足自主创新、自立自强。市场换不来核心技术,有钱也买不来核心技术,必须靠自己研发、自己发展。”[5]12-13我国必须大力发展现代工业、特别是国际前沿的大工业,为美创造出坚实的物质基础,彻底解决国际上核心技术“卡脖子”问题。其次要进一步推进“美的尺度”建设运动。让美的理念深入人心必须建构起一种围绕“美的尺度” 进行的社会生产生活,培养人们尊重自然、遵循自然规律的意识,给予万物在场的平等机会和充足的发展空间,寻求一条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共同繁荣发展的“美丽中国”建设之路。再次要进一步推进人的协同万物能力建设的运动。人人向往美,但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美也容易被遮蔽、甚至被毁坏,所以,当今中国不是将“兽欲”的人、“物欲”的人而是将“美欲”的人作为培育的重要内容,将追求美、欣赏美的能力作为一种时代新人的培养方向和追求目标,让人们勇于去创造美、善于欣赏美、乐于去呵护美,当每个公民都具备发现美的眼睛与心灵,拥有更高的精神境界,拥有追求美的动力,“美丽中国”建设才能落到实处,马克思美的思想才能在当代中华大地上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