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周立波延安道路与文学创作

2020-01-09周思辉高心怡

铜仁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周立波鲁艺延安

周思辉,高心怡

周立波延安道路与文学创作

周思辉,高心怡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周立波从青年时期追求革命进步到最终走向延安成为重要的延安作家,其文学道路既有普遍性又有典型性。普遍性表现在其走向延安是当年大批追求进步的知识分子的选择。同时,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前后延安作家在思想和创作上都发生了重要的转变,周立波是其中之一。典型性表现在周立波代表了先前从事革命进步活动的作家走向并留在延安的坚定性,而且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在思想与创作上高度认同和执行《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在延安作家中具有代表性。延安文艺座谈会成为周立波文学道路的重要分水岭,后期《暴风骤雨》《山乡巨变》的重大斩获,与对《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的理解认同与执行有密切关系。周立波的延安道路对其文学道路的嬗变意义重大,后期除小说创作外,在散文、报告文学等创作上也取得了重要成就。延安道路成就了周立波在中国当代文坛的地位。

周立波; 延安道路; 文学创作; 文学道路嬗变

周立波的文学创作与延安这块热土结下了不解之缘,毛泽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更成为他文学道路的重要转折点。纵观周立波一生的文学道路,他的思想与文学创作的变化脉络彰显着延安作家追求革命进步的共性与追求文学艺术审美特性的个性二者融合的显著特征。1939年底,31岁的周立波接到周扬邀他到延安的来电,于是他结束了在《救亡日报》的工作,踏上了前往延安的道路。此前,周立波也从事了相当多的左联文艺工作,但其主要成就在文艺评论和文学翻译上,虽然他也创作了少量的诗歌与散文,但并未在当时引起太大的反响。正是在1941年到了延安之后,周立波才开始了小说的创作,并在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后,从《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中找到了自己文学进步的方向,深入群众,将革命现实主义精神贯穿在之后的创作中。据周杨回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对周立波的创作道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前,虽然周立波是最早下乡的少数人之一,但因缺乏明确的认识,虽然与老乡同住一个山坡上,但“鸡犬之声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座谈会后,周立波以《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为指导,深入群众,走与工农兵结合的道路,由此孕育了《暴风骤雨》《山乡巨变》等厚重有影响的作品。

一、1928—1939:上海亭子间里的文学青年

周立波出生于湖南益阳清溪村一个不富裕的农村家庭,第一次大革命发生时周立波正值青春,祖国的命运时刻牵动着青年周立波的心,接触了新思潮和尼采等人的作品后,1928年新婚不久的他就在同乡亲友周扬的鼓动下,告别了家乡,在上海开始了他的“左联”革命斗争生活。

(一)文学创作的前奏

在动荡的时代背景下,个人的前途与祖国的命运息息相关,周立波在上海寻找了多种工作但都不足以谋生,为了紧跟时代潮流,周立波自学英文,进入劳动大学,接触了许多和他一样的进步青年,他开始积极参加左翼的活动,并在《申报•本埠增刊》上成功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散文《买菜》,署名“小妮”[1]27。这一篇戏作的散文带有娱乐幽默的生活气息,意外地成为周立波文学事业的开端。据其孙女周仰之回忆,周立波当时对文章能发表并拿到稿费一事十分高兴[2]36。1930年周立波因为参与左派“飞行集会”的政治活动而被劳动大学开除,失意的周立波暂别政治而潜心于文学事业中。因为不懂俄语,所以他只能通过对照日译本和英译本转译苏联文学作品,就这样完成了《大学生的私生活》《被开垦的处女地》等苏联文学译作。1932年,在抗日救亡的热潮中,原本做着校对工作的周立波因为组织工人罢工被捕,被关进了上海提篮桥的西牢,其后所作的短篇小说集《铁门里》中的五个故事叙述的就是他在1932至1934年间的牢狱经历。虽然承受了近两年监狱生活的黑暗与痛苦,周立波并没有放弃革命的信仰和进步的决心。周扬在秘密探监时曾给他带了一本英汉辞典,周立波就在狱中继续苦学英文,“他刑满释放后仍然积极地寻找党的关系,没有半点灰心,半点后悔。”[3]186周立波出狱后不久便在周扬的引荐下加入了左联并成为了一名中共地下党员。左联自成立以来就十分注重对马列文艺理论的译介,作为上海亭子间里的文化人之一,周立波在20世纪30年代也发表了不少文艺评论文章,积极践行马克思主义的文艺批评方法,参与文艺大众化的讨论,并在两个口号的论争中担当“国防文学”的积极倡导者,彰显出普罗文学斗士的立场。

(二)翻译家与文艺理论家

综合考察青年周立波1929初到上海至1937年间的文学道路,不难看出他对革命文学的热情。他将自己的笔名改为“立波”,取自英文的“Liberty”的发音,足见他对追求解放、要求进步的“革命的世界观”的重视。在这一时期,他接触了大量国外的文学和理论,还积极进行外国小说的翻译和报告文学的评介,由他所翻译的肖洛霍夫的《被开垦的处女地》及基希的《秘密的中国》在当时的文化圈内引起了较大反响,及时地为国内学界开阔了文学研究视野。周立波将《秘密的中国》视为报告文学的模范,其目的之一则是将报告文学这一表现形式纳入到“国防文学”中去[4]67。有学者认为,“周立波作为《秘密的中国》的译者,汲取了基希的报告文学观和创作手法,将它融入了自己的创作中,因而成为了现代中国报告文学史一个重要的领军人物。”[5]198周立波本人的文艺理论观和报告文学作品也深受国外作品的影响,他在《我们现在的文学》一文中提倡勤于观摩外国的作品,“首先应该引起注意的是苏联的硕果。”[6]5他的文艺评论里主要讨论苏联文学,但也谈巴尔扎克、歌德、易卜生等他国文学巨匠的创作经验。除此之外,周立波在这一时期创作了一批诗歌和散文,大多以抒发自己在战争年代的感悟为主题,也有对乡土生活的追忆与反思以及对追求自由的文人的悼念等,他的诗作及文章文辞热烈、思想进取,“充满着对人生、对社会的积极思考,表现出鲜明的革命倾向。”[7]104其散文《雨》及诗歌《海滨拾诗》都表现了他对阴柔、怯懦的厌恶,但偶尔也透露出青年知识分子的苦闷情绪。这种苦闷有对战争创伤的无奈,如《二等兵》中对山东伤兵不幸遭遇的同情与心灵的震动,也有对书本贫乏、生存不易的苦闷,如《科学小品文家高士其》中提到的无法满足的知识欲的悲剧。

总体来看,周立波以翻译家和文艺理论家的身份活跃在左翼文坛上,而他对散文和诗歌的尝试性探索还处于较为稚嫩的阶段。这一时期周立波受外国文学的影响较深,对知识分子的启蒙任务有着自觉的认知,他主张用现实主义的手法表现生活、观察世界,在语言的运用上,其译作及诗歌散文作品用词与语法欧化现象较为明显。

(三)走向延安

1937年,国民党军队抗敌御侮实力不济,北平、天津相继沦陷。同年,中共中央进驻延安,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拥众百万,周扬、艾思齐、何其芳、沙汀、徐懋庸等广大爱国文艺人士纷纷奔向圣地延安,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抱着对革命的希望,渴望切实地感受前线的紧张战事。大多数前往延安的文人,都是先体验了延安的生活再驰往前线,而周立波却是先随军进入晋察冀边区前线又辗转前往江南、湘西等地,在1939年底才踏进了延安的土地。在1937至1939年间,周立波完成了报告文学合集《晋察冀边区印象记》,之后又出版了《战地日记》一书,较为生动具体地记录了八路军在华北前线的抗敌情况,是“最先写出报道八路军英勇抗战的报告文学”[8]14。这“两记”中有对革命将士的崇敬与赞美以及对战争胜利的热切向往,更有对被日军肆虐过的土地的客观记述,如《劫后的东冶头》描写被敌人毁坏的村庄:妇女被奸淫、投降的村民被虐杀、食物被敌人丢弃在沙粒中……周立波从他切身的体验出发,表现对日军的愤怒与质问:“我听说日本人最爱清洁,为什么到中国来的敌人,竟是这样的污脏”[9]17。同时,周立波在他的报告文学实践中延续了《秘密的中国》“正确的事实、锐利的眼光、抒情诗的幻想”[4]65-66三个要素的使用。首先,他对人物的观察相当细致,且十分擅长场景的描写,尤其注重细节的表现。如《北冶里夜谈》一文就记录了与曾支队长的一次漫谈,“外面寒风在吹响,屋里却是因为升了火,温暖像春夜”[9]31。周立波抓住了夜谈的氛围,没有将其渲染为一次严肃的对话,循序渐进地切入主题,不直接表现人物的情感,而是通过曾队长表情的变化来捕捉他情绪的波动。其次,周立波不仅对人物有着敏锐的观察,还对事件有着较为全面的分析。文中将国民党督战队和共产党战士们进行对比,以突显共产党战士的勇猛,将其拟喻为“民族精神可爱的泛滥”,理性与感性兼备。最后,《晋察冀边区印象记》往往赋予文章结尾以诗意的升华。如《滹沱河畔》的结尾,作者将滹沱河拟人化,他联想到河水将流过中华大地,看过了日军的肆虐,见证了共产党人的奋勇向前,最后借滹沱河来表达中华必将胜利的预言,充满了诗意的想象。这一时期周立波的报告文学艺术性与写实性兼备,虽然语言仍然未能完全脱离欧化特点,但是无论是内容还是情感都更显真实,写作手法也更加从容。而《晋察冀边区印象记》也影响了众多文人更加坚定地加入革命的阵营,如沙汀便是在读过了这本书后决心前往抗日根据地的。

二、1939—1942:沿着鲁艺的道路出发

1939年底,正在桂林《解放日报》工作的周立波接到时任鲁迅艺术学院(后简称“鲁艺”)副院长的周扬的邀请,终于踏上了他心心念念已久的圣地延安。当时尚处于发展初期的鲁艺缺少教员,因此周立波便在周扬的引荐下成为了鲁艺文学系的教员,同时担任鲁艺编译处处长职务。

(一)延安从教与鲁艺讲稿

在周立波的文学生涯中,他在鲁艺任职的这一时期参与了许多重要的文学活动。其中之一即是他教授了两年“名著选读”的课程,深受当时鲁艺学生的欢迎,被称作是“鲁艺校史上最具有浪漫色彩的篇章之一”,鲁艺文学系的第一届学生岳瑟形容他“举止从容,说话轻柔,诗人的气质,小说家的洞察力,学者的求实精神,在他身上融合得如此完美”[3]232。在众多仰慕他的学生中还包括他后来的妻子林兰。周立波广阔的文化视野,天才般的翻译才能,以及他作为战地记者的敏锐观察力和对话能力,在鲁艺的讲台上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因此他的课在鲁艺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最受学生喜爱的课堂之一。虽然在1984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集结出版的《周立波鲁艺讲稿》中表明许多讲稿已经遗失,但从这份残缺的提纲中仍不难看出周立波教学的用心。首先在教学内容的选择上,讲稿中不仅涉及文学理论、作品内容分析,还包括美学介绍、哲学启发等内容,探析了波德莱尔、艾略特、霍布斯等作家、哲学家的观点,内容丰富且详实;其次他的教学方式是讨论式的,先让学生在课堂宣读自己的见解,最后由他来总结、讲析,课堂灵活不死板,氛围自由且浓厚。《周立波评传》一书中认为周立波的鲁艺讲稿“相当完整地反映了他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以前的美学思想和文艺观点。”[1]150的确如此,周立波鲁艺讲稿中体现了他对表现文学时代主题的追求,对典型艺术手法的看重,以及他真实、朴素的文学观。在讨论19世纪颓废派、象征派时,他认为一个好的艺术作品应该达到让人理解、引人共鸣的境界,而不是刻意制造理解的障碍,这与他1930年代的文学观点是一脉相承的。这些讲稿不仅帮助鲁艺学生扩展了文学的视野,提升了他们的文学修养,同时在研究外国名作时,周立波自身也能从中获取一些写作的技巧和经验,因此,这份讲稿也可以看作是周立波为从事小说创作所做的准备。

(二)创立延安文学社团“草叶”

周立波还在这时期与一众鲁艺师生组织创立了延安的文学社团“草叶”,并于1940年9月编辑出版了《草叶》双月刊。“草叶”一名取自美国诗人惠特曼的《草叶集》,而1936年周立波曾在《我们应该描写什么》[4]70一文中对五四时期盲目倾心于描写大自然的“美国惠特曼式”的市民阶级写作表现出怀疑的态度,但在鲁艺时期,“草叶”这一文学团体对惠特曼的推崇显然透露出了初期鲁艺作家群的精英知识分子的启蒙姿态。同时,《草叶》发表的文章文学性也相对较强,多表现知识分子的个人生活。《草叶》的第一期就发表了周立波的短篇小说《麻雀》,在第二期发表了他的诗歌《我们有一切》,这两个作品在周立波的文学创作中都显得别具一格。《麻雀》是周立波对上海提篮桥的西牢监狱生活的书写。这篇短篇小说情节简单,描写了久无生气的牢房里,无意间飞进了一只麻雀,对于它的放和留引起了被关在监狱里的革命者们的争论,最终决定将麻雀保留到第二天中午再放,并在小鸟的腿上系上了一封信,信中写道:“请爱惜你的每一分钟的自由,朋友。提篮桥监狱囚人启”。狱友们纷纷猜测着这封信将会被谁看见,相互打趣着在囚房里度过了难得的愉快时间,但不久后,这样的欢乐就被狱卒打断,他不仅将麻雀踩死还惩罚了狱中的革命者,残忍地打破了众人对自由的幻想。小说生动地刻画了被监禁的革命者们的形象,他们虽然经受了无数的暴力打击,但仍然没有磨灭对革命的热情和自由的向往,他们身上既有革命的严肃也同样有浪漫的幻想。小说的内在情绪充满了变奏,前半段偶尔的诙谐反衬出结尾的悲伤,从愉快的讨论顿时陷入绝望的沉寂,陡然的情绪变换引起读者的心灵激荡。小说中的麻雀既是自由的隐喻,也是一种浪漫的象征。麻雀在平常的生活里并不引人注意,但在囚房里“它变成了诗里的云雀和黄莺。”[10]9身陷囹圄的革命者们对麻雀的爱惜与期待,代表着他们对生命的珍惜和对自由的渴望。严文井曾评论这篇小说,相比起周立波的某些后作反而有着永久的艺术魅力[11]104。同样创作于1941年的短篇小说《牛》[12]45-53是周立波的小说处女作。小说笔调朴实自然,间或流露出田园诗意的审美情趣,全篇对话较少,围绕着贫农张启南和他的牛,表现了延安附近村庄里农民简单而有趣的生活。作者笔下的张启南和别的农民有些许不同,他有着普通农民的朴素情感,但也有着躲懒的脾气和风趣的思想,是一个典型的圆形人物。虽然描绘的是简单的乡村图景,但在平凡之中又嵌入了深层的思考。祥和的乡村给人以温暖安宁的心灵感受,但在这之后作者又想到了“牛、微笑和革命政权的意义”,正是因为共产党的领导才能让这个小乡村享受着和战火年代不同的宁静,而中国广阔的土地上还有无数的人们正挣扎在生死线上,因此作者在结尾发出警惕,不能被短暂的温暖和喜悦麻痹,仍要有一颗战斗的心。这两篇短篇小说都有纪实的性质,但同时又在平凡中饱含了诗意,人物的生活场景生动而有趣,对革命精神的抒发也并不直露,而是从细微的小事着手,规避了假、大、空的叙事。1942年1月1日在《草叶》上发表的诗歌《我们有一切》[9]557则将快乐与痛苦的情绪混合,诗中写“我们”不仅拥有美好的一切,也有“忧愁”“褴褛”“寂寞”“深仇”等负面的情绪折磨着“我们”的肉体和灵魂,但纵使如此仍不能使“我们”屈服,反而要以这种不屈的精神来嘲笑施虐者的悲哀。这首诗歌的整体主题是激情昂扬的,但并没有一味地歌颂光明,而是将光明中潜藏的黑暗也暴露了出来,诗中不止有理想信念的抒发,同时也是一种心灵发展的记录。

(三)长篇小说计划的萌芽

周立波在这一时期已萌生了长篇小说的写作计划。他在短篇小说集《铁门里》的前言中提到,原本打算用自己熟悉的监狱生活题材构写一部长篇小说,但最后只完成了五个短篇小说,先后发表在《解放日报》等当时的延安刊物中[10]1。周立波在这一时期还创作了一部分诗歌,除了上述的《我们有一切》外,还包括《因为困难》《我凝望着人生》以及抒情长诗《一个早晨的歌者的希望》。在这一时期,他的文学创作锋芒逐渐显露出来,虽然已经有了创作长篇小说的内部动机,但仍未找到足够支撑其完成长篇巨作的写作材料。总的来看,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前,周立波在鲁艺时期的写作保留着欧化的审美特点,其诗歌有着雪莱式的抒情气质,六篇短篇小说虽然带有纪实性质且文学审美性突出,但内容上仍显示出与当时革命斗争环境的不合适宜,而且他所表现的依旧是熟悉的知识分子的题材,没有真正地融入工农大众的现实生活,“周立波小说和现实之间的脱节是新小说家未能成功进入新的革命场域和革命文学场域而导致的失语的证明”[13] 61。因此,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后周立波作了深刻的反思,不久之后他发表了文章《后悔与前瞻》,反省了过去自己的三个错误,其中第一个错误就是“还拖着小资产阶级的尾巴”[14]419,坦诚自己还在写过去的东西。在此之后,周立波也曾多次后悔自己之前脱离实际、脱离群众的倾向。直到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周立波接受了毛主席“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的指示,积极响应文艺工作者上前线、下乡的号召,从现实的农村生活中汲取了大众文学的养料,构造了其长篇小说的蓝图,自此真正找到了他文学创作的方向,逐渐成长为一个人民的作家。

三、1942—1989:创造新世界的文学

1942年4月3日,中共中央宣传部作出《关于在延安讨论中央决定及毛泽东同志整顿三风报告的决定》,规定学校在两个月之内须熟悉中央指定文件的情况,鲁艺的整风委员会由何其芳任主任,周立波等人任委员。4月13日,毛泽东邀请周立波、周扬、何其芳等鲁艺党员教师在杨家岭的住处谈话,了解鲁艺文艺界的情况,收集文艺工作者们的建议,不久之后的5月2日在杨家岭的中共中央办公厅召开了延安文艺座谈会。周立波本来就对毛泽东相当敬佩,而他一直以来的文艺观都强调文艺作品的现实性和典型性,这与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不谋而合,为时代而创作更是周立波心中的文学宏愿,通过这次会议,周立波准确地把握住了“为什么人”和“如何为”的问题。于是1944年他告别了鲁艺,调至《解放日报》编副刊,并于同年随三五九旅南下开创抗日根据地,回到了军队前线中去。据周仰之回忆,周立波还列出了几十部要完成的写作计划,《暴风骤雨》只是其中的一部[2]187。可见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周立波的澎湃之心,对于新题材有着强烈的写作热情,急切地期待着发挥自己的文学创作才能。

(一)报告文学《战场三记》

自1944年11月随军南下到1945年9月回师中原,周立波与湖南同乡王震、王首道带领的部队在战火纷飞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对于已经熟悉部队生活的周立波来说,这一次随军南征的经历是一个相当珍贵的写作题材。他曾写道:“在这两支军队(八路军和新四军)的战场之上,天天发生不平凡的事,这将是文艺写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15]111直到1977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周立波还计划着以这段经历为题材创作一部长篇小说。可惜的是他未能遂愿完成这部巨作,仅在1978年写成了短篇小说《湘江一夜》(取材于他在南征途中强渡湘江的战斗经历)作为其文学生涯中的绝笔。但在这历时近一年的战斗中,周立波坚持记录随军日记,在战斗结束后他将这段经历整理成了14篇报告文学,集结出版了《南下记》,1978年又将这段日记整理出版了《万里征程》。不同于《晋察冀边区印象记》的是,《南下记》写作于抗日战争结束后,更加强调“党性”的原则,脱离了“印象”的主观性,而更注重战斗的现实性,集中表现八路军和新四军将领的优秀品质和抗战群众的智慧,没有了主观抒情的诗意想象,偶有闲笔描写一些特殊的战斗情况,如在《沁源人民》一文中就对比了民兵与正规军的区别,主要以歌颂共产党领导下军民团结一心、奋勇抗战的情形为主,相对减少了对卖国贼等现象的揭露。1962年,周立波将《晋察冀边区印象记》《战地日记》和《南下记》合编为《战场三记》,他的中国革命报告文学将部队的经验与民族命运融合,生动地记载了中华民族在抗日战争时期生存与发展的艰辛道路,兼有文学性与战斗性,力求真实地反映阶级的、民间的战争历史画卷。但周立波在此时仍然还未完成长篇小说写作的宏愿,直到1946他跟随土改工作队参加了东北土地改革,去到当时的松江省(黑龙江省)尚志县元宝镇,这才酝酿出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巨作《暴风骤雨》。

(二)宏大叙事的开端:《暴风骤雨》

《暴风骤雨》以1946年至1947年间东北土地改革历史为题材,一经发表即引起热烈反响,在第一次全国文代会上即获得了解放区优秀作品的表彰。1950年初,周立波作为中国作家代表团成员之一访问苏联,并于1952年与丁玲的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贺敬之、丁毅的《白毛女》共同荣获斯大林文学奖金,成为中国解放区文学中反映土改历史的长篇小说代表作之一。这一光荣的成就并非意外,在创作《暴风骤雨》时,周立波早已有了长篇小说的写作计划,他走进东北的农村生活,大量地收集当地的真实故事。在《深入生活,繁荣创作》[15]94-96及《〈暴风骤雨〉的写作经过》[15]128-132等多篇创作自述中,周立波写到他在感到写作材料不足时还曾多次带稿下乡跟着贫雇农学习,仔细观察劳动人民的日常生活、总结他们的生活经验,并且力求准确把握中央政策,写作期间常常通过看报纸、读文件来联系政治实践,以增强作品的政治性。因此,这部作品所展现出来的材料的丰富性,是一般作品难以达到的。除了注重对新题材的把握,周立波还力改了此前作品的语言风格。这个改变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周立波本身是湖南人,他也曾在《后悔与前瞻》一文中吐露过由一个南方人来表现北方生活所碰到的语言上的困难,但在创作《暴风骤雨》的过程中,周立波长居东北与农民同吃同住,自觉追求用口语来表现生动简练的农民语言,根据人物的身份来模仿他们的对话口吻,使用“半拉子”“跑腿子”“穷棒子”等方言土语来增强作品的真实风貌;其次周立波此前作为一个外国文学爱好者,其语言有着明显的欧化倾向,但在《暴风骤雨》中他尤其注重避免强加多重定语,力求达到句式简练而含蓄的效果,脱离欧化的句子结构,抛弃了精英知识分子的腔调,小说中还常常描写农民间幽默的对话方式,语言机智且灵活,真实地呈现出了农民的气质,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突出。在积累了大量的生活和语言材料后,周立波仅用了3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暴风骤雨》的上卷,接着又回到乡村继续深入群众,用6个月的时间完成了下卷。这部长篇巨作借鉴了中国经典古代小说中刻画人物的技巧,塑造出了诸多个性同中见异的人物形象,从丰富的生活场景中展现出了东北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虽然人物形象仍未脱离类型化的特点且下卷的情节稍显松散,但这部作品准确地把握住了宏大的时代主题,展现了广大农民群众对土地改革运动暴风骤雨般的力量与决心,艺术上融古今之长,成大家之象,将周立波文学创作事业逐步推向顶峰。

1951年周立波又到了北京石景山钢铁厂,1951年至1953年间在工厂共呆了10个月,经过反复6遍的修改完成了他的另一部长篇巨作《铁水奔流》,这部作品是“当代文学史上最早反映新中国工业建设和工人生活的作品”[8]10。1955年周立波回到湖南益阳老家,在他熟悉的家乡继续潜心创作,陆续完成了反映湖南乡村农村合作化运动的长篇小说《山乡巨变》和多篇短篇小说佳作。无论在感情上还是语言上,周立波与他熟悉的乡土都更加贴近,因此作品在语言的表达上更显真实质朴,所表现的题材也更加广泛,直到文化大革命前夕周立波都在家乡苦心孤诣,笔耕不辍。

(三)转变中的矛盾

自延安文艺座谈会后,周立波一直遵循着“文艺工作的对象是工农兵及其干部”的创作指示。在他的文学创作中不但有奋勇无畏的共产党战士,有可亲可近的广大农民,还有钢铁意志的工人群体,同时也更加注重对相应群体生活的具体实践,在部队、农村和工厂中都有过长期的生活经历,力求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艺术的概括。他在小说创作中自觉追求民族的形式,着力突出人物的真善美。多年以来的外国文学滋养在他的作品中更多地成为了一种隐性的影响因素。虽然他在《生活、思想与形式》一文中否定了象征主义、印象主义和“意识流”等艺术形式,认为这样的文学作品脱离了社会现实[16]11,但学者邹理认为周立波在《山乡巨变》中的景物描写就具有象征性的意味[17],而《暴风骤雨》更是被认为与其之前所译的肖洛霍夫的《被开垦的处女地》有一定的关联,在人物塑造、情节矛盾的设置等多方面借鉴了外国文学的小说风貌。当然周立波的一部分作品也难免受到一些条框的束缚,正如茅盾所评价的《山乡巨变》,周立波以方言形式来突显小说的真实性,但“太多的方言反而成了累赘”[11]199。且因为作品的创作时间与历史运动的发展并未拉开一定的距离,因此对整个历史风貌的呈现还不够完善,导致了作品的局限性,作品中的人物也主要采取的是阶级分析法,矛盾冲突还不够有张力,但不能因为这些缺陷而否定周立波是一个杰出的文学作家。

从初入左翼文坛到走向光辉的延安道路,再到暴风骤雨似的红色年代,周立波经历了很多人所不能承受的牢狱和战争的历练,他近50年的文学生涯正是他丰富而多彩的一生的见证。非凡的文学成就也使他成为当代文艺湘军的重要奠基人,影响了一大批后来作家,他的为人民写作的精神,尤其是延安文艺座谈后的创作精神被很好地传承下来,在当代文坛产生了重要影响。

[1] 胡光凡.周立波评传[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2] 周仰之.人间事都付与流风:我的祖父周立波[M].北京:团结出版社,2015.

[3] 程远,主编.延安作家[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13.

[4] 周立波.周立波三十年代文学评论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67,65-66,70.

[5] 邹理.周立波与《秘密的中国》在中国的传播[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10):198.

[6] 周立波.亭子间里[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63.

[7] 庄汉新.周立波生平与创作[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5.

[8] 姚时珍,邹理.百年周立波[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8.

[9] 周立波.周立波文集:第4卷[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

[10] 周立波.铁门里[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9.

[11] 李华盛.周立波研究资料[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

[12] 周立波.周立波短篇小说集[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79.

[13] 吴矛.周立波、丁玲延安早期小说创作的言说方式[J].郑州师范教育,2015(3).

[14] 胡采,主编.文学运动:理论编2[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2.

[15] 周立波,刘景清,编.周立波写作生涯[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6.

[16] 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周立波专集[M].武汉: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1979.

[17] 邹理.周立波与外国文学[D].北京:北京大学,2012.

Zhou Libo's Yan'an Road and Literary Creation

ZHOU Sihui, GAO Xinyi

( School of Literature, 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 Guiyang 550001, Guizhou, China )

Zhou Libo went from pursuing revolutionary progress in his youth to eventually becoming an important Yan’an writer. His literary path is both universal and typical. The universality is reflected the fact that it is the choice of a large number of intellectuals who pursue progress in Yan 'an. At the same time, before and after the Yan’an Literature and Art Forum, Yan 'an writers have undergone important changes in their thinking and creation, and Zhou Libo is one of them. The typicality is that zhou Libo represents the steadfastness of the writers who had been engaged in revolutionary and progressive activities and stayed in Yan'an, and after the Yan'an Literary and Art Forum, he highly recognized and implemented the spirit of "Speech at the Yan’an Literary and Art Forum" in terms of thought and creation. which is representative among the writers in Yan 'an. The Yan'an Literary and Art Forum became an important watershed in Zhou Libo's literary path. The major gains ofandin the later period are closely related to the understanding and implementation of the spirit of "Speech at the Yan’an Literary and Art Forum". Zhou Libo's Yan'an road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the evolution of his literary road. In addition to novel creation, he also made important achievements in prose and reportage in his later period. The Yan'an Road achieved Zhou Libo's status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ry circles.

Zhou Libo, Yan'an Road, literary Creation, the transmutation of literature

I206

A

1673-9639 (2020) 04-0094-08

2020-05-23

贵州省2018年度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延安作家群文学道路嬗变及当代价值研究”(18GZYB33)。

周思辉(1983-),男,河南周口人,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高心怡(1994-),女,彝族,贵州贵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郭玲珍)(责任校对 肖 峰)(英文编辑 田兴斌)

猜你喜欢

周立波鲁艺延安
让鲁艺精神在红色文化传承中绽放新时代光芒
延安鲁艺“小调大王”——安波
鲁艺精神的传承发展之路——以音乐传播载体的发展为切入点
从延安整风运动说起
Body languages in English teaching
从波波到涛涛,周立波终于活成了玛丽苏
鲁艺后裔的追求——沈阳音乐学院院长刘辉专访
走进延安
周立波:海派清口也玩“股”
周立波:海派清口也玩“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