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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陇右诗马意象研究

2020-01-09唐旭东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杂诗秦州杜甫

唐旭东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曹操当年曾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句,以马自比,抒写老当益壮的情怀。诗圣杜甫也是爱马之人,并且写了不少咏马的诗篇。据天水杜甫研究会编《杜甫陇右诗注译与评析》的统计:“老杜极善咏马,马的形象伴随了他几十年。他一生中作有咏马诗十五首,在秦州所写就占了三首:一为著名的《病马》,一为《遣兴》二首之二,另一首就是这首‘天马’。”[1]26观诗可以知人,通过对杜甫陇右诗马意象的考察,可以从一个角度了解杜甫流寓陇右时期的心态。但迄今尚未见专门针对这方面的研究成果面世,兹不揣侧陋,对此做一浅探。

一、杜甫陇右诗马意象蕴含的思想情感

意象是“意”与“象”的有机统一体。正如敏泽《中国古典意象论》所言:“意象本身从它诞生那一天起,就包含着客观的‘象’和主观的‘意’两方面的内容。”[2]66-67郭外岑《意象文艺论》一书释曰:“所谓意象,顾名思义就是‘意’和‘象’的契合,创作主客体之间的内在统一。意象是意化的象,或曰写意性审美形象。”[3]186杜甫陇右诗马意象也是外在之象与内在之思想情感的有机统一体,寄寓着作者强烈的思想感情,从中可见诗人寓秦时的特殊心态。

(一)借昂首挺立、向天嘶鸣的“老骕骦”形象表达建功报国的情怀

《秦州杂诗》二十首其五:“南使宜天马,由来万匹强。浮云连阵没,秋草遍山长。闻说真龙种,仍残老骕骦。哀鸣思战斗,迥立向苍苍。”“骕骦”,语出《左传》,古良马名,此处是借古代名马“骕骦”以比拟所咏之马。“龙种”,点明所咏之马的血统和品种优良。“老骕骦”犹言“老骥”,老骥伏枥,犹“志在千里”,渴望继续战斗。末两句昂首挺立、向天嘶鸣的形象是其渴望继续战斗心理的进一步形象化和具体化。一方面是“老”,实际上已不再适合战斗,一方面是“思战斗”,两者的矛盾形成了强大的艺术张力,使不服老和“思战斗”的豪情壮志得以凸显。这里,“老骕骦”作为作者通过文字展现给读者的具体的外在之象,绝对不是作者所要表达的真实含义,作为外在形象的“老骕骦”实际上是寄寓着作者强烈的思想情感的。杜甫此年已48虚岁,接近五十岁了,但作者在陇右期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国家和人民的命运,虽然年纪已经老大,并不适合沙场征战,但依然满怀报国豪情。联系当时杜甫的处境,杜甫因上疏营救受屈的宰相房琯,触怒唐肃宗,几乎被下狱治罪。虽经朝中重臣搭救免于论刑,但从此皇上很少召见他。到公元758年6月,外放为华州(今陕西华县)司功参军。但他次年即辞官西行来到秦州。关于杜甫辞官的原因,天水杜甫研究会编《杜甫陇右诗注译与评析》引言谓“弃官的原因很多”,但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条是因为“这一事件对杜甫的政治理想是一个致命打击,使他清醒地认识到从此不可能再有接近皇上的机会,‘致君尧舜上’已成泡影”。[1]2此时的杜甫虽然明知道从此不可能再有接近皇上的机会,“致君尧舜上”的理想也就成了泡影,但深入骨髓的忠君、爱国、爱民情怀却是不可遏止的,在当时的形势下,转化为忧国忧民之心,以及虽然已是“弃置身”,但仍然渴望为国效力。“老骕骦”是西北天马龙种,因老而被弃用,作者此时亦身处西北,不被重用。这与杜甫此时的处境极为相似。是的,此时的杜甫虽身处逆境,但其忧国之心却从未停息、其报国之志依然昂扬,正如赵俪生为刘雁翔《杜甫秦州诗別解》序《谈杜甫秦州诗》云:“骕骦……在苍苍中的迥立,既是客观景物的描写,又是作者主观世界的揭露。试看这些意志和情感,是多么地积极悲壮,谁能说这是颓废和衰洒呢?”[4]3可以说,这里的“老骕骦”形象即杜甫当时思想感情的象征。当然,从“天马”“龙种”等词语也不难看出作者发自骨髓的自信与自负。透过文字,我们也不难体会到杜甫有志难伸、壮志难酬的苦闷与悲愤。相同的情感在杜甫陇右诗中多有表现,如《遣兴》五首其一“蛰龙三冬卧,老鹤万里心”,与“闻说真龙种,仍残老骕骦”具有相同的情感指向。

(二)借出身高贵的千里马意象表达作者的自信与被重用的渴望

《遣兴》二首其二:“地用莫如马,无良谁复记?此日千里鸣,追风可君意。君看渥洼种,态与驽骀异。不杂蹄啮间,逍遥有能事。”第一句先谈一般道理,强调马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二句用反问句式强调马留名青史的条件:有“良”。第三四句落脚到所歌咏之马的能力:日行千里,堪比追风,最称君意,意为此即有“良”之马,这是从能力角度赞美良马。第五六句突出所歌咏之马的优良品种和卓异情态,亦即从品种和情态突出所赞美之良马,突出其超凡脱俗。第七八句突出所歌咏之马卓然不群的气度和悠然自得、游刃有余的神态,突出其超越凡俗的能力。这样一匹品种优良、意态脱俗、能力非凡而又卓然不群的千里马,正是高端人才的象征,无疑也是作者的自比自况。作者对于自己以及人才的能力和品质有着高度的自信和强烈的自尊,渴望日行千里,一展雄才,即如天水杜甫研究会编《杜甫陇右诗注译与评析》所言:“寓情于物,抒发了渴望国家任用贤能的情怀。”[1]79但结合现实,作者虽有“致君尧舜上”的理想,却只能以布衣之身、“野老”之人逃难于秦州,也不难看出其中隐含的悲凉之情。应该说,这首诗虽然风格上与《秦州杂诗》其五不同,但表达的思想感情却是相同的。

(三)借病马意象寄寓对勤恳耐劳、任劳任怨、无私奉献精神的称颂

《病马》:“乘尔亦已久,天寒关塞深。尘中老尽力,岁晚病伤心。毛骨岂殊众,驯良犹至今。物微意不浅,感动一沉吟。”诗写老马不畏天寒(艰苦的条件)、不畏征途漫漫(时间久、任务重)、不畏关塞险阻,尽心尽力,供人驱乘。在风尘中耗尽气力渐渐衰老,却因为老病不能为主人效力而伤心,这从文字上已经超越了马的形象而提升为对这种精神的歌颂了。“物微”是从物、从马着笔,“意不浅”意即“情深义重”,则又上升到对精神的颂赞。作者字面上是咏马、颂马,但实际上是借物颂人,歌颂那些勤恳耐劳、无私奉献的人,也是对这种精神的礼赞,当然也是作者愿为国家、为百姓做出这样奉献的情怀的表达,换言之,病马的形象就是此时杜甫人格精神的象征。

(四)借汗血马构建的“骄马”意象表现诗人对边患的担心

《秦州杂诗》其三:“州图领同谷,驿道出流沙。降虏兼千帐,居人有万家。马骄朱汗落,胡舞白题斜。年少临洮子,西来亦自夸。”“降虏”实际上是对臣服于唐王朝的西北少数民族的称呼,“兼千帐”说明人数众多。“朱汗”即红色的汗,说的正是号称“天马”的汗血宝马。《汉书·武帝纪》载贰师将军斩大宛王之首,得汗血宝马。[5]202《史记·乐书》载《太一之歌》:“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6]1178裴骃《史记集解》引应劭曰:“大宛旧有天马种,蹋石汗血,汗从前肩膊出如血,号一日千里。”[6]1179但即使汗血马也毕竟不是人,不懂所谓“骄”与不“骄”,“马骄朱汗落”所建构的“骄马”意象显然是作者创造的文学意象,“骄”字反映了作者面对马骄人悍的西北民风和政治军事局面附加给汗血马的自身感受。“年少临洮子,西来亦自夸”之“自夸”的内容虽然没有明言,但正如天水杜甫研究会编《杜甫陇右诗注译与评析》所言:“夸耀他们的勇武强悍。”[1]20这两句也说明“不断有胡人通过驿道东来秦州,和当地‘降虏’相结为伍,情状令人堪忧”。[1]21面对西北少数民族人口众多、马骄人悍,战略中心东移,且怀觊觎之心的现状,作者创作此诗,表达了“深为吐蕃的势力日渐膨胀和觊觎、蚕食唐朝边土而忧虑不安的心情”。[1]20

(五)借宛马表现对大汉王朝国势强盛、平定西北的缅怀,并借以反衬对当朝国事的关切与忧虑

《秦州杂诗》其八:“闻道寻源使,从天此路回。牵牛去几许,宛马至今来。一望幽燕隔,何时郡国开?东征健儿尽,羌笛暮吹哀。”据前裴骃《史记集解》所引应劭之说,“宛马”即汗血马。该诗前四句怀古,回想张骞通西域之功,缅怀汉王朝国力强盛、西域输贡的巨大声威。“宛马”是西域输贡的代表性物产,“宛马至今来”则是西汉国家强盛、威震西戎的象征,在作者眼中,这是汉人足以自豪的地方,也是为下文表达面对现实的忧国之情作铺垫,蓄积张力。该诗后四句写安史之乱的现实。“一望幽燕隔,何时郡国开?”是说“当时幽燕一带已沦为安、史叛军的巢穴,郡国之间的通道也关闭不开。”[1]36“东征健儿尽”是说“为了平定内乱,关外的士兵也都被调遣征讨叛军,几乎空尽,这里,以‘东征健儿尽’反衬幽燕情势急,一个‘尽’字,把严峻的程度表达得非常充分。”[1]36大汉雄风与唐王朝衰颓的国运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这种对比是通过“宛马”意象与表现安史之乱的一系列意象展开的。通过今昔对比,“宛马”意象的艺术张力得以凸显。作者借对大汉王朝和唐王朝前期国势强盛时期的缅怀反衬对当下国事危迫的忧虑。“宛马”意象就是当年大汉王朝和唐王朝前期鼎盛时期的代表和标志,是作者历史自豪感的象征。但作者所要表达的不是这种历史自豪感,而是对当下国势衰败的关切和忧虑,正所谓以乐景写哀情,其哀情倍增,而以历史上的汉唐盛世反衬当下的衰败,更能凸显作者的忧虑和急迫心情。

二、杜甫陇右诗马意象的建构

《易·系辞上》:“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实际上“立象以尽意”也很早就已经是我国文学创作的原则和方法。显然,杜甫陇右诗马意象的建构也是遵循了这样的原则和方法的。

(一)杜甫陇右诗马意象建构的心理机制

杜甫陇右诗建构马意象的主要心理机制是类似联想。所谓类似联想是因事物的外部特征或性质类似而由一事物想到另一事物,进而产生某种新的联想,亦即是对在性质上或形态上有某些相似之处的事物的联想。很多比喻和象征都是借助于这种联想,其中情感常常起着重要的中介作用。《秦州杂诗》二十首其五“骕骦”与杜甫的自视甚高相似,“骕骦”之老与年近五十的杜甫也有一定的相似性,“老骕骦”的被弃置不用,与杜甫的失宠被贬甚至无奈辞官也有一定的相似性。作者正是抓住了这些相似点,运用象征和比喻的手法,构建了“老骕骦”的文本形象,借以彰显作者的内在心象。《遣兴》二首其二中作者笔下那品种优良、意态脱俗、能力非凡而又卓然不群的千里马也与作者具有很大的相似性。杜甫远祖晋杜预,杜陵人,祖父杜审言,官终膳部员外郎。杜审言就是一个极为自负之人,他尝说:“吾文章当得屈、宋作衙官,吾笔当得王羲之北面。”[4]5735《新唐书》本传谓“其矜诞类此”。[7]5735其“从祖兄易简,九岁能属文,长博学,为岑文本所器。擢进士……咸亨初,历殿中侍御史”。[7]5736杜甫自己也颇为自负,其给唐玄宗的上书云:“先臣恕、预以来,承儒守官十一世,迨审言,以文章显中宗时。臣赖绪业,自七岁属辞……臣之述作,虽不足以鼓吹六经,先鸣数子,至于沈郁顿挫、随时敏捷,而扬雄、枚皋之徒,庶可跂及也。”[7]5736-5737自比汉辞赋名家扬雄、枚皋。杜甫不仅对自己的才能很自负,对自己的出身也很自负。由此可见,前述《遣兴》二首其二中的千里马,显然是作者的自比,也是托物寄意。此外,《病马》中作者也是抓住老病之马与勤恳耐劳、无私奉献者的相似点借物寄意,表现自己心甘情愿为国为民勤恳耐劳、无私奉献的情怀,表现对边患的担心。《秦州杂诗》其三借汗血马构建的“骄马”意象、其八借汗血宝马构建的“宛马”意象亦皆属此类。

(二)心物交感,借物言志:杜甫陇右诗建构马意象的手法

众所周知,文学是对社会生活的能动反映。外在社会生活时时触发作者的内心情感,使之产生了强烈的表达冲动,这种情感就是作者所确立之“意”。文学的表达往往不是直接表达,而是借助外物,将心中之“意”与外物结合,借物寄意。这种寻找可以寄托心中之“意”,将心中之“意”与外物结合的过程,即取象——寻找意与象的契合的过程。也就是说,“‘意’确立之后,作者调动内在的文化积淀,将目光投向自然界和社会生活,提炼进入选择范围的自然物的文化内涵,并将这些自然物的文化内涵与心中之意逐一比对,寻找文化内涵上能够与内在之意相契合的客观的自然物,一旦某种自然物的客观文化内涵与内在之意相符合,作者认为该事物传达的文化内涵与其欲表达之意相合,则该事物就成为作者选定的寄意之象。”[8]288杜甫陇右咏马诗正是以自身内在的文化积淀为基础,找到文化内涵上能够与内在之意相契合的客观自然物“马”作为寄意之象,创造出了“老骕骦”“渥洼种”、病马”和“骄马”“宛马”意象。“由于作者在创作中往往会选取其生活中有所经历和了解的事物,所以在寄意之象的选择中,作者所选之象往往是具有独特地域性特色的事物。”[8]289《秦州杂诗》其三所塑造的“骄马”意象即为具有典型地域特征的事物。而且,作者所选择的寄意之象也往往是准确把握传统文化意识观念的积淀与当下情感的契合,选择具有典型文化特征的事物来寄托内心之意。

马意象是中国文学很早就有的文学意象。《诗经》《楚辞》中已经有很多马意象,屈原《离骚》“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和《卜居》“宁与骐骥亢轭乎”即以“骐骥”比喻人才,亦以自比,其所用的手法为比拟、象征。《九章·怀沙》“伯乐既没,骥焉程兮”中,以伯乐已死,千里马无人能识来表达自己生不逢时、不得重用的悲哀。宋玉《九辩》“却骐骥而不乘兮”则直接写骐骥被弃而不用。可见在屈原、宋玉的楚辞中马意象已与作者的失意联系在一起。至于后世,贾谊《吊屈原赋》、东方朔《七谏·谬谏》、蔡邕《释诲》、曹植《求自试表》乃至唐张说《唐故广州都督甄公碑》、颜真卿《河南府参军赠秘书丞郭君神道碑铭》等都进一步强化了这种意与象的联系,已经形成了带有固定意义的意象联系。由此可见,杜甫陇右诗《秦州杂诗》二十首其五“老骕骦”意象、《遣兴》二首其二“渥洼种”意象以及《病马》中的“病马”意象,正是在这样的文学意象积淀的基础上被创造出来的。杜甫转益多师、集其大成的风范在其陇右诗马意象建构上亦可见一斑。

三、杜甫陇右诗马意象与其艺术风格

袁行霈指出:“不同的意象体现出不同的风格,一个诗人有没有独特的风格,在一定程度上即取决于是否建立了他个人的意象群。”[9]61此言点明了诗歌意象与诗歌艺术风格之间的关联,以此考察杜甫陇右诗马意象与诗歌的风格,则不难看出其马意象与其艺术风格的联系。分析可知,杜甫陇右咏马诗表现了多样化的艺术风格。

(一)壮阔慷慨

《秦州杂诗》二十首其五:“南使宜天马,由来万匹强。浮云连阵没,秋草遍山长。”描写的是秋草遍地、万马奔腾的场景,视野开阔,场景宏大、壮观,具有一种开阔雄壮之美。“闻说真龙种,仍残老骕骦。哀鸣思战斗,迥立向苍苍。”虽然老骕骦已经不适合沙场征战,但“哀鸣思战斗,迥立向苍苍”所塑造的依然是一个带着高傲的不屈服于现实的“老骕骦”形象,给人的感受依然是“老骕骦”身上所寄托的作者那慷慨激昂、令人奋发的精神风貌,整首诗的整体格调依然是壮阔昂扬的。

(二)明快热烈

《遣兴》二首其二可谓典型地表现了这种风格。虽然该诗第一二句是说的一般道理,但第二句用反问的句式、象征的手法隐含地表达了作者是“有良”的,也就是说,表达了作者内心对自己的优势和才能的自信,格调是明快的。“此日千里鸣,追风可君意”则用更为具体的声音与动作形象展现了此马的强大实力,“可君意”更直接表达了作者的强烈自信。“君看渥洼种,态与驽骀异”表明此马品种优良,“君看”更表现了作者的对血统和体态的高度自信。“不杂蹄啮间,逍遥有能事”展现的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与高傲的品格。从文本表象来看,整首诗给人的心理感受是自信、高傲。当然,这种自信与高傲所要彰显的是被重用的强烈渴望,给人热烈与热切的感受,艺术风格是明快热烈的。当然,这只是就文本表象而言,如果结合作者身世和创作背景来看,这首诗背后的情感和风格则又不乏慷慨悲凉色彩。

(三)沉郁雄浑

前文所引《病马》一诗写老马不畏征途漫漫、关塞险阻,尽心尽力,供人驱乘,在风尘中耗尽气力而渐渐衰老,最终因为老病不能为主人效力而伤心,但面对衰老、面对体能的衰减,谁能不徒叹奈何呢?“伤心”二字更是给这几句蒙上了沉郁哀伤的色彩。“毛骨岂殊众”是用反问的语气强调此马品种、体态、能力的平庸,“物微”进一步突出和强调其平凡,也不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虽然也强调了其“驯良”“情深义重”和自己的“感动”,然也多形象描写,而非以议论点明自己的感动之点。但总体而言,整首诗给人的感受还是礼赞的、向上的,后四句的总体风格可以用“雄浑”概括,其中的“病马”意象给这首诗造成的整体艺术风格是沉郁雄浑的。

杜甫陇右诗与马意象有关的诗篇不但在不同的诗篇中表现出多样化的艺术风格,在同一首诗中同样表现出多样化的艺术风格。有的既雄壮、热烈又雄浑沉郁。如《秦州杂诗》其三所打造的“骄马”意象与其他具有西北民族色彩的意象使该诗呈现出雄壮刚健的艺术风格。一方面,从字面和文本来看,当时秦州地区民族杂居,少数民族人口众多,马骄人悍,给人一种西北少数民族人马强健的彪悍印象,作者对这种彪悍的民风显然是好奇的,甚至是欣赏的。至少从文本表象来看,这首诗给人的整体风格是雄壮热烈的。但正如天水杜甫研究会编《杜甫陇右诗注译与评析》所言:“这首诗……字里行间处处可以感到诗人‘伤心国事,忧虑边烽’的爱国情怀”,“玩转曲折,含蓄蕴藉,耐人寻味,正是此诗的高妙之处。”[1]22在雄壮热烈之中又隐含沉郁风格。另如前文所述《秦州杂诗》其八。该诗前四句怀古,回想张骞通西域之功,缅怀汉王朝国力强盛、西域输贡的巨大声威。作为大汉王朝强盛代表的“宛马东来”,作者在塑造这一意象的时候,情感是羡慕和赞颂的,格调是明快热烈的。但整首诗中“宛马”只是为下文表达面对现实的忧国之情作铺垫,蓄积张力。该诗后四句写安史之乱的现实,通过一系列意象表现了安史之乱中国事的危急形势,格调是沉郁的,语言是顿挫的。

总之,杜甫陇右诗马意象是在吸取了前代文学创作“马”意象的内涵,继承了前人建构马意象的方法的基础上而创造的,既不乏鲜明的时代特色和地域特色,更具有诗人藉其自喻自许的色彩,呈现出多样化的艺术风格。杜甫陇右诗马意象对后世文学创作中马意象的建构具有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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