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资本逻辑自我扬弃思想
2020-01-07桑明旭
桑明旭
170多年前,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向全世界宣告:“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13页。依照唯物史观的逻辑,不论是资产阶级的灭亡还是无产阶级的胜利,其现实基础和实现方式都包括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与无产阶级革命这两个相互联系的方面。其中,前一方面相对于后一方面来说更加具有基础性和条件性,因为,虽然“社会主义不通过革命是不可能实现的”(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95页。,但是,“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页。也正因如此,关于资本逻辑的一系列相关问题长期构成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焦点。但不容忽视的事实是,近年来学界在阐释资本逻辑的一般本质、当代形式、辩证效应等方面取得丰硕成果的同时,在资本逻辑何以能够实现自我扬弃、在什么样条件下最终完成自我扬弃等方面的研究则稍显不足。这种研究上的不足不仅会造成我们的资本逻辑批判理论在完整度上的缺失,还会导致关于驾驭和利用资本逻辑的诸多论述因缺乏深度逻辑支撑而停留在主观性层面。在这种背景下,重新回到马克思相关文本,深度把握资本逻辑自我扬弃的根本原因与内在机理,依然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一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逻辑之所以最终会走向自我扬弃,是由资本的本性及其发展趋势决定的。关于资本的本性及其运行发展趋势,马克思有过这样的明确表述:“尽管按照资本的本性来说,它本身是狭隘的,但它力求全面地发展生产力,……这种趋势是资本所具有的,但同时又是同资本这种狭隘的生产形式相矛盾的,因而把资本推向解体,这种趋势使资本同以往的一切生产方式区别开来,同时意味着,资本不过表现为过渡点。”在这里,马克思将资本的狭隘本性和全面发展生产力的客观趋势之间的矛盾看作资本运行发展的最基本矛盾,也是资本逻辑走向解体的最根本原因。
资本逻辑是基于资本本性基础之上的运行发展规律,因此,资本本性的狭隘性和发展趋势上的普遍性之间的矛盾也就是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这种内在矛盾也就是资本的私人性和公共性之间的矛盾,是现代社会公共性危机的根源。围绕这一内在矛盾,资本逻辑的历史发展产生了一系列的悖论,如新教伦理与消费主义的悖论、合理化逻辑与创新逻辑的悖论、扩张无限性和条件有限性的悖论等。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在推动社会发展中还体现出各种主导性原则,如积累原则、权力原则、实用原则、物化原则等,造成了严重的经济公共性危机、政治公共性危机、生态公共性危机、文化公共性危机。这些悖论和危机表明,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无法克服的,资本主义必然走向消解与灭亡。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角度来看,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清晰地呈现为社会化大生产和私有制之间的矛盾。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的主导方式和趋势是社会化大生产,其中蕴含着生产关系走向公共性的发展趋势,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主导所有制结构,是一种顽固的私人性的体现。如果承认前者是历史发展不可逆转的趋势的话,那么后者必然会逐渐成为前者发展的障碍,因而必然会在彻底无法满足前者发展需求的时候被历史淘汰。
事实证明,社会化大生产是不可逆转的历史发展趋势。在历史上,这种社会化的生产方式是由资本逻辑所开创和推动的。近代以来,封建社会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被资本逻辑打破,货币成为人们生产和交往的基本纽带,使用价值转变为交换价值,一切血缘的、地缘的、宗教的、田园诗般的社会关系都转变为赤裸裸的金钱关系。这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生产方式的基本属性,使得生产取得了社会化的形式,全部人类生活都被纳入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范围和体系之中。交通运输业、无线通信技术和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发展,加快了社会大生产的进程,主体性的确立、市民社会的崛起、民族国家的建立、全球化的形成,使得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被推广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和各种领域。“地球村”概念准确反映了社会化大生产的现状。对于处在社会关系中的现实的个人来说,不仅鲁滨逊式的孤岛生活不再可能,传统的农奴与领主、陪臣和诸侯、俗人和牧师等一切以人身依附关系为基础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也都不再可能,甚至一个国家某种产品生产的停工都会影响到全球的生产链条。总而言之,生产的社会化是现代社会每一个人都无法脱离的真实历史境遇。
生产社会化是资本本性使然。一方面,正如马克思所强调的,资本不是一种实体性的存在,而是一种关系性的存在,“资本显然是关系,而且只能是生产关系”(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39页,第510页。。从概念本质上看,生产社会化是资本概念成立的基本条件,如果生产不是社会化的,那么,资本便不可能是现代意义上的资本,至多只能是前现代的商人资本或货币资本。资本概念本身便蕴含着生产社会化的方式、特征与趋势。另一方面,生产社会化是资本为了实现价值增殖而必然采取的方式和途径。劳动力的商品化、劳动者和劳动资料的分离是资本实现价值增殖的前提条件。劳动力的商品化意味着主体从私人领域走向社会领域,从自给自足的私人生活走向公共生活(依赖于交换),从使用价值的生产者变成交换价值的生产者;劳动者和劳动资料的分离意味着对生产资料的加工不再是劳动者的个体行为,而是组织化的社会行为。资本为了追求相对剩余价值,发明了大机器、实行了工厂制度、扩大了再生产规模等,加快了社会化大生产的发展步伐。
劳动力的商品化、劳动者和劳动资料的分离是资本逻辑的历史前提,同时也是资本逻辑的历史障碍。这是因为,劳动力的商品化、劳动者和劳动资料的分离造就了只属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资料私人占有的所有制结构。如果说在西方古代社会中实行的所有制结构是“财产属于家庭所有,而主权则由君主及其法庭所有”(5)理查德·派普斯:《财产论》,蒋琳琦译,经济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134页。的话,那么,在现代社会中,财产或生产资料的私有性质发生了重大变化,它不断从分散走向集中,成为握在少数人手中的所有权。资本主义越是向前发展,生产资料的集中就越明显。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向垄断发展的道路鲜明地体现出这一特点。一方面是垄断集团内部的生产越来越组织化、规模化、社会化,以至于整个世界都参与到其生产过程中,另一方面却是资本积累的中心化、集中化、私人化,大资本吞并小资本、金融资本吃掉产业资本,生产资料越来越集中在极少数人手中。
由此可见,资本逻辑的运行从其起点开始就处在相互冲突的矛盾之中。这种矛盾以两条背道而驰的异轨的方向发展。第一条发展轨道是:资本积累和增殖的方式必然要求生产越来越向社会化程度更高的方向发展。这种社会化生产是双重性的,它一方面创造了社会化的产品和资本,另一方面创造了社会化的生产关系,因此,社会化大生产助推了社会关系从私人性向公共性的发展。第二条发展轨道是:资本积累和增殖的方式必然要求剩余价值最大化地返回生产本身,以不断扩大生产规模,其结果是生产资料越来越集中,占有越来越多的生产资料的人反而越来越少,也就是社会关系向私人性的方向发展了。
两条发展轨道之间的矛盾是显而易见的,并且,由于二者在方向上截然相反,因而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是无法调解的。但同时也要看到,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二者又是相互依赖地统一在一起的,缺少其中任何一条发展轨道,资本逻辑必然就会陷入崩溃。在资本主义社会发展中,社会化大生产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生产力的发展趋势,这种趋势是不可阻挡的,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则处于生产关系的范畴,因而当它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桎梏的时候,必然会被生产力的发展打破(6)对此,马克思明确指出,一旦到了“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时,“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74页。。
当今世界,随着科学技术飞速发展以及国家对市场加大调控,资本逻辑的基本矛盾在很大程度上变得隐蔽化了。主要表现在:科学技术的发展造成劳动者被剥削程度降低的假象、国家对市场的调节和国家垄断资本的发展造成了剩余价值集体化的假象、劳动者持有股票造成“工人资本主义”的假象、消费主义的盛行使人们更加关注消费领域“等价交换”的假象,等等。这些假象的出现并不能说明资本逻辑的基本矛盾得到了较大程度的缓解,更不能说明资本逻辑的基本矛盾已经被克服。事实上,科学技术的发展不仅没有减轻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者被剥削的程度,在新的机器设备使用和生产流水线中,劳动者创造的价值比之前还要多,被窃取的剩余价值也比之前还要多。同时还要看到,资本利用科学技术对人的剥削和统治达到了新的高度,推动了人的片面化发展,造成了单向度的人。资本主义国家对市场的干预以及国家垄断资本的发展也同样无法改变资本逻辑的基本矛盾,充其量只是对资本运行中遇到的一些障碍的“小修小补”。劳动者持有股票也没有改变资本逻辑的基本矛盾,因为劳动者所持股票并不能改变自身和资本的关系,不仅不能通过股票额度来占有相应比例的生产资料和参与生产管理,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增加了货币资本和生产资本的额度,加剧了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消费主义将人们的目光聚集于交换领域,倡导自由买卖的合理性和等价交换的平等性,但生产领域的不平等总是不时揭穿等价交换假象下的不平等交换实质。
美国当代著名经济学家莱斯特·瑟罗在《资本主义的未来》中通过分析美国统计局相关数据指出,在美国“过去的20年中,只有最上层1/5的职工获得了实际工资的增长。如果把收入分配为三
个层次,越往下,工资收入下降得越快,第四层下降为10%,最底层下降则为23%。”(7)莱斯特·瑟罗:《资本主义的未来》,周晓钟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23页。这些数据表明,不论资本逻辑如何发展,它的基本矛盾始终都存在,这是由资本的本性决定的。没有这一基本矛盾,资本就不能称为资本,资本概念就不能成立,“在资本的简单概念中已经潜在地包含着以后才暴露出来的那些矛盾”(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95页。。
二
资本逻辑之所以注定要自我扬弃,是由其基本矛盾决定的。在资本逻辑发展中,这一总体性基本矛盾展开并呈现为各种发展限度。对资本逻辑发展限度的研究一直是理论界的焦点问题,其原因在于,资本主义社会是否具有永恒性的问题包含在其理论逻辑之中。马克思主义和西方左派思想家致力于寻找资本逻辑的发展限度,以论证资本主义必将灭亡的历史发展趋势,西方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则致力于否认资本逻辑的发展限度,为资本主义的历史合法性辩护。考茨基、卢森堡、希法亭、列宁等传统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以及福斯特、奥康纳、哈维等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基于马克思资本批判立场,从利润率下降、生产过剩、资本过剩、人口过剩、消费不足、两大部类之间的矛盾、生态承载力、空间承载力等方面论证了资本逻辑的发展限度。巴兰、斯威齐、齐泽克等左派思想家不完全同意马克思的观点,而是另辟蹊径地从其他方面阐释资本逻辑的发展限度。比如齐泽克就认为资本逻辑的发展限度在于资本主义的四种对立性冲突:生态灾难、知识财产私有化、私人资本对新技术特别是生物基础的操控、被包容者和被排斥者的隔离(9)参见复旦大学国外马克思主义与国外思潮研究国家创新基地等编:《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总结报告(2012)》,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1页。。否认资本逻辑有发展限度的西方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代表人物非常多,其中影响力比较大的有庞巴维克、哈耶克、德索托、熊彼特等。他们要么认为资本危机是可以克服的,要么认为资本主义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破坏旧结构、创造新结构的“突变”过程(10)熊彼特:《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民主》,吴良健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47页。,本质上都是为了证明资本逻辑的不可超越性。
熟悉马克思《资本论》及其手稿的人一定会发现,关于资本逻辑发展限度的争论在古典政治经济学研究初期就存在了,典型地体现于萨伊、李嘉图与马尔萨斯、西斯蒙第就生产过剩问题的辩论中。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的“资本章”第二篇“资本的流通过程”中对这一争辩进行了深入分析,并提出了自己关于资本发展限度的系统观点。马克思指出,不论是像李嘉图那样将生产和资本增殖看作同一件事情,还是像西斯蒙第那样强调消费对生产的限制,都是片面的,对于资本的发展限度,“必须从更加内在的方面去理解”(11)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95页,第396页。。这里所说的“更加内在的方面”是指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也就是说,要从社会生产力发展和资本发展的关系入手来考察资本逻辑的发展限度,如果能在这组关系中揭示出“资本包含着一种特殊的对生产的限制——这种限制同资本要超越生产的任何界限的一般趋势相矛盾”⑥,就能证明资本不是生产力发展的绝对形式,进而资本逻辑是一定要被超越的。
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指出了资本逻辑的四种限度和界限。
限度一:必要劳动是活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的界限。必要劳动是劳动者为维持自己的劳动力和家庭生活所需要的劳动。在任何时候,必要劳动都是一切商品生产活动的基础,没有它也就没有劳动者的劳动能力,更谈不上劳动力和工资的交换。在资本推动的生产过程中,为了获取更多的剩余价值,资本总是会试图缩短必要劳动时间以压低劳动者的工资。缩短必要劳动时间的方式是提高生产能力,这必然会造成工资的降低和相对过剩的人口。但是,对于单个资本来说,它所关心的只是自己组织的生产中劳动者必要劳动时间和工资的降低,而“不是把所有其余资本的工人看作工人”,其余资本的工人对它来说只是消费者、货币所有者。从这种意义上看,当每个资本都缩短其劳动者的必要劳动时间时,不论是从生产来说还是从消费来说都会对资本构成限制。
限度二:剩余价值是剩余劳动和生产力发展的界限。众所周知,剩余劳动和剩余价值的关系是:剩余劳动生产剩余价值,是剩余价值的源泉。资本的本性是追求剩余价值,因此, “资本把剩余劳动作为必要劳动的条件,把剩余价值作为对象化劳动即价值本身的界限”(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04页,第404页,第406页,第396页。,。也就是说,剩余价值作为剩余劳动的界限是资本自我决定的,这内在地与资本无限扩大劳动规模和价值创造的趋势相悖。虽然提高生产力在一定条件下是资本发展的必然要求,但由此导致的必要劳动时间的减少又会降低工人的交换能力。更重要的是,通过生产力提高所获得的相对剩余价值的提升幅度要比生产力发展的幅度小得多,而且这两种幅度的差距总是越来越大。正因为看到了这点,马克思明确指出:“资本具有限制生产力的趋势。”(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04页,第404页,第406页,第396页。,
限度三:货币是生产的界限。这种限制表现为:资本要想组织生产必然需要货币,货币构成生产的基本条件,同时也构成生产的限制。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对于资本来说,通过劳动者剩余劳动所创造的剩余价值光生产出来还不够,还必须要将生产出来的商品转化为货币,即通过商品资本转化为货币资本来实现。“资本不能从流通中产生,又不能不从流通中产生。它必须既在流通中又不在流通中产生”(14)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93页。,以货币为中介的交换和流通构成了资本生产的限制性条件和因素。
限度四:使用价值的生产受交换价值的限制。交换价值是资本生产的对象,使用价值被交换价值取代意味着“现实的财富必须采取一定的、与自身不同的形式,即不是绝对和自身同一的形式”(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04页,第404页,第406页,第396页。,。而从社会生产力发展的角度看,满足人的现实需求的使用价值才是真正的财富,使用价值的极大丰富才是生产力提高的主要衡量标准。但是,在资本组织的生产中,使用价值能否得到充分生产,并不依赖于其自身,而依赖于它是否具备交换价值。交换价值对使用价值的限制在某种意义上表现为资本对生产力发展的限制。因此,在生产力发展的一定历史时期,这一界限必将同资本一起被生产力的发展摧毁。
三
马克思对资本逻辑必然走向自我扬弃的论证,散见于《资本论》及其手稿的各个部分。在《资本论》第三卷的第十三章、第十四章和第十五章中,马克思重点论述了“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他结合对这一规律本身的指认和阐释、对起反作用的各种原因的分析和梳理以及对规律内部矛盾展开的剖析和论证,系统地阐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限制。应当说,马克思通过对古典政治经济学尤其是李嘉图利润率下降观点的辩证批判,以及对利润率趋向下降规律的科学揭示,对资本逻辑必然走向瓦解做出了严密的逻辑论证。
关于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马克思是这样表述的:“随着可变资本同不变资本相比的日益相对减少,使总资本的有机构成不断提高,由此产生的直接结果是:在劳动剥削程度不变甚至提高的情况下,剩余价值率会表现为一个不断下降的一般利润率。”(16)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37页。利润率下降之所以是必然规律,是由资本主义特有的生产方式所决定的。在生产不断发展的情况下,一定的活劳动的量可以推动的对象化劳动的量总是呈上升趋势,二者的比例不断降低,因此,活劳动所创造的剩余价值与总资本之间的比例也是不断降低的。而这种比例就是利润率的计算公式,因此,利润率必然不断下降。
关于马克思是如何详细论证利润趋向下降规律的,由于大家都很熟悉,这里不必重复。单从资本的本性来看,这一规律必然存在是由资本积累原则导致的。资本积累和扩大再生产必然要将剩余价值追加到生产中去,扩大再生产的规模,提高资本的有机构成,这样,在结果上虽然会带来绝对利润量的增加,但是平均利润率只能不断下降。当然,为了抵消和阻挠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资本会采取一些应对的措施,比如提高劳动剥削程度、压低工资至劳动力价值以下、降低不变资本价格、制造相对过剩人口、开展对外贸易(空间修复)、增加股份资本等。应当看到,这些措施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过程中对于缓解利润率趋于下降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如果没有相反的趋势总是在向心力之旁又起离心作用,这个过程很快就会使资本主义生产崩溃。”但也要看到,这些抵消和阻挠方式所起的作用总是有限度的,不可能无限地缓解利润率趋于下降的趋势,从长远来看,每一次抵消和阻挠尽管在短期内会起到效果,“但是它用来克服这些限制的手段,只是使这些限制以更大的规模重新出现在它面前”(17)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75页,第278页,第278页,第277页,第280页。,必然也会孕育更多的矛盾和危机,造就更多驱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灭亡的因素。
生产扩大和价值增殖之间的冲突、人口过剩时的资本过剩,是利润率趋向下降规律内部展开必然造成的两种后果。在马克思的分析中,第一种后果根源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这是因为,资本的主观动机是最大化的价值增殖,但其客观效应却是绝对发展生产力而不顾价值、剩余价值及其生产关系如何。为了缓解这种冲突,资本只能通过资本贬值、商品销毁等方式来克服危机,以恢复原有的相对平衡状态,“靠牺牲已经生产出来的生产力来发展劳动生产力”(18)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75页,第278页,第278页,第277页,第280页。。但是,这些方式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危机永远只是现有矛盾的暂时的暴力的解决”(19)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75页,第278页,第278页,第277页,第280页。。因此,生产扩大和价值增殖之间的冲突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始终存在。利润率下降但又无法通过总利润量的增加来抵消,则导致了第二种后果,即资本过剩。仔细研究和分析马克思关于资本过剩的相关论述可以发现,在这一部分马克思集中阐明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限制,即资本逻辑的历史暂时性。这是因为,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危机尽管包括商品生产过剩等不同的类型,但对于资本逻辑来说,商品的绝对生产过剩还不是其最根本性的危机,其最根本性的危机是资本的绝对生产过剩。商品生产过剩可以通过资本的自我调节来周期性解决,但是资本的绝对生产过剩则是资本无法解决的历史难题。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到资本绝对生产过剩的时候,也就是资本逻辑自我扬弃的时候。
关于资本的绝对生产过剩,马克思有过这样的描述:“只要为了资本主义生产目的而需要的追加资本=0,那就会有资本的绝对生产过剩”,“只要资本同工人人口相比已经增加到既不能延长这些人口所提供的绝对劳动时间,也不能增加相对剩余劳动时间”,“就是说,只要增加以后的资本同增加以前的资本相比,只是生产一样多甚至更少的剩余价值量,那就会发生资本的绝对生产过剩;这就是说,增加以后的资本C+ΔC同增加ΔC以前的资本C相比,生产的利润不是更多,甚至更少了。”(20)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75页,第278页,第278页,第277页,第280页。资本绝对生产过剩的结果是,一方面,资本因为利润率太低而不愿意追加投资,这样便会有大量的闲置资本;另一方面,由于大量资本不再执行资本职能,造成更为严重的人口过剩,人口过剩带来消费能力不足又会加剧商品生产的过剩,最后资本过剩、劳动力过剩、商品过剩的情况将会同时出现,这时,资本逻辑就将走向它的历史终点。
分析到这里,一条清晰的逻辑呈现出来:资本逻辑是资本的本性及其运行发展规律。资本的本性是追求剩余价值,社会生产力的不断发展是资本为追求剩余价值而运行发展的必然结果,社会生产力不断发展必然导致资本有机构成提高,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必然导致一般利润率趋于向下,利润率下降到一定程度必然导致资本的绝对生产过剩,资本的绝对生产过剩必然导致资本不再执行资本的职能,不执行资本职能的资本就不再是资本,资本逻辑也就终结了。
诚然,马克思对资本的绝对生产过剩的论证只是一种“最极端假定下”的逻辑推演。他清醒地注意到,当某个国家资本生产过剩的时候,资本总是会采取移民的方式向海外转移过剩人口,总会创造出一些新的产业(如服务业)来吸纳因传统产业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带来的过剩人口,进而缓解人口过剩的资本过剩。但是,马克思依然坚定地认为,资本的绝对生产过剩一定会伴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而最终发生。一是因为不管资本采取什么方式缓解,都无法逃避利润率趋向下降的客观规律,而且任何缓解的方式总是有限度的;二是因为生产力发展和剩余人口增加一定是成正比的,而生产力发展是不可逆的。在这种意义上可以说,马克思对于利润率趋于向下规律的揭示和论证,也是对资本逻辑历史界限的揭示和论证。“资本主义生产不是在需要的满足要求停顿时停顿,而是在利润的生产和实现要求停顿时停顿”(21)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88页。,一般利润率下降到一定限度时,也就是资本绝对生产过剩的出现之时,进而也就是资本逻辑停顿和自我扬弃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