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宗金鉴·伤寒论注》中对比方法的举例与浅析
2020-01-06
浙江中医药大学 杭州 310053
《医宗金鉴》是清代乾隆年间钦定御制的一部综合性医书,该书编撰历经三年,印行之后,风行数百年不绝,现今仍是中医临证教学的案头书籍之一。该书主编吴谦学识渊博,与张璐、喻昌并称为“清初三大医家”,尤对伤寒学说颇有心得。吴氏临证之余,即着手订正《伤寒论》,后借编撰《医宗金鉴》的机会,又参以大内及各地进献医书,编撰成《医宗金鉴·伤寒论注》(下称《伤寒论注》)。
吴氏认为“(《伤寒论》)启万世之法程,诚医门之圣书”[1]5,但又有着“系千载遗书,错误颇多,虽经历代注家编次诠解,然各执己见,位置无常,难以为法”[1]5的缺点,故集方有执、喻嘉言、柯韵伯等名家的注解,按照“首纲领、次具证、次出方、次因误致变、次因逆致坏”[1]5的编排次序重新订正 《伤寒论》,使后学能“了然心目,易于融会贯通”[1]5。后世学者认为该书论理条清缕析,临证法度严谨。黄汝绍[2]认为该书的编撰体例使读者对于《伤寒论》的主次法度清晰明了,并指出《伤寒论注》屡用对比方法以明其窍要,是该书一大特色。笔者对此深感认同,并将该书中对比方法的运用总结如下。
1 病证对比
1.1 明示六经辨证 《伤寒论》首创六经辨证体系,而六经病证及其传变是其核心内容之一。《伤寒论注》注解六经病证时,在每篇开头都将该经典型病证进行对比分析,并对其变证、坏证也进行对比梳理,以明确该经病证的典型症状及传变,即编次体例中的“首纲领”。如太阳病,其开篇以三纲立法,通过对比论述道:“卫分受邪,则有汗为虚邪,桂枝证也。荣分受邪,则无汗为实邪,麻黄证也。荣卫俱受邪,均无汗,皆为实邪,大青龙证也。”[1]5将太阳病划分为桂枝证、麻黄证及大青龙证,并以此为纲领进行对比分析,证型一目了然,便于辨证分型。对于阳明病,吴氏开篇就以“太阳阳明、正阳阳明、少阳阳明”为纲,将三者的传变证治对比论述,通过对比方法的运用,辨析了阳明病纲领以及阳明病传变。而在论及变证时,吴氏也屡用对比方法以明确变证缘由。如书中蓄水证和蓄血证的对比,云:“热入而犯气分,气化不行,热与水结者,谓之犯卫分之里,五苓散证也;热入而犯血分,血蓄不行,热与血结者,谓之犯荣分之里,桃核承气汤证也。”[1]73从中就可得到“风伤卫-太阳中风:桂枝证-因误致变-太阳蓄水证”和“寒伤营-太阳伤寒:麻黄证-因误致变-太阳蓄血证”两条主线,从而明确该变证的由来。
吴氏通过运用对比方法,清晰地将六经病证界定出来,尤其对六经病证纲领的提炼,将全书病证进行整体对比,论述其缘由传变,将六经辨证方法充分展现在后学眼前。
1.2 订正经文字句 吴氏订正《伤寒论》的初衷,是因其认为《伤寒论》“世远残阙,多编次传写之误”[1]5,故重新编次经文,并专门编写一篇“正误存疑”,以订正经文字句错误。吴氏采用对比方法进行论证,对《伤寒论》书中原有内容进行对比分析,使所得结果更接近经文本意。如经文有云:“病发热头痛,脉反沉,若不差,身体疼痛,当温其里,宜四逆汤。”吴氏认为该句“身体疼痛”后缺“下利清谷”四字,其论道:“凡太阳、少阴表里皆寒无汗之病,均宜以麻黄附子细辛汤发之。若不差,不下利者,更以麻黄附子甘草汤和之;若下利清谷,即有身体疼痛之表未解,不可发汗,当温其里,宜四逆汤。”[1]54通过以上三个汤证的对比,明经文 “无字之处”。再如桂枝汤去桂加茯苓白术汤证条文,此处为《伤寒论》一大疑案。桂枝汤去桂后何以还称桂枝汤变法?对此历代争论不休。吴氏在其后以桂枝去芍药加附子汤证对比论述,认为该方当为桂枝去芍药加茯苓白术汤。
吴氏运用对比方法,以经解经,将经文前后对比印证,并以此订正经文字句,可明经文真意。姜建国[3]认为这正是吴氏治学严谨的证明,且此法对伤寒学研究影响颇大。
2 方药对比
2.1 明确方药之用 《医宗金鉴》在方药注解方面,已有一部《删补名医方论》,而对经方的诠释,《伤寒论注》中也多次运用对比方法予以分析,以明确方药之用。如五苓散方解中,吴氏通过水逆和消渴对比论述,有云:“邪热入之,与水合化为病。若水盛于热,则水壅不化;水蓄于上,故水入则吐……两证皆小便不利……由此可知五苓散非治水热之专剂,乃治水热小便不利之主方。”[1]19-20由此说明,五苓散立方之意为治水热互结和小便不利,故“君泽泻之咸寒,咸走水府,寒胜热邪”[1]20,将泽泻作为君药大量应用,以治疗小便不利。再如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方解,吴氏引柯韵伯注道:“石膏为清火之重剂……故青龙以无汗烦躁,得姜、桂以宣卫外之阳;白虎以有汗烦躁,须粳米以存胃中之液……故麻黄汤去桂枝之监制,取麻黄之专开,杏仁之降,甘草之和,倍石膏之寒,除内蕴之实热。”[1]22以大青龙、白虎、麻黄杏仁甘草石膏三方中石膏用法对比,说明该方实为麻黄汤之变法,故君药麻黄,臣药石膏,佐使杏仁、甘草,且石膏在其中是清热止喘之用,正好对应该方病证。解析经方时,吴氏还将历代名家的注解进行对比整理,附之于下,以便后人体悟学习。
2.2 佐证病证之由 吴氏认为“方者一定之法,法者不定之方也”[1]30,故在释方之时,吴氏必反复探讨立方之意与病证之由,且屡用对比方法佐证病证之由。如茯苓桂枝白术甘草汤方解,吴氏[1]63-64曰:“身为振振摇者,即战振身摇也;身振振欲辟地者,即战振欲堕于地也。二者皆阳虚失其所恃,一用此汤(茯苓桂枝白术甘草汤),一用真武者,盖真武救青龙之误汗,其邪已入少阴,故主以附子,佐以生姜、苓、术,是壮里阳以制水也;此汤救麻黄之误汗,其邪尚在太阳,故主以桂枝,佐以甘草、苓、术是扶表阳以涤饮也。”将真武汤和茯苓桂枝白术甘草汤进行对比,可以看出真武汤用于少阴病证,为里阳衰微兼水气上凌,茯苓桂枝白术甘草汤用于太阳病证,为表阳不足而里饮时动,而且指出同为阳虚的两方证中,真武汤证较茯苓桂枝白术甘草汤更为之重。再如太阳坏证中,吴氏将结胸证和痞证进行对比,论曰:“结胸兼阳明里实者,大陷胸汤证也;兼阳明不实者,小陷胸汤证也。痞硬兼少阳里实证者,大柴胡汤证也;兼少阳里不成实者,半夏泻心汤证也。”[1]80清晰地将四个方证的病证特点示之后人。
掌握《伤寒论》中病证的病因病机是运用好六经辨证的基础,吴氏通过解析方药而辨明该方病证由来,这种方法有助于后世医家更准确地认识六经病证和运用方药。
3 煎煮方法对比
3.1 明煎煮法内涵 《伤寒论注》极其重视经方的煎煮法,吴氏认为方药起效的关键在于煎煮法,且运用对比方法说明煎煮法的内涵。如论桂枝汤煎煮法,吴氏指出该方煎煮法是示人以“微汗之法”,该方中“啜热粥”“温覆”的煎煮方法适用于汗法诸方。吴氏通过对比麻黄汤证、葛根汤证、大青龙汤证的煎煮法,认为桂枝汤的煎煮法是汗法方剂煎煮法总则,还引用方有执言曰:“桂枝全在服法,发汗切要如经。”[1]11指出正确的煎煮法是汗法起效的关键。张光霁等[4]总结桂枝汤将息法时,就引用了该段,以证实汗法将息是桂枝汤方最重要的将息措施。对于后世不正确的煎煮方法,吴氏提出了严厉批评。如大黄黄连泻心汤煎煮法为“麻沸汤二升渍之,须臾绞去滓”,吴氏对比后世运用该方“煎而服之”的煎煮法,批评其是“不得其法”“大悖其旨”[1]76,通过对比申明该方煎煮之法是“取其气味俱薄,不大泻下”[1]76之用,再次强调正确的煎煮法是经方起效的关键因素之一。可见通过运用对比方法分析各方煎煮法,可明煎煮法内涵及仲圣立方本意,深入学习体会,方能在临床使用经方而不失经意。
3.2 释用药之真意 经方煎煮法中,药物的先后极有法度,《伤寒论注》通过对比方药先后煎煮,诠释了经方用药真意。如葛根黄芩黄连汤方煎煮法的注释中,吴氏[1]30引用柯韵伯注释曰:“(桂枝人参汤)先煮四味,后内桂枝,和中之力饶,而解肌之力锐,是于两解中寓权宜法……(葛根黄芩黄连汤)先煮葛根,后内诸药,解肌之力纯,而清中之气锐,又与补中逐邪者殊法矣。”通过对桂枝、葛根二药在各自组方中的煎煮时间进行对比,指出两方虽然都治疗下利之证,但君药用意不一,桂枝重在太阳之表,葛根重在阳明之经。《伤寒论注》中还进行了同一处方中不同药物煎煮方法的对比,如附子泻心汤方解中,吴氏将三黄渍取和附子煎煮法进行对比,曰:“其妙在以麻沸汤渍三黄,须臾绞去滓,内附子别煮汁。义在泻痞之意轻,扶阳之意重也。”[1]77明确指出该方中三黄渍取用以泻痞,附子煎煮用以扶阳,并指出附子泻心汤重在扶阳。对于药物煎煮的先后次序其他医家也极为看重,如清代著名医家徐灵胎在其著作《伤寒论类方》中一再强调“主药先煮”[5],说明药物煎煮次序充分体现出药物在方中运用的真意。
4 结语
对比方法是中医文献研究中常用的方法之一,吴氏在《伤寒论注》中屡屡运用该法,实际是采用以经解经的方式解读《伤寒论》。《医宗金鉴·伤寒论注》通过对比方法,对因传抄混乱的《伤寒论》经文进行了整理,对经文次序、字句进行了订正,提出了许多自己的见解。同时通过对比方法,将六经病证纲领、病证缘由以及方药法度清楚地示于后人,使后世学者可以体会六经辨证的森严法度、经方煎煮法的深切内涵,提示在应用《伤寒论》时当严守经方法度,方可起效。总之,对比方法是学习《伤寒论》的有效途径之一,且该书运用对比方法得出的结论多有新意,值得进一步研究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