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若苹教授运用二苓和安汤治疗肺腺癌经验

韩诗筠 徐艳琳 周光毅 何若苹（指导）

1.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三临床医学院 杭州 310053 2.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三医院

肺癌是目前全世界死亡率最高的恶性肿瘤，肺腺癌作为肺癌的一种类型，发病率高、生存率低，肺腺癌患者约占肺癌患者的50%，其5年生存率仅18%[1]。目前临床上肺腺癌的治疗方式以手术为主，结合辅助化疗、放疗、免疫及靶向治疗，然而各种西医治疗手段均有一定的适应人群，且常见多种不良反应。本病根据临床症状可归属于中医“肺积”“息贲”“癥瘕”等疾病的范畴。中医药治疗依据辨证论治，在有效缓解患者症状、延长生存期等方面具有独特的优势[2]。

何若苹教授为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三医院主任中医师，首届国医大师何任学术经验继承人，第五、六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何师从事中医临床工作近40载，在中医内、妇科及各种恶性肿瘤治疗方面具有独到的见解。笔者有幸随何师侍诊学习，获益匪浅，现将其运用二苓和安汤治疗肺腺癌经验介绍如下。

1 病因病机

肺腺癌常伴有黏液产生，临床表现有大量稀薄痰液或痰多难以咳出。根据组织学分型，腺癌为腺上皮细胞的恶性增殖，故具有分泌功能。何师认为此类腺癌产生之黏液，在中医学中属为水湿痰饮，而水湿痰饮产生责之于脾肺肾三脏不足。

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水谷入胃，脾磨而升之。现代人常因饮食不节，嗜甘餍肥，加之运动缺乏，易致脾虚失健，脾气不升，胃气不降，食积胃肠，水谷精微反化为水湿、痰饮，凝滞血脉；或因忧思多虑，肝气郁滞，不能疏土，土病则水湿停滞成饮；或因先天不足，脾胃虚弱，加之保养不慎，脾虚生湿，故治疗上需健脾益气、运化水饮。

肺为水之上源，肺气行则水行，肺朝百脉，输精于皮毛。脾气虚弱则土不生金，肺易感邪，邪气客而不去，正气不足，水湿痰饮搏结，肺气失宣，发为息贲；且肺气不足，气不行则水停，水饮停聚中焦，循肺脉上至于肺，肺储寒饮，日久成积，发为肺腺癌，故常伴有咳嗽、咳痰等症；若饮邪盘踞于肺脉难解，表现为干咳无痰，日久形成胸腔积液。上述饮邪所致咳嗽咳痰或干咳，虽表现不同，但病机一致，均为饮邪所致，均须化痰利湿、扶正抗癌。

肾主藏精，脾肺两虚日久，伤及肾脏。中焦脾气虚弱，水谷精微化为水湿痰饮，阴液化生不足，且肺脏宣肃失职，水精布化不及，故久而肾阴枯涸，可见口干舌燥，夜寐不安。肾阴不足，虚阳上浮，则肾脏气化功能失常，津液运行失司，水热搏结发为湿热，阴虚生热，热邪上扰肺金则可见咳嗽、咳痰、呕吐等症，此症需益气养阴、利水清热两法共施。故李中梓[3]曰：“盖脾土主运行，肺金主气化，肾水主五液。凡五气所化之液，悉属于肾；五液所化之气，悉属于肺；转输之脏，以制水生金者，悉属于脾。”因此治疗肺腺癌，应固护肺、脾、肾三脏。

2 二苓和安汤方义

肺腺癌患者的治疗，具有相当的挑战性。因为患者虽然常有气阴不足之象，比如疲劳、口干、气短等症状，但是舌脉却又表现为苔白厚腻、脉滑等症。舌苔白厚腻者，当为水湿与热搏结之象，益气养阴恐碍脾胃，故对此既有阴亏又有痰浊的患者，何师先用一至两周的甘露消毒汤祛其标。甘露消毒汤方药组成如下：白蔻仁5g，广藿香12g，茵陈12g，滑石15g，通草6g，石菖蒲10g，连翘12g，浙贝12g，射干10g，薄荷3g。待湿热稍去，舌苔渐清，再换用二苓和安汤。

二苓和安汤方极为平和，组方受猪苓汤启发。《伤寒论》中猪苓汤一方具有滋阴液、利水湿、清热毒的作用，利水养阴又不伤正气。正如徐灵胎[4]所云：“欲治病者，必先识病之名。一病必有主方，一方必有主药。”何师对其进行化裁，创制二苓和安汤，专方专治。其方药如下：猪苓30g，茯苓15g，党参20g，黄芪20g，枸杞子12g，女贞子12g，金荞麦30g，猫人参30g，重楼15g，蛇舌草30g，桔梗8g，生甘草10g。方中猪苓味甘淡，性平，归膀胱经，利水解毒；茯苓味甘淡，性平，归肺脾肾经，能健脾祛湿，两者相须为用，利水渗湿。党参、黄芪运脾气补肺气，脾气运则化水谷为精气，肺气足则水精四布、五精并行。党参益气补脾，补养后天之本；黄芪利水托毒，在保护肝脏的同时能够抑制肿瘤进展[5]。枸杞子、女贞子配伍，一则佐治猪苓滑利之性，防其利水伤阴；二则补肾填精，滋养阴液。党参、黄芪、枸杞子、女贞子四味，共奏益气养阴、补肾填精之效。猫人参、金荞麦清热解毒、化痰祛湿，前者乃浙江富阳道地药材，具有解毒消肿散结、健脾消食之功；后者清热解毒、活血消痈，既能作用于肺癌本身，又能够减轻放化疗之毒性产生之“内痈”。重楼、白花蛇舌草苦寒解疔疮痈，具有抗肿瘤作用，此二药对化疗后体内残留的大量药毒，疗效颇佳。现代药理研究也证实，蛇舌草等含黄酮类中药具有很好的抗肿瘤作用[6]，配伍参芪，不易伤及正气。桔梗甘草汤宣肺利咽消积，又能引药上行。二苓和安汤中所用药物皆为平和之品，且药味中本身就有寒温佐制，祛邪而不伤正。

3 随证加减

临床上，患者在经过放疗、化疗、靶向治疗等综合治疗后，往往出现一系列的兼症，何师常会随证加减，灵活施治。

3.1 放射性肺炎 放疗期间，患者或因为耐受性较差，或放射范围和剂量过大，容易引起肺组织损伤。此类患者常出现刺激性咳嗽，伴气急、乏力、咳嗽、盗汗等症状。对气急患者，何师常加入佛耳草、老鹳草等药物肃肺平喘；对乏力患者，常加入矮地茶、制黄精、制首乌等药物补虚，何师认为矮地茶具有疏肝补虚之功效，和制黄精、制首乌等搭配使用，补而不滞；对于咳嗽患者，常加炙百部、款冬花、黄芩、冬凌草等利咽止咳；对盗汗患者，常使用糯稻根、浮小麦、穞豆衣、五味子等中药敛阴止汗。

3.2 尿酸偏高 化疗或者其他药物容易引起尿酸过高，导致化疗不能按计划进行，延误患者的治疗过程。对于此类患者的治疗，何师常加入金钱草、积雪草、海藻、绵萆薢、陈皮、威灵仙、制军等药物利湿化浊，降低尿酸，以利于后续化疗的进行。

3.3 疼痛 患者在术后，或者未手术的情况下，常出现疼痛症状，影响其日常生活质量。对此类患者，何师常加入白英、丹参、青皮、莪术、金铃子散等药物行气活血止痛。部分患者服用镇痛西药后出现大便干结，数日难解的情况，何师常使用火麻仁、瓜蒌仁、生地等药物润肠通便。

3.4 睡眠障碍 患者在患病期间，常因病情或精神等因素导致睡眠障碍。对于此类患者，何师常选用首乌藤、茯神、酸枣仁等药物养心补肝、宁心安神。

4 病案举隅

患者毛某，女性，81岁，农户，2015年3月10日初诊。主诉：确诊肺癌1月余，入睡困难、口鼻干燥2月余。2015年1月2日患者因高热就诊于当地医院。1月5日肺部CT示右上肺占位，左上肺小结节，病灶周围片状影，两肺弥漫粟粒灶。当时因诊断为肺脓肿，使用头孢呋辛酯片等抗生素治疗近1个月。1月30日肺穿刺活检病理示右肺腺癌，遂每日口服吉非替尼250mg治疗。刻诊：疲乏倦怠，动辄汗出，无发热，自述服用靶向药后每日入睡困难，呼吸气促，口鼻干燥，口渴不停索水，纳可，大便日行，舌苔薄，舌下纹紫黯，脉细滑略数。拟诊肺积，证属气阴不足、痰湿困阻。治法：益气养阴，利湿化浊。处方：猪苓20g，茯神15g，北沙参30g，党参15g，黄芪20g，麦冬9g，五味子9g，女贞子15g，枸杞子15g，金荞麦30g，重楼8g，猫人参30g，蛇舌草30g，野葡萄根20g，酸枣仁20g，首乌藤30g。共14剂，水煎服，日服3次，并嘱每日晨起空腹以生薏苡仁煮粥代早饭，勿放其他佐料。

2015年3月23日二诊。服中药后疲倦感有所好转，出汗、寐劣均改善，每日能睡4h左右，口干改善，目糊，后背部略感酸痛，舌苔薄，舌下纹略紫黯，脉细滑略数。前方基础上改为女贞子18g、重楼9g、酸枣仁15g，续服21剂。

2015年4月23日三诊。睡眠、出汗情况已愈，口略干，偶干咳无痰，后背部略感酸痛，纳便常，舌下纹紫黯减轻，舌苔薄，脉细滑略数。前方去首乌藤，加黄芩12g，续服28剂。

2015年6月18日四诊。6月5日当地肺部CT检查示：1.右上肺占位性病变，与2019年1月5日CT片对照，病灶缩小；2.病灶周围片状影，两肺弥漫粟粒灶，较前有所吸收。服用吉非替尼至今，自述脱发明显，全身皮肤略有瘙痒，略感疲乏，干咳好转，纳便常，舌苔薄，舌下纹略黯，脉弦数。前方去黄芩后加入矮地茶18g、制黄精30g、桑葚12g，续服28剂。

2016年1月11日五诊。患者本人因故未前来，期间一直服用四诊方。脱发、皮肤瘙痒好转，惟稍感疲乏，寐略欠安，纳便常，舌苔薄，舌下纹略黯，脉弦滑。处方：北沙参18g，党参20g，黄芪30g，麦冬9g，猪苓20g，茯苓15g，女贞子18g，枸杞子20g，金荞麦30g，重楼9g，猫人参30g，蛇舌草30g，野葡萄根20g，酸枣仁20g，制黄精30g，矮地茶18g。此后患者每隔半年在何师处复诊，病情稳定，以五诊药方为基础随症加减用药。2018年7月5日于浙医二院复查肺部CT，对照前片未见明显改变，肿块稳定无变化。

按：该患者初诊经穿刺后诊断为肺腺癌，病情凶险。初诊见疲乏劳倦、口鼻干燥等气阴不足症状，加之舌苔薄脉滑略数，故属气阴不足兼有水湿之证。何师以猪苓利水化浊，茯神安魂渗湿，蛇舌草、重楼、猫人参、野葡萄根清热解毒，金荞麦活血消痈。以黄芪生脉饮益气养阴，补其不足之气阴，同时以女贞子、枸杞子固护肾阴，效法猪苓汤养阴利水，祛邪而不伤正。患者气阴不足兼有寐劣，故加首乌藤、酸枣仁养阴安神宁心。患者服用靶向药物有脱发、肤痒等不良反应，故加矮地茶、制黄精、桑葚顾护正气，并嘱患者将薏苡仁洗净后煮烂，于每日清晨空腹代早餐食用，这是国医大师何任老先生的治癌经验，何师认为其疗效显著，而且价廉无副作用[7]，值得推广。

5 结语

何师认为，肺腺癌的病机多以肺脾肾三脏不足为本，以气滞、水湿、痰饮搏结为标。临证治疗肺腺癌患者，重视正气存内则邪不可干的观点，但亦强调不可“蛮补”，故创制二苓和安汤。此方从益气养阴、补肾填精、利水渗湿、清热解毒四个方面切入，方中黄芪配人参，女贞合枸杞，茯苓伍猪苓，用药平和，补而不滞，固护先后天之本以安病邪，故卓有成效。何师临证四诊合参，选方轻灵，针对肿瘤患者治疗期间出现的一系列情况，以二苓和安汤治疗肺腺癌，并随证加减，充分体现出中医专病专方、辨病与辨证相结合的治疗特色，值得学习和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