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轻轻吹

祝绘涛

夏天是乡村最美的季节，也是万物生长最旺盛的季节。早晨，轻纱一样的白雾从河谷缓缓升起，地上开满了金色的南瓜花，绿色的丝瓜在藤蔓上荡着秋千。

村庄从睡梦中醒来，家家户户的房顶升起袅袅的炊烟。我们的早餐也因为夏天的到来而变得丰盛：新米熬的荷叶粥，淡淡的绿色，散发着清香。金黄的麦粑，烙得两面焦脆，诱人食欲。鸭子们在田里吃饱了肥螺蛳、小泥鳅，下的青壳蛋个头特别大，此时已被做成腌鸭蛋，成为早餐桌上受欢迎的食物：一个鸭蛋，剖为两半，白瓤红心，油汪汪的，让人垂涎三尺。每个早晨，我都吃得额头冒汗，心满意足。

但这几天我却有些心神不宁，眼前美味的饭菜似乎失去了诱惑力，我匆匆喝下半碗荷叶粥，狼吞虎咽啃完一个麦粑，背起背篓就走。

“我割猪草去了！”我边走边扔下一句话，惹得奶奶跳着小脚在后面喊：“强子，鸭蛋，你的鸭蛋还没吃！”

我不理会奶奶，自顾走了。我喜欢夏天，不光因为夏天的饭菜丰富，还因为我的心里藏着一个秘密。

我住的地方是一个大院子，团团围着十几户庄稼人，中间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平坦光洁的晒谷场，每到傍晚，人们晒的谷子麦子收尽了，这里就成了我们的乐园。

离我们的院子不远处，有座小木楼，陈爷爷是一个退休老师，大约是喜欢乡下的清净，他和陈奶奶两个老人住在这里。每到了暑假，他们的孙女陈雪莲就会从城里来这儿度假，因此，夏天里雪莲也成了我們院子里的常客。

和我周围那些面孔黝黑、头发油腻、终年穿着肥大衣裤的农村女孩完全不一样，雪莲有着白皙的皮肤，扎着长长的马尾辫，穿着浅色的连衣裙，秀气婀娜。人如其名，她真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莲花。而周围的乡下孩子和她一比，就像是一颗颗黑乎乎的土豆。但雪莲一点也不傲气，她总是轻声细语，浅笑盈盈。她总是给每个孩子准备一份小礼物，比如透明的橡皮、粉色的发卡、有香味的笔记本……那些东西，也和她人一样精致美丽。她还有一把口琴，可以吹奏出好听的歌。每次雪莲一来，院子里的男孩女孩都像着了魔一样跟着她转，听她讲城里的事情，听她用口琴吹出好听的歌，和她一起捉迷藏，踢毽子。我也不例外，我也喜欢靠近雪莲，听她说话，闻她头发上的香气。往年吧，雪莲来了我欢喜，但并没有盼望的感觉。今年不知怎么的，早早地我就计算着她要来的时间。还没放暑假，我就扳着手指头数日子，可现在放暑假都一个星期了，雪莲还没来，我的心里不由得像猫抓似的，吃饭都不香了。

我背着背篓，用镰刀东钩几根“洋蒿”，西割几根“地龙草”，磨磨蹭蹭，来到了陈爷爷屋后的小山坡。我一边假装割草，一边偷偷朝他家的窗户里瞧，哎，陈爷爷在听收音机，陈奶奶在喂那只大花猫，没有雪莲的影子！我在心里失望地叹了口气，却又不愿意离开，也无心割草，干脆仰面朝天倒在山坡上。突然，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坐起身一看，原来是同院的小华，他也背个背篓拿把镰刀。

“小华，割猪草呀？”我向他打招呼。

“嗯。”小华应了一声，眼神却躲躲闪闪。我朝他背篓里一瞅，哈，背篓里懒洋洋地躺着几根青草，连背篓底儿都没遮住。看我瞅他的背篓，小华神色顿时慌乱起来，找个借口支支吾吾地走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恍然大悟，他一定也是来看雪莲的！

又过了几天，莫非雪莲这个暑假不来了？夜里，我躺在竹床上辗转反侧，想要去问陈爷爷，又总觉得问不出口。迷迷糊糊想要睡了，一只长脚蚊子又在耳边嘤嘤嗡嗡乱叫，我好不烦躁，把蒲扇拍得啪啪响。奶奶听到声音，走过来摸着我的额头问：“乖孙子，咋还睡不着？是不是热的？”

“奶奶，蚊子咬我。”

“哎呀，蚊香灭了，我给你点上。”奶奶点燃了蚊香，我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也没去割草，上午写写作业，下午帮爸爸打理那些要拿去卖的蔬菜，一天就这样无聊地过去了。傍晚，吃过晚饭，天色渐渐幽暗了，晒谷场上玩耍的孩子多了起来，我正想拿个铁环去滚，突然听到一阵喧闹之声，夹杂着小孩兴高采烈的叫嚷：“雪莲来了！雪莲来了！”我赶快冲出门去，只见雪莲站在晒谷场中央，明净的脸庞，温婉的笑容，就像一轮皎洁的明月，把整个院子都照亮了。我又惊又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望着她傻笑。雪莲微笑着，给我们分派小礼物，平子得到一本漫画书，他的弟弟得到一包动物饼干，二凤得到一个玫瑰红的发箍，我和小华每人得到一支自动圆珠笔……当雪莲把笔递给我的时候，我闻到了她头发的香味儿，她刚洗了头，没扎马尾，头上压着个浅蓝色的发梳，看起来真像个小仙女。

晚风轻轻吹来，夹杂着稻草的清香，是那么的凉爽宜人。萤火虫从半空中飞过，闪闪烁烁，像无数的小灯笼，夏天的夜晚，真的是说不出的美。我们开始追逐萤火虫，捉住那些闪亮的小精灵，把它们放进玻璃瓶中看它们发光。不过最后我们会把它们全部放走，因为雪莲不许伤害这些小生命。

捉完了萤火虫，我们又开始玩“冰糕猫儿”的游戏。小华运气不好，当了“猫儿”，他负责来追我们。他第一个追雪莲，眼看就要追上了，雪莲大叫一声“冰糕”，然后站住不动，小华就只好转身去追另外一个人。我飞也似的跑过去 ，拍一下雪莲的肩膀，雪莲愉快地喊一声“冰糕化了”，然后欢快地跑开了。那一夜，我们奔跑啊，喊叫啊，欢笑啊，快乐无边。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早饭也顾不上吃，挽个竹篮子就往自家的玉米地里跑。一望无边的玉米林仿佛一片青纱帐，雾气氤氲，玉米叶子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那些顶着红色或黄色“头发”的玉米娃娃刚灌满了浆，胖鼓鼓的，长势喜人。我挑来选去，掰下几个最饱满鲜嫩的丢在篮子里，然后一溜烟跑回了家。

“奶奶，快帮我烧火，我要煮玉米。”一进门我就嚷嚷。

奶奶一见我掰的玉米，就心疼地咧嘴：“小祖宗，咋不让它多长两天？刚灌浆，还嫩着呢！”我才不管呢，我就是要让雪莲吃上这最新鲜的玉米。再隔两天，家家户户都煮玉米了，雪莲还会稀罕它？

我心里想着，不管奶奶的唠叨，便自己去抱柴生火。奶奶见了，急忙来帮我。不一会儿，玉米在锅里咕嘟咕嘟唱歌了，奶奶说，玉米嫩，不经煮，可以起锅了。我揭开锅盖，一股玉米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我赶紧用筷子捞出还带着绿壳的玉米，晾一晾，给奶奶送上两个，其他的我都装到竹篮里了。趁奶奶不注意，我提着篮子就出了门，朝雪莲爷爷的小木屋跑去。

我想，雪莲看见玉米，一定会很高兴。她一定会冲我莞尔一笑，然后说：“谢谢你，强子！我最爱吃玉米了！”到时候我怎么说呢？我是说“不用谢，我奶奶煮的 ，顺便给你捎来”好呢，还是说“我知道你爱吃，专门给你煮的”好呢？我低着头，一路想，一路笑，差点撞到一棵树上去了。抬头一看，呀，小木屋就在前面了。我加快了脚步，突然，我像被孙悟空使了定身法一样，站住了。我看见了让我难以置信的一幕：小屋前的瓜架下，淡青色的石桌子旁，坐着小华和雪莲，他们正一人举着一个玉米，雪莲啃一口玉米，便朝小华甜甜一笑，小华也傻呵呵地一笑。我这才惊讶地发现，小华已不是我记忆中那个黄毛小子了，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穿着件干干净净的青色短褂，眉目清秀，俨然一个翩翩少年。这家伙，居然赶在我前面了！顿时，我的心头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冷透了！先前的激动兴奋荡然无存，只剩下失落和惆怅。雪莲已经吃上玉米了，我提着篮子，黯然转身离去。到了家门口，我家的黄狗摇头摆尾迎出来，我一脚把它踢到旁边。黄狗委屈地“汪”了一声，跑开了。风沙沙地吹来，天上飄过几朵阴云，遮住了刚刚出来的太阳。

那一天，我闷闷不乐，煮的玉米也懒得吃。但一到傍晚，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喧闹，我坐不住了，又跑出门去。来到晒谷场，看见男孩们正争着在雪莲面前卖弄自己，平子像猴子一样爬上高高的房梁，然后纵身一跃，跌落在松软的谷草堆中；大红在院子当中翻筋斗，风车一般，翻得飞快，结果最后一下撞到地上了，头上冒出个青包……小华也在那里，不过他并没有像那些野孩子一样显示自己，他站在雪莲不远处，适时用手挡一下那些冒失奔跑的小孩，以免他们撞到雪莲。看到这情景，我心里又咕嘟嘟地冒出一股酸气，真想把小华一掌推开，让他摔个狗吃屎才好。

“冰糕猫儿，我们来玩冰糕猫儿！”平子在叫嚷。

“好，好呀！”我马上附和，在游戏中，雪莲是我们大家的朋友，属于我们每一个人。谁都可以去追逐她，谁都可以去拍拍她的肩膀。不像现在，小华一个人站在雪莲身旁护着她，他以为他是谁呀！

游戏开始了，在奔跑与追逐之中，我很快高兴起来。我不止一次解救雪莲，让她重新获得奔跑的自由。当我们停歇下来的时候，我又闻到了她淡淡的发香，像是茉莉花的味道，真好闻！正当我出神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大红像一头野牛一样死命追过来了，不好，快逃！我拉起雪莲的手就跑，我们跑得快极了，简直像在飞翔一般，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我们跑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谷垛，可大红像头疯牛一样穷追不舍，我和雪莲异口同声喊道：“冰糕！”大红只好停下来，转身追别人去了。我和雪莲一边喘气一边笑，不一会儿，平子来到我们身边，把我们解救了。我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我发现我的鞋带松了，赶忙蹲下身系鞋带。就在蹲下身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个粉红色的东西在淡淡的月色下闪光，哟，这不是雪莲的电子手表吗？我赶忙拾起来，刚想张口喊雪莲，突然，一个邪恶的念头闯入了我的脑海，我不动声色地把表攥在了手中。我又开始和伙伴们一起奔跑，在奔跑的过程中，我有意无意地靠近小华，终于，我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成功将他撞倒。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一面去扶小华，一面将雪莲小巧的电子表偷偷滑进他的衣袋中。夜色里，小华浑然不觉，他爬起来又继续玩耍。

当我们都玩累了的时候，我们就坐下来围成一个圈，仰头看天上的星空。夏夜的星空真美呀，蓝色的天幕，深邃宁静，淡淡的月牙儿，更衬得满天的星星像钻石闪烁，晶莹璀璨，流光溢彩。

“我要是能够摘下颗星星，我就把它做成发卡送给我妈妈！”二凤说。

“我摘一串，给我妈妈做项链。”大红瓮声瓮气地说。

“我摘很多颗，送给我妈妈，送给我老师，还送给雪莲。”平子也不甘落后。

小华没吭声，但我知道他一定想送一颗给雪莲。顿时，邪念又从我身体内蹿了出来。

“哎，多少时间了？我奶奶叫我九点钟回去呢！” 我故意大声嚷嚷道。

雪莲赶忙低头看表，其实，也只有她一个人有表。

“糟了，我的手表不见了！”雪莲说。

大家顿时陷入沉默，不知如何是好。

“什么时候不见的？”小华先发问。

“我来的时候还戴着呢。”雪莲的声音有些沮丧。

“那我们找找，一定是刚才跑丢了。”二凤说。

“好，好！”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于是，个个都手忙脚乱地找起来。我也混杂其中，跟着大伙乱找一通，但我知道是找不到的，手表正躺在小华兜里呢。果然，找了很久，一个个都无功而返。

“是不是谁找到藏起来了？”我觉得到了自己该说话的时候。

一阵短暂的沉默，大家似乎在思考我的话有无道理。

“我们都把手背到身后，让雪莲来搜搜衣兜。”泼辣的二凤历来是有主意的。

这句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其他人巴不得洗清自己，也立马赞成，于是一个个都把手背到了身后。

“我不想搜。”雪莲低声地说。

“我来搜！”二凤说，她先把自己的两个衣兜扯出来，里面掉出了橡皮筋、小刀，但是没有手表。接着，她开始摸我们的衣兜，大红的、平子的、腊梅的……眼看着就要搜到小华了，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但小华什么也不知道，月光下，他坦然地站着，手背得规规矩矩，目光纯洁，身姿端正。二凤走向他，她的手在他的兜里一摸，停顿了下来。然后，她把手举向我们——一只粉红的手表在夜色中闪光！啊！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惨白的月光照过来，照见了小华目瞪口呆的脸。

“这不可能！”他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嚎叫，冲出人群，突突突地跑了。我们站着，有骂小华的，有怨小华的，也有替他遗憾的，纷纷乱作一团。雪莲一声不吭，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的。大家说骂一阵，也就无趣地散了。

回到家里，我觉得很解气，但又非常不安，怀着矛盾的心情，那一夜，我迟迟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刚迷糊着，突然一阵打门声把我惊醒，接着是小华妈带哭腔的声音：“强子他妈，开门呀！我家小华不见了！”

什么，小华不见了？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只听见门开了，小华的妈在哭哭啼啼地诉说，小华没回家，他们一个村子都找遍了，都没找到。然后我爸妈跟她一起出了门，我赶忙下床，出门一看，只见一个院子的大人都起来了，点起灯笼火把，走出村子，满山满野开始寻找。

“小华——”“小华——”一声声凄厉的呼喊令人心碎，我的毛发都竖起来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奶奶也起来了，盘着腿，闭着眼，坐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念：“天光光，地光光，保佑我们好儿郎……”我坐在奶奶旁边，听她念叨，突然想起村外那条河，要是小华想不开，跳了河怎么办？这么一想，我简直急死了。

“奶奶，你说小华会不会跳到河里去？”我摇着奶奶的胳膊问

“胡说！那条河从没淹死过人，小孩家，不许乱想！” 奶奶斥责道。

我想哭，但在奶奶面前我又不敢哭，悔得肠子都青了。其实，小华对我一直都挺好的，我的陀螺是他帮我削的，我的铁环是他帮我做的，那次我的鞋掉到河里去也是他帮我捞的，我为什么要嫁祸于他？其实，雪莲对他好，对我也好，对我们所有的人都好，我根本不用这样做。唉，我真是昏了头啊！现在要是小华回来了，我愿意跟他道歉，愿意跟大家讲明真相，只要他回来。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小华他会到哪儿去呢？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了很久，也不见大人们回来，我再也坐不住了，我要到小华家去看看。

我推开门朝外走，奶奶在后面焦急地喊我，可我顾不上。跑过了晒谷场就是小华的家，他家的门大开着，灯也没关。我跨进屋里，喊了两声，一个人也没有，看来，连他年迈的爷爷奶奶也出门找人去了。平时他爷爷奶奶最疼他，要是找不到小华，他爷爷奶奶会怎样？我简直不敢想，不由得一屁股坐在屋中央呜呜地哭起来。哭着哭着，我突然看见地上倒扣着的一个大背篓似乎动了一下，背篓怎么自己会动？我是眼花了吧？我停止了哭，盯着背篓看，背篓又轻轻动了一下。啊，难道里面藏着什么野兽？是狐狸还是黄鼠狼？我顿时害怕起来，拿过一把锄头，悄悄走过去，一下掀开背篓。啊，小华！竟然是小华抱着膝坐在里面，大睁着两眼，脸上挂着屈辱而倔强的泪水。

“小华！”我大叫一声。

“他们不相信我，我爸妈也不相信我，他们都说肯定是我拿了雪莲的表！”小华委屈万分地说。

“是我，是我把雪莲的表放到你口袋里的。小华，你骂我，你打我！”我哭着拉起小华的手打自己的脸。

“是你？”小华站了起来，挺直了背脊。

这时，只听院子里闹哄哄的，是人们没找到小华回来了。

我赶快冲到院子里喊：“小华找到了！小华找到了！”

人们呼的一声围了过来，“小华回来了！”他们一个个脸上掩饰不住惊喜的表情。

“我的心肝，你吓死奶奶了！”小华的奶奶拐着小脚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听说小华找到了，院子里的孩子们也都出来了，看来，他们跟我一样根本睡不着。甚至雪莲的爷爺奶奶也被惊动，带着雪莲过来了。

“是我冤枉了小华，是我把雪莲的手表放在了小华口袋里。我错了！”人群面前，我低着头承认错误，等待着人们的责骂。

其实，此时我愿意受责骂，愿意受任何惩罚，这样我的良心才会安宁。可奇怪的是，大人们并没有责备我，他们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只是一个劲地傻笑着说：“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小华的爸爸甚至还摸了一下我的头 ，仿佛在感谢我找到了小华，他难道没想到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只有我的父亲，站在人群中，拿刀子一样的眼光狠狠剜了我一眼，然后从柴垛上抽出了一根棍子向我走来。但还没等他靠近我，小华的爸爸就夺下了他手中的棍子：“小孩子家，谁不犯点傻？你我不也是这么长大的？”我父亲只好悻悻离去。大家安抚了小华一家人，也纷纷散去。回到家，我才觉得困极了，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乳白的雾气又从河谷中缓缓升起，金色的南瓜花开得遍地都是，绿色的丝瓜吊在架上打着秋千，沉睡的村庄在晨雾中渐渐苏醒。

“强子，你过来！”我刚起床，就听到父亲的声音。我走过去，父亲指着廊檐下一篮青壳咸鸭蛋说：“给小华家送去！”

我知道，那是对我的惩罚，也是对小华家的歉意。我提着鸭蛋来到小华家门前，他的妈妈笑嘻嘻地给我开了门，他的奶奶笑嘻嘻地接过了鸭蛋。仿佛一场大雨冲刷了他们的记忆，他们已然完全忘了昨晚的事。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到了傍晚，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们又聚到晒谷场上，雪莲也过来了，我们开始玩“冰糕猫儿”的游戏，大家又开始奔跑、追逐、嬉闹。昨天的风波并没有让我们产生隔阂，反倒使我们更加亲密。

当我们跑累了坐下来的时候，小华的奶奶来了，把一个个热乎乎的青壳咸鸭蛋塞到我们手里。吃完鸭蛋，雪莲吹起了口琴，我们就跟着唱了起来：“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轻柔的月光漫过来，淡淡的月牙像一弯含笑的眼睛在天上看着我们，夏夜的风轻轻吹来，饱含着稻草、豆麦的清香，它吹散了燥热，吹走了尘土，让我们的晒谷场变得凉爽而干净。夏天的夜晚，真的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