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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情画意中的淡淡幽香
——浅析《荷花淀》独特的艺术技巧

2020-01-02孙峻旭

文化产业 2020年29期
关键词:荷花淀孙犁水生

◎孙峻旭

(山东外贸职业学院 山东 青岛 266100)

孙犁是一位小说家和散文家,但他的小说、散文作品却有着像诗歌和音乐一样的艺术气质,充满了抒情的力量。“抒情风格是孙犁作品的标志。”[1]《荷花淀》这篇小说简直可以当作抒情诗来诵读,当作抒情乐曲来欣赏。

《荷花淀》之所以能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能够给读者美好的美感享受,除了归功于其积极健康的主题和浪漫主义精神之外,还要归功于作者艺术技巧的圆熟。这里就从故事的表现方式、散文笔法和诗的语言三个方面来简单谈一下《荷花淀》独特的艺术技巧。

一、故事的表现方式

所谓“故事的表现方式”,就是在较长的生活过程和较广的活动范围内展开比较完整的情节。与此相联系,它总是在故事的进程中凭借人物富于特征性的行动来刻画人物性格。

我国古代的短篇小说极大多数总是有头有尾地说一个完整的故事,内容充实、情节曲折、层次分明,事件的来龙去脉显得十分清晰。《荷花淀》正是采用这种叙述方式,向我们讲述了荷花淀在战斗中成长的过程。开头是村里的妇女送亲人参加游击队,中间是她们亲眼看到了打击敌人的战斗,最后是自己成立了队伍配合子弟兵作战。从时间上来说,文中的诸多情节大致历经三四天,其间应有不少连缀情节的故事,如水生参军、水生说服妻子的过程等,却均被作者有意省略,文中没有作详细的交代。水生妻子送别水生的情节,也只以寥寥数笔一带而过。而五个女人在探夫不得的归途中所碰上的那一场战斗的过程,文中也只写了下面两句:

“枪声清脆,三五排枪过后,他们投出了手榴弹,冲出了荷花淀。”

“手榴弹把敌人那只大船击沉,一切都沉了下去。”

然而,在这两句的前后,作者却用了大量的笔墨来写女人们在遇敌之时和获胜之后不同的情感呈现。可以看出,文中凡与主人公的情感呈现相关之处,都根据不同的场景进行了细致的描写,且体现了主人公情感上的细腻变化。而这样的写作空间,恰是通过对事件过程的简写创造出来的。所以小说在有限的篇幅内,容纳了较为广阔的生活画面和丰富的人物情感,构成了一个自成起讫的故事。

这样的取材特点,决定了小说不能孤立地、静止地刻画人物,环境、肖像和心理描写都要交融到故事发展和人物行动的过程中去。《荷花淀》就是主要运用人物的动作和语言来描绘人物的性格和他们的心理世界的。例如小说开头: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站起来要去端饭。水生坐在台阶上说:

‘吃过饭了,你不要去拿。’

女人就又坐在席子上。她望着丈夫的脸,她看出他的脸有些红胀,说话也有些气喘。她问:

‘他们几个哩?’

水生说:

‘还在区上。爹哩?’

女人说:

‘睡了。’

‘小华哩?’

‘和他爷爷去收了半天虾篓,早就睡了。他们几个为什么还不回来?’

水生笑了一下。女人看出他笑的不像平常。

‘怎么了,你?’”

妻子惦念着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见到水生后又不便直接问,只是笑着问为什么回来得这样晚。当她看到水生“脸有些红胀,说话也有些气喘”时,知道他有心事,便借打听其他去开会的青年人来委婉地打探到底出了什么事。水生本就要说他参加了游击队的事,但又担心妻子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于是先问起他爹和孩子。而妻子见水生“笑的不像平常”,看出水生是在掩饰自己的心情,于是按捺不住地直接问道:“怎么了,你?”文中的这段描写对男女主人公复杂的心理起伏未有明言,却在两人的问答之中巧妙地呈现了他们内心深处微妙的情感波动。这种很少辅助性描写的家常絮语,让人物自己带领我们感受他们的性情,把我们一步一步地带入到他们的内心世界。

二、散文笔法

以短篇小说的篇幅呈现宏大的时代背景和饱满的生活内容,容易造成情节描写的疏浅和文章结构的散漫。为此,孙犁在创作《荷花淀》时采取了散文的笔法。这样的笔法可详可略,随心而用,非常灵活。

《荷花淀》是按着时间的顺序表现整个故事的,但在故事的整个发展链条上又有着不同的着色。“夫妻话别”“敌我遭遇”和“打扫战场”是小说中的三个主要场景,它们的感情色调完全不同:“夫妻话别”显得深沉,“敌我遭遇”则气氛紧张,“打扫战场”又十分热烈。这就使小说形成了一种内在的节奏感,人物的情绪也有起伏不定的变化,避免了平铺直叙、一览无余的弊病。

在叙写过程中,小说非常善于运用精彩的细节描写来表现人物的个性和内心。例如:

“水生小声说:

‘明天我就到大部队上去了。’

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想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

“小声”一词表现的是水生对自己没和妻子商量就做出重大决定,把老人、孩子和整个家庭的重担都交给妻子一人去承担,心里充满了对妻子的歉意。水生嫂“手指震动了一下”的细节,细腻而深刻地展示了她心中的震撼和并不情愿的矛盾心理,这是内心吃惊的直接表露。而“吮”的动作则是水生嫂想平静自己不安心情的真实表现,表明了她从对自己情绪的极力掩饰到坦然接受现实的心理过程。再如:

“女人低着头说:

‘你总是很积极的。’”

一个低头的动作,一句“你总是很积极”的话语,又一次传达出水生嫂内心的矛盾。水生嫂是根据地里成长起来的新型妇女的典型,在斗争形势严峻的时刻,她一方面深明大义,理解丈夫,但另一方面对丈夫又表现出深情的爱意和难舍的依恋。孙犁说,在战争年代,农村劳动妇女“所表现的识大体、乐观主义以及献身精神,使我衷心敬佩到五体投地的程度”[2]。类似的例子在文中不胜枚举,这样的细节都细腻而传神地表现了人物鲜明的性格特征和丰富的内心情感。

散文笔法收放自如,毫不拘束,但又能扣住中心,使作品没有散乱之感。《荷花淀》文理流畅洒脱,姿态横生,但变化中又严格服从于表现人物的需要。“夫妻话别”写水生要离家抗战,妻子虽积极支持,但又依恋难舍;“敌我遭遇”写妇女们遭遇敌人,行动虽不慌乱,但心里毕竟有些紧张;“打扫战场”写她们目睹了一场歼灭战,并和战士们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感到只要自己勇敢战斗,敌人也并不可怕。荷花淀的青年妇女是爱憎分明、敢于斗争的,但她们的思想认识也要有一个逐步成长的过程。小说就以她们的成长过程为线索,有条不紊地展开情节。上述三个片段实际上反映了她们的思想性格逐步成长的三个阶段。正是由于围绕着人物思想性格的逐步成长布局谋篇,小说才能够在富于变化的情节中紧扣主题,它的章法也才能在恣意的活泼中显出结构的严谨来。

三、诗的语言

孙犁“把语言的通俗和优美、简练和细腻、直率和含蓄、清淡和浓烈,和谐地统一在一起,如行云流水,却又状物传神,形成了清新、明净的语言风格,一如他的故乡白洋淀的荷花与少女”[3]。《荷花淀》的语言就特别质朴、精炼、细腻而富于感情色彩。从这个意义上讲,把它称之为故事诗或散文诗,一点也不过分。

这篇小说善于运用朴实无华、自然流畅而又简洁的语言,准确而生动地刻画事物的形貌和特点。例如开头: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

这段文字先用“洁白的雪地”和“洁白的云彩”两个非常通俗却形象鲜明比喻来形容女人已编成的大片席子,所以很能唤起人们的联想。随着女人的眼光,后面又写夏夜淀中的景色,作者着重描写了的薄雾、夜风和荷香,寥寥数笔便勾勒出夏夜里荷花淀饱含着诗情画意的优美景致。这一段精彩描写不仅表现了荷花淀浓郁而鲜明的生活色彩,还弥散着荷花淀中那一片清新的淡淡幽香。

这篇小说的语言饱含着作者本人和他塑造的人物的感情。作者有时借景抒情,直接表达他的爱与憎;有时使行文情景交融,在对景色的描写中含蓄地吐露感情;而更多的时候则是通过对人物语言的形象描写,使故事情节自身产生浓郁的抒情性。例如水生妻子和水生告别时的对话:

“‘你有什么话嘱咐我吧!’

‘没有什么话了,我走了,你要不断进步,识字,生产。’

‘嗯。’

‘什么事也不要落在别人后面!’

‘嗯,还有什么?’

‘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拼命。’这才是那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着眼泪答应了他。”

这样日常而又平实的对话把主人公饱满而高尚的内心世界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对于丈夫的嘱托,水生嫂只有“嗯”“嗯,还有什么”的简短回答,因为她信任自己的丈夫,也为丈夫感到了几分骄傲。我们也能感受到,水生嫂当时的心情是充满着激动的,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当她“流着眼泪答应了”丈夫最重要的一句嘱托时,她心里的情感已经充盈得不得不随着眼泪溢出来,这样的行为不仅比表决心般的激昂深刻得多,而且不动声色的描摹更体现出了含蓄的美。再有,语言上虽然没有慷慨的字眼,但含蓄深刻的表现也有着易水送别的神采风貌。就这样,通过极为凝练的语言,作品由浅入深地细致表现了水生嫂对于丈夫参军由难以接受到依依不舍再到慷慨泪别的复杂的内心情感的变化。而另一个值得一提的地方在于,这里只用朴实无华的语言就生动地表现了男女主人公夫妻之间那深贮于日常的真挚情感。这样的语言虽然只是简单的生活化的对白,却细腻而富于感情,极易引起读者的共鸣,产生情浓意真的艺术效果。

四、结语

《荷花淀》具有鲜明、独特的艺术技巧,而正是借助于这些富于表现力的技巧,孙犁才很好地表现了他的小说的积极健康的主题和浪漫主义精神,他的小说也才具有诗情画意的散文诗的风格。《荷花淀》也因此成为一首令人心神陶醉的抒情乐曲,至今仍能让我们感受到清新优美的艺术魅力,而白洋淀的荷花也将以她们富于情感的淡淡的幽香带给我们长久的回味和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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