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公”的理与路:建党前后吴玉章大同思想的演变及启示
2020-01-02刘水静孟维嘉
刘水静 孟维嘉
“天下为公”是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的大同理想所构想的美好社会图景。从思想史的演变历程来看,对“为公之理”与“求公之路”的探寻,始终是知识分子实现内外价值相统一的致思进路。作为中国近代历史变革的见证者与参与者,吴玉章在考察近代中国社会现实的基础上,重新审视了传统文化在推动实现“天下为公”理想中的合理作用。在探索中国道路的过程中,吴玉章破除了封建旧道德的思维障碍,廓清了改良主义的思想迷雾,规避了资本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消极影响,在从传统士人向共产主义者的身份转变过程中,以高度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推动优秀传统文化与共产主义道路的结合,实现了“天下为公”这一传统理念从“无路”到“有路”的转折,开辟出以大同理想为代表的优秀传统文化实现创造性转化的实践进路。
一、无路之理:吴玉章对传统社会大同理想内在困境的深层揭示
“天下为公”是大同理想的核心命题。理想中的“天下”,其所有者是天下的每一个人。但这一理想在传统的阶级社会里根本难以实现。“理”(理念)与“路”(实践进路)之间的张力和矛盾正由此而生,并在深层意义上转化为以帝王和官僚统治集团为核心的上层统治者与普通民众之间的矛盾。封建社会帝王“任用贤才”,士人辅佐君王施行仁政,教化百姓的传统治世逻辑,在社会矛盾上架构起动态统一的稳定结构。试图依托能君与贤臣实现天下为公的传统路径,不能消除潜藏于社会背后的固有矛盾。
吴玉章自小受儒家思想的熏陶,“修身齐家”“忠孝节义”等传统思想是其早年实现自身价值、追求“天下为公”理想的固有逻辑。近代西方列强的入侵,打破了中国社会统治者与劳苦大众之间利益的相对平衡,现实与理想间的鸿沟使吴玉章对“天下为公”可能性的认识发生动摇,对“天下为公”思想中“谁之天下”问题的审视,成为吴玉章求索“为公”道路中无法绕开之“困”。
(一)帝国主义的强力入侵破坏“帝王”天下的“公私”平衡
近代列强入侵激化了固存于封建王朝的阶级对立,促使吴玉章重新审视“天下”所有者与管理者的关系。借助哪一群体的力量恢复天下所有者与管理者之间利益的动态统一,成为实践“天下为公”理想的现实课题。
西方列强以条约形式索要战争赔款,侵蚀中国利益,破坏了“帝王”天下的“公私平衡”。吴玉章在后来回忆中也提到了不平等条约对中国的危害,“《辛丑条约》……以海关税和盐税作抵押……干涉中国的财政收支。中国更深地陷入了半殖民地的泥坑”。①吴玉章:《辛亥革命》,人民出版社1969年版,第4页。除此以外,帝国主义列强还通过掠夺海港和铁路投资的方式争夺势力范围,中国广大人民对清朝政府的腐败无能的深恨,使得革命情绪日趋高涨。
列强入侵激化统治者与劳苦大众之间的固有矛盾,“帝王”天下的“公私平衡”被彻底毁坏。“从人民方面来说,已经不能照旧生活下去;从统治者方面来说,也已经不能照旧统治下去了。”②吴玉章:《辛亥革命》,人民出版社1969年版,第10页。依托封建统治阶级在“修齐治平”中求得天下大同的幻想逐渐让位于现实的困惑,舍弃通过读圣贤之书、做贤能之士求得大同的旧有路径,寻求新的“求公”道路,成为吴玉章面对理想与现实间矛盾的必然选择。
(二)百姓生活的悲惨现实揭露“帝王”天下的“无公”陷阱
遍览清朝末年中国传统道德约束下劳苦大众的现实生活,大同理想已然退化为一种普遍的温饱奢求。吴玉章在分析太平天国运动之前的中国经济社会状况时,深刻揭露了封建社会“大业归农”不事农、“勤俭持家”难持家、“盖均无贫”多赤贫、“各亲其亲”无公心的“无公”的陷阱。
首先,“大业归农”不事农,指封建社会宣扬“大业归农”思想的统治阶级——地主,脱离农业生产活动,以土地所有者的身份榨取民众的劳动成果。吴玉章在分析“天下大业必归农”思想的本质时指出:“中国地主购买土地的目的(除自已耕种使用外),不是用来经营农业……而是以土地作工具来取得利益,以增殖他的财产资本。”③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730页。这样一种宣扬“大业归农”实则欺农的思想,暗含的是借“百姓公产”谋“个人私利”的吃人逻辑。
其次,“勤俭持家”难持家,指传统家庭道德——勤俭持家,因蕴含封闭性的“自给自足”思想而导致劳苦人民难以维持基本生活。“我们只要看乡村间各人皆闭门自活,为一己而劳动……因此,就使生产不能专门化,而使经济大开其倒车。”④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745页。经济生产的封闭性,使得封建社会绝大多数农民家庭受限于狭小的生产空间,沦为地主剥削的牺牲品。在“勤俭持家”传统道德的约束下,劳苦大众陷入愈“勤”愈“俭”,愈要“勤俭”的贫穷循环之中。封建社会这种不以增值为目的,一味靠“勤俭”积累资金的宣传,俨然成为统治者盘剥百姓后麻醉群众的精神毒药。
再次,“盖均无贫”多赤贫,指大同理想中“均无贫”的理念在现实中往往以“多赤贫”的困窘状况呈现。吴玉章在分析中国均产思想与现实生产力发展之间的矛盾时指出:“‘一子一分,二子均分’的家庭分家制度,也作了资本集中的大阻碍,并且为资本增殖的大障碍。”①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733页。这种不以经济发展为前提满足所有人经济平等幻想的平均思想,最后只能导致劳苦大众均赤贫的后果。
最后,“各亲其亲”无公心,指大同理想中“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的美好图景,在旧中国“假公济私”“侵公肥私”行为大行其道的现实中只能沦为一种幻想。在吴玉章看来,家族制度下的封建社会极易滋生极端为私为家的情绪,“每个人都时时刻刻焦心于一人一家的利益,锢闭于自足自给经济”②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750页。,“个人打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等无视公共利益的思想有着广阔的群众基础。家族制度笼罩下的中国社会与舆论环境,使得大同理想中“天下为公”的愿景难于走出书面,熔铸于广大百姓的思维深处,“只知有家庭,不知有社会,更不知有国家”③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750页。,成为旧中国社会底层百姓较为普遍的认知。
底层百姓非人的悲惨现实,使解决社会矛盾,恢复社会稳定成为日益紧迫的问题。而从吴玉章对封建社会的分析来看,发源于封建社会的大同理想在传统“求公”路径的实践中只能在帝王“天下”的“无公”陷阱中沦为空想。最后,吴玉章在清朝皇室、“封建主义卫道者”等统治阶级恢复社会秩序举措的集体失利中,认识到了统治阶级依托王道实践大同理想的虚伪。对帝王、官僚阶层以及现有统治体系更新可能的失望,打消了吴玉章依托传统方式实践大同理想的念头。吴玉章在接触了孙中山、章太炎等资产阶级革命思想后,逐渐意识到改良主义的局限,“当我读了邹容的《革命军》等文章以后,我在思想上便完全和改良主义决裂了”。④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21页。在革命派思想的洪流中,吴玉章逐渐完成了对传统治世逻辑的超越,“革命”的思想已然深植于吴玉章实践探索的历程之中。
二、求理问路:吴玉章对大同理想无“路”之困的实践求索
在革命“求公”思想的指引下,吴玉章开始了在实践中破解大同理想无“路”之困的历程。从承办留法勤工俭学运动到发动四川自治运动,再到最后“宣传为公”的进步,吴玉章在实践探索中形成了一套以“学术为公”“自治为公”和“宣传为公”为主要内容的革命思想,这一以“公”为核心,不同于旧民主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革命思想,为其后来接受马克思主义奠定了基础。
(一)以“学术为公”之初心除教育“专权”与“奴性”
教育公平是社会公平的基础性内涵,对教育“专权”与“奴性”的批判、破除构成了吴玉章“求公”实践的关键内容。自1912年起参与创办“留法俭学会”与“留法俭学预备学校”,到后来在四川创办“四川留法俭学会”,吴玉章始终以破除教育“专权”与“奴性”的“为公”初心促进中国近代教育的发展,为近代中国革命人才的培养作出了突出贡献。
一方面,吴玉章揭露封建学术服务少数人的弊端,倡导“教育为公”“学成为公”,破除教育“专权”与“奴性”。“要认明学术进步是为大多数人求幸福的,不是为少数人享优先权、谋独占专利的。”⑤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37页。这一观点超越了封建教育“礼不下庶人”的局限,主张受教育权为寻常百姓所共有。吴玉章还进一步拓展了“教育为公”的内涵,将受教育的目的指向改良国家社会的公共问题,强调“吾人留学不但专重学术,尤在取得其社会观感,以为本国改良之用”①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39页。。这一观念瓦解了封建教育下大量文人专致于考取功名、谄媚于官场的奴性,使“兼济天下”“誉属黎民”真正成为受教育者的奋斗目标。
另一方面,吴玉章以“学术为公”为核心分别阐释了教育普及、文化发展、求学之道等内容。其一,教育普及应该坚持打破边界,“其实无论谁何,只要受适宜的教育,必可得相当的学识,岂能因他的境遇不同就定他的优劣”。②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37页。其二,否定文化发展的一成不变论,强调文明演进是后胜于前。其三,探求真理要实事求是,不可盲从,“我辈生于现代,凡事不可盲从,必须经自身考察,决其合乎理性才能认为真理。现在世界开明,交通便利,新思潮像春潮怒发,我辈不可不亲身观察,以定从违”。③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38页。吴玉章的这些思想都以“学术为公”为核心,共同服务于“求公”的实践探索中。
(二)以“自治为公”之尝试求百姓“淳德”与“幸福”
吴玉章在其推动容县独立的演说稿中深刻诠释了“自治为公”的思想。这一以“均民福”为价值指向、以“除专制”为实践路径、以“民德淳”为至高理想的“自治为公”理念,在其致力推动的容县独立运动实践中得到了充分彰显。
第一,以“均民福”为价值指向。在《全川自治联合会宣言》中,吴玉章将专制概括为“少数者之幸福、大多数者之痛苦”④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43页。。进一步明确了“均民福”与求自治间的内在联系,指出“吾人欲贯彻此志于今日,所悉力以求之者,在均人民之幸福而已”。⑤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43页。除此之外,吴玉章还将均民福的价值逻辑推演至世界潮流的共同趋向,“本会顺世界之潮流,应人民之需要,以人道主义、世界主义为最大多数人谋最大幸福。此种主义最为正大”⑥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45页。。吴玉章在随后容县独立运动中坚持“均民福”的价值指向,推进人民幸福与“自治为公”逻辑的深度勾连。
第二,以“除专制”为实践路径。在发动容县群众参与独立运动时,吴玉章痛斥少数者的专制强权对广大人民的束缚,明确指出“强权之为物,与改进之事相背而驰,未闻人民处于专制之下,而可自由进化者也。向之诋毁革命者,每谓人民程度不及,故专制不可以已”。⑦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42页。基于专制对实现人民自由的限制,吴玉章将“去专制”作为实现容县独立的前提条件,指出“专制去矣,人民之程度可以有进而愈上之机矣”⑧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42页。。
第三,以“民德淳”为至高理想。在吴玉章看来,政治上去除强权和经济上缩小差距,都是以“民德淳”美好社会图景的再现为最终目的的。他指出:“在民德最淳之世,人人能用其权力,人人又能尊崇他人之权利,礼以治事,义以制心,无待外力之制裁,法备而不用,人人皆能自制,即人人皆能自治。”⑨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40~41页。民德最淳之世是吴玉章对去除专制、实现人民幸福的未来社会的美好愿景,也是其大同理想在实践探索中的现实演化。
(三)以“宣传为公”之方式促群众“进步”与“联合”
人民群众是中国革命不可忽视的关键力量,提升群众的思想觉悟促“进步”与加强群众的组织工作促“联合”,是吴玉章“宣传为公”思想的核心内容。
一方面,坚持以群众立场评判是非功过,促群众进步。从对历史人物的是非评判来看,无论对汪精卫汉奸人格的确认,还是对龙鸣剑“辛亥革命真正的英雄”①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71页。的礼赞,人民群众始终以“历史的创造者和历史的裁判者”②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71页。的地位占据吴玉章价值评判标准的核心。从对历史事件的功过评价来看,群众立场是其分析历史事件价值与局限的标准。吴玉章在分析同盟会所组织的一系列武装起义中,强调了群众工作在武装起义准备、爆发以及未来走向中的关键作用,并指出:“脱离群众革命斗争的武装起义,都是军事投机”③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45页。,而军事投机只能拥有“遭受失败”的命运。
另一方面,发挥群众力量解决问题,促群众联合。吴玉章在对1904年日俄战争结果的分析中就指出了人民意志在战争胜利中的重要作用,认为“日本正是利用了中国人民仇恨沙俄的心理,才迅速地在中国东北边境内取得很多胜利”④吴玉章:《辛亥革命》,人民出版社1969年版,第56页。。吴玉章在对永川保路运动中借光绪帝“上谕”争路的分析中指出,这一斗争方法的“高明”之处在于“既适合于当时人民群众的觉悟程度,又剥夺了统治阶级任何反对的籍口”⑤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70页。,从斗争方式与人民群众觉悟程度的关系出发分析革命方式的优劣,其对群众力量的敏感和重视可见一斑。
三、疏理通路:吴玉章大同理想的理论转向
由于客观环境对思想传播范围的限制,吴玉章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认识滞后于其探索中国道路的实践。在接受马克思主义前后,吴玉章在实践求索中形成了具有积极意义的认识,实现了对“天下为公”理想在文化境遇、破题视野和价值逻辑三个层面的超越。这些认识在一定意义上促进了吴玉章对近代不同群体救亡图存实践的反思,从而为其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实现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转向,彻底摆脱改良主义、旧民主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等的消极影响,成为一名自觉的无产阶级革命者奠定了思想基础。
(一)“对立”到“融合”:走出“传统文化困境”
传统文化与无产阶级革命文化之间从对立走向融合的发展脉络,构成了吴玉章探索中国道路的一大特色。吴玉章在一系列自主实践中逐渐完成了无产阶级革命文化与传统爱国精神、仁义理念以及处事规训的融合。
首先是传统文化中的爱国精神与无产阶级革命目标的融合。无产阶级革命的短期目标是推翻资产阶级统治,这与中国打倒列强除军阀、维护国家统一的爱国主义思想具有目标上的契合性,吴玉章面对中国危亡局势时“不辞艰险出夔门,救国图强一片心”⑥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3页。等诗词的呼号便是鲜明的体现。需要指出的是,吴玉章此时对爱国精神的理解局限于传统抽象的“天下”观,具有一定的空想性,但其对民族共同体命运的关切则具有积极意义,为其后来接受无产阶级革命目标奠定了心理基调。
其次是传统文化中的仁义理念与无产阶级群众路线的融合。中国传统文化中蕴有仁者爱人、博施济众的思想,与无产阶级维护群众利益的价值追求具有共通性。正如吴玉章所讲的,“违背群众利益的人是永远不会有好下场的”①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25页。。他帮助急需用钱的喻华伟解决兄长医药费用,从而打动了喻华伟,使其坚信“革命既是大仁大义的崇高事业,而革命同志又复亲如手足”②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52页。,为其加入同盟会走上革命道路奠定了基础。
再次是传统文化中的处事规训与无产阶级革命信念的融合。吴玉章从小受乡里文化处事规训的影响,“设筵席容易,收拾碗盏难”③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37页。“甘蔗要从尾吃到头才能越吃越甜”④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38页。等做事有始有终、先苦后甜的传统观念,孕育了吴玉章不惧困苦、坚持革命的理想信念,为其坚毅行进于革命道路上提供了精神动力。
(二)“中国”到“世界”:跳脱“固有破题视野”
随着吴玉章对国际形势认识的加深,其思维逐渐突破“四海之内”传统天下观的限制。从数国到万国,从民族到世界总体构成了吴玉章打破“中国”地域局限的内在进路。
从数国到万国的转变开拓了吴玉章审视中国革命问题的切入视角。吴玉章前后两次赴日本留学,面对国家遭遇的不公正待遇,他感慨“十年来辛勤地从事革命工作”⑤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102页。的最后结果是中国仍陷于“在世界上仍然毫无地位”⑥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102页。的困顿状态,这促使吴玉章强烈追求“新的救国救民的真理”⑦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102页。。从数国到万国的视野转变标志着吴玉章对中国问题省察范围的扩大,为其厘清中国与世界的关系,评估近代中国革命的有效性提供了更加直观的观察视角。
从民族到世界的转变升华了吴玉章破解中国革命问题的内在价值。吴玉章在反抗帝国主义的实践中逐渐超越了民族视野的局限,将帝国主义看作全世界都需要解决的共同问题。“文化落后的中心问题,是对帝国主义的问题;即不是中国局部的问题,而是全世界问题之一部。”⑧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102页。从全世界的站位出发求解中国革命问题,不仅为吴玉章深刻认识中国革命提供了宏大视野,同时也使其破解中国革命问题具有了人类关怀。
(三)“抽象”到“历史”:反思“传统价值逻辑”
吴玉章在近代中国社会思想潮流的不断变迁中能够把握正确方向、及时做出科学抉择,与其舍弃抽象思维、以“历史”逻辑反思“传统价值”的态度有着密切联系。
首先,在对社会思潮的价值判断中致力厘清其历史意义。吴玉章能够以兼顾“历史合理性”与“时代、阶级局限性”的态度,分析不同社会思潮影响下革命道路选择的差异。如他在分析章太炎等人的革命思想时指出,“他所宣扬的革命还只是基本上的资产阶级民族主义革命加上一点点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革命”⑨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21页。。在分析《民报》在革命思想宣传中的作用时,吴玉章既肯定其“将同盟会的纲领具体化”的历史意义,同时也指出《民报》六大宗旨背后隐藏的资产阶级软弱性缺陷。
其次,在对不同阶级的价值判断中联系实际分析其历史地位。吴玉章在对知识分子、人民、改良派等群体的分析中能够结合他们所处的时空环境,一分为二地看待其在历史发展中的地位。如对知识分子的分析中,吴玉章考察不同时期知识分子的思想差异后鲜明指出了知识分子思想的可塑性特点,指出:“知识分子必须不断地改造和提高自己的思想,才能随着时代不断地前进”①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30页。。吴玉章将这一考察进一步推广到中国革命的实践中便得出“日益高涨的中国革命运动,迫切地需要一个比较集中统一的领导机关”②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30页。的正确结论。
最后,从大历史视野出发辩证分析不同时期革命举措的内在矛盾与价值。吴玉章在对1909年汪精卫暗杀请求信件的回复中指出“征诸历史,各国革命失败时,则暗杀之风必盛”③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54页。,并认为志士仁人选择暗杀行动是认为革命“大势已去”情况下“一死报国”的“可悯”之选。虽然缺乏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指导,但是吴玉章从历史经验出发分析暗杀活动的性质及其得失,也是难能可贵的。吴玉章在后来对暗杀行动的反思中揭露了暗杀式革命面纱下偏激与暴力的本质,并指出“这些道理,是必须掌握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以后才能理解的”④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52页。,从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角度论证了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性。
吴玉章在加入中国共产党前后的学习中,逐渐形成了对马克思主义的自觉认识。从旧中国儒家思想到马克思主义,吴玉章在对“天下为公”与各类思想的反思比较中,廓清了帝王“天下”的思想迷雾,破除了改良主义、资产阶级革命思想的认识障碍,规避了无政府主义的消极影响,最终实现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转向。
四、结语
在加入中国共产党前后,吴玉章通过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大同”之“理”的问题反思与实践求索,实现了自身对“天下为公”之理与路认识的深化。其个人传统文化观的嬗变历程,也为当代国人以高度的文化自信破解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与创新难题提供了思路上的启益。
第一,立足整体,在话语更替中把握优秀传统文化的生存之道。吴玉章个人传统文化观的变迁历程隐映着近代中国与中华民族主流话语的演绎逻辑。传统文化的发展应建立在对多元主体的充分关切基础上,这决定了当代中国探寻传统文化的生存之道,应该从个体、民族与国家的综合视角出发,把握话语阐释的契合点。其一,在一般与特殊的交互中提炼共同话语。要从个性的文化认知中提炼出一般的价值观念,为增进文化共同体成员对传统文化的认同奠定话语基础。其二,在现象与本质的交互中创制共同元素。要创制激发个体共鸣、整合民族差异、契合国家共识的共同元素,为保障传统文化的生存空间提供群众基础。其三,在变化与恒常的交互中形成共同追求。要尝试运用优秀传统文化中的治世思想解读时代发展动向,为传统文化生存空间的扩展提供现实基础。
第二,植根内涵,在文明交汇中促进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传承。吴玉章传统文化观的变迁历程反映了东西方文明交汇下社会主体的选择倾向。从其个人传统文化观的演变历程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内核在近代文明交锋中仍然保留了下来。因此当代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需要在深度挖掘文化核心内涵的基础上,推动中国价值的传承与传播。一方面,要深度挖掘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多维内涵,探寻当代中国人民的共同信仰与情感基础,形成对传统文化价值内核的整体认识。另一方面,在把握文化价值内核的基础上丰富形式,从当代中国文化呈现的多元样态出发,以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创新形式开展宣传,推动传统文化的价值传承。
第三,回应现实,在时代发展中探索优秀传统文化的创新可能。吴玉章个人传统文化观的变迁与其所处时代的国计民生的现实诉求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当代中国传统文化也只有回应现实,引领实践,才能在时代变迁中及时跟进,在自我变革中保持活力。一方面,积极回应现实问题,扩展中国传统文化的创新空间。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视域下思考中国道路诸问题,在破解中国诸问题的过程中开辟优秀传统文化的发展新领域。另一方面,尝试引领社会实践,丰富优秀传统文化的创新成果。“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2页。,“改变世界”是马克思主义的深远追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也只有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伟大实践中发挥作用,落脚到真正改变中国人民的生活状态中,才能真正形成服务于民族复兴、人民幸福的文化创新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