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沈从文的孤独书写

张涵玥

孤独，是一种人类普遍都会拥有的感受，分为外在的孤独和内在的孤独，外在的孤独是类似于人身处荒漠中的孤立无援，而内在的孤独是内心的孤独寂寞。人或许可以忍受肉体的痛苦，忍受饥寒交迫，但是很难忍受内心的孤寂，也就是真正的孤独，这种孤独只有在人与人相处的日常生活中才能感受到。孤独能够带给作家创作的灵感，作家在生活中感受孤独并超越自我，就可能会创作出优秀的作品。沈从文的作品中渗透着浓厚的孤独意识，追溯其原因，与沈从文的童年记忆有关。虽然他出生在一个相对殷实的家庭，但他的童年过得很孤独，唯一的快乐就是逃学亲近大自然，然而还会被他的父亲训斥。长大之后从军，军旅生涯也是千篇一律，没什么上战场的机会，每天都是跑步、唱军歌，吃喝玩乐。当他从乡村初来城市之时，他不被城市所接纳，他也无法适应城市的纸醉金迷，这就让他更加孤独，在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孤独的意识渗透其中。

一、身陷孤独的人物

沈从文的“湘西世界”的书写是充满温情的，“湘西”代表的是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1]。“湘西世界”里有生龙活虎的少年，有美好恬静的少女，也有亲切热心的村民，沈从文塑造的湘西人物都或多或少带有孤独的特质，很多都是追求所爱却因为种种原因爱而不得，因此陷入孤独，如《边城》里的男男女女。《边城》这篇小说写的故事很简单，然而却很美，小说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描写了一幅动人的湘西世界的图景。边城里的人是一群未被近代文明污染的善良人，他们始终过着简简单单的日子，保持着淳朴的民风。翠翠是这篇小说塑造得最为美好的形象，翠翠是自然之子，她是山水中的活物，与天地自然是浑然一体的，她的成长不是靠家庭、父爱、母爱，而是靠大自然，所以她像一头单纯的小鹿。她以小动物的眼光看这个世界，一切都是纯净的。而文中的男主人公，天保和傩送，也都是勇武无比，尤其是傩送，是那么的热情似火，健康阳光。不幸的是，兄弟俩与翠翠陷入了爱情悲剧。天保和傩送都爱上了翠翠，却不清楚翠翠的心意，而翠翠与祖父之间缺少沟通，祖父误以为翠翠喜欢的是天保，所以天保得到了错误的信息。向翠翠表白失败之后，天保就一个人驾船然后遇难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傩送作为天保的弟弟，哥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总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有关，也无法面对翠翠，于是也一个人离去了。所以故事的结局是充满了孤独意味的，翠翠失去了深爱的傩送。她在等待着傩送，“也许他明天会回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2]，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等待。天保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永远陷入了黑暗。傩送为了寻求解脱，一个人去漂流，同样错过了翠翠，失去了自己的爱情。

又比如《月下小景》中的那对男女，把爱而不得的孤独展现得淋漓尽致。故事同样发生在湘西世界，当地有一个习俗，女子只能跟第一个男人恋爱，把贞洁给第一个男人，然后才能跟第二个男子结婚，如果违反，女子就会被残忍处死。这种近乎宗教仪式的习俗是带有神性的，深深束缚着族人。但是男女主人公不愿意遵守这种规定，因为爱情本应该是神圣而完整的，爱一个人就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无论灵魂还是肉体。于是，这两个人一起自杀赴死了。这世界不会因为一对痴情男女的消失而改变什么，他们的爱情却永远消失在那个月夜。这个故事的结局渗透着浓郁的无力感和爱而不得的孤独感。

二、孤独意象的选取

意象本是心理学研究的范畴，指作者用以刻画人物和情节特征的特有比喻，而在文学中，意象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研究对象。很多作家都很重视意象，沈从文也是这样。在他的作品中，读者可以看到一些能够体现他孤独内心的意象。

最常见的是“水”这一意象，水本身就是冰冷的，以“水”作为意象，会让读者感受到悲凉孤寂的气息，沈从文的很多作品都是以“水”作为意象展开的。比如上文中提到的《边城》，故事发生的地点就是被水环绕的茶峒，全村人都是依靠这水生活，翠翠的爷爷靠摆渡为生，顺顺团总也是靠这水生存。这水也影响了主人公的性格形成，翠翠从小以水为伴，纯真美好，天保、傩送擅长驾船，勇敢热情奔放。同时，水推动着悲剧情节的发展。有一年端午节，翠翠去看龙舟赛，偶然遇见了在水里捉鸭子的傩送，经过一番交谈后，二人便暗生情愫，互相喜欢，然而他们的结局并不美好。傩送的哥哥天宝也爱上了翠翠，傩送和天宝二人为了避免出现兄弟相争的局面双双出走，可悲的是天宝丧命于湍急的河流中，傩送也驾船离去，不见踪影。他们的爱情开始于水边，也随着天宝和傩送消失于水中而结束。

沈从文的作品中还有很多是以水为意象展开的，如《船上岸上》《雨后》《柏子》《丈夫》等，其中《长河》是沈从文的著名长篇小说。文章的题目就已经直截了当的以“长河”为名，小说以辰河为背景展开，讲的是辰河中部码头及其附近小村的人与事，表现的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社会的巨大变动如何影响这偏僻之地，表现当地人们的喜怒哀乐，更多的是展现农民的悲剧命运和恐惧。《柏子》中，沈从文讲述的是一名叫柏子的水手和辰河岸边一个妇女的爱情故事，文章同样是围绕水展开。柏子是一个健壮乐观的水手，他努力地生活，把所有挣来的钱都花给自己喜爱的妇人，那妇人也对他念念不忘，情深意重，让读者看到了两个下层的劳动人民之间的相依相偎，同时体现了他们的孤独。在漫长的看不到希望的岁月里，他们找到了对方，陪伴自己消磨漫长的生命。“水”给人的印象本就是冰冷的，沈从文笔下大量关于水的铺陈，让读者感受到了冰冷的气息，展现了沈从文对过去对故乡的怀念，也体现了沈从文的孤独。

三、孤独主题的展现

亲情、爱情、死亡、生命，中国文学的几个基本主题，每个作家都或多或少涉猎一些，沈从文也不例外。在沈从文笔下，这几个主题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和浓郁的孤独意识。

关于亲情，沈从文的笔下有很多两代人之间的故事。比如《边城》中，翠翠的母亲不堪骂名，在生产后喝了很多凉水，去世了，父亲也服毒自杀。他们的死给翠翠的爷爷带来了痛苦，然而行文中并没有大肆渲染老船夫的痛苦，而是一笔带过，将这种淡淡的哀愁留给读者感受，感受老船夫的孤独与漫长岁月里的坚守。同样，天保的死对于团总顺顺也是沉重的打击，文中也并没有过多赘述顺顺的悲伤，而是通过隐晦的方式展现顺顺失去儿子后的痛苦与改变。例如他在失去天保之后就无法面对翠翠和老船夫，看到他们就会想到自己死去的儿子，陷入思念与痛苦之中。这也能让读者能够设身处地感受那种失去亲人的孤独与无力。

关于爱情，沈从文笔下的爱情总是无疾而终、无法实现的，身陷爱情中的人无一不是孤独的。《三三》里展示的爱情令人唏嘘。三三是个十五六岁纯真无瑕的少女，她爱上了从城里来养病的“小白脸”，他的到来使三三的心理变得不一样了。她以为“小白脸”会娶她进城，然而，“小白脸”自始至终都没有表露过想要跟三三结婚的想法。直到后来“小白脸”去世了，三三的幻想和爱情也就结束了。心爱的人去世，三三又重新陷入了孤独。还有上文提到的《边城》和《月下小景》，都是得不到的爱情的表现。在这些文章中，所有的爱情都是无疾而终的，所有人最终都是孤独的。

死亡一直都是不可回避的话题。死亡书写也是沈从文笔下很重要的部分，究其原因，与沈从文的自身经历有关。他初到北京时事事不顺，囊中羞涩，在地下室艰难写作，这些经历曾让他丧失求生的念头，想要自我了断。1921年，身体健壮的好友陆弢不幸溺水身亡，更加重了对他的打击，所以沈从文的死亡书写充满着孤独意识。并且沈从文总是将死亡书写融入关于爱情和亲情的书写之中，无翠翠的父母、天保，《月下小景》中深爱的男女，抑或是三三喜爱的“小白脸”，都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

四、结语

沈从文是现代文学史上的天才大家，其作品的数量和质量绝非普通人所能匹敌。因此，对于沈从文的研究也是涉及方方面面。本文以沈从文的孤独书写作为研究对象，通过文本细读和文本分析的方式，分析沈从文笔下的孤独人物，阐释“水”这一孤独意象，并且揭示了孤独的主题书写。沈从文的孤独具有鲜明的特色，是想要隐藏却也遮蔽不住的，具有很高的文学史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