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永代藏》中富商藤市的形象分析

黄煌

（武汉大学，湖北武汉 430000）

藤市是江户时代的富商，据《町人考见录》记载，藤市本名藤屋市兵卫，曾经是藤屋清兵卫的手代（商店的二掌柜）。藤市凭借清兵卫赠予的五百目（银币单位，也叫“文目”。 500 目约为45 万元）本金前往长崎经商最终挣得二千贯（货币单位。2 000 贯约为18 亿元）银两，一举成为名震四方的富豪。

过于传奇的一生使藤市的身影频频出现在《今长者物语》（1675）、《古今犬著文集》（1684）、《日本永代藏》（1688）、《町人考见录》（1726）等作品中。在《日本永代藏》（以下简称《永代藏》）之前的作品中，文学者们往往将藤市视为嘲讽、戏谑的对象，将藤市塑造成极度吝啬、冷漠无情的负面形象。例如，《古今犬著文集》卷五<藤屋市兵卫二三事>中描写的藤市“除了早晚饭以外甚至都不生火煮茶， 喉咙渴了就去邻居家蹭茶喝”“夏天只有一件帷子， 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独生女被他送至武士家做仆人， 女儿心中郁闷， 在三十岁时自缢身亡”。此外，《今长者物语》中的藤市“不涉足诗词歌赋文学之道，也不信奉佛教。从早到晚打扫庭院、疏浚沟渠，事必躬亲，始终如穷人般营生”。 这些作品中呈现的藤市不仅是一个在饮食穿着上极其节俭的吝啬鬼， 还是一个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的父亲。

但是《永代藏》 中的藤市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形象。 虽然井原西鹤（以下简称“西鹤”）在《永代藏》中保留了藤市的节约本性， 但西鹤笔下的藤市形象更加正面立体。

1 《永代藏》中的藤市形象

在《永代藏》卷二之一中，西鹤细致地描述了藤市的衣食住行并且重点讲述了藤市日常生活中的几件小事。 《永代藏》中的藤市不再是只会节俭度日的无聊守财奴，他的节俭行为甚至慢慢地为人们所推崇效仿，藤市也不再是对待亲生女儿都冷淡刻薄的无情之人。 总之，西鹤在《永代藏》中多角度、多方位地描写了藤市的性格特点，最终展现了一个真实立体、有血有肉的富商形象。 下文将从3 个方面分析《永代藏》中藤市的形象特征。

1.1 优良的节俭品性

首先， 西鹤从衣着上细致地刻画了藤市优良的节俭品性。例如，“贴身的单衬衣只穿一件布大袄，絮上棉花三百目（重量单位。300 目约为1 025 g），此外别无衣着”。 衣物极少的藤市节俭到甚至没有换洗的衣物。 紧接着，西鹤又写道“袖口包上缘边，如今时兴所谓袖口沿，就是他发明的，又好看，又节俭”。 藤市发明的穿衣方法好看又节俭，引领了当时的时尚潮流。这一句不仅强调了藤市的节俭，还展现了藤市的好衣品。此外，“从不见他穿皮袜雪屐在大街上行走”。 为减少鞋袜损耗，藤市索性很少出门。从衣物到鞋履，西鹤用寥寥数语刻画了一个节俭而不死板的商人形象。

除了在衣着上尽显节俭本色以外， 藤市在其他方面也极度节俭。例如，邻居出殡时藤市随众人去往火葬场之后在回家途中会绕经六波罗（地名。位于京都市东山区松原町附近）野地，与仆人一起顺手采摘苦参带回家制作肠胃药。假如在路上摔了跟头，藤市也要拾起一块打火石拢在袖子里带回家。总之，藤市不会做任何没有收益的事情，难怪西鹤劝诫人们“不可不像他这样万事细心呢”！

藤市是一个节俭到极致的商人， 也是一个踏实又精明的商人。在《永代藏》卷二之一中，西鹤保留了藤市的节俭本色， 但是在刻画藤市的节俭本性时西鹤一改往常戏谑嘲讽的口吻， 不仅强调节俭的重要性甚至鼓励人们向藤市学习。

1.2 过人的商业才能

西鹤在《永代藏》中不仅具体化藤市的节俭品性，还描写了藤市的商业才能。 藤市能够成为一代富商绝对不只是因为节俭， 过人的商业才能也是他致富的重要因素。 藤市的商业才能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藤市具有敏锐的信息收集能力。 藤市“孜孜于本行生意之外，把废纸反过面来，缀成账本；整日身不离店，笔不离手。 门前路过钱庄掌柜，他便记取银钱的行市，打听米行的交易；路过药材庄、绸缎庄的伙计，他便询问长崎的市况；轧籽棉花、盐、酒，则对照江户分店的行情报单；凡百都一一每日记下。 人家有所疑问，都向他这里考查”。 根据这段描写可知，藤市不仅勤勉经营自己的本业，还十分留意市场行情。他通过向路过店前的各行业从业者询问行情， 就能做到足不出户而掌握整个市场行情。 这一处描写使藤市强大的信息收集能力表露无遗。 藤市借助不同行业的从业者找准了各行业的信息源，进而掌握了整体市场行情，体现了他善于借助外力达成目标的过人智慧和强大的信息搜集能力， 也足以说明藤市的成功与过人的商业才能密不可分。

第二，藤市十分精于“算计”。“算计”是经商者必备的一大特性，藤市的精于算计主要体现在打糍粑、买茄子和种刀豆三件事上。 江户时代过年期间家家户户都有打糍粑的习惯， 但节俭的藤市却选择花钱去店家定做。 藤市认为“节日大忙时雇佣人工，置备家伙器物也麻烦”，经过一番“算计”，“莫如去大佛寺前定做”。在家家户户打糍粑的大环境下， 藤市并未盲从反而是在计算成本、权衡得失之后做出最优选择。 由此可见，藤市并不是一味节俭的呆板商人， 他的节俭建立在谨慎计算成本之上。在买茄子事件中，藤市依旧延续了自己独特的算计之道。茄子刚上市时定价两文钱一个，三文钱两个。为了划算大家一般选择花三文钱买两个，但藤市却坚持两文钱买一个。 他给出的理由是“留这一文，待旺季再买个大的”。 藤市的行为让人倍感意外，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虽然现在多花一文钱可以买到额外的茄子， 但如果省下一文钱就可以在旺季买到更大的茄子，难道不是更划算吗？ 难怪西鹤忍不住感慨“如此细心，够可以的了”。在打糍粑事件中，藤市谨慎衡量成本后决定向商家定做糍粑，而在买茄子事件中，藤市不受商家的销售策略影响，坚持自己的算计之道。从藤市灵活处理这两件事情来看， 他的成功并非只因盲目节俭，精于算计的商人特性也不容忽视。藤市的精于算计还体现在种刀豆上。藤市认为，“同样看个景儿，何必要这没长进的东西”，于是将后院种植的垂柳、菖蒲花等植物改种成可以食用的刀豆。 比起观赏性更重视实用性， 这是藤市作为一名精于算计的商人所做出的必然选择。

西鹤通过3 个小故事， 将人们固有认知中盲目节俭、呆板无趣的吝啬鬼藤市，改造成了精于算计、踏实谨慎的商人形象。

1.3 亲切的处世态度

西鹤从正面重新解释并号召人们学习藤市的节俭品性，还花费一番笔墨来描写藤市的商业才能，使藤市极度吝啬的形象得以改变。但是西鹤并不满足于此，他还试图通过描述藤市对待子女的教养之道以及向邻居传授致富经验等事迹，改变藤市冷漠无情的负面形象，将其塑造为一个亲切友好、平易近人的商人。

在教养子女方面， 藤市从小就给女儿灌输勤俭节约的观念。 例如，为防止女儿纵情山水，藤市将为女儿打造的婚礼屏风上所绘的山水画改成“多田山（位于摄津国（现大阪府北部）多田村）挖掘银子的画儿”，从源头上斩断女儿的游玩之心， 并且有意识地告知女儿金银的重要性。 藤市甚至还篡改《伊呂波歌》（日本识字歌。以47 个假名编成的七五调和歌），亲自教授女儿习字，而不将女儿送进私塾。在藤市的教导下，女儿“八岁开始学字，袖不沾墨。 三月节（三月节：3月3日女儿节，又称桃花节。 这一天有女儿的家庭会陈列偶人，上供白色甜米酒和桃花）不玩人偶，盂兰盆（盂兰盆节。 7月—8月15日，日本各地迎接和供奉祖先之灵的民俗活动）会不去跳舞。每日自己梳妆，随便打个髻儿，起居饮食不要人帮忙。棉袄里絮丝绵也学会，量体裁衣也在行”，连西鹤也忍不住赞叹藤市将女儿“教养成京都出众的闺秀”。在《永代藏》之前的作品中藤市将女儿送至武士家做女仆，导致女儿三十岁时自缢身亡。藤市也因此被看作是将金钱看得比女儿更重要的失职父亲。 然而在《永代藏》中，虽然藤市依旧将金钱看得很重要，但他会为女儿打造婚礼屏风、教授女儿习字，还教会女儿饮食起居等一系列独立生活的必备技能。 这时的藤市不再是一个眼里只有金钱的吝啬鬼， 而是一个关爱子女的称职父亲。简言之，西鹤在《永代藏》中改写了冷漠无情、金钱至上的藤市形象，将其塑造成疼爱子女、教导有方的合格父亲。

除了亲子关系， 西鹤还描写了藤市向邻居传授致富经验的事迹，力求丰富藤市平易近人的富商形象。邻家遣其子求见藤市请教致富之道， 藤市欣然允诺传授自己的渡世秘诀并一一解答三位年轻人的疑惑。 不吝赐教的行为打破了人们固有认知中爱钱如命、 冷漠无情的吝啬鬼形象，使藤市成为一个平易近人、乐于传授人生经验的富商。

2 结语

藤市在《永代藏》之前的作品中常以极度节俭、冷漠无情的吝啬鬼形象出现而饱受嘲讽，但是西鹤在《永代藏》中却颠覆了藤市的固有形象：藤市不仅有优良的节俭品性、过人的商业才能，还有对待子女教导有方、对待邻里不吝赐教的处世态度。

从极度节俭的吝啬鬼到有血有肉的富商， 可以看出西鹤对于藤市持有正面的肯定态度， 这与当时的社会背景以及西鹤本人的出身不无关系。 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 政治上处于最底层的商人们通过勤劳与才干积累了大笔财富，在经济上掌握了话语权。 因此，手握财富的商人不再是人人鄙夷的对象， 反倒成了人们的榜样，反映在作品中就变成了正面形象。 同时，出身于富裕的商人家庭使西鹤能够从商人的视角去解读藤市身上的闪光点，挖掘藤市的优秀品质。 可以说西鹤以一己之力重新塑造了藤市的形象。 得益于此，藤市才能够一直作为正面的富商形象出现在《永代藏》之后的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