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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不辍 薪火相传
——论苗族诗人潘俊龄诗歌中的“芦笙”

2019-12-28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19年10期
关键词:芦笙苗家苗族

龙 丽 萍

(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潘俊龄是当代杰出的苗族诗人,他的诗歌题材多涉及民族生活,并记录和储存了本民族独特的记忆和体验。上高中时的潘俊龄便写下这样一个理想:“我是苗族人民的儿子。我愿意做一个新时代的芦笙手。我要吹奏出我的民族奔向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脚步声。”[1]他立志继承苗族优良的民族民间传统,立志做一名芦笙手,为本民族歌唱,为本民族吹奏。因而在他的诗歌中,诗人将自己融入整个民族中,为民族呼唤,为民族歌唱。诗人善于写“芦笙”,并在其中完成了苗族人精神品格的塑造和自我形象的塑造,用“芦笙”这一苗族象征物发出的奏鸣曲,将苗族人的奋斗历程、历史文化、生存状态和内心世界呈现给世人,让世人看到一个古老民族的风貌,触摸这个古老民族高贵的灵魂。

一、“芦笙”与苗族的历史渊源

作为潘俊龄族群背景的苗族是一个勤劳勇敢、热情开朗的民族,他对于芦笙的精神有着独特的见解。何积全在《苗族文化研究》上说:“早在五六千年以前,苗族就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他们以蚩尤为首领,组成了强大的九黎部落集团,雄踞黄河中下游和长江中下游一带。”[2]可见,苗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而作为苗族象征物的“芦笙”,是苗族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它伴随着苗族人的迁徙,具有悠久的历史渊源和独特的文化内涵,是苗族民族文化精神的象征,是苗族世代相承沿袭下来的古老文化。在苗族地区有“芦笙不响,五谷不长”“芦笙响,脚板痒”和“苗家不吹笙,众人不安心”等谚语,芦笙自古以来就伴随着苗族人的生存和发展,融入苗族人的生产和生活。

苗族是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在一个无文字的特殊状态下,为了保存本民族的文化,使本民族得到延续和发展,苗族人民赋予了芦笙以音代言的功能。苗族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传统,就是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让他学习芦笙,因为在苗族祭祀、婚丧、嫁娶、节日等许多场合中,芦笙都是必不可少的乐器。孩子们通过学芦笙、唱芦笙和背芦笙词,可以了解本民族的历史传说、爱情故事、生产知识和乡规民俗,了解本民族的历史和文化,进而传承民族文化。所以,在苗族地区,男子几乎都会吹芦笙,女子都会跳芦笙舞,他们通过吹芦笙和跳芦笙舞的方式来增强民族凝聚力和民族认同感,加深民族感情、传承民族文化。

苗族历史是一部以战争为核心的民族迁徙史,驱赶——反抗——迁徙,不断地循环往复,贯穿着整个苗族的历史。一次次变本加厉的镇压,使苗族人不得不向自然环境恶劣的社会迁徙,苗族从黄河中下游迁徙到长江中下游,从云贵高原迁徙到海南岛,甚至到东南亚,迁徙是苗族历史的重要内容。在苗族的战争与迁徙历史中,自然条件和社会条件都十分严峻和恶劣,在这样的情况下,依靠个人的力量是难以生存的,人们不得不联合起来才能战胜自然界和外族带来的诸多困难和威胁。于是,苗族先民用芦笙所吹奏的旋律作为号令,作为苗族先民在迁徙和战争中号召民众团结的利器,“芦笙”伴随苗族人民战胜一次次的困难和挫折,成为凝聚民族发展和社会情感的符号和标志。所以,苗族人民到哪里,芦笙就吹到哪里。此外,苗族由于长时间、远距离的大规模迁徙,这种刀耕火种、居无定所的生活使苗族文化中悲的领域大于喜的领域,然而坚强乐观的苗族人并没有因此被打垮,他们常常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融于芦笙的曲调中,把感情融入芦笙里,诉说困难,发出呼声,表达苗族人美好的意愿,倾吐苗族人的欢乐。

毋庸置疑,自古以来苗族先民对芦笙有着深厚的感情,与芦笙结下了不解之缘。苗族人对芦笙充满了崇拜,它伴随着苗族的生存与发展,贯穿苗族人的历史,芦笙已经成为苗族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集体无意识的种族记忆。“芦笙”已经成为苗族人生活中最重要的生命意象,它充满着每一个苗族人的细胞,成为苗族人的象征。

二、苗族诗人潘俊龄诗歌中“芦笙”的文化内涵

法国历史学家哈布瓦赫提出了“集体记忆”的概念,并分析了记忆与社会的框架,指出:“集体记忆不是一个既定的概念,而是一个社会建构的概念。只有通过阅读或听人讲述,或者在纪念活动和节日的场合中,人们聚在一块儿,共同记忆长期分离的群体成员的事迹和成就时,这种记忆才能被间接地激发出来。”[3]苗族人民在各种节日和纪念活动中一曲曲悠扬的芦笙,囊括了苗族人的民族情感和历史记忆,承载着苗族人的精神力量,在这种精神力量的维系下,一代代繁衍生息。“芦笙”是苗族的象征,“芦笙”这种原始意象,已变成了苗族人集体无意识的显现形式,它通过一代又一代苗族人的相传、相承和发展,融入一代又一代苗族人的聪明与智慧,内化为整个民族的心理潜能。苗族诗人潘俊龄笔下的“芦笙”,浸润着民族情感,承载着丰富的苗族文化内涵。

(一)芦笙是民族符,是苗族人民顽强不屈的象征

纳日碧力戈认为“族群的核心是神话、记忆、价值和符号。”[4]苗族的历史是一部迁徙史,困难是苗族永远的记忆,长时期的战争和迁徙,恶劣的自然条件和生存环境铸造了苗族人顽强不屈的性格,而芦笙是民族符,是苗族文化的象征,它伴随着苗族的生存和发展,是苗族人顽强不屈性格的象征。

当苗家金色的芦笙“一腔豪情放出喉”“化成彩虹七色,歌万篓”的当口儿,苗族人民和其他兄弟民族一样经历了一场空前的浩劫,一场灾难“铁扫把”“四人帮”,苗家金色的芦笙几乎被烧尽,不仅民族被卡住了喉咙、堵住了心声,诗人自己也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生拉硬扯被问罪,被剥夺了歌唱的权力。但严冬终究会过去,诗人和他的民族一起迎来了美好的春天,这个顽强不屈的民族奏响了芦笙的鸣奏曲。如诗歌《金色的芦笙》:

我的芦笙里有一团火,

是呵是我红红的脸庞;

我的芦笙里有一团金,

是呵是金灿灿的太阳。

太阳照耀我舒舒爽爽,

红云在脸上飘飘荡荡,

我的白头发又转青啦,

眼睛象泉水清清朗朗。[5]1

诗人用芦笙不同的声响,形象地概括了苗族人民千百年来的奋斗历程,苗族人民跨过历史的艰苦岁月,来到百花齐放、人民当家作主的春天的欢乐之情,表达了古老的民族坚强勇敢、顽强不屈和乐观向上的民族性格。

又如《金色的芦笙》中的诗句:

清兵和白军闯进村庄,

我的芦笙,像雷一样,

我们狙击吃人的豺狼,

大人倒下,娃娃紧紧冲上!

红军长征飞过苗家寨,

我的芦笙,像火一样;

我们接待苗族的亲人,

三九天,心热得发烫![5]1-2

如雷的芦笙激励苗家儿女和清兵、白军作殊死的决斗,炽热的芦笙接待过长征的红军;解放后吹起芦笙,向党倾诉的是过去的痛苦与今日的欢乐。沐浴着金灿灿太阳的老芦笙手白发转青、眼睛明亮,他决心要“做一辈子芦笙匠”,制造出更多的金芦笙,让“闪亮的芦笙日夜欢唱,笙歌像百花迎春开放。”因为“向阳的路呃越走越宽广”。真切生动地勾画了苗族人民顽强不屈和爱憎分明的民族性格。

(二)芦笙是进军号,鼓舞苗族人民勇往直前。

在苗族人心中,芦笙是母亲的化身,具有强大的凝聚力和号召力。但是在黑暗的社会里,反动统治因为残酷欺压苗族人民,怕苗族人民起来反抗,所以曾多次下令禁止苗族人民吹奏芦笙。如黔东南地区苗族最大的芦笙场——凯里舟溪“香甘囊”芦笙场,在明末清初时就被统治者长期取缔过。在诗歌《吹响我的金芦笙》中,在十年的浩劫岁月里,苗族芦笙几乎被烧尽,于是,芦笙发出进军号,发出愤怒的声响:

卡我民族的喉咙,天能容忍?

堵我民族的心声,地不愤恨?

我的芦笙将邪火燃旺怒火,

暴雪压上了头顶也不结冰![5]3

在十年浩劫里,虽然经过了许多艰难困苦,但是勇敢乐观的苗族人民没有向困难屈服,他们随芦笙这勇猛的号角声勇往直前:

我和金芦笙还活在世上

我胸中春潮已卷走魔影……

暖烘烘太阳照透我心房,

闪亮亮芦笙把歌舞邀请。[5]3-4

这充分展现了苗族人民不仅是一个坚强勇敢的民族,还传达了苗族人民大度、乐观、坚强的美好情怀。诗人歌颂民族的英雄,苗族这个古老而苦难的民族一直有一个顽强不屈的传统——无论生活多么艰辛和困难,他们都能勇敢面对,毫无退缩。

(三)芦笙是欢乐颂,倾吐苗族人民的喜悦

李廷贵在其著作《苗族历史与文化》上说:“芦笙乐曲是苗族最早的音乐之一,旋律强烈,声音远扬,以抒情为主,叙事为辅,系苗族道地的吹奏音乐,具有浓烈的苗族民间音乐特色,广泛流传于苗族各地,有着多种社会功能。”[6]的确,芦笙是苗族人民最普遍和最流行的乐器,在许多苗族村寨处处都洋溢着悠扬的芦笙曲,可以说芦笙乐曲是苗族人民的流行音乐。直至现在,芦笙也是苗族最重要的乐器,在许多场合我们都可以看见芦笙。有着苗族族群背景的潘俊龄,在他的诗歌中,我们也看到诗人借“笙歌”来倾吐苗族人民的各种喜悦之情,无论是在节日中、农闲时还是情场上,芦笙都是苗族人民的欢乐颂。

首先,在节日中,人们通过吹奏芦笙来活跃气氛、沟通感情,表达苗乡迎来明媚春天的喜悦之情。如在诗歌《芦笙节》中:

从牢里出来的芦笙节哟,

你今天给了我这么多的芦笙谱!

我紧紧贴着你起伏的胸膛,

想让你听听我的心也在踩鼓!

这流淌歌舞的芦笙场哟,

跃动着苗岭的千家万户;

这热情澎湃的芦笙场哟,

已消融冬天已挣脱禁锢。[5]7-8

芦笙节又回来了,挣脱枷锁获得新生。与其说是“芦笙节”获得新生,不如说是勇敢的苗族人民挣脱历史的枷锁重获自由,因为“芦笙”已深入苗族人的骨髓,切入肌理,诗人通过“芦笙”来展现苗族人民挣脱禁锢、迎来烂漫春天的喜悦之情。

其次,在农闲时,通过吹奏芦笙来表达丰收的喜悦和对美好生活的赞颂。如在诗歌《金银沟》中:

通过以上环节,学生认识到物体表面的各个面都有面积,线段及曲线围成的不规则图形也有面积,完善了对面积概念的建构。

从前苦蕨沟,

苦蕨蔸连蔸;

不见土一块,

不见田一丘。

说是神仙吩咐过:

“荒沟莫想种和收。”

如今金银沟,

电灯串串结满楼;

芦笙铜鼓响连天,

我抱孙孙笑得胡须抖:

“说哪样山穷水恶天生就?

苗家呵,苗家揭了神仙的丑!”[5]115-116

勤劳的苗族人民将“苦蕨沟”变成了“金银沟”,“芦笙”是苗族人民开垦土地、勤劳耕作的见证物,而响彻云霄的笙声、铜鼓声是苗族人民丰收的喜悦之声、幸福之声,是苗族人民对苦尽甘来美好生活的赞颂。

此外,在情场上,苗族男女通过芦笙来互相表达爱慕,互相交流感情。如在诗歌《金色的太阳滚滚上升》:

金色的太阳滚滚上升,

橙色的苗岭各显奇能:

姑娘唱飞歌悠扬动听,

小伙吹芦笙火样激情。[5]48

在苗族地区,几乎每一位男子都会吹芦笙,每一个女子都会跳芦笙舞,且歌声优美动听。诗歌中“金色的太阳”已经照进苗乡,苗家的儿女可以自由欢唱,通过“芦笙”吹出最美的奏鸣曲,用“芦笙”作为纽带,交流感情,表达情思。

民族文学的发展是一条历史长河,是一个民族在其长期的生存、发展过程中积淀而成的思想和行为模式,特定时期的民族文学既有历史性,又有现实性,在不断吸收和继承中丰富和发展。“一个民族的共同心理,在不同时间、不同场合、可以有深浅强弱的不同。为了要加强团结,一个民族总是要设法巩固其共同心理。……强调一些有别于其他民族的风俗习惯、生活方式上的特点,赋予强烈的感情,把它升华为代表这个民族的标志。”[7]芦笙是苗族的符号和标志,是苗族人民的进军号,是苗族人民的欢乐颂,它伴随着苗族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倾吐苗族人民的喜怒哀乐。

三、结语

文学创作离不开特定的文化母体, 诗歌也不例外。民族文化是一个复杂的有机整体,是一个民族在其长期的生存、发展过程中积淀而成的思想和行为模式。潘俊龄发自肺腑的“笙歌”,根植于深厚的苗族民族民间文化,洋溢着苗族古典文化的性格和气质。以悠久芦笙文化传统为始基的苗族文化因子通过内化为苗族的集体无意识,成为诗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潘俊龄是民族的歌者,人民的诗人,他的诗歌已经不再仅仅停留于单纯意义上的美学追求,而是更多地展现苗民族文化的精神内核,呈现苗民族积极进取、顽强不屈和乐观向上的精神性格。他为民族传情,为民族代言,并始终坚信“笙歌不辍,薪火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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