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化视域下的《书》类文献早期形态研究
2019-12-27
(中国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一、《书》类文献的经典化研究述评
《书》的经典化过程,经学时代实属于不证自明之问题,圣人定经,门生传教,官方认可,本为一体①。“五四”以来却又是学界主流极力“否定”的问题。所谓的“否定”,非言当时否认《尚书》曾经为经典。当时的学术主流认为传统中国所尊奉这些经典的行为方式是错误的,故所讨论的问题尚走不到经典如何形成这一层面上来。那时学界的主要动力在“去圣”“去经典化”。
15世纪以洛兰佐·瓦剌(Lorenzo Valla,1407-1457)为代表的西方古典学者②,藉助以语文学(Philology)、历史学为基础的古典考据学,从文本研究上对过去发起全面的进攻,与此相似,以顾颉刚先生为代表的古史辨派学者们,对唐以前的相当一部分典籍进行了真伪推定,确定了一大批“伪书”。孔子和经典的关系被极力地淡化,汉以来的经典生成之说,也如同商代以前的古史一样,被“推翻”了。古史辨派学者虽然没有正面讨论典籍经典化问题,但正是他们的辨伪企图使得典籍经典化成为一个新的学术问题。国内学者中,首先就经典化问题进行系统思考的是李零教授,其关于经典化的认识,我们在《儒家经典之确立及其特征论析》一文中已有评述[1],兹不赘语。新近又见孙少华、徐建委所著《从文献到文本:先唐经典文本的抄撰与流传》一书[2],该书从“文献歧异与文本解读的多种可能性”“经典文本研究的理论思考”“材料、抄撰与文本生产的个案研究”“塑之于文本的‘风度’:人伦鉴识与名士的制造”等四个部分来讨论早期文本的生产、抄撰、流变、接受等问题,可谓导乎先路。
不同于国内,国外的很多研究者既没有传统经学家对典籍的虔敬之心,亦不像古史辨派那样执着于证伪去圣,反而能客观地看待经典及其经典化过程。日本学人松本雅明撰《春秋战国における尚书の展开——历史意识の发展を中心に》一书[3],在钱玄同、崔适、杨筠如、郭沫若、顾颉刚、陈梦家、张西堂、内藤湖南、小岛祐马、武内义雄、原田淑人、加藤常贤、贝冢茂树、吉川幸次郎、目加田诚、平冈武夫、白川静、小林信明、户田丰三郎、友枝龙太郎诸君通论或相关研究的基础上,将先秦《尚书》之学分为春秋后期、战国前期、战国中期和战国后期四个时段,藉以讨论早期中国历史意识的展开。松本氏所言的“历史意识”,属于我们探讨《书》类文献的文本变化,及典籍和传统之间互动问题的范畴。松本氏认为《尚书》文本的出现和周初中国先民历史意识的转变直接相关。《尚书》中的诰、命、训、典,能够反映出当时上层人士的世界观、地理认识、法律知识、制度构建等。他吸收了前人研究引《书》及诸子学派的研究方法,将春秋晚期儒家和战国诸子学派的《尚书》依历史演进的顺序,分专书、分派别来研究,抓住了先秦《书》学的独特性。除此之外,其以江声《尚书集注音疏》、简朝亮《尚书集注述疏》、陈梦家《尚书通论》、张西堂《尚书引论》的研究为基础,通过先秦两汉典籍引《尚书》(当为《书》)来讨论先秦《书》类文献的篇章、断简、复原等问题。松本氏也进行了像顾颉刚先生那样的《尚书》篇章的编年工作,其依据主要是用语、思想、固有名词,以及《诗》《书》、金文和春秋战国时期其他古典的比较等。
近出研究先秦两汉《尚书》学的论著,均未提及此书,实为憾事③。松本氏研究存在的问题,除了撰著较早,未及见更晚出土的金石简牍材料外,尚有两处。一为其所用的“历史意识”一词,用来反映早期文本生成、流变与传统的形成、延续,角度单一;二为先秦《书》学不仅是从春秋到战国这样一个时间层面的分布,本文着力指出和强调的先秦《书》学从王官贵族之学到私学的转变这一维度,松本氏并未注意到。
松本氏除《春秋战国における尚书の展开——历史意识の发展を中心に》一书外,还著有《尚书洪范篇の成立》[4],通过讨论,认为《洪范》中“五行”“五事”“八政”“五纪”的成立年代在战国中期到秦汉时。相关研究,还有平冈武夫《经书の成立》[5]、平冈武夫《経书の伝统》[6]、野村茂夫《先秦における尚书の流传につぃての若干の考察》[7]、野村茂夫《洪范の成立》[8]、刘起釪《洪范成书年代考》[9],等。作为研究《尚书》文本的学者,Michael Nylan教授的The Shifting Center:The Original “Great Plan” and Later Readings一书[10],也值得注意。该书第一章最后一部分讨论了《洪范》文本在战国时期的存在形态,提出了一个其经过了儒家到法家的编整的假说。
其它研究,不针对《尚书》文本,讨论儒家典籍的早期形态或经典化问题,有镰田正《左传の成立と其の展开》[11],松本雅明《诗经诸篇の成立に关する研究》[12]、内野熊一郎《汉初经书の研究》[13]、姚小鸥《诗经三颂与先秦礼乐文化》[14]、马银琴《两周诗史》[15]、马银琴《周秦时代〈诗〉的传播史》[16]等。
另有一点需要提及的是,台湾学者近些年对海外汉学家关于中国早期典籍的研究比较关注④,继2007年《经典的形成、流传与诠释》[17]一书出版后,2013年又组织人员翻译了夏含夷(Edward L.Shaughnessy)的Before Confucius:Studies in the Creation of the Chinese Classics(《孔子之前:中国经典诞生的研究》)一书[18]。Shaughnessy教授另有Rewriting Early Chinese Texts一书[19],近年亦被引进,译作《重写中国古文献》[20],书中章节包括“出土文献的编辑及其对传世文献研究的启示”“由《缁衣》的重写看中国经典的形成”“汲冢书的发现和编辑”“《竹书纪年》的整理和整理本”,亦主张由出土材料来重新考察汉儒整理并流传下来的先秦典籍。
夏含夷之外,持续关注和研究中国早期典籍的西方学者,最具代表性的有鲍则岳(William G Boltz)、柯马丁(Martin Kern)两位⑤。除了《老子》文本的相关研究外,鲍则岳教授比较有代表性的论著还有The Origin and Early Development of the Chinese Writing System[21]和Reading Early Chinese Manuscripts[22]。前书为西方汉学界关于中国文字起源和发展的一部专著,后书是关于中国早期抄本,尤其是汉代马王堆帛书等的研究。柯马丁教授The Stele Inscriptions of Ch'in Shih-huang:Text and Ritual in Early Chinese Imperial Representation一书[23],近来被译作《秦始皇刻石:早期中国的文本与仪式》,介绍到国内。该书通过秦刻石文本的礼仪性质,以及秦刻石所反映的秦朝历史和汉代历史编撰之间的冲突,探讨了传统思想与礼仪实践的连续性,以及秦人对传统经典的修订等问题。2008年以来,其又主编或参与主编了一系列分析早期中国典籍文本,以及通过早期文本来探讨早期中国政治社会文化诸方面特点的论著,如Text and Ritual in Early China[24],Statecraft and Classical Learning:The Rituals of Zhou in East Asian History[25],The Mozi as an Evolving Text:Different Voices in Early China Thought[26],The Embodied Text:Establishing Textual Identity in Early Chinese Manuscripts[27],Ideology of Power and Power of Ideology in Early China[28],Origins of Chinese Political Philology:Studies in the Composition and Thought of the Shangshu(Classic of Documents)[29]等。其中Origins of Chinese Political Philology:Studies in the Composition and Thought of the Shangshu(Classic of Documents)一书,是专门讨论《尚书》诸篇之文本的,除了讨论《尧典》《顾命》《多士》《多方》《金縢》《无逸》《粊誓》《禹贡》诸篇外,另有数篇讨论《尚书》中的“誓”、《尚书》中的不同的声音、《尚书》和《逸周书》的区别、战国文献中的引《书》等问题。该书我们另有专文评述,此处不枝蔓。西方学者所使用的文本细读和文本层次的分析法,亦是我们进一步讨论经典化问题的基础,其意义自不待言。
综上所述,从国内外研究的历史和现状来看,儒家典籍的经典化问题,虽然涉及的论说繁多,但关于最核心的经典化问题本身,及其同近些年一直谈论的古典学重建有何关系等,可讨论处尚多。另外,讨论经典化问题必须首先厘清《书》类文献的内涵及边界,并点明其早期形态研究实际囊括的内容。
二、经典化研究与古典学重建
古典学的重建,近几年提者颇多,部分高校已经成立了古典学研究院,并创办了古典学研究方面的刊物,足见重视。在系统性的理论分析和学科创建方面,裘锡圭先生可谓先行者,他曾两次撰文,探讨出土文献与古典学的重建⑥。新近一篇,条析其文义,“古典学”的研究对象为“上古的典籍”⑦,所涉内容如下:1.材料搜集;2.古书复原:对在流传过程中有残缺的或本身已经亡佚、只在其他古书中有引文的书以及新发现的散乱的书尽量加以复原;3.古书著录;4.古书校勘;5.古书的注释解读;6.古书的真伪;7.古书的年代;8.古书的作者;9.古书的编者;10.古书的产生区域;11.古书的数据源及价值;12.古书的体例;13.古书的源流:a.单篇的流传、演变,b.成部书的形成过程,c.成部书的流传、演变。此13点(15类问题),基本上涵盖了现行学术视野下,关于早期古书整理和研究的各个方面。如何做好诸类问题的研究,裘先生认为,优秀的古典研究者不但要有文献学和文字、音韵、训诂等语言文字方面的良好基础,还要对那些跟所整理、研究的典籍的实质性内容有关的学科有较深的了解。[30]
简言之,古典学的重建已不是仅依靠传统的古典文献学⑧,或其他相关的单一学科门类就能够完成的,必须综合掌握多学科的知识和方法。
除了这种综合性的要求外,古典文献学的一些习用概念,不仅不能很好地服务于早期文献研究的实际,有时还会引起一些理解上的混淆。例如“抄本”和“写本”。两汉以降,所谓之“抄本”“写本”,多与书之撰者、定本之全编相关涉⑨。而早期古书则多不题撰人⑩,且多依类编收,选本各异,并不指向某一定本⑪。从出土《老子》诸本的实际研究来看,我们提及“郭店甲本”“马王堆乙本”,除了指某一特定存在形态的文本外,更多的是在谈其所代表的一个文本系列,这点和后世所谈版本颇不相同。再如“异文”这一概念,传统校勘学已经给这个词提供了太多的实例,使其词义基本固化成文本之间的字词、篇、章诸方面的差别。当我们用它来研究早期文献时,因为这种习惯性理解,便很容易忽略掉早期文本异文的共时和历时层面的层次性⑫。诸如此类已被放入了某种既定指涉性内涵的概念,在被用来描述早期文献的实际存在情况时,容易造成直观理解上的隔阂。
再如裘先生提到的“古书的真伪”,它直接涉及到后面的“古书的作者”“古书的年代”“古书的编者”和“古书的体例”等问题。实际上,古书的“作者”“年代”和“编者”都是流动性的存在⑬,若仍以后世固定的眼光来观察和分析,则只能重蹈古史辨派的“覆辙”⑭,无益于古典学的重建。鉴于此,我们选用“形态”一词来描述早期文献的实际存在,力图避免概念层面的干扰和混淆。
出土文献越来越丰富,为“古典学重建”提供了较以往更为坚实的基础。然而古典学的重建不能只局限在古书物质形态和流传过程的研究,还应关注古书的形成和流传背后深层次的动力因素。古书形成过程所对应的社会背景及其传播所带来的思想文化意义亦当属于我们的讨论范围。古书形态的演化、流传渠道和方式的转变,经典的诞生,不是简牍篇章的机械拼合,而是跟时局之转、文化之变以及新的思维模式和社会群体的出现等因素直接相关。
分析古书演变的诸多现象,探析这些现象所关涉到的传统变革、文化转向、政治形态、学派意图等更深层问题,就是经典化研究的主要任务。经典化研究应该被放在古典学重建的核心位置,此认识当可作为裘先生从出土文献出发所提出“古典学重建”内容之有益补充。《尚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地位,以及清华简内容的不断公布,则是我们选择早期《书》类文献来进行探讨的直接原因。
三、《书》类文献及其早期形态的义涵
(一)《书》类文献
《文心雕龙·宗经》云:“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31]《史通》云:“《书》之所主,本于号令,所以宣王道之正义,发话言于天下,故其所载,皆典、谟、训、诰、誓、命之文。”[32]均言《书》出于故档,所指为《尚书》。
战国古书,如《诗》《书》《易》,李零先生认为直接选自古代的记府、乐府,来源是文书档案。但早期古书,又绝非文书档案的照搬,而是经过删选、改编,其标准为选取多谈话、议论,有一定思想性和可读性的篇章。古书虽然烙着文书档案的痕迹,实际上有着更大的独立性和超越性。[33]53-55《书》类文献,因其在选编者主观干预下形成,它的每一次存在,其实都是包含一篇或者多篇的一个选本,当然这些选本的内容和篇章构成或颇有差异。如此,我们讨论之《书》类文献,即整编自文书档案之教育、教化类篇章。
余嘉锡先生论古书单篇别行云:
秦、汉诸子,惟《吕氏春秋》、《淮南子》之类为有统系条理,乃一时所成,且并自定篇目,其他则多是散篇杂著,其初原无一定之本也。
夫既本是单篇,故分合原无一定。有抄集数篇,即为一种者,有以一二篇单行者。其以数篇为一种者,已详于“书名研究篇”中。[34]265-266
论官书命名之义例云:
一曰:官书命名之义例。章学诚曰:“六经皆史也。古人不著书,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注:《文史通义·易教上》)其说树义甚精。《汉志》谓“诸子出于王官,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说,蜂出并作”,是则春秋以前,并无私人著作,其传于后世者,皆当时之官书也。其书不作于一时,不成于一手,非一家一人所得而私,不可题之以姓氏,故举著书之意为之名。如“《连山》似山出内云气(注:原作出内气变,据阮元校勘记改);《归藏》者,万物莫不归而藏于其中”(注:《周礼·春官·太卜》注),“生生之谓易”(注:《系辞传》),“《乘》者兴与田赋乘马之事,因以为名,《梼杌》者,嚚凶之类,兴于记恶之戒,因以为名”(注:《孟子》赵歧注),“《春秋》者,鲁史记之名也,《记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年年有四时,故错举以为所记之名也”(注:杜预《春秋序》),此其命名皆有意义。至于《诗》《书》《礼》《周官》之类,尤为显而易见。[34]210-211
官书之编纂形式,虽以单篇为单元,但其存在却是“数篇为一种者”,以类命名,故总为之《书》。尽管李零先生言,“诗”“书”“礼”“乐”“易”“春秋”原本不是书名,而是类名。[33]217但所谓的“类”,实际上是选编之《书》的类,而非文书档案原本,故以“《书》类文献”称之,更符合研究对象的实际存在情况。《国语·楚语上》申叔时建议楚太子上的“春秋”“世”“诗”“礼”“乐”“令”“语”“故志”“训典”等九门课中[35],“故志”和“训典”落实到课堂之上,即为两种不同的《书》类文献选编本。清华简中的多篇“书”类文献,当从整体上去看,即为这样的一种《书》类文献整编本。⑮
《书》类文献的整编和使用,以及《书》学的传承跟春秋战国时期的公私教育关系密切。我们认为应从官学和私学两个角度来分析目前可探得之《书》类文献,及其所对应的《书》学系统在早期的存在情况。出土文献中所见引《书》、用《书》及《书》类文献,因其特殊性,暂时别出单独分析。
1.王官及贵族之学系统中的《书》类文献
《书》类文献源自官藏档案文书,初期以礼仪所用典册和贵族《书》教选本的面貌存在。此系统,在私学兴起之后,渐趋衰微,时而藉助于私学,至秦皇一统,再次复兴。官学系统中,礼仪所用典册,今未得见,但可从相关青铜铭文记载来考察;贵族教育中的《书》学选本,也已不存,仅可由《左传》《国语》等典籍所载贵族引《书》、用《书》之事探之。⑯
2.私学系统中的《书》类文献
礼乐崩坏,私学兴起,旁落之官学文献,作为诸家可共享的文化资源,各派裁度选编,藉古以治乱世、定学派、证己说。考其本源,诸家《书》学及其文献之所出,皆为官学。因宗尚不同,损益其说,删编其册,成一派之学。又其所承本同,故重篇复句,亦不鲜见。孔子以诗书教人,则《书》类文献,必有教本。除儒家外,传世系统中,诸子之《书》类编本,全不得见,仅可从宗派典籍用《书》中略考其学。⑰孔子所编之《书》类文献,已不得见其原貌。今可知儒门之《书》类文献最早者,为孔壁所出百篇书序⑱所对应的儒家百篇本《书》类文献。⑲然而,秦至汉初,儒门私学又开始被官学整编。
3.官私夹杂者
《汉书·艺文志》著录《周书》71篇。颜师古注云:“刘向云‘周时诰誓号令也,盖孔子所论百篇之余也。’今存者四十五篇矣。”[36]此《周书》为古文。宋王应麟《困学纪闻》载“《召诰》正义引《周书·月令》云‘三日粤朏’。汉《律历志》引古文《月采》篇曰‘三日曰朏’。颜注谓说月之光采。愚以《书》正义考之,‘采’字疑当作‘令’”,[37]则可知《周书·月令》为古文。
新莽一朝,推崇古学,影响至远。许慎撰《说文解字》,多引《周书》内容,称《逸周书》。余波所及,汉末孔晁,注古文《周书》71篇。据颜师古注,唐代《周书》,其所见已仅存 45篇。今传《逸周书》70篇本,⑳南宋方成编,据张怀通先生考定,其来源有四:孔晁注本、白文古文、单篇《周书》、汲冢遣册。[38]今本《逸周书》中保留的篇章,先秦文献中有征引,如上海博物馆藏战国竹简和郭店楚墓竹简《缁衣》篇均引《祭公之顾命》(见《逸周书·祭公》),《左传》文公二年引《周志》、文公十八年引《誓命》(均见《逸周书·大匡》)等。新出清华简中,《皇门》《祭公》和《金縢》(竹简自名《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及《说命》三篇同编。可知《逸周书》或为儒家之外,官家或诸子论学之篇章,刘向关于《周书》71篇为“孔子所论百篇之余”的推测,实据儒者立场言,不合事实(《金縢》在儒门百篇《书》中)。
《汉志》所载 71篇《周书》,实为儒门以外,官学和诸子《书》学文献的遗留。诸子争胜之时,已不及儒家,逮至汉代,儒学独尊,则这些篇章就更趋边缘。然其中的早期篇章,实可助我们考察儒家对《书》类文献的去取原则,及诸子如何藉文本以张扬己说。
晋太康年间,发魏襄王冢,得竹书75篇,其杂书 19篇中见《周书》一类,战国之《书》,再出一类。[39]汲冢《周书》今已不存,其性质亦难判定,略及于此。
4.出土文献引《书》用《书》及清华简《书》类文献
郭店楚简于1993年冬出土于湖北省荆门市郭店一号楚墓,虽数经盗扰,仍幸存 800余枚。其中有一部分无字简;有字简据整理后的字数统计,共存730枚,大部完整,未拼合的小碎片数量不多。郭店一号楚墓位于纪南楚墓群中。历年的考古资料证明,此处为东周时期楚国的贵族墓地,其南面约九公里便是东周时期楚国的都城——纪南城。郭店楚简的形制不尽一致。就长度而论,可以分作三类:一类长度在32.5厘米左右;另一类长26.5—30.6厘米;第三类长15—17.5厘米。竹简的形制也有两类。一类竹简的两头平齐,另一类的两头修削成梯形。竹简上都有用以容纳编线的契口。前两类长度的竹简每简有两个契口,上下各一个。最短的一类竹简则有三个契口,上、中、下各一个。抄写同一篇古书所用竹简的长度和形状是一致的,而且上下契口的间距也是相同的。[40]郭店楚墓竹书中引《书》的材料主要有《缁衣》《成之闻之》,涉及到《书》类文献篇名的有《唐虞之道》,综论六艺之《书》有《六德》《性自命出》和《语丛一》诸篇。
1994年,上海博物馆购入一批战国竹简,残合计1200余支,同年又获赠相同性质的残合简479支,[41]学者定竹简的时间为战国晚期。[42]竹简内容杂涉子史和逸诗,以儒家文献为多,道家次之,亦见有墨家佚文,如《鬼神之明》。其中《衣》篇多有引《书》类文献,涉及《尹吉》《君陈》《君牙》《康诰》《吕刑》《君奭》《祭公之顾命》;《性情论》一篇中以《箸(书)》为“四述”之一;《容成氏》篇中所涉九州岛之名,可与《禹贡》篇相比较。
2008年,清华大学通过校友捐赠,入藏了一批战国简。从各方面信息观察,亦当出自湖北楚墓,专家鉴定其时代为战国中晚期,AMS碳十四年代测定为公元前 305±30年。这批竹简内涵丰富,初步观察以古籍为主,其中有对探索中国历史和传统文化极为重要的经史类文献,大多在已发现的先秦竹简中是从未见过的。其中有多篇《书》类文献,所载事迹可列为《夏书》《商书》《周书》的皆有。[43]涉及到的主要篇目有《尹至》《尹诰》《程寤》《保训》《耆夜》《金縢》《皇门》《祭公》《说命》《厚父》《封许之命》《命训》《摄命》。㉑
出土汉代材料中,涉及《书》学的主要有两次。一为1972年到1974年发掘的长沙马王堆汉墓三座,均位于汉初轪侯利苍的家庭墓地。三号墓出土漆书盒中出土大量帛书,其中《要》篇,属于《易传》类(包括《要》《衷》《缪和》《昭力》),记载了子赣(贡)质问孔子好《易》之由,孔子的回答,其中提到了《尚书》,言“《尚书》多仒矣,《周易》未失也,且又(有)古之遗言焉”。㉒
1973年,河北定县东汉中山怀王刘修墓中出土大批竹书,其中有《儒家者言》。《儒家者言》共整理出27章,其中第12章记间(简)子欲杀阳货,孔子之劝言“……诗书不习,礼乐不修则是丘之罪”。[44]
引《书》或用《书》,提及《书》时,已指向某种或某类《书》类文献。由此,先秦两汉《书》类文献,实际存在和推而可得者,前文已网罗一尽。
(二)“早期形态”义释
“《书》类文献”的称呼本身,已透露出其早期形态的一个方面,即为故府所藏文书档案的不同选编、整理本。具体到《书》类文献自身,所谓的“早期形态”可分为两大方面:载体形态和文本形态。
载体形态,我们的讨论对象基本限定在竹、木、帛、纸等书写材料,《书》类文献的载体规制,及青铜器铭文和《书》类文献的关系等方面。
文本形态,为了显明其独特性,我们将文字形态从文本内容中分离出来。
就《书》类文献的文本内容而言,除了描述篇章数量、定名及分合、章句异文外,我们将重点讨论这些内容所反映出的历时性文本的层次性特征,及其跟文本流传之间的关系。
文字形态,涉及字迹、用字分析(字词系统研究)和字形形态的历时性变化,及诸类特征在文本衍生及流布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等方面研究。
图1 《书》类文献早期形态研究内容图
综上所析,早期《书》类文献的文本形态研究,应从文本层次、字形形态、用字习惯和文本异同等内容入手,兼顾与之相关的载体规制等问题的探讨。这些探讨当为早期《书》类文献的经典化过程及其影响研究的基石。
另外,关于简牍制度问题,学界钻研已繁,程鹏万、贾连翔等已有综述,兹不赘论。㉓《仪礼·聘礼》贾疏引郑玄《论语序》云:“《易》《诗》《书》《礼》《乐》《春秋》,策皆二尺四寸,《孝经》谦半之,《论语》八寸策者,三分居其一,又谦焉”。㉔郑玄所论,反映的是汉人关于“六艺”类典籍简牍规制的认识,所谓的《孝经》谦半之,当为一尺二寸,《论语》三分居其一,则为八寸。因其较《孝经》为更少,故云“又谦”,其所言尺寸当为汉制。据丘光明先生测证,西汉和新莽时,每尺平均长度为23.2厘米和23.09厘米,从数据一贯性角度考虑,他厘定汉尺为 23.1厘米。东汉尺实测略长,出于尊重数据,而定东汉尺单位量值为23.5厘米。㉕依此为据,验之“六艺”类简牍帛书的实际存在情况,我们可以对经类典籍的载体形制和简帛制度问题有一个直观认识。迄今为止,先秦两汉出土“六艺”类简牍帛书的形制,可列表如下:
表1 出土先秦两汉“六艺”类简牍帛书形制表
(续)表1 出土先秦两汉“六艺”类简牍帛书形制表
据表1,只有武威汉简丙本竹简《丧服》的尺寸,近于汉人所谓“二尺四寸”的规制。战国竹简多近于两寸,汉代略长之,且已见出经传用简之差别。然而,将竹简、木简、帛书和木觚放在一起制表,已见出材料的有限,且所用材料的时代性(战国、秦、两汉)、区域性等特点本应当区分处理。另外,清华简类材料,虽然统计数据上显示出了一致性(《命训》和《保训》不同),但这种一致性或仅可反映出其来源的单一性,不宜据之而论一个时代的“简牍制度”问题。
四、小结
先秦两汉典籍的经典化研究关涉甚多,我们认为其当属于古典学重建的核心问题。厘清早期《书》类文献的内涵与边界,判明先秦两汉文献的“文本形态”与“载体形态”面貌,可以从个案层面为传统典籍的经典化研究,乃至古典学的重建夯实基础。无论是在材料搜集,还是在理论探讨,乃至学科创建层面,皆具意义。早期《书》类文献的实际存在中,有明显的官私之别,将官私维度引入到对早期文本现象的讨论中,可以使很多问题的讨论更加清楚。就早期文本的发现数量,及其区域分布不均衡性而言,似不宜贸然讨论一个时代的“载体制度规范”(也即习惯上所言之“简牍制度”)。
注释:
① 按:圣人虽有孔子、周公两说,北宋庆历以来,虽递见疑经之论,但此类现象,皆以经学重要为前提,是基于“求真经,证圣道”的立场而展开的。
② 按:洛兰佐·瓦剌评注《新约圣经》拉丁文的通俗译本(Vulgate)时,向古代晚期的杰出译者宣战。他将圣杰罗姆的拉丁文译本与古希腊文的原本作了对比,罗列了译者的错误,他异常严肃的批评主要是针对教父作家的拉丁文文体。瓦剌的代表作有ElegantiaeLatinisermonis(《拉丁语的典雅》)和Declamatiode falsocredita et ementitaConstantiniDonatione(译作《君士坦丁圣证论》或《君士坦丁赠礼辨伪》)。前书序言中,他给予拉丁语前所未有的赞美;后书中瓦剌驳斥了《赠礼》一书的可靠性,其依据主要是以分析其中的拉丁语为基础,文献中的拉丁语实在过于糟糕,而文本自身的神圣型不攻自破。详见[德]鲁道夫·普法伊费尔著,张弢译《洛兰佐·瓦剌》,《古典学术史 1300-1850年》(下)第三章,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35-54页。
③ 按:马士元《周秦<尚书>学研究》,中华书局2008年;马楠《周秦两汉书经考》,清华大学2012年博士学位论文。前书研究,除了出土材料的更多引入外,未脱松本氏研究的范围,对引书的分析基本停留在现象层面,时间划分及派系划分不甚彻底,特点为引入诠释学和文学视角;后书循清儒路径,诸篇考释今古文尚书文本,它书引《书》篇章作为考释之资。如前所论,先秦《书》学不一,当以正本清源为前提,不宜径直以引《书》来作校释资料。
④ 按:大陆学者对海外汉学关于中国早期典籍的研究关注也比较早,如Michael Loewe教授主编的Early Chinese texts:a bibliographical guide (Institute of East Asian Studies1993)一书,1997年就已有李学勤、葛兆光等一批学者翻译作中文。参见鲁惟一主编、李学勤等译《中国古代典籍导读》,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⑤ 按:近来已有系统介绍北美中国学研究的著作,详见张海惠主编《北美中国学:研究概况与文献资源》,中华书局2010年版。
⑥ 按:裘锡圭先生首次谈古典学的重建,是2000年3月25日在东京召开的“文明与古典”公开研讨会上,其报告题目为《中国古典学重建中应该注意的问题》,原载《郭店楚简の思想史的研究》第四卷,东京大学文学部中国思想文化学研究室2000年。又载《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集刊》(二),燕山出版社2001年版。收入《裘锡圭文集2》,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34-344页。关于此问题,裘先生新近又撰文补充,参见裘锡圭《出土文献与古典学重建》,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出土文献》第四辑,中西书局2013年版,第1-18页。
⑦ 按:所谓“上古的典籍”具体指先秦典籍(包括部分与先秦典籍关系密切的汉代的书,如《史记》先秦部分、《淮南子》《说苑》《新序》《黄帝内经》《九章算术》等)。见裘锡圭《出土文献与古典学重建》,第1页。
⑧ 按:此处“古典文献学”的概念及其内涵,以刘玉才师的界定为准。刘师将“古典文献学”的知识架构分为核心层面、一般层面和专题层面知识,以及背景知识。具体论说详见刘玉才《古典文献学的定义、知识结构与价值体现》,《文献》2010年第3期,第41-46页。
⑨ 按:即便为摘抄或者书稿半成之写本,其背后已暗指有一全本、定本,此时之著作权意识,更无可疑。
⑩ 余嘉锡《古书通例》,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00-210页。类似意见,可参见Mark Lewis,Writing and Authority in Early China(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9),55-58.陆威仪将战国时代“作者概念的极其薄弱或缺失”与早期书写文本的“流动性和开放性”相关联,认为这些文本的确定性并不来自最初的创作,而是在其传播过程中逐渐建立的。其结论跟余先生相近,可相互补充。
⑪ 按:以清华简类文献为例,裘锡圭即认为,清华简的编者并未受到儒家《诗》《书》选本的影响,因为他所搜集的《诗》篇、《书》篇,绝大部分不见于儒家选本;即使见于儒家选本,其篇名也不相同,其文本也全都有异。(参见裘锡圭《出土文献与古典学重建》,第14页)此种情况下,我们若依旧用“写本”或“抄本”的概念,就容易使人产生误解,而见不出清华简的独特性。战国文本多类此。
⑫ 详细论说,请参赵培《先秦两汉典籍异文及其和共时与历时文本之间关系析论——以<老子>文本的层次性为例》,收入张显成、胡波主编《简帛语言文字研究》(第九辑),巴蜀书社2017年版,第215-251页。
⑬ 按:所谓的“流动性”表现在“作者”和“编者”的群体性、代际性和学派性特征,“年代”的跨越性和层类性特征。具体论述参余嘉锡《古书通例》;李零《简帛古书的体例与分类》、《简帛古书与学术源流》(修订本),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209-242页。
⑭ 按:其实非独古史辨派的研究,目前所见关于早期典籍众多研究中,首先确定书名、篇题、作者的整体思路,都是“以今例古”的逻辑所致。先明古书之体例,遵循早期文献自有之特点,则无须过多的关于此类问题的长篇辨析。
⑮ 按:强调一点,典籍虽然是一种物质的存在,但其存在本身却是人为作用的结果。教典性质或其他用途的《书》类文献整编本中所包含的一篇或多篇文献,它们虽然来自文书档案,本质上却已不同于前者。这首先是考虑到整编过程中的整改加工。即便这些文献没有经过整编,其内容无甚变化,其性质已经不同。因为当被选择的档案文书本身在历史中重新展现自己所承载的文化信息,被整改和再诠释的时候,没被选择的材料正在被遗忘掉。文书档案中有意或无意间被保留下来的部分,为屡次的文本经典化提供了材料基础,经典正是在这种选择和遗忘的过程当中形成的。
⑯ 按:《左传》和《国语》的存古,及其所涉《书》学的官学特征,另有专文论证。今本《逸周书》中或保留了官学系统的《书》学篇章。《左传》和《国语》两书的性质及成书时间等相关问题的分析亦别有专文讨论。
⑰ 按:今本《逸周书》中或保留了儒门之外,其他诸子的《书》学篇章。
⑱ 按:百篇书序出于孔壁,程元敏先生证之已详,兹不赘述。程先生定《书序》之著称时间在秦王政十九年至秦二世二年成撰。详见程元敏《书序通考》,台北学生书局1999年版,第17-25、587页。
⑲ 按:屈万里言:百篇《尚书》虽定于先秦,然非孔子教学之原本。此百篇之书,乃鲁国所传之本(当然是儒家之传本)。(参见屈万里《尚书集释》,中西书局2014年版,第26页。)屈先生言之简略,其弟子程元敏详考之,认为“朱子所言《书序》为孔家人自作,诚是。孔家人作此,为书经参考教材,用课生徒,辅助口义,随本经藏壁,出而传至今日耳”。(参见程元敏《书序通考》,第588页)。
⑳ 按:70篇不含《周书序》,已有11篇阙,分别为:《程寤》《秦阴》《九政》《九开》《刘法》《文开》《保开》《八繁》《箕子》《耆德》《月令》。
㉑ 按:湖北2015年度田野考古交流汇报会上,田勇公布了新获简牍信息。他所带领的项目组在荆州郢城遗址南郊的战国楚墓中清理出400余枚竹简,其中有《诗经·邶风》《尚书·吕刑》和《日书》等。此《吕刑》为首次科学考古发现的《书》类文献篇章。具体消息参2016年1月29日《湖北日报》。
㉒ 裘锡圭主编,湖南省博物馆、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编纂《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第三册《释文注释》,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116页;第一册《图版》,第 22-24页。按:廖名春先生据此认为,《尚书》之称名当不晚于战国时期,此说值得注意。参见廖名春《<尚书>始称新征》,《文献》1996年第4期,第155页。
㉓ 程鹏万:《简牍帛书格式研究》“绪论”,吉林大学2006年博士学位论文,第 4-8页。贾连翔:《简牍制度研究百年举要》,《战国竹书形制及相关问题研究——以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为中心》,中西书局2015年版,第41-46页。按:贾书后出,在程书基础上略有补充。
㉔ 《仪礼注疏》卷 24,艺文印书馆影印嘉庆二十年南昌府学本《十三经注疏》,台北艺文印书馆2007年版,第4册,第283页上。按:南昌府学本原作“皆尺二寸”,此句校记云:按《春秋序》疏云:“郑元(玄)注《论语序》,以《钩命决》云‘《春秋》,二尺四寸书之,《孝经》一尺二寸书之’,故知六经之策,皆称长二尺四寸,然则此云‘尺二寸’,乃传写之误,当作‘二尺四寸’”。参见《仪礼注疏卷二十四校勘记》“皆尺二寸”,第292页上。
㉕ 丘光明《汉代的尺度》,《中国历代度量衡考》,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55页。按:战国尺度,丘光明先生依商鞅量尺和东周铜尺为依据,定为23.1厘米。(同书,第11页)今从之。
㉖ 韩自强《阜阳汉简<周易>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3-44页。
㉗ 胡平生《阜阳汉简周易概述》推测值,见李学勤、谢桂华主编《简帛研究》(第三辑),广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255-265页。
㉘ 此处用冯胜君推测值,参见冯胜君著《郭店简与上博简比较研究》,线装书局2007年版,第31页。
㉙ 阜阳汉简整理组《阜阳汉简<诗经>》,《文物》1984年第1期,第1-6页。此处143为残简片数。
㉚ 按:丙本竹简,残坏折断,且多卷曲,无一完整,所列数据为根据《丧服》第31简的缀合摹本测得。参见甘肃省博物馆、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编《武威汉简》“绪论”,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56页。
㉛ 数据依据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定州汉墓竹简整理小组《定州汉墓竹简<论语>》,文物出版社1977年版。
㉜ 阜阳汉简整理组《阜阳汉简<苍颉篇>》,《文物》1983年第2期,第24-28页。此处125为残简片数。
㉝ 《阜阳汉简<苍颉篇>》,第24页。
㉞ 罗振玉、王国维编著《流沙坠简》言:“全简一,断简三,存字四十有一,第二简第一字仅辨偏旁,其完全可识者,计得四十字,再三审谛,只是《苍颉篇》。”参见《流沙坠简》,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76页。
㉟ 《流沙坠简》载:“木觚出敦十五,甲长三百六十米里迈,当后面广二十九米里迈,当斜削前面上端交角处上书第一两字,两字中间有穿。”参见《流沙坠简》,第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