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杜拉斯的女性气质写作
——以《情人》等几部作品为例

2019-12-27何香凝

文教资料 2019年35期
关键词:杜拉斯情人书写

何香凝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一,杜拉斯的女性书写

“女性书写”这个概念是由法国当代女性主义学者埃莱娜·西苏提出,她认为这是一种“新的反叛式的写作”,一种瓦解父权制中心话语的新语言。在西苏看来,在父权制社会中,两性的对立意味着男性霸权的优势地位,而女性总是被排斥在中心之外,她的存在是为了他的存在。这样一来,女性长期地保持沉默,因为她们的一切正当权利都被压制了。女性的话语和身体都被镣铐所束缚,成为男性话语下被扭曲的对象。因此,西苏写道:“写作,这一行为将不但实现妇女解除其性特征和女性存在的抑制关系,从而使她得以接近其原本力量,这行为还将归还她的能力与资格、她的欢乐、她的喉舌,以及她那一直被封锁着的巨大的身体领域,写作将使她挣脱超自我结构。”[4]尽管杜拉斯从没有正式发表自己受了法国当代女性主义影响的言论,但她的众多作品里都有“女性书写”的流露。

在杜拉斯的作品中,男性和女性这种二元对立中的男性霸权地位并没有向我们展现出来,相反更多的是女性作为主体地位的凸显。在《广岛之恋》《情人》《乌发碧眼》等几部小说中,男性并不是传统小说中那个掌握着一切权力处于中心地位的男性,杜拉斯笔下的男性更多的是因为生存环境、社会背景或者内心世界以一种孱弱的样子向我们展现出来。在《情人》中杜拉斯笔下的中国男人在与女孩第一次相遇时候,可能是由于种族差异他的手一直在颤抖,相反这个十五岁半的法国女孩子显得从容不迫。在之后他与小女孩发生性关系的时候他一直处于一种颤抖被动的状态,“他讨她欢喜,所以事情只好由她决定”。[1](33)甚至“他转过身去,退到床的一头,哭了起来”[1](34)不难发现,在《情人》中,这个中国男人始终保持着这种戒备和监视的状态,这种姿态也打破了男性霸权地位,更加的突出了女性主体。“起初他注意看着她,好像在等她说话,但她没有说话。于是他僵在那里再也不动了……”“后来,他坐到汽车的后座上来了,脸侧向一边,怕看别人的眼睛,他一直是仓皇不安的,他害怕。”在《广岛之恋》中日本建筑师在与法国女演员热恋中男性也并没有占据明显的主导地位,而是他让她留下来的请求也被女演员一次又一次地拒绝。

在杜拉斯作品中男性作为他者形象的出现,其实质意味着男性只不过是居于次要地位的附属人物,女性才是掌握叙述脉络和声音的真正主体。在男权中心社会中,男女的二元对立中男性的掌控权以及女性长久以来的沉默被写作打破了。可能杜拉斯在写作过程中并没有女性主义理论作为支撑,后来她也谈到过她的写作模式:“当我写作的时候,我身上某些东西停止了运转,变得悄无声息。我让我身上某些东西占了上风,某些可能来自我作为女人的存在的东西。剩下的一切都缄默了……”[5](129)种写作模式也同时形成了杜拉斯自己的女性书写风格。当然这种女性书写与杜拉斯从小就在殖民地孤绝生活有必然的联系。在殖民地,杜拉斯注意到一些美丽的女人只为保养自己什么也不用做,因为她们有情人供养她们。然而,就在这种等待情人的过程中有些女人发了疯,有些被抛弃,有些在流言中自杀。杜拉斯对于这种一味地依靠男性,没有自己欲念的女人是看不上眼的。而且杜拉斯从小以来就一直按照自己意志和欲望生活,所以她的写作中独特的女性书写是潜移默化存在着的。

在杜拉斯的许多作品中都存在对于女性欲望和身体的描写,而且这些描写作为故事发展的线索推动着小说的进程。杜拉斯曾经在她的《物质生活》中写道:“不了解女人,不曾接触一个女人的身体,也许从没有度过女人写的书,女人写的诗,这样的作家在从事文学工作,他是在自欺欺人。 ”[7](54)虽然这段话是杜拉斯对于男性作家权威的质疑,但也说明了杜拉斯对于女性身体描写的重视。尽管杜拉斯从来没有承认自己与女性主义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她的书写还是和西苏的“阴性书写”息息相关。杜拉斯在她的随笔集《物质生活》中也表达出了自己的身体参与了写作,而这个观念与西苏的“阴性书写”理念意义很近。西苏早在1969年第一部小说《内心》中就初步涉及身体书写,后来《第三个身体》中对于身体的描写更进了一步。她主张妇女必须要写她的身体,要重视所有的无意识的和直觉的冲动以及她们的性感受。因此,“阴性书写”呼吁女性将自己身体和女性特质展现在文本当中,表现女性独特的生命体验,以此来获取女性的主体地位。西苏也曾指出杜拉斯是“阴性书写”的代表作家之一。

在杜拉斯的文本中经常以展现女性身体、书写女性欲望的方式来帮助其摆脱“他者”的边缘位置,解构了菲勒斯中心主义,以身体为起点,开启了一条女性自我意志建构之路。首先,带有自传色彩的《情人》正是身体叙事的典型文本,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未成年的少女将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的中国情人面前,而且主动地要求她的情人做一些动作来倾露自己纯粹而原始的欲望。后来有同性恋倾向的女同学也都通过裹挟着欲望的身体与女主人公产生体验。而在这一系列身体叙述之中,杜拉斯先我们展现了一个每时每刻都掌控着自己意志的小女孩,而且这些身体描写不再是沉默的,而是与女主人公的欲望一起构成文本的叙事,成为杜拉斯文本的推动力,掌握着人物的刻画和情节的走向。此外还有很多作品,比如《广岛之恋》《坐在走廊里的男人》都是写偶然相识的男女之间产生情愫,描写在幽闭的空间里男女两人充满欲望的身体。在《广岛之恋》中身体叙事不光展现了女主人公主体地位,而且在这些叙事中夹杂了杜拉斯对于战争的独立思考。法国女人和日本男子搂抱着的赤露身体之后就是对于战争后断臂残肢等一些苦痛画面的展现。

在杜拉斯的女性书写中,“婚姻总是被表现为爱情的荒漠,而与之相反,婚外情却代表着欲望与自由的空间,代表着‘重塑生命和世界’的可能性,最终代表着植入同居伴侣心中的欲望之种。”这也是杜拉斯女性书写的意义之所在,“女性书写”书写的是女性自己的领地。[5](296)

二、诗意的写作

有人说《情人》是流动的书写。读杜拉斯的作品并不像传统小说那样有多么跌宕起伏的情节,而是非常平静就好比小桥流水一般,只感到叙事在缓慢地往前以一个场景又一个场景的发展流动。其实,杜拉斯曾经也表示过自己对于“新小说”看重书写事物与客观世界的偶然性的借鉴。在新小说派看来,人物只不过是体现某种意识、情绪或心境的工具,所以他们在创作过程中着力于捕捉人物瞬间的内心感觉和体验,所以他们也不能够去遵循传统小说顺时性的叙事方式,而是以一种跳脱和碎片化的叙事去展现文本的内容。

在《情人》中杜拉斯并没有将小说以连贯的情节或是线性顺序去铺开,而是赋予了小说交错的时空及场景的自由转换。在整个文本中,作者将法国女孩与情人的故事和作者“我”的家庭以一种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是作者精心的安排连接起来。这样男女主人公的故事就是以一个场景推向另一个场景这样极具画面感的方式讲述。在整个小说叙事中,文字发挥了巨大的功能,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杜拉斯的“风格”。“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作品中充满删节、浓缩和极度的简化……”[5](122)以至于作品中充满了大量的简单句,“我才十五岁半。就是那一次渡河。我从外面旅行回来,回到西贡,主要是乘汽车回来。 ”[1](10)整本书中的语言结构大都如此,简单而又重复,这就使得文本充满了节奏性。马雅科夫斯基也明确指出过节奏性是诗歌很重要的一个特色。对于传统小说来讲,想要给读者提供一种完整而又准确的叙事,必然不会将故事写成诗。杜拉斯文本的节奏性背后当然是对于传统语法结构的打破,对于传统语法对主、谓、宾、定、状、补的限制在杜拉斯的文本中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他说他是孤独一人,就孤零零一个人,再就是对她的爱,这真是冷酷无情的事。”“我对他说,他去法国,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就是那个地方,后来,有一次,当我回忆起往事,我已经离开了的地方又出现在眼前,而不是任何别的地方。”作品正是由大量这样的被标点符号隔开的没有语法规定的语句组成。这就是杜拉斯的语言带有节奏性的、诗意的原因。

在一次访谈中,研究杜拉斯的学者米莱伊·卡勒-格吕贝尔教授说道:“这种表述不符合约定俗称的语言习惯,而是在纸上逐字逐句建立起一种特殊的表达方式,一种作家独立使用的语言。”[8]杜拉斯自己也表达过:“它不再受制于事件的牵制、语言的界限或是意外的事物,而是蔓延成了一种宛如海海洋的绵延,变得更为宽广,无边无际。”[3]杜拉斯是玩弄语言的高手,她违反了语法及语言符号的各种规则,成功地表达出来了人物的内心世界,语言的内涵,以及诗意。

都说杜拉斯的小说带有自传性质,那么她的很多作品也是对自身记忆的书写,那么在记忆中某些东西可能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地暗淡下去以至于忘记,往往这种回忆不可能完全地按照因果和时间线索进行下去,而是随着一些关键的字词跳脱出来,所以在她的作品中会出现“对你说什么好呢,我那时才十五岁半。那是在湄公河的轮渡上。在整个渡河过程中,那形象一直持续着。 ”[1](10)作者想起自己十五岁半的时候,紧接着脑海中出现一条湄公河上的轮渡,最后一个中国男子的形象浮出水面。而且纵观整个文本来看,第一次描写中国情人的出场之后,又转向讲述母亲去世前的生活,之后继续中国情人第一次出场的描写。不管是语句上的流水般的书写还是场景上面的自由切换,其实都展现出的是作者那种非理性的诗意的思维。在《广岛之恋》中更是有杜拉斯这种诗意写作的展现,这个法国女人和日本男子的对话中经常会出现女主人公的“诗”:

我遇见你。

我记得你。

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

你天生就适合我的身体。

你是谁?

你害了我。

我那时饥不择食。渴望不贞、与人通奸、撒谎骗人,但求一死……[2](158)

杜拉斯的写作是随着句子的进展而展开的,是无数关键的词构成语句,而不是任何顺序或线索构成语句。她自己在1988年就说到自己的写作:“没有次序,而次序又有什么用呢?”正是在这种不固定中,杜拉斯实践了属于自己的风格,在这种诗意的维度中构成了读者丰富的想象空间。

三、结语

杜拉斯通过对女性身体和欲望的主动展现,使得她笔下的女性作为主体凸显了出来,相反她笔下的男性慢慢地退居到“他者”的地位,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于两性二元对立关系中女性始终沉默状态的重新思考。支撑杜拉斯这种主张的正是她自己独特的语言,一种打破传统语法的、非理性的、诗意的语言。

猜你喜欢

杜拉斯情人书写
Unwritten 尚未书写
用什么书写呢?
离婚起诉书写好之后
包袋如情人
从精神分析学角度解读杜拉斯作品中的眼睛意象
书写春天的“草”
杜拉斯小说中的“诗”与象征主义
情人的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