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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语用障碍研究新视角

2019-12-27朱楚城

文教资料 2019年35期
关键词:语言障碍会话层面

朱楚城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一、引言

语用能力是在语言情境中合理、恰当地使用语言以顺利完成交际的能力,它包括在特定语境中与语言的表达和理解有关的能力,如通过语言进行指示、发出请求,通过合作准则、转换话轮等规则建构语篇,以及理解或表达说话人的真实意图等等(Elbers,1982;陈新仁,2000,2014)。

对于儿童而言,语用能力的发展是实现言语交际的前提。前人在语用研究的基础上,对儿童语用能力的习得与障碍都做出了较为翔实的研究。这些研究往往围绕传统的语用学议题展开,多以言语行为、会话含义等经典理论为根据,对儿童的语用能力进行描述与解释。姜占好(2017)指出,国外儿童语用习得研究的内容多为传统语用学的研究范式和话题,常见的切入点有话语标记语、言语行为、层级含义、隐喻,等等。国内对此类问题的研究也均未脱离上述传统语用学主题。

然而,不论是典型发展儿童还是语言障碍儿童,他们的语言能力显然处于变化之中,因此,有必要寻求新的维度、从更为细化的层面去看待儿童的语用能力,从而能够更有针对性地去讨论相关问题。

近年来有学者提出,社会与认知是语用研究的两个大的维度。Sandrine Zufferey(2015)提出,语用发展研究应在认知与社会视角的统一下进行。从认知方面来看,获得语用能力意味着发展必要的认知能力以丰富话语的语言意义,这些能力包括含义推导、对交际意图和错误信念的推理、对语境信息的整合、对语言的非字面意义的理解与表达等。在社会方面,语用能力则包括会话中以恰当方式与别人互动的能力、适应不同听话人的能力,以及做到礼貌、遵从言语行为产生的会话规则的能力等(曾国才,2017)。从儿童的角度来看,早在前语言时期,婴儿往往就已经表现出社会互动的倾向,在此基础上,儿童逐渐习得如何运用适当的语言形式表达自己的交往倾向、如何运用适当的策略开展与他人的交谈、如何根据不同情境的需要运用适当的方法组织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Ninio&Snow,1996;转引自周兢,2006)。

有研究者主张从相似的角度去分析儿童语用能力的发展问题。周兢(2006)等人描述从前语言向语言转换阶段的语用能力时将其概括为:表达社会交往意图的言语倾向(认知);表达社会交往方式的言语行动(语言本体);表达社会交往灵活程度的言语变通性(社会)。然而,在实际研究中,很难将社会与认知分离开来,很多语用技能必然同时涉及多个层面。比如,会话含义的理解必然是个社会性的过程,但同时也包含了非字面意义的理解等其他认知过程。仅从上述角度进行划分,仍然会造成不同语用能力层面上的混淆。

如果要从语言本身的角度出发来研究典型发展儿童和语言障碍儿童的语用能力,首先要明确如何将这些语用能力从不同的层面进行合理的归纳。此外,在儿童语言障碍方面,过去的研究更多地是以障碍类型为依据,而非以语言学理论为依托。寻找一个合适的标准为儿童的语用能力发展与障碍的情况分类,是在语言学背景下进行研究的必然要求。

Shula Chiat等(1997)认为,以往的语用研究总是将语用意义描述成超出话语结构属性的意义(为了与语义相区别)。这种分类对理解语言结构时排除语境信息确有意义,但是对解释儿童语用障碍的研究意义不大。更有价值的做法是区分出可以检验的语境意义的层面,再从每个层面上区分语言的输入与输出。他将语用能力从超音段层面、语境、说话人之间的意义共享、会话结构本身和互动能力五个层面上做出了区分。

二、新视角下语用能力的五个层面

根据Shula Chiat等(1997)的划分,语用能力首先体现在超音段层面(suprasegmental level)。听话人不仅要感知用来组成词语的音位组合,还必须要弄清语调和重音等其他因素是如何修饰意义的,例如疑问和祈使形式;说话人的意图也会通过更加细微的修饰传达出来,例如与反语、讽刺、变换相关联的那些意图。对于典型发展儿童来说,这种能力尤其体现在输出方面,即便是年幼的儿童也能通过韵律结构来传达意图,成人则会更多地依赖非语言层面的交际去传达意义。然而现有研究普遍认为,患有语言障碍的人群是很难对这些信息进行解码与编码的。

第二个层面是语境影响语言形式结构的方式。尽管我们可以单独从词汇或句法特征方面对话语进行解码,但是,超越显性结构来充分解读话语的意义也是必要的。例如在解释指示或复指关系时,听话人有必要参考超越话语结构之外的相关因素。

第三个层面是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需要建立共享含义(shared meaning)从而能够有效地进行交际。言语行为必须在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进行转换。如果交际意图和会话效果不一致,双方就很可能要对彼此的意图得出推论或暗示。而这个问题的核心则是关联(Sperber&Wilson,1986)。关于会话,必须存在对双方来说可以做出比较的关联,在互动过程中,听话人与说话人都必须在关联上达成一致。

第四个层面是会话结构本身。例如,会话可能因为对话语意图的误解而中断,如果想要谈话继续下去,交际者必须重新达成一致或者修复会话的意义,这需要对其他参与者的角色仔细地在线监测(online monitoring)。同样地,为了保证会话的有效进行,必须掌握一系列制约会话顺序的规则。例如,个体必须学会如何进入和离开会话,也必须明白(哪怕是无意识地)这些公式化的会话语言是如何运行的。

尽管可以把互动看作语言或话语技巧的产物,但更可以将其看作个体与他人有效发生关联的能力的一种反映。或许正是这种更为核心的能力支撑着语用技能。这涉及到第五个层面——讨论的焦点在于这种能力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有人把它看成一种情感功能,另一些人则认为它是社会认知功能。由于心理理论的发展,后者近来受到了较多的关注。虽然这一方面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相当大进展,但是我们对心理理论在正常人群中如何运作尚不清楚,并不是每个人都同样擅长解释说话者的意图。同样,如何将心理理论能力与理解其他人情感状态的能力区分开来也是一个尚未解释清楚的问题(Hobson,1993)。

这些语用加工层面在一定程度上是互相影响的。意图理解能力的贫瘠,可能会影响解码所有涉及到意图层面的能力。比如,一个人有着相对独立的语调理解能力,并且在理解会话主旨时犯错,但并非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的意图。再比如,一个人可能无法理解复杂的会话结构,但并不一定就要归因于他的韵律加工或其他思维加工过程。

沿着上述五个层面去分别探究儿童语用能力的情况,尤其是在儿童语言障碍研究方面,似乎可以超越传统语用学话题,打破单一的研究主题的局限,从更为广泛的、更具有融合性以及更有实践意义的角度去进行有效的考察与解释。

基于此,还可以深入地讨论语用障碍与其他语言障碍之间的关系。学界认为患有语言损伤的人或多或少存在语用障碍,但是是否存在单独的语用损伤还未有定论。句法和语音功能较好的自闭症儿童可能在语用层面存在障碍。对于一些被诊断为语言障碍问题不太明显的儿童来说,情况也是如此。最常见的如阿斯伯格综合症或语义语用障碍的儿童,他们的表现是缺乏互动技能和相对完整的语言技巧。缺乏目光接触也不可避免地影响了这些人群语言层面的互动。

语用加工障碍可以归纳出三种可能的路径。解码语境的困难导致了语言障碍,语言障碍导致了互动困难,或者是语言障碍导致了正常人群中的共变域的困难。首先,儿童早期发展中难以理解共同含义,无法建立联合参照,不能理解表情、韵律等外在表现。这可能是特殊的加工障碍,也可能是情感决定的。联合参照变成一种较为困难的加工,词汇和句子映射可能也会随之出现问题,接下来带来一系列的发展迟缓。例如,被严重忽视的儿童存在这种问题,尽管他们的互动经常被当作无效互动,而不是语用障碍中的新异产出(bizarre output)。这种类型最明显的证据是在语言和语用技能之间找到一个分离点。这类儿童的句法发展是正常的,但在语用上存在障碍。虽然这种情况确实存在,但可能比较少见。

总之,语用能力的各个层面可以以一种更加清晰的方式进行剖析,尽管这些层面之间的关联或许是无法剥离的。语用障碍和词汇语义、句法等其他层面的语言障碍也往往被证明是彼此联结、相互渗透的。

三、新视角下儿童语用障碍的表现

按照上述语用能力层次的划分,患有各类语言障碍的儿童在语用能力损伤方面的表现也有着新的依据。

在超音段层面,主要体现为韵律上的障碍。例如,自闭症(ASD,Autism Spectrum Disorder,简称ASD)儿童在韵律的理解和产出上都存在问题,他们难以将韵律作为辨析语义和句法分歧的线索,对情绪的识别多有障碍,也无法正确掌握语调、音高、重音、节奏等方面的变换,。 Eigsti(2011)的研究指出,韵律损伤的问题在ASD儿童这一群体中是普遍存在的。与典型发展儿童相比,他们在理解情绪韵律时往往会遇到困难,对高兴、悲伤、愤怒等不同情绪的韵律识别能力较弱(Boucher,2000)。 Shriberg(2001)发现,ASD儿童在产出韵律时的表现也与典型发展儿童迥异,他们倾向于选择不合适的韵律短语,在重音和语调的选择上也表现出了古怪、刻板、过于平直或起伏夸张的特点。

超音段层面上的另一特点在于非字面语言的使用。研究发现,ASD儿童、威廉姆斯综合征(Williams syndrome,简称WS)儿童和特异性语言损伤(Specific Language Impairment,简称SLI)儿童在非字面意义语言的理解上弱于典型发展儿童,他们对隐喻和转喻的理解通常不如典型发展儿童,难以在事物的抽象属性层面建立与典型发展儿童相当水平的映射,在反语等修辞性语言和新奇语言的理解和表达上也明显不如典型发展儿童。

第二个层面涉及的则是语境是如何影响语言的形式结构的。语境信息整合能力的缺失,极有可能是语言障碍儿童在日常言语交流中感到困难的原因之一。少数对ASD儿童的研究表明,这一群体利用语境线索,尤其是上下文语境线索的能力不足,更容易忽视前后语境信息。然而相关研究对这一问题的提及较少,对语言障碍儿童与典型发展儿童之间语境信息获取与运用能力的比较也尚不充分。因此,这一层面的问题还有进一步研究。

在第三个意义共享层面上,语言障碍儿童的实际交际能力通常存在损伤。例如,唐氏综合征(Down Syndrome,简称DS)儿童的非言语请求能力较为落后,他们更倾向于通过手势来表达自己的交际意图,尽管在社会交际、指示、请求这三类非言语交际行为中,他们的社会交际能力是明显高于典型发展儿童的。WS儿童也喜欢更多地依赖手势、面部表情与身体姿态动作来进行交际。

第四个层面在于会话结构本身。在这一方面,许多障碍儿童在轮替(turn-taking)、即时性回应(spontaneous response)与话题管理(topic management)等会话能力与技巧上存在问题。例如DS儿童在维持话题时,无法提供足够的细节;而在获取话轮时,一般也只能对会话给予简单的回应。WS儿童的会话技能也存在缺陷,在会话中表现刻板、进行不连贯的回应和对话等。脆性X染色体综合征(Fragile X Syndrome,简称FXS)儿童的会话能力则主要受到持续言语的影响,他们在话轮内或不同话轮间会刻板地重复特定语句。SLI儿童的会话能力损伤体现在对话题的开启和回应都少于典型发展儿童上。在维持话题时,他们同样表现出刻板的倾向,例如会附加没有意义的填充语,从而对会话的连贯性与衔接性造成损害。ASD儿童的会话技能同样是有缺陷的,一个典型的表现就是在会话中出现延宕,使得话轮转换被延长,并且在面对失败的会话时难以使用重复、替代、加强、否定等恰当的会话技巧来补救话题。

尤为引人注意的是,语言障碍儿童可能会在语篇叙事的加工上出现问题。比如,人工耳蜗植入(cochlear implants,简称CI)儿童的语篇叙事能力较弱,比起典型发展儿童,对语篇中命题和结构的产出都比较少且不完整(刘鑫,王娟,2016)。WS儿童则是在叙事的长度上不如典型发展儿童,但在句法的复杂程度与叙事技巧与手段上接近典型发展儿童的水平(梁丹丹,2017)。ASD儿童在这一层面的损伤也十分明显。ASD儿童在叙事中会使用一定的衔接成分,但是产出的频率比较低。而且,他们在叙事和会话中都会出现“人称代词逆转”(pronominal reversal)的现象,对指称形式的使用时常出现问题,会使用含义不清晰的人称指代。而在要求ASD儿童进行故事产出时,他们在人称指代、因果语言等句法结构以及故事情节、故事连贯性等叙事内容上的表现都显著弱于典型发展儿童(杨婉晴,2017;蒋梦娇,2017)。

最后,语言障碍儿童社会认知功能与情感功能的缺陷也是不容忽视的,这些能力的缺失通常体现在上述各类问题之中,值得强调的是这些人群的互动能力,如前文提及研究中发现的,DS儿童较多地依靠手势去表达请求、祈使等功能,WS儿童则对手势、面部语言、身体语言等非言语线索表现出异常敏感。

总体来说,过去对儿童语用能力缺陷的归纳通常是以障碍类型为依据的。如果从语言能力本身的角度出发,从上述几个层面对儿童语用障碍进行划分,继而再去剖析语言障碍儿童的会话、叙事、言语行为等各个方面的缺陷,似乎可以为语言障碍的研究提供更有语言学依据的思路,同时也更利于研究语用障碍与其他语言障碍之间的关系。

四、儿童语用障碍研究新视角的局限

上述新的研究视角为儿童语用障碍研究提供了更细致、更统一的依据,但是这种思路仍然存在很大的局限。这种局限主要表现在对儿童语用障碍表现进行归因时,似乎无法遵循相同的思路去进行划分。

关于儿童语用障碍损伤的原因,通常认为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语言感知方面的不足,CI儿童表现在接受语言信息的不足上,而FXS儿童和DS儿童则是在语境层面上因为会话或叙述中过多的话语重复影响了语言信息的接受(Gary E., Martin et al.,2012)。

而在互动能力方面,Peter Szatmari et al.(1994)指出,说话人通常会使用衔接联系来指向共同的现实。在会话中,说话人与听话人在互动中共同构建起会话含义。这也要求双方在语言的结构、句法等层面有足够的能力,从而为语篇和会话提供正常的衔接、转换等。语言障碍儿童在话题管理、信息管理等互动问题中的困难也被认为与预测能力有关,互动交流的困难也来自于基本的注意力以及获取与他人有关的线索的能力不足,如对共同注意、对脸孔或声音的注意以及整合这些注意的能力缺失等。

心理理论能力不足则是导致隐喻、转喻等非字面语言能力缺损的重要原因。心理理论(Theory of Mind,ToM)是个体对自己或他人的意图、信念等心理状态的理解。普遍认为,心理理论的缺失使语言障碍儿童对诸如隐喻、反语、讽刺等非字面语言背后的真实意图的理解感到困难。

这些心理、认知与社会层面的原因可以归结为更深层的神经层面中。右脑通常被认为与语用加工有关。Eisenson(1962)、Gardner(1997)、Rinaldi(2004)等人的研究指出,交际障碍可能来自于非语言优势大脑半球,也即右半球,右脑损伤病人更容易忽视上下文,以至于难以提取语言的隐喻意义,而右脑损伤病人比左脑损伤病人隐喻能力更差。究其根本,语言的障碍还是来自神经功能的缺陷。

由此可见,语用障碍的原因仍然很难根据表现层面的划分标准来归纳,因为这些原因之间相互交杂、紧密联系,很难切分出独立的层次来。因此,前述五种语用能力层面的划分主要还是在分析儿童语用能力障碍的表现时较有裨益。在对障碍形成的原因进行分析时,就显现出了明显的局限和不足。

五、结语

儿童语用能力的障碍是影响这一人群顺利进行言语交际的重要原因,对语用障碍的合理描述和对障碍成因的分析,是充分且深入认识其语用损伤的前提。从语言学的角度出发,以语用学的研究主题为线索,并且对这些主题从实用性角度重新进行归纳,从超音段层面、语境、说话人之间的意义共享(shared meaning)、会话结构本身和互动能力等层面对语用障碍进行分类,可以为这一方面的研究梳理新的研究脉络,提供新的研究依据。以此为背景分析儿童语用障碍的表现,描写儿童语用能力尤其是语言障碍儿童的语用能力损伤,或许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语言缺陷与语言能力本身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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