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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经济思想要义述论

2019-12-27

皖西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朱熹思想

马 卓

(青岛大学 哲学与历史学院,山东 青岛 266000)

朱熹所处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发生深刻的变革与转型的时期。经济发展、社会结构、价值观念等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直以来占主导地位的门阀士族已然崩溃,代之而起的是不断壮大的士庶阶层;宋室的南渡,经济重心也随之南移。北方和中原的知识分子、农民、手工业工人、商人的大规模南迁促进了知识与生产技术的交流,它不仅加速了对南方地区的开发,也促进了南宋经济的快速恢复和商业的繁荣。但在安定繁荣的背后也隐藏着错综复杂的经济问题,越来越多的流民躁动、土地兼并等不安定因素在泛滥,在这样弊端日显和中央财政匮乏之际,朱熹针对内忧外患及时弊论述了他的经济思想。尽管朱熹常被人们视为只讲“正心诚意”[1](P67)(《宋明理学概述》)而讳言功利的道学家,但这样的观点是片面的,作为生活于当时社会之中并处于政治要位的朱熹,对外要富国强民以抗金,于内要发展农业生产以救荒,其经济理论都是为解决当时社会重大问题所提出的。

一、“安贫有命”的贫富论

中华民族大多是集体主义高于个人主义,并称之为道德,过分强调个人便是自私。当处于集体与个人利益的选择时,往往无疑会舍弃自我,配合集体。这种由内而外的习惯性价值观追溯根源与几千年来古人不断推崇的“道”是密切相关的,被人们广泛认可的圣人的思想主张更是非常具有感染力,在学术与政治力量双重配合下,将会成为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朱熹所推崇的财富观即是一种体现。

朱熹经济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处处彰显着伦理道德观念。他说:“宁过于予民,不可过于取民。且如居一乡,若屑屑与民争利,便是伤廉。”[2](P936)(《朱子语类》卷十六)“不以其道得之,谓不当得而得之。然于富贵则不处,于贫贱则不去,君子之审富贵而安贫贱也如此。”[3](P16)(《论语集注·里仁》卷二)朱熹以道义为价值取向,是其衡量是非、取舍事物的标准。君子在富贵与贫贱的取舍中,要顺应“仁”,不当得而得之,便是不仁。所以朱熹说:“君子所以为君子,以其仁也,若贪富贵而厌贫贱,则是自离其仁,而无君子之实矣。”[3](P16)(《论语集注·里仁》卷二)据《孟子·梁惠王上》记载:“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孟子反对财利,忽视“辟草莱,任土地”[4](P145)(《孟子集注·离娄上》卷七)等生产活动,表彰仁义。朱熹对此态度是支持但也加以改良,他认为不能完全否认利益的价值。他说:“古圣贤之言治,必以仁义为先,而不以功利为急,夫岂固为是迂阔无用之谈,以期世眩俗,而甘受实祸哉!……吾以荀为一切之计而已,是申商吴李之徒,所以亡人之国而自灭其身,国虽富其民必贫,兵虽强其国必病,利虽近其为害也必远。”[1](P1670)(《朱子文集·送张仲隆序》卷七十五)朱熹是以仁义为先,功利为后,主张不要去谋求利益。但社会总有非道义而谋取富贵之人,其兼并土地、不择手段奴役他人、厚敛财利。朱熹深感其给社会带来的危害,为了维护社会的安定,将伦理道德学说与经济利益结合起来,企图用伦理道德规范来制约人们对于财富的追求,以维护社会的稳固,调节贵与贱、贫与富的冲突,以求统治者不竭泽而渔,被统治者则安于贫贱而不反抗。《论语集注》中有这样一段对话:“设言富若可求,则虽身为贱役以求之,亦所不辞。然有命焉,非求之可得也,则安于义理而已矣,何必徒取辱哉?”[3](P300)(《论语集注·述而》卷四)朱熹用“命定论”使人们安于义理、安贫乐贱,呼吁民众对财富的取得要服从于“仁”,不要违命求富,以至犯上作乱。

朱熹的这种思想对当时社会价值观产生了重要影响,具有批判社会中存在的只追求个人私利而不顾民族大义和社会公利的时代意义。朱熹以社会为重,主张社会的价值高于个人的价值。受朱熹思想的推动,理学也形成以社会、群体为重,以个体、个人为轻的价值观,强调个性服从共性、个人与社会的和谐发展。同时,它也内化为中国文化传统中的集体主义精神。在这种观念的熏陶下,南宋“以天下为己任”[5](P49)(《朱学正传》)的价值观得到社会广泛的认同,成为人们信奉的行为准则。对于此价值观的评判,不能简单地加以肯定或全盘否认,要作具体分析。以历史长河来看,正是中国传统“集体主义”[6](P476)(《宋代新儒学的精神世界》)精神使中华民族凝成一体,立于世界之林千百年而不散。但其相对忽视个人利益的倾向,又给社会的发展带来很多负面影响。表现为扼杀人的首创精神、压抑个性发展,且必然一定程度阻碍社会的发展。为创新发展中国,赶上时代的步伐,我们应该做辩证的扬弃、科学分析、实事求是的谋求发展。

二、“足食之本在农”的重农薄赋论

朱熹重视农业生产,认为社会财富的创造主要是在农业。主张与民共享财富、反对重敛、支持薄赋,强调农业生产是满足人民日常生活的基础。

“契勘生民之本,足食为先,是以国家务农重谷,使凡州县守倅皆以劝农为职,每岁二月载酒出郊,延见父老,喻以课督子弟,竭力耕田之意。”“窃惟民生之本在食,足食之本在农,此自然之理也。”[2](P1934)(《文集·劝农文》卷一百)儒家历来重视农业,常感“民以食为天”,朱熹加以强调,提出“务农重谷”在社会生产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他在《奏救荒事宜状》中有这样的一段话:“民情嗷嗷,日甚一日,不独下户乏食,而士子宦族第三等人户,有自陈愿予乞丐之列者,验其形骸,诚非得已,兼自秋来卖田差屋,斫伐桑柁,鬻妻子,货耕牛,无所不至,不较价之甚贱,而以得售为幸。曲质则库户无钱,举贷则上户无力,艺业者技无所用,营运者货无所售。鱼虾螺蚌久已竭泽,野菜草根取掘又尽,百万生齿,饥困支离,朝不谋夕。”[2](P1980)(《文集·奏救荒事宜状》卷十六)鉴于这种情形,他提出了“足食之本在农”的经济主张。其次,朱熹指出州县官吏应以劝农为职。提出官吏不需要直接参与生产,但要加以组织及管理生产。“当职久处田间,习知穑事,兹忝郡寄职在劝农,窃见本军已是地瘠税重,民间又不勤力耕种,耘耨卤莽灭裂,……皆缘长吏劝课不勤,使之至此。”[2](P1934)(《文集·劝农文》卷九十九)百姓耕种不勤,耘耨不细,田间管理不善,草盛苗稀等表象,责任都在于长吏劝课不勤。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有效地组织生产,朱熹还提出了如下几项措施:一是注意农业季节,不误农时地进行生产劳动;二是改造土壤和改进种植方法,提高农业技术的含量;三是兴修陂塘水利,防涝防旱;四是因地制宜,充分利用和发挥地力,多处经营;五是保护耕牛;六是奖励垦荒。朱熹希望通过以上措施,发展农业生产,这些也都是属于官吏劝课之列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国家的基本收入,满足农民吃饭穿衣的基本生活需求。

同时,一方面朱熹通过重视农业,强调发展生产以满足人民日常需求。另一方面又提出减赋薄敛的主张,提出与民共享天下的财富。朱熹提出“民富”与“君富”的关系问题。他说:“民富,则君不至独贫;民贫,则君不能独富。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止公之厚敛,为人上者所宜深念也。”[3](P489)(《论语集注·颜渊》卷六)“富其君者,夺民之财耳,而夫子犹恶之。况为土地之故而杀人,使其肝脑涂地,则是率土地而食人之肉,其罪之大,虽至于死,犹不足以容之也。”[4](P145)(《孟子集注·离娄上》卷七)朱熹主张要制止国家对于百姓的厚敛,他看到民富与君富的相互依赖的关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失掉民心一定会动摇国本。为了缓和阶级矛盾,古时孔子便提出“使民以时”“宽则得众”等策略,朱熹继承了这些思想,运用古人的智慧践行民本思想,主张恤民以解决当时矛盾,可谓是抓住了要害。并由此提出省赋的主张,他说:“臣尝谓天下国家之大务莫大于恤民,而恤民之实在省赋,省赋之实在治军。”[2](P2530)(《文集·庚子应诏封事》卷十一)南宋常年征战,军费负担庞大,国家财政往往捉襟见肘,于是正税之外还各种巧立名目取财于民,百姓赋税负担沉重,生活难以维持。朱熹从恤民出发,提出除夏、秋正税外,其他的一切增税都废除,主张让利于民、放宽赋税,使得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如上所述,朱熹所提重农薄赋、让利于民的思想展现着他重民、惠民、关心民生的为官责任感。不可否认的是朱熹这些思想的本质目的是维护封建统治,安定社会和谐,但其在实践过程中上书弹劾贪官,为民据理力争的表现是不容抹杀的。我国目前社会经济形势严峻,并伴随经济全球化的挑战,竞争日趋激烈。人民的生活水平虽日益提高,但同时更能反映出生活成本的与日俱增,人民生活压力颇重。尽管朱熹重农薄赋的经济思想在现代社会已不完全符合时宜,可取之处甚少,但其宽民、惠民的思想在经济、政治、文化领域都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就现实意义而言,探究朱熹是如何构建其经济思想体系的,对现当代社会经济建设必然会有不少有益的启示。

三、“节用爱人”的奢俭适中论

与朱熹薄赋宽敛的思想相联系,其经济思想还包括他提出的省费节用、奢俭适中论。朱熹认为人民负担沉重的原因在于朝廷财政开支太大,而人民的困苦反过来也促成了朝廷的包袱沉重,如此恶性循环,国家经济秩序动荡不安。朱熹对此提出节省费用的主张,他说:“所谓节财用以固邦本者,臣闻先圣之言,治国而有节用爱人之说。盖国家财用皆出于民,如有不节而用度有阙,则横赋暴敛必将有及于民者,虽有爱人之心而民不被其泽矣。是以将爱人者必先节用,此不易之理也。”[2](P2712)(《文集·己酉拟上封事》卷十二)强调通过节省开支,减轻人民沉重的生活负担,革除重负暴敛以固邦本。朱熹指出:“财有不足,皆起于养兵。十分,八分是养兵,其他用度,止在二分之中。”[2](P1060)(《朱子语类》卷一百一十)节省费用须从军费开始,因为军费开支过于庞大,占总支出的八成。朱熹不仅指出问题所在,还具体列明了几点解决措施:“择将帅,核军籍,汰浮食,广屯田,因时制宜,大为分别,则供军不赀之费庶几亦可减节,而民力之宽于是始可议矣。”[2](P2712)(《文集·己酉拟上封事》卷十二)强调要选择合适的将帅,查实军籍,淘汰老弱,精简兵力,广开屯田,民兵皆可用。这样便可节省大笔军费,使国家财政宽裕。其次,朱熹还提出要统治集团做出表率,率先省费节用。只有统治集团“一切扫除妄费,卧薪尝胆,合天下之智力,日夜图求,一起而更新之”,才能解决民众穷困的生活状态。具体措施,他提出要裁汰官员,以减少官费支出。朱熹建议:“不用许多监司,每路只置一人,复刺史之职,正其名曰按察使,令举刺州县官吏。……如此,则重权归一,太守自治州事,而刺史则举剌一路,岂不简径省事,而无烦扰耗蠹之弊矣。……每路只设一贤监司,其余悉可省罢。”[2](P1200)(《朱子语类》卷一百一十二)如此精简官吏,便可压低财政开支。

朱熹的实践探索总是离不开其理学家的宏观思想调控,在实践方面有所进展的同时朱熹还提出“奢俭适中”的消费观念。他主张,俭、奢都要合乎“中”,并以“礼”为标准。“礼贵得中,奢易则过于文,俭戚则不及而质,二者皆未合礼。然凡物之理,必先有质而后有文,则质乃礼之本也。”[3](P63)(《论语集注·八佾》卷四)朱熹的消费原则是“奢不违礼”“俭不失中”,消费要符合“礼”的规定。朱熹鉴于南宋贵族们的奢侈浪费,试图用“礼”的规定加以节制,要求其消费不逾越规矩,按照“礼”所规定的消费标准来享受,反对尚奢。此法同时具有维护尊卑贵贱等级秩序的意义。而对于民众消费,朱熹主张安贫乐处。他在注释孔子对颜回的评价“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犹,回也不改其乐”时说:“颜子之乐,非是自家有个道,至富至贵,只管把来弄后乐。见得这道理后,自然乐。故曰:见其大则心泰,心泰则无不足,无不足则富贵贫贱处之一也。”[2](P155)(《朱子语类》卷三十一)既然“无不足”,当然贫富都一样,这便是安贫乐处。

朱熹的消费观念是与他的伦理道德规范相联系的。用“礼”来约束消费,使消费限制在不违礼的范围之内,就是不要逾越社会等级秩序。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朱熹的出发点还是维护封建伦理纲常,维护封建统治秩序。虽然朱熹并不是全心为民,但他还是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统治阶级的奢欲无度,维护了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对于我们现代经济生活也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我们应该看到朱熹消费观念中的积极因素,反对盲目的拜金主义、抵御奢靡的享乐主义、警惕贪婪的利己主义,树立正确的财富观,以促进现代市场经济健康发展。

四、余论

学者或囿于朱熹与陈亮的“王霸义利”[8](P566)(《儒家的困境》)之辩,认为朱熹是空谈理气、心性而不言利者,因而甚少研究其经济思想,只专注于其伦理道德理论。作为“君子”来说,朱熹主张修身养性,追求“正心诚意”,强调“去人欲”[9](P44)(《宋代程朱理学官学地位研究》),把人欲与天理对立起来,二者水火不容。但在其为国为官时,又需要为民出声、为君效力,解决国家混乱的经济问题,使人民安定而不逃荒流移,以致祸乱国家,力求国富兵强,百姓安康。因此,他对当时的现实社会生活不会熟视无睹。尽管其经济思想依旧是为维护封建统治阶级,但他对国家命运的关怀,以及对于百姓生活的关切,促使他对改革社会弊端,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和方案。他所追求的价值理想,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解决现实社会所面临的冲突而提出的。

因此,深究朱熹形而上学思想的底蕴,我们不难发现其思想是指导现实社会生活的理论基础,朱熹每一个经济理论都与其哲学伦理思想有所联系,并加以润色。所以,朱熹的哲学理论看似形而上学,实则是时代精神的精粹,是适应当时社会发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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