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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曲同工:李则纲与胡哲敷史学思想之比较

2019-12-27李明杰

皖西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史家历史学史学

李明杰

(安徽大学 历史系,安徽 合肥 230031)

李则纲(1892—1977),安徽枞阳人。胡哲敷,安徽合肥人,生于1898年,卒年不详①。二人同为皖籍历史学教授,同在中学和大学中教书,李则纲长期执教于安庆女中和安徽大学,胡哲敷则任教于浙江大学附中和浙江大学;两者主要史学理论性著作李则纲《史学通论》和胡哲敷《史学概论》又在1935年同年出版,对于当时的史学发展都有一定影响。而目前学界对两者史学思想比较研究极为匮乏。本文欲从历史进化观、历史学主体与客体关系认识以及历史学价值的认识三方面去分析比较两者史学思想之异同,并以此来窥探20世纪30年代史学的科学化之路。举一废百,求教于方家。

一、历史进化观之比较

自严复翻译《天演论》以来,国人对于进化观念的接受愈加深入,而梁启超发起“史界革命”,自是把进化论与史学研究更为亲密的结合,使得进化论史学成为“破旧立新”的有力武器,李则纲与胡哲敷无疑都是进化史观的笃信者。这里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窥探:

首先,二人对于“历史”概念的认识。李则纲和胡哲敷都认为历史有广义和狭义之分。李则纲说:“照常理来说,凡人类生世以来,所有的思想和活动的陈迹,都应包括在历史的里面,然而这也就很广泛了”[1](P4)。所以他主张历史的狭义概念,认为历史应该以人类社会为内容,强调“人类社会”这一核心,凡是社会表现的各种体相,都应该是历史的内容,为历史所包括。同时,李则纲借鉴李大钊关于历史含义的论述,认为历史有记录与解喻之义,而且把历史分为普通史和专门史。而胡哲敷则主张历史是过去成绩的记载,是全体人类的产物,是记述全体人类的活动成就,无疑他是强调历史的广义概念。而且,在胡哲敷看来,历史应当以原原本本的记录为本义,如其对旧史学的批评,大议特议旧史学的史家撰写史书的主观性。

其次,对于“历史学”概念的理解上。李则纲认为史学是在历史范畴里的概念,历史学就是研究社会变革的学问,即是研究在不断的变革中的人生及其产物的文化的学问。而在胡哲敷看来,史学是以人类为中心,记述过去演进的事实,求其因果,以激励来者,和明白现在情势的学科。我们可以理解的是,二都在强调史学的社会性,强调史学是与社会现实密切相关的学问。但相比于胡哲敷对于史学概念的理解,李则纲显然更加在史学概念中掺入其吸收的唯物史观的思想。也正如其后来所对于新史学概念的再解说:“所谓的新史学,就是运用辩证的唯物的历史观点和方法从事历史工作,就是科学的历史”[2](P410)。

再者,二人对于历史因果关系的认识。李则纲以为历史事件是彼此相互关联的,有纵的关联和横的关联,直接关联和间接关联,只有全盘了解,不致偏而不全,才能认识某一历史形态的全貌。他说:“组成历史事件,大半是后一事件,跟着前一事件发生,前后相随,彼此关联,因果性的表现”[2](P290)。而胡哲敷亦认为人类活动,实际上是一个绵延不绝的过程,一事物的发生,总会有前后因果的联系。他说:“人类活动,为自古及今绵延不绝;今日之事,一部分为前此之果,一部分为后此之因”[3](P18)。自是和李则纲一样强调历史事件之间的因果关联。而且他们都认为历史事实的重要点在于他们的单一性(即特殊性)。但李则纲对于历史的因果论深信不疑,胡哲敷对于历史的因果律则理解得更为细致。胡哲敷认为虽然因果关系是存在的,但是因果关系的把握又是极难的,在其看来,“有些事看起来是因,实则是果;看起来是果,又或是因”[3](P19)。实际上表明,胡哲敷以为历史上的事实虽有因有果,但因果之间并不是绝对的,而且一事的成因亦甚复杂。胡哲敷的历史因果论,实际上类似于系统的因果观。尤其如其所说:“盖社会是活的,人事是活的,万不能拿一个簋铏,规律世事”[3](P19)。相比于李则纲对于因果律的理解来说,胡哲敷更强调应该根据具体事实之间的关系来把握因果律,更讲求一个“活”字。

二、历史学主体与客体的关系认识之比较

历史研究的主体就是史学家。中国史学界向来重视史家基本素质的探讨。先秦时期就有了对“良史”的评判标准,“书法不隐”“君举必书”等;唐人刘知几则明确提出,“史家三长”,才、学、识缺一不可;清代文史巨擘章学诚,又在刘知几等前人论述的基础上着重探讨了“史德”的意义与价值。李则纲和胡哲敷二人都强调了史家修养的重要性,并且都对于章学诚“史家四长”的论法极为认同,并提出自己的理解。李则纲认为以往历史学家的基本的责任应该是做到三点:网罗旧闻、撰述史实和考证真伪。但若是现在史家只做到这三点是不够的,还需要做到另外三点:一认识当前的国家民族;二认识当前的世界;三认识当前人类的责任。而对于这三者,李则纲说:“前面所说:‘网罗旧闻’‘撰述史实’‘考证真伪’三个责任,不过是我们的手段而已,我们真正的责任仍在后二者,更简单地说,历史家努力的目的,是在认识当前人类的责任”[2](P388)。而且在李则纲看来责任是目的,修养是手段,而修养这种手段无出于章氏之论。他说:“不错,历史的修养,不仅在多闻多见,历史家的修养也不能超‘才’‘学’‘识’‘德’四者的范围之外”[2](P389)。而胡哲敷亦说:“要做一个史家,不但是要具有史才史学史识史德,并且要有史家的胸襟,史家的器量,然后可与言史家之天职”[3](P124)。同时他对于章学诚的“史家四长”论进行了时代性的理解。认为史家之天职有三:一传真,二明白现在,三博爱的精神,相比于章学诚“史德”论中标示的“名教”意味[4],二人对于史家素养的理解更体现了近代史学的科学化之意。由此可见,李与胡二人之间对于史家修养都进行了时代性的理解,两者大而观之,似有微细之别,但细究之下,只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对于历史研究的客体,二人都进行了论述。李则纲与胡哲敷都强调历史研究要注重客观的历史过程,都主张历史研究对象的扩展,都以为历史学应该与其他学科相结合。李则纲反复强调历史是研究人类社会变迁的学问,而历史研究不是闭门造车,是要向其他学科借鉴。他说:“吾人知道要想历史学的进步,断不能单独的前进,必须赖其他各种学科的帮助”[1](P80)。他借鉴李大钊对于历史学与其他学科的分法,尤其强调经济学对于历史学的重要性。他说:“然而历史的动因,究竟在那里,这当然以经济学上所昭示的途径,最为可靠”[1](P87)。而胡哲敷反复强调历史是过去成绩的记载,是全体人类的产物,是记述全体人类的活动成就。历史虽然是研究人类过去之学,但胡哲敷也认为历史的研究发展不能仅仅限于人类,还要研究人类以外的事物。他说:“虽说历史本身不可含义太狭,而生物学、地质学、自然学科等的一部分,因为研究历史者所必须,但其中却有个宾主之分”[3](P16)。即是胡哲敷以为历史研究不仅仅局限于人类历史本身,还应该与其他自然学科等相结合,又以此丰富历史研究并使其更为客观化,同时在研究时,也需要讲求主次之分。胡哲敷亦对于历史学与经济学关系进行了阐述,他承认社会的变革很多受经济条件的影响。但认为马克思等把历史上的一切事件,完全纳在经济圈里,“真未免太藐视人生了”[3](P87)。所以与李则纲十分强调经济学对历史学的作用,胡哲敷更强调社会学对于历史学的关联。由此体现二人在不同史观影响下对于历史学研究对象看法的差异。

而对于历史的科学性与历史研究的主、客观性问题,两者都比较重视。历史学是科学还是艺术的问题,在二十世纪初一直是倍受学者们关注和争议的问题。李则纲、胡哲敷等作为一代史学工作者,自然不能忽视。于此,李则纲认定历史是科学的,与自然学科无异。他针对时人对于历史学为科学的疑虑进行解答,从科学的特征、目的以及方法几个方面与历史学的这几个方面对比,说:“总之,从科学的特征、目的和方法说,历史学无论如何,不惟不能与玄学同科,被逐于科学领域之外。而历史的科学性,原与自然科学无殊。且自辩证法与自然科学结合以来,历史的经济一元论阐明以后,历史的科学基础,更为巩固”[1](P135)。这里,我们亦可以看出李则纲对于历史学是科学的认同,而把历史的经济一元论,看作是对于历史学成为科学的证明,则是李则纲对于唯物史观吸收坚持的又一例证。

而胡哲敷对于历史是否为科学性的问题亦进行了回答,在其看来历史学既不是科学也不是艺术,而只是具有科学性。他明确指出:“历史学科,虽然不能如自然科学那样有必然性,他的精神却是科学的”[3](P42)。而这个精神即是胡哲敷所说的“科学性”。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李则纲虽然也用到“科学性”一词,但二者理解不同。李则纲的“科学性”,更多是与自然科学无异的科学,而胡哲敷的“科学性”,是指历史研究中的求真性。胡哲敷还说:“他(历史学科)虽非科学,却具有科学的真;虽非伦理宗教,却具有伦理宗教之善;虽非科学,却具有科学之美。这才算是完善的历史”[3](P45-P46)。这实际上就是其认为真正的历史应该具有的三个特性:真、善、美,而这三个特性应该是以真为核心的。这样,我们可以理解到,胡哲敷实际上把历史界定在科学与艺术之间,既不是科学又不是艺术,是用科学的方法和艺术的手段,得到真的历史即其所谓的“完善的历史”。

再者,对于历史研究主观与客观的关系,李则纲和胡哲敷都认为历史是客观的,但历史研究中的主观性很难消除,所以想要做到客观,只能要求史家保持客观求真的态度。李则纲在《史学通论》一书中,特意用一章“新史学与旧史学”来说明新史学相比于旧史学的进步,更以此来说明了历史研究对于客观性的重视。他说:“现在的史家,和从前不同,他们知道历史的责任,是说明社会的变革,是拿真凭实据指导人生,所以历史成了一种客观性的东西”[1](P146)。而胡哲敷阐发“垂训”之害,说:“旧史垂训,意在使后人以前人为极,则使后人‘不愆不忘,率由旧章’,‘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言’,其结果则是古非今,以历史眼光解决现在,而社会遂入于永不进化之一途,则垂训之义又岂足多?”[3](P62)。他认为中国旧史,是怀着“垂训”的心理所著,以法古为好,自然影响到历史的真实性。所以现在新史学树立,自当矫正旧史学之弊,最明显的是新史学具有客观性。“改换面目的第一步,就是史家要摒除主观成见,而从事于客观事实”[5](P76)。这样胡哲敷无疑认为历史研究是要恪守客观性的。

三、历史学价值的认识之比较

谈起历史学的价值,无非是社会价值与学术价值。社会价值以“致用”为其形态,学术价值以“求真”为其要旨。如何处理好二者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受到史学家的重视,李则纲与胡哲敷亦对于历史学价值进行了探讨。

对于史学社会价值的探讨,我们可以从二者对历史学目的(效用)的概念方面去理解比较。二人都认为历史学是研究人类社会变迁的学问,史学的功用或者目的就是让人明白现在。李则纲说:“史学的功用,仅为一种纯净简洁的知识,由这种知识,可以帮助吾人明白社会的变革和现在的状况”[1](P150)。而胡哲敷亦说:“历史的目的是真实的,前进的,是要拿来明白现在的”[5](P23)。在二人看来,“明白现在”是历史学的最大功用,而此即我们所理解的史学的社会价值。他们都在各自的书中对比旧史学与新史学、古今中外史学,以此表露新史学的巨大现实意义。20世纪30年代正值日本侵略中国之时,民族危亡。史学家们都改变以往“为学术而学术”的旨趣,强调“以史救国”[6]。李则纲与胡哲敷亦是如此,二人虽然秉持的史观不同,但是二人对于史学在救亡图存中的价值,则是百虑一致。如二人在对于史家提出要求时,都强调“爱”的重要性。而这种“爱”的精神,实际上就是李则纲与胡哲敷对于救亡时代的感悟和追求,面对中国动乱飘摇的社会现实,强调以人类一体和谐相处。

而对于历史学研究的学术价值,二人自是极为重视。李则纲和胡哲敷都对于旧史学进行了批判,以新史学为标杆,来折射以往史学中存在的主观性问题。李则纲批判旧史学,认为以往的历史,无论是为政治作还是为宗教作的,实际上都是主观性的产物,都是“为少数阶级而作的”[1](P145)。而胡哲敷亦极力批判旧史家的“垂训”观念,说:“帝王英雄充斥了旧史篇幅,固为最大弊端,而作史者以主观见解渗入史中,尤为凌乱史迹之大病”[3](P54)。二人一致认为旧史学是主观性的史学,而建立的新史学必将是客观的,是以真实性为第一位的。李则纲强调“史以存真”,而胡哲敷亦认为“历史的本质在真实”。

所以,我们可以理解到,李则纲与胡哲敷虽然都强调历史研究要把社会价值与学术价值结合,而相比于胡哲敷,李则纲因受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影响,在史学价值论的理解方面,更强调史学在社会革命中作用,而胡哲敷对于史学在社会革命性的强调相对较弱,其更重视史学在从个人到社会发展中的引导作用。

四、二者史学思想与20世纪30年代史学的科学化

以上我们简要分析比较了李则纲与胡哲敷在历史进化观念、历史学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以及对历史学价值的理解等方面的异同,虽然二人在史观上坚持不同的方向,李则纲毫无疑问的是追随马克思主义唯物史学,而胡哲敷则是服膺鲁滨逊“新史学”派的综合史观。但是,二人对于旧史学的批判和新史学的构建都有比较相似的思想趋向。二人同类型的著作,李则纲《史学通论》和胡哲敷《史学概论》都为20世纪30年代史学的科学化之路,添砖加瓦。

纵观近代中国史学发展,无疑是破旧立新、中外交融的局面。有梁启超“史界革命”对传统史学批判的“破旧”,有何炳松引介“新史学”的“立新”,亦有胡适、顾颉刚、傅斯年等人对于史学方法论的倡导。中国近代史学前前后后几十年中,呈现新史学与新汉学的此起彼伏之势[7],此一路从“旧”到“新”的融合并进,无疑是史学科学化之路。而在笔者看来,20世纪30年代的史学,无疑是中国近代史学科学化之路的一个里程碑。中国近代史学科学化的标志,笔者以为主要有三点:一是进化论在史学观念上对于国人的冲击。自严复翻译西人著作而成《天演论》,一时国人对于进化论趋之若鹜,而真正体现进化论与史学结合,并给于中国近代史学影响的,则是梁启超“史界革命”。其发表《中国史叙论》,用进化之公理公例,批判中国旧史学有“四弊二病”,这对于中国传统史学具有打击性的效果,标志着中国传统史学的“破”。而后刘师培、夏曾佑各著《中国历史教科书》和《最新中学中国历史教科书》,使得中国旧有的修史观念变革,中国旧史迈向了近代化的路途。二是西方史学著作的引介,使得国人加强对其理念和方法的学习。这时期主要体现在何炳松引介美国鲁滨逊“新史学”派史学理念,对于中国近代史学的“立”,有着极其重大的功劳。“20世纪20、30年代鲁滨逊学派的理论较全面输入中国,对民国时期史学理论和史学史学科建设产生了积极影响”[8]。其实早在梁氏“史界革命”之后,诸如坪井马九三《史学方法论》、浮田和民《史学原论》等,被留日学者们纷纷翻译介绍至国内,这对于国人在史学理念与方法上的进行了洗涤更新。而这一时期主要的特征是输入,并未进行太多融合性的史学实践。三是国人以所接受的西方理论与中学传统,进行的成果颇丰的史学实践。自李大钊著《史学要论》,实际上标志着中国近代史学有了融合西方理论与方法的实践,而后中国史家实际上渐渐的能在史学实践中,融合西方以进行中国史学近代化的探索了。笔者以为正是在这循序渐进而又更迭起伏的史学探索中,中国史学实现了近代化,而这近代化实际上就是史学的科学化。在大量的史学概论性、理论性著作中,李则纲和胡哲敷无疑是其中的代表,“二书的共同之处不仅在于增加了关于史学实践和史学功能的篇章,更在于他们已经可以比较熟练的运用中外史学的理论时间材料来说明自己的问题”[9]。

诚然,二人在史学界影响上,可能名不见经传,但就其二人史学著作来说,无疑对于史学科学化有着标示之意。通过二人史学思想的比较,能看出二人在史学探索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比较,是研究任何事物、辨明其特性最通常有效的方法。中国史学的科学化,亦是在比较中融合发展。

注释:

① 据笔者查阅相关资料,胡哲敷卒年不详,所以笔者参阅胡哲敷著《曾国藩的治学方法》一书扉页胡哲敷生平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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