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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清醒的孤独——析《城里的月光》中的哲学意蕴

2019-12-27

皖西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意蕴月光哥哥

李 贤

(1.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2.蚌埠学院 文学与教育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最初读滕肖澜《百年好合》《去日留声》《倾国倾城》《这无法无天的爱》等中篇小说时,总会固执地浮现百合花的形态,清新中一丝淡淡的迷惘,欲说还休中风情万种,娓娓道来的故事像有魔力一般将读者化为故事中的人。长篇小说《城里的月光》部分地延续了之前的艺术成就,同时打破了原有的格局,如果说她的很多中篇可以用“温柔敦厚内敛”概括,那么《城里的月光》则是“冷月疏桐外展”,这主要体现在文本隐性的哲学意蕴层,准确地说是通过“陈也”这一形象来完成的,在丰富的心理活动“细描”中写“清醒的孤独”。一面关注人的物质生活状态,一面关注人的精神变化轨迹,小说中的主要形象或是在盘根错节的缠绕中各自孤独,或是在善解人意的温暖中清醒前行,在清醒的孤独中存在并承受种种难以言说的磨炼。尼采的“变形”观把人类划分为三类:痛苦不堪的可怜虫,自以为是的梦想家和热衷于超自然事物的疯子[1](P11)。滕肖澜作品中的“变形”中和了尼采的偏激,对存在之思的追问立于触目可见的凡人小事、甚至是生活中的啼笑皆非。文本的表层是写一户上海浦东人家从上世界八十年代末到当下的故事,一对年轻夫妻琐碎、善良的日常以及与他们相关的人、事变迁;文本的里层则是对人生与生活的思考,其主要的观察对象是“陈也”,从他二十多年的心境变化与心路历程中表现自我存在和自我感觉到的存在,呈现“生活是清醒的孤独”这一主旨意蕴。小说中“陈也”的状态不是“庄生梦蝶”的艺术化思考,是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不断逼近内心深处的幽暗,并在这一过程中完成自我认同。

一、在对理想生活的追求中发现自我

80年代的陈也活在哥哥陈昆的阴影中,一个是在读研究生,一个是技校毕业的工人,无论是亲戚还是父母在提起他们俩时总是抑制不住对哥哥的偏爱,就连自己的哥哥也会无处不在地显示优越感,尽管他需要弟弟陈也的经济支持。矛盾的第一次激发是在“找女朋友”这件事上,陈昆带着大学生女朋友回家,父母高兴的同时也意识到该为弟弟张罗,陈也的标准只有一个:“我要找个漂亮的,不能两头都输给他”[2](P3),这个看似冲动的念头是陈也第一次有主见、坚持自我并如愿所得的决定。“考托福”是他人生的第二个目标,他对仙女似的李招娣说“预备考托福”,并为她畅想描绘了未来的美好生活。80年代的出国热潮影响了他,漂亮的妻子激励着他,心底还有对哥哥的不服,他一边上班一边上补习班,几次考试后,纪老师劝他别再考了,他的回答是:“我要是不考托福,我这个人就完了,现在不管怎样,总算心里还有点希望。”[2](P28)一向被亲朋好友认为性格蔫、各方面都不如哥哥的他从没放弃自己的梦想,这内心的希冀源于当年高考前他比哥哥成绩好但他因照顾同时生病的父母而错过了复习,这错过的时间注定了他走另一条路,也是每当听到父母以哥哥为骄傲时内心的钝痛,“陈昆读的书比我多,可不见得比我懂道理。”[2](P3)陈也永远是在自我调控中实现生活的和谐,他的内心隐藏着一个自我灵魂的影子,他会在独处时和内心的影子对话、和解,文本中大量的心理描写呈现了纠结的陈也清醒的孤独。他的第三个目标是“提干”,眼看就要实现,可却被他最信任的师傅出卖了,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反而理解了师傅的行为,因为“他年龄大,还有个傻儿子要养”。面对种种不如意,他很少沉溺其中无休止地抱怨,也从不用阿Q精神自我安慰,更多是用浮士德的“人必须劳作才有收获”来激励自己走出阴影。他的第四个理想是“挣大钱”,尽管有曲折这个目标总算实现了,他可以在亲朋好友面前扬眉吐气了。他的第五个理想是“要个孩子”,却发现妻子不能生育,他顶住了要求离婚的压力保存了原来的家,这看似无法实现的目标却在十多年后、他的股票赔本、他人生的又一低落时刻实现,他的妻子怀孕了并如他所愿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儿。

陈也的五个目标都是现实生活的缩影,他理想的人生从来都是建立在“实际”的基础上,无论遇到哪一种挫折,都是正面并坚守于个人的道德信念。每当失望难解时,他和内心的影子不断对话,在对话中净化自我,直到沐浴出一个积极的、乐观的“我”呈现于众人眼前,“在万象变幻中,做永远创造、永远生气勃勃、永远热爱现象之变化的始母。”[3](P71)这是一个“自我发现”的过程,也是一个充分感受并走出孤独的过程,也就是说他是在清醒的孤独中发现自我。对生活永怀美好期待并化为自身的一部分,对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追求可感、可控,始终有一份纯净的心灵空间,这份独特是他孤独的来源,“我存在”之感不是虚无的精神而是世俗的标准,陈也的孤独是根本性的孤独,“这种孤独排除个体主义的孤芳自赏,它并不寻求差异。”[4](P1)相反,他是寻求一种融合,与个人价值观的融合,与世俗标准的融合,与他人以及自我期待的融合,这种融合是自我认同的一种方式,在融合中孤独,在孤独中实现新的融合,孤独是这种实现方式的内在因素。

二、生命在不期然的所得与所失中丰盈

人的自我认同总是伴随着一系列的情感波动,陈也的五个理想除了“考托福”“提干”没能实现之外,其余三个历经波折全都实现了,只是这中间增加了一份难以弥补的遗憾。如果说陈也是用“考托福”来弥补当初高考的遗憾,那么哥哥陈昆的生命是他永难消除的心结。陈昆在一次航行中遇难了,而这恰好发生在陈也手术去掉那颗被认为不利的痣之后,也是陈也第四个目标“挣大钱”实现的阶段,没有任何一个人将这两件事相联系,参加追悼会之后的陈也内心是崩溃,他躲进卫生间失声痛哭,他认为是他的行为让哥哥丧失了生命,之后他带着这份自我内疚生活。他用一系列行动安慰父母、妻子,将个人最好的状态展现在他们面前,父母和妻子都不知道他的这个心结,他依然采用和自己影子对话的方式缓解情绪的压力,这种亲近、关爱的疏远非同一般意义上的“疏远”,因为爱而不忍伤害,于是独自承受某种痛苦,心理的亲近、情感的相通更容易激发一种因为爱护而在引起痛苦情感的言行上疏远。这种疏远加深了陈也的孤独,远非“考托福”的失落所能比,所得的欣喜与所失的无助编织了生活的网。“孤独、隔膜这种种不可见的东西把我们束缚在生存圈内,只有人类才有这样的生存圈。”[5](P41)实际上,这种生存圈是双向的并具有双重作用,可能只有人类才有如此丰富的情感,因为陌生而有的隔膜与因为亲近而生的隔膜在性质上是不同的,我们不能单一的从字面意义来判断,有时它是清醒判断“我存在”的条件。

陈也的内心无人能够真正走进,他在现实生活中依照传统的道德标准为人处世,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各方面都很称职的人,完成着既定身份应该做到的一切,他之所以从容,是因为心中留有孤独、隔膜的地方。从早期对哥哥的复杂情感到后来照顾一家人的生活,他始终处于自我确认状态,他与铁凝《永远有多远》中白大省的形象高度契合。是一个除了自我不断纠结永远不会带给别人伤害的“完好”形象,体现了作为男性传统意义上的“责任感”。从本质上说,他的生活理想是他生命“责任感”的表现。第一个目标是为“自我”,接下来的则是为了“自我”对他人的价值。为妻子过上更好的生活、为父母有愉快的晚年、为朋友解决经济困难、接济远在云南的姐姐一家、为晚到十多年的女儿营造良好的教育环境。陈也的生活轨迹大致由这些组成,他的人生理想也差不多都实现了,甚至被认为是“三个人中命最好的”,这个判断以前是属于哥哥陈果的,他不认同别人对他的这一判断,只有他自己知道和心中影子对话时的共勉。高考带来的遗憾与哥哥早逝是他生命中无法消除的命运之劫,安稳平静的生活和女儿的降临让他感受到命运的眷顾,几乎他人生的每一个关头都会发生一件具有转折性意义的事情,生命就这样在不期然的所得与所失中丰盈。

三、在变幻的万象中以“爱”中和“孤独”

滕肖澜以丰富的心理描写刻绘了一个男性的形象,一个内心孤独但又热爱生活的陈也,这一形象传达了作家的多重思考,实现了文本意蕴的升华。文本中的其他形象更好地呈现了陈也“完满”的性格,感性与理性,自我与自我在他人生活中的价值。陈也的孤独感是在他人的言行中浮现,作者为陈也开出疗愈的方法:爱,让他在别人生活的价值中实现自我价值,赋予他隐忍的品格和理性的思维,“理性能够凭借自身之力而知善,并将善付诸实践去克服任何与理性相反的欲望的抵抗”[6](P1)这表现在一系列的事情上,陈果的女友苏娜编了一段谎言欺骗陈也和陈也的父母,把她和别人闪婚闪离后的孩子说成是陈果生前留下的,陈也最先发现了这个谎言,他抑制住愤怒的情绪理清这件事,为苏娜提供帮助并拒绝了苏娜的示好。毫不犹豫地借给朋友20万元,他陷入困境后,朋友还在困境中,他为不能提供帮助而内疚。面对人生考验和困境,他的解决办法都是与人为善,这种善演化为是一种“爱”。他不需要摆脱内心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确保他清醒的自我认定。在与周围人的关系中,他似乎一直是付出者,他唯一可以谈心的对象是周老师,周老师的葬礼让他感受人生的凄凉,也帮助他完成了一次心灵成长,他觉得生活该顺其自然了,这时他的第五个目标还没有实现,他告诉自己应该放下了。希望在不经意间到来,不惑之年的他带着孩子听着老歌睡着了,他在对“父亲”这个身份的确认中完成了生活的又一次认同,或许这份“爱”也将疗愈他心中的孤独。

陈也的自我认同在“孤独”的心境中开始,在“爱”的行为中实现。文本中其他形象之间的关系也是以“爱”和解,如:李招娣和王晓溪、李来娣和李招娣、陈娟和陈也、赵强和李来娣,种种误会或小矛盾都在理解和爱中消除。这些细腻的刻画很多,不仅丰满了文本中的人物形象,也传达了作者对 “爱”的感悟,从自爱到小我之爱再到博爱,将人生所有的不易在“爱”中协调似乎有点理想主义,贯穿其间的是“和”。陈也的“孤独”的自我情绪调和,与他人的关系是外部调和。滕肖澜小说中的主要形象仿佛都有两个清晰的身份认同,一个是世俗标准的,一个是自我个性的。在社会关系中呈现世俗标准的面貌,在寂静独处的时空中则呈现个性有趣的灵魂,这种看似分裂的人格却和谐、得体的统一于一体,自由地在不同时空中变换,一步步的走向生活预设的各种身份,完成各种职责,正应了“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变幻万象中“孤独”和“爱”是可以自我控制的两个因素,能够使人在两者的融合中实现自我身份的认定。

四、以淡雅的“月光”表达沉郁的情感

“月光”在文本中最初不是作为意象出现,是以契合人物心情时的歌曲形式出现。但随着故事的发展,“月光”具有了意象的作用,这首先表现在文本最后一节中,可以把陈也和李招娣的女儿陈会好视为作者有意书写的美好隐喻,月光照亮了陈也的梦想,是否照亮了他内心的影子,是否可以冲淡积淀已久的尘埃呢?作者留下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尾。其次,表现在语体风格上,延续了中篇小说的淡雅,增加了些许忧郁的色彩,有月亮的阴柔之美和朗照之光。人生的苍凉仿佛在一瞬间凝结成张爱玲的那个手势,然而,滕肖澜营造这种语境只是一闪而过,转眼就把读者带入热闹又寻常的生活。再次,表现在对人物形象的情感表达上,她和她笔下的形象始终保持一定的情感距离,这一距离确保了作者情感的节制、温婉,不对形象做任何判断,让读者自己去感受和评判。第四,体现在她笔下的形象上,可以说,《城里的月光》中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月光”,这“月光”是他们或近或远的人生理想,那些实现的是目标,那些还没实现的就变成朗照前行的动力。苏娜的形象是滕肖澜小说中较为复杂的情感体,对她性格幽暗面的展现较多,最终苏娜在陈也“爱”的感悟下变成具有管理“自我情绪”能力的人。

沉郁主要表现在文本内部的情感上,有一份不同以往作品的沉重在其中,可能与潜在的哲学意蕴有关,对自我存在的寻找和确认是一个痛苦的精神历程。小说中有大段的口语对话和内心独白,“语言的惯用语和短语愈丰富,对一个熟练的作家愈有利,书面语常常由于源出口头的惯用语而显得生动活泼。”[7](P143)通过这些心理动态的追述写出了人内心的焦虑,滕肖澜写的是上海普通人家的生活,直接以当地的方言和惯用语入文。世俗的生活各不相同,以陈也为焦点透视的那份孤独却具有人类某种共性。她的这部长篇表现了生命个体在沸腾的生活中如何存在;孤独成长是个体无法逃避的人生之问;一面保持对生活的形而上追求,一面要学会和生活和解、和自我和谐相处,在沉重与轻盈的交错中诠释了“生活是清醒的孤独”这一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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