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小说文本的汉语关系句系统建构

曹 婧 一

(齐齐哈尔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黑龙江 齐齐哈尔 161006)

一、引言

1924年黎锦熙在《新著国语文法》首创了较完备的汉语复句系统。尽管这一体系的建立参照了英语的纳氏文法，后期王力和吕叔湘先生也立足于汉语的语言实际，从《红楼梦》专书穷尽分析以及典型汉语小说文本的分析中重新建构了汉语的复句系统，但时至今日，复句的系统建构已经走过了近一百年的历史，而我们的复句系统还是立足于形式的建构，而且现在颇为流行的二分法复句系统与黎锦熙先生最初的系统没有本质的差别。

作为一种缺乏形式变化的语言，汉语与印欧语有本质的差异。汉语复句系统的建立立足于形式不乏偏离汉语语言实际之嫌。笔者从六部典范的现代汉语小说(1)笔者选取了《老残游记》《红楼梦》《红旗谱》《艳阳天》《秦腔》和《第九个寡妇》六部作品，抽样选取418 237字的语料，进行穷尽性分析。，40余万字的抽样语料中统计发现：在汉语小说文本中，无标复句高达67.4%。30年前，申小龙就立足于汉语语言实际，指出汉语的句子是“句读本体、功能格局、事理铺排、义尽为界”的[1]16[2]。在众多语体中，小说文本最贴近现代汉语口语，最能表现汉语的传统和特色，值得深入探究。尽管申小龙通过对《左传》《井》以及《水浒传》部分内容的穷尽分析，建立起汉语关系句系统，以及耦合句体系，但是由于穷尽分析的材料不足，关系句系统也不全面。因此，关系句系统的建构成为文化语言学功能句型理论的一个空白。为此，笔者精心选定了六部经典的现代汉语小说文本，从中抽取了41万余字的语料，依据功能标准，进行分析、归纳，建立起一个较为完备的关系句系统。

二、关系句界定

在语言学界，复句人尽皆知，关系句人不尽知，容易误解、混淆。两个术语都是对汉语句联之间关系的语言事实进行研究的产物，只不过立足于不同的理论体系，是不同研究视角、方法的体现。关系句的概念是申小龙在1988年的博士论文《中国句型文化》中，在功能句型系统中创立的一种重要的功能句型，是与主题句、施事句鼎足而立的汉语重要的句型之一。“关系句着眼的是两件事情之间的关系。”[1]422它与复句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是也有本质不同。关系句重功能，复句看形式。复句是从结构形式入手的语言单位。一般来讲，复句的分句是一个以谓词为核心的主谓结构，而关系句的分句是一个陈说对象和陈说内容的组合体，说到底，关系句的分句(可能比主谓形式的句子结构要更大，有时候是小句的联合)其实是一个“主题+述题”形式，是一个功能的结构。试比较：

(1)一个年轻媳妇站起来，头低着，木木地朝男人那边走。(严歌苓《第九个寡妇》，施事句，顺承复句)(2)分别用功能和形式两种视角对给出的四个例句进行判定，并注于句子后面。括弧注明功能视角下判定的功能句型类型，无括弧注明结构形式视角下判定的复句类型。

(2)我最会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没有这些闲心了。(曹雪芹《红楼梦》，主题句，因果复句)

(3)甭说写信，一想起家乡啊，心上就一剜一剜地疼！(梁斌《红旗谱》，关系句，让转复句)

(4) 我们家因没有这大量的，所以没人敢使他。(曹雪芹《红楼梦》，主题句，因果复句)

在以上四例中，若从形式角度“硬”分析，都是复句；若从功能的视角“软”分析，则种类各不相同。例(1)是施事句。因为其叙述了施事者的一连串动作，每个分句内部的行为动词都与句首施事语之间形成动作支配关系。例(2)是主题句。因为各个分句都是围绕句首主题语进行描写、说明和评论的。例(3)是关系句。表示两个事件之间的关系，每个事件的表达，其陈说对象都是不同的。值得注意的是，例(4)看上去像关系句，其实却不是。由于例(4)中两个分句的陈述对象都是“我们家”，所以陈说对象只有一个，尽管其内部有因果关系，可是表述的是一个事件，因此例(4)是主题句，并非关系句。申小龙曾指出：“如果用西方语法的观念来‘硬’分析这个句子(3)原文专指例句“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下就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他都占全了。(曹雪芹《红楼梦》)”，本文认为，小说文本中多数的句子都与此类似，是一个承前省的一系列小句的铺排，这是汉语句子的自然样态和特点。，那么句子是省略了一串主语的复句。”[1]9笔者也认同，在小说文本和日常谈话中，汉语句子的自然状态往往是省略了主语的一连串小句，它们按照事理逻辑进行铺排，汉语句子常态多为流水句。由于功能句的分句(后文或称分段，因为分段往往是大于复句的主谓形式的结构)是由“陈说对象+陈说内容”组成的功能结构，所以，若陈说对象没有变换，整个句子还是围绕一个事件进行叙说和评论，故而是施事句和主题句，而非关系句。因此，例(1)(2)和(4)均不是关系句，因为整个句子的陈说对象没有变。若是陈说对象变换了，证明句子正在叙说或者评论的内容，由一个变为了另一个，此时，句子叙述了两个事件，其间必有关系，则成关系句，如例(3)。在关系句中，陈说对象的提取与分析是个难点。如在例(3)中，第一个分句的陈说对象是隐省的，而第二个分句的陈说对象是“一想起家乡啊”，评论语是“心上就一剜一剜地疼”。如果按照复句的形式视角硬分析，此句即为一个内部关系复杂的流水句。由此可见，关系句在形式上突破了谓词中心的“核心+包层”结构的限制，实为一个关系较松散的主题结构。关系句判定的一个重要依据是“陈说对象的更换”。在大多数情况下，复句的分句必定是以谓词为核心的主谓结构，这是形式的标准；相比而言，关系句的分句(分段)是一个以“陈说对象和陈说内容”组成的功能结构，因此我们的关系句是一个分句为功能句形式的句子。

关系句(relative sentence)不同于现在得到热切关注与研究的关系从句(又称关系小句)(relative clause)。“关系从句(小句)(relative clause)是一种内嵌小句形式，它的特点是，整个小句是用来修饰一个中心名词(head noun)的。”[3]70关系从句是完全模仿印欧语语法系统而产生的语法结构。关系句是句子，并非仅仅起修饰、限定作用的从句形式。

三、分类依据的确立

以往复句类型的确立主要依据关联标记，即形式手段。但是汉语复句存在一个形式对应多个类型和一个类型以多种形式进行表达的情况，即复句的形式和类型之间并非一一对应的关系，故而单纯通过形式确定复句类型是不可靠的。然而依据关系意义进行断定又过于主观，往往见仁见智。通过对小说文本中汉语关系句的观察和分析，发现：无论一个关系句在语义上包含几种关系，在上下文表达中只能呈现出一种主要的关系类型。语境、表达功能和表达意图过滤掉了其他的语义关系。因此，要依据语境、表达功能、表达意图来确定一个关系句的关系类型，进而确定关系句的类属范围。换言之，一个关系句在上下文中的表达意图、功能特征和语境含义对于关系类型的确定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概而言之，这是从功能的标准来确定关系范畴和关系句的类型。功能标准既防止了语义标准的主观性，也摒弃了形式标准的片面性，相比较而言，是一个值得肯定的较为合理的判定标准。

四、关系句系统的建构

我们依据六部现代汉语作品41万余字的抽样语料，最终归纳得到两大类，即非封闭性关系句和封闭性关系句，20个基本类型及若干小类的关系句的分层系统。

(一)两大部分：非封闭性关系句和封闭性关系句

关系句依据是否具备一层次的自由扩展性(旧称多分性)，分为封闭性关系句和非封闭性关系句两大部分。这两种类型的关系句有质的差别：非封闭性关系句是开放性的、内部均质的；而封闭性关系句是相对封闭性的、内部异质的。既有复句分类多采取二分法，即：联合(等立)复句和偏正(主从)复句二分。就偏正复句而言，何为主，何为次，在不同的表达情境中，往往难于分辨；而类属于联合复句的递进复句，其分句不但不能体现等立性，而且有主次之分，因此既有的复句分类标准和体系过于主观、没有实证性。加之这种分类方式一开始就模仿西语复合句，有脱离汉语语言实际之嫌。相比而言，以是否具有扩展性为标准的分类更客观、可论证、彰显了汉语特色及关系句的实质。邢福义指出：“偏正复句有封闭性，不能延长，采用二分法；联合结构是非封闭的，采用多分法。”[4]54-55力量、徐彩云、晁瑞也指出：“联合复句可以增加分句，并延长关系；偏正复句即使增加分句，关系也不延长。”[5]246吴竞存、梁伯枢也认为：“联合结构是开放的，可以是两项，也可以是两项以上。”[6]155相比而言，偏正复句是封闭的，不能随意增加分句，多为两项。因此，封闭性和非封闭性的差异在于是否具有扩展性。而扩展性说到底是两种类型关系句本质属性的外显，换言之，可以自由扩展的关系句内部是均质的，而不能自由扩展的关系句内部是异质的。关系句内部的均质与异质决定了其外部是否具备扩展性。并列关系句、顺承关系句、部分选择关系句(4)如，“宁可……，也不……”，“与其……，不如……”的取舍型选择复句往往不能多分，故而此处我们称为“部分选择复句”，其实主要是指多选式选择复句。此处，复句暂且类同关系句。和递进关系句都具备扩展性。其余关系句不是开放的，扩展性有限。

非封闭性关系句和封闭性关系句二分并非绝对，其中也不乏例外。如邢福义指出：“一方面有明显属于联合复句的句式是封闭的，不能延长的，只能二分的。比如，‘不是P，而是Q’……另一方面，有明显属于偏正复句的句式是非封闭的，可以延长的，可以多分的。以条件倚变句式‘越p越q’来说。”[4]54-55总之，非封闭类关系句和封闭类关系句二分整体上是清晰明确的，少数例外的存在不影响整体分类。

(二)二十个基本关系句类型

非封闭性关系句包括：并列关系句、顺承关系句、递进关系句、选择关系句。封闭性关系句包括：耦合关系句(耦合句)、因果关系句、目的关系句、结果关系句、推导(断)关系句、假设关系句、条件关系句、类推关系句、转折关系句、衬托关系句、纠正关系句、排除关系句、诠释关系句、证实关系句、续补关系句和比兴关系句。

非封闭关系句承袭了联合复句的类型和特点，只不过句子的性质是功能句，而非形式句。至于封闭性关系句，其中一些关系句，如因果关系句、目的关系句、结果关系句、假设关系句、条件关系句、转折关系句等都是与相应的复句有一致的语义逻辑关系，只是在句子的整体认定上，复句强调形式，关系句重视功能。功能句型中有一大类句子有着独有的特征，申小龙将其称为耦合句。沿着这样的思路，我们进一步将耦合关系句(简称耦合句)进行细化和诠释，树立耦合句的地位。下面详述20种基本关系句。

五、非封闭性关系句

非封闭性关系句包括：并列关系句、顺承关系句、递进关系句、选择关系句。介绍如下：

(一)并列关系句

并列复句可以区分为七种类型：即列举型、顺同型、近类型、分述型、对举型、连锁型、回环型。[7]

(二)顺承关系句

以顺序性为功能特征的关系句类型。这种顺序性可以表现为组织两件或多件事情的时间先后顺序、空间位置顺序、次第顺序、身份等级/长幼尊卑的顺序、编排顺序等等。

1.时序型

两件或多件事情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组织起来。此类例子较多，暂不举例

2.程序型

事件的安排是依据约定俗成的程序进行的。先后顺序已经不仅仅是时间的先后顺序，而是一个程序先后的必须过程，具有反复操作性。

(5)每贾敬捧菜至，传于贾蓉，贾蓉便传于他妻子，又传于凤姐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于王夫人。(曹雪芹《红楼梦》)

(6)写上某人名字，大家认为这人是恶霸的就举手，史修阳便把举手人数写成“正”字。(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3.定位型

两件或多件事情按照空间方位顺序进行组织的关系句。

(7)只见贾母穿着青皱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两边四个未留头的小丫鬟都拿着蝇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个老嬷嬷雁翅摆在两旁，碧纱橱后隐隐约约有许多穿红着绿戴宝簪珠的人。(曹雪芹《红楼梦》)

(8)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曹雪芹《红楼梦》)

4.次序型

两件或者多件事情按照一定的次序(如位分、官衔、数字次序等等)进行组织，往往有一些基数词或者序数词作为顺序的标记。

(9)晁盖哥哥便做大宋皇帝，宋江哥哥便做小宋皇帝，吴先生做个丞相，公孙道士便做个国师，我们都做将军。(施耐庵《水浒传》)

(10)大闺女嫁个团长，二闺女嫁个营长，三闺女呢……嫁个法官。(梁斌《红旗谱》)

(11)西边便是史湘云，第二便是宝钗，第三便是黛玉，第四迎春、探春、惜春挨次下去，宝玉在末。(曹雪芹《红楼梦》)

(三)递进关系句

表达事件之间在程度上渐次递增或递减变化的功能句。渐次变化性和事项蕴含性是递进关系句的功能属性。

(12)女人老了不值钱，寡妇老了更不值钱。(严歌苓《第九个寡妇》)——程度递增

(13)现在看来，不光干部这一关好过，这些中农户的关也没有什么大困难。(浩然《艳阳天》)——程度递减

(四)选择关系句

以表达事件之间的选取性、排决性为功能特点的关系句。具体而言，就是在两个或者多个事件之间做出非此即彼的单选，或者几种可能兼有的双选/多选。所以选择关系句分为：单选型和双/多选型。

1.单选型

(14)有了这个好处，没了那个好处。(曹雪芹《红楼梦》)

2.双选/多选型

(15)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曹雪芹《红楼梦》)——双选

(16)说那个忘恩负义的王八孽种大义灭亲不得好报？说这种叫他们自己老不高兴的话弄啥？说好歹他混成了个拿手术刀的，葡萄你嫁他以后不会太亏？(严歌苓《第九个寡妇》)——三选

六、封闭性关系句

(一)耦合关系句(耦合句)

申小龙在《水浒传》前五回穷尽分析的基础上，首创了耦合句这一蕴含汉语独特特征的关系句类型。他指出：“所谓的耦合句是指两个具有相对独立的句子形式，在语气上相辅相行，在语义上，互为照应形成耦合之势的关系句。”[8][9]252我们依据耦合句两件或多件事情之间相互照应的“意义—功能”特点，细分为共生型、意复型、配排型、迎合型、补偿型、回应型、行果型、截插型、超前型、滞后型几类。[10]

(二)因果关系句

以必然性联系作为特点的关系句类型。因果关系句可以分为原因型、缘由型和秉性型。其中原因型和秉性型都是“前因后果”型因果关系句，而“缘由型”是“先果后因”追补原因型因果关系句。

1.原因型

按照“原因—结果”的自然分析顺序组织的因果关系句，即先因后果型。

(17)因为不够分配，东山坞没来人。(浩然《艳阳天》)

(18)因为人家一次性买得多，大小粗细拉平是五十元。(贾平凹《秦腔》)

2.秉性型

原因是事物或者人的秉性、性格、经历或者特质，结果往往是依据这样的秉性而得到的。

(19)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曹雪芹《红楼梦》)

(20)这季节窑屋潮得滴水，所以夏天他睡惯了场院。(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3.缘由型

前段表示一种劝说、建议等，后段追补出理由。

(21)老祖宗别信他们的话，我吃了好几钟了。(曹雪芹《红楼梦》)——劝说

(22)逢年过节可以在上边搭戏台，比较大的群众会也在这儿开，容下个千八百人不显拥挤。(浩然《艳阳天》)——建议

(三)目的关系句

邢福义认为：“目的句即目的性因果隐含句的简称。述说某种行为及其目的。代表性形式标记是‘以便’‘以免’‘用以’‘免得’和‘省得’。”[4]41可见邢福义认为目的句是广义因果关系句的一种。所谓目的句是以目的性为功能特征的关系句。目的关系句分为：获得型、恐忧型和免排型。

1.获得型

行为的目的是打算或者期望某种积极诉求的实现。

(23)你这空儿把送姥姥的东西打点了，他明儿一早就好走的便宜了。(曹雪芹《红楼梦》)

(24)他巴望把她嫁出去，他好收了心回去和他媳妇重修旧好。(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2.恐忧型

行为的目的是担心或者恐惧某种不期望的行为发生。

(25)他怕她哭怕她喊，眼下她要他咋做他就咋做。(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26)她用根绳系在他腰上，绳子一头抓在她手里，万一他踩失脚，她能帮着使上劲。(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3.免排型

行为的目的是避免或者排除某种不希望的行为发生。

(27)你只把我的事完了我好歇着去，省得这些姑娘小姐闹我。(曹雪芹《红楼梦》)

(28)我还得给你撂下一句话儿，免得你把我的意思闹误会了。(浩然《艳阳天》)

(四)结果关系句

以表达一定自然得到的结果为特征的关系句。这种结果带有水到渠成的自然结果的特点，即非导致性和自然使成性，关系标记有“结果”。

(29)他买你五分钱的东西，跟你左磨右蹭，不把你磨烦不罢休；结果，耽误了你的买卖，还得拿一毛钱的东西到手。(浩然《艳阳天》)

(五)推导(断)关系句

推导(断)关系句是以推论或推测为功能特征的关系句。基本结构为：前提1(+前提2+……)→结论，也有前提居后的用例。下面各例中，划横线的是前提。

(30)你把这些现洋交出去，叫他们分分，爹说不定能免些罪过。(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31)船身吃载很重，想那舱里一定装的各项货物。(刘鹗《老残游记》)

(32)定是为开顶柜收放东西，非离了那梯子，怎么得上去呢。(曹雪芹《红楼梦》)

(33)外头快该亮了吧，鸡叫了半晌了。(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前提有两种，既定的事实或假定的事实。从前提出发，按照必然联系推导或推测结论。

1.既定事实的推导(断)关系句

(34)我想今年夏天的雨水勤，恐怕他的坟站不住。(曹雪芹《红楼梦》)

(35)门栓还有半根钉子吃在木头里，他再撞一下就掉下来了。(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2.假定事实的推导(断)关系句

假定事实的推导也是假设关系句，只不过前提是虚拟的，而且结论是不确定或未发生的。

(36)要是给炮楼上透个信，让他们派几个人，先顺着路到山根一边把那两个轻伤员截住，鬼子给他俩上点刑法，大概就会咬出东山坞那个。(浩然《艳阳天》)

(37)五合一张扬，史屯那边说不准会有人来这儿查哩。(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3.反事实(反推)的推导(断)关系句

出现正面事实，或者正面事实可以从篇章中得到领悟的情况下，从反面假设以推断出结论的关系句，叫反推关系句。反推关系句的前提和结论都是虚拟的。

(38)要不是那会儿有的地主排斥他，给他为难，他早发达起来了。(浩然《艳阳天》)

(39)要不是二大嘱咐她，葡萄这会儿是想和大家一块热闹的。(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六)假设关系句

假设关系句的功能特征是虚拟性。虚拟一个假设的前提，进行推导、限定以给出结论的关系句。假设关系句和条件关系句的内涵和外延之间有交叠的部分，所以假设关系句中有一类是假设条件关系句，既表示一种限制功能，又表示一种假设的虚拟关系。除此之外，反推关系句也是一种假设关系句，上文建立在虚拟前提下的推导(断)关系句也是假设关系句，所以假设关系句有兼反推、兼条件的两类，除此之外，假设关系句的虚拟情形可以是没有预想事实的，即没有上下文事实与之参照，没有客观事实作为预想的对比，表现为直接假设。因此假设关系句在文本的归纳上基本上得到以上三种类型：假设条件型、反推型和非参照假设型。

1.假设条件型

集条件的限定性和假设的虚拟性于一体的功能表达。

(40)老太太要说不给，这事便死了。(曹雪芹《红楼梦》)

(41)敢来碰我骡子一根毛，我使斧头剁了他!(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2.反推型(等同于上文的反推关系句)

有很多表达是从反面作出假设，并推导出结论或得出结果，我们称之为反推关系句。反推关系句并非表示一种推导关系，而是兼假设与推导关系于一体的关系句类型，是汉语语言使用中非常重要的一种关系句类型，具有反面烘托性，通过反面结论的否定或者肯定的实现，以达到反衬正面前提的目的。

3.非参照型

假设关系句的虚拟往往是有上下文或者内容上和预想现实对应的参照，但是有的时候假设是在一个抽象一些的范畴中进行的，直接假设没有现实的参照。所以这样的假设我们称为非参照型假设关系句。

(42)菜里若有毒，这银子下去了就试得出来。(曹雪芹《红楼梦》)

(43)要是坏人放一把火，全社人的饭碗全砸了。(浩然《艳阳天》)

(七)条件关系句

以限定性为特征的关系句类型，一个分句：给出条件，限定结论或者结果的发生。条件关系句主要分为：唯一条件、充分条件、必要条件、周遍条件、假设条件、偶然条件、常规反应条件、时间条件、倚变条件以及既成条件等10种类型。

1.唯一条件

(44)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曹雪芹《红楼梦》)

(45)可葡萄不开口，他没法子开口。(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2.周遍条件

(46)她说东说西，他都一声不吭。(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47)我还得给你提个意见，不管你爱听不爱听。(浩然《艳阳天》)

3.假设条件(略)(参见上文)

4.偶然条件

(48)今儿(他=薛蟠)偶然吃了一次亏，妈就这样兴师动众，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曹雪芹《红楼梦》)

(49)万一葡萄要吃春喜的亏，他会蹿上去护葡萄一把。(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5.常规反应条件

以常规性的反应作为限定条件的关系句。

(50)贾赦说一句，金文翔应一声“是”。(曹雪芹《红楼梦》)

(51)我一有事，我爹的灵魂就回来了。(贾平凹《秦腔》)

6.倚变条件

汉语里，很多句子的条件并非一成不变的，条件和结果有共变关系，因而称之为倚变型条件关系句。这种共变关系有顺向一致的，也有前后相逆的。

A.顺向倚变

(52)别人分着什么，她葡萄也得分着什么。(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53)马之悦对他不闻不问，反而越发地信任他，他也就越发地放手干了。(浩然《艳阳天》)

B.逆向倚变

逆向倚变关系句也是转折关系的一种。只不过相比于倚变的特性，转折的偏离性不是那么明显。

(54)你待她越好，她就越毒。(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55)他越想把咱们挤下去，咱们偏要坐稳点！(浩然《艳阳天》)

7.既成条件

以既成事实作为限定条件的关系句。

以抽样文本的语言事实为依据，笔者一改以往只将“既然……，……”句式当作因果推断复句的看法。认为，这些句子前段的既成事实，限定了后段实施行为或者做出的反应。后段不是随意而为，而是在前段既定事实的条件下，有限选择的行为。很多句子本身因果关系并不明显。

(56)既是这样说，我也说一句在上头。(曹雪芹《红楼梦》)

(57)他们既预备下船，咱们就座。(曹雪芹《红楼梦》)

例(56)王熙凤看懂了姑娘们连诗的规律，自己主动要求试一试。例(57)贾母携众人游院子，偶然发现湖边的船，熙凤提议坐船玩儿。两个例子中，后半句都是对既成事实的发挥和利用，既成事实成为后段行为的一个存在性限定条件。两个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不显著。前后句子有感而发，顺势而为，所以不如看做条件关系，这样通过限定性的分析能更好地说明这种关系。

8.时间条件

用事件或者时间表达作为限定条件的关系句。

(58)等五合上半身钻进来，孙怀清把铡刀捺在他背上。(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59)再有三个月，牙齿该出来了。(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也有表示特定时期的规定性活动的，这样特定的时期就成为规定活动的一个限定条件，于是称之为时间条件关系句的一种。

(60)明儿十六，咱们可该起社了。(曹雪芹《红楼梦》)

(61)早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曹雪芹《红楼梦》)

9.必要条件

指必得这个条件才能得到某个结果。强调条件和结果之间的必然性，唯一条件也强调必然性，但是强调必然且唯一。必要条件不一定是唯一的，但是唯一条件一定是必要的，必要的条件中包含着唯一的条件。

(62)只要有人能够把这个尥蹶子驴骑住，工作就好办了。(浩然《艳阳天》)

(63)只要你能得心脏病，我也偏心你！(贾平凹《秦腔》)

10.充分条件

相比于必要条件，充分条件不是强调条件和结果的必然性，而是强调条件和结果之间的可能性，具备某一条件就有得到某一个结构的可能性。

(64)只要你想干，你就干吧。(浩然《艳阳天》)

(65)萧支书这一回来，别人想来个邪门歪道的事儿呀，再也办不到了。(浩然《艳阳天》)

(八)类推关系句

体现了两件或者多件事情之间的类比关系，对含有蕴含关系的事件之间进行类比，以一件事情为模板，推知或者强调、确定结论。类推关系句具有三段论论证的特性。按照类比推导的方向性分为：顺推，即类比并找到近似的结论；逆推，即类比以得到相反的结论。

1.顺推

依据类比方式把具有蕴含关系的事件顺向推导，得出结论的关系句。

(66)连自己这个身强力壮的人都饿得够呛，受了伤的老同志一定是很难过呀！(浩然《艳阳天》)

(67)谁知共产党会不会消灭到他头上，听说连城里的窑子都要消灭。(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2.逆推

依据类比方式把具有蕴含关系的事件逆向推导，推导出结论的关系句。逆推关系句也是转折关系句的一种变体，只不过其侧重表达对举转折关系。

(68)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曹雪芹《红楼梦》)

(69)人家搭台唱戏，你跟着跑啥龙套？！(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九)转折关系句

主要以偏离性为功能特征的关系句类型之一。后段往往偏离事态发展的常规或者预期，形成一种偏离性的意外。按照程度由重到轻及方式分为：让转、直转、微转和对转(5)两件事情之间有对比性，往往也可以形成一种转折关系，即对转。四种。按照偏离性的语义类型分为：反常理、反打算、反预期、反见解、反常态、反事实。

1.让转

前段铺垫，以使得转折的程度更深。让转在诸多转折关系句类型中，是程度最重的，这与转折的方式有关系。

(70)虽然不敢正眼看葡萄，但葡萄知道他琴就是拉给她一人听的。(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71)你虽吃的了，也没这些茶糟蹋。(曹雪芹《红楼梦》)

2.直转

即直接转折。前段不用铺垫，反差事件之间直接形成转折关系，程度略逊于让转。

(72)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儿等不得，便哭了。(曹雪芹《红楼梦》)

(73)她撑着地站起来，来时的路忘得干干净净。(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3.微转

形成反差的两件或者多件事情之间的转折关系较弱。

(74)明日后日都使得，只别忘了。(曹雪芹《红楼梦》)

(75)十几岁的男孩子们还是睡在场院上，只是这晚没人给他们讲“七侠五义”或“聊斋”。(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以上是以程度为标准对转折关系句进行分类的，其中，让转和直转也体现了转折的方式。此外，按照方式分类还有一种转折关系句，即对转关系句。

4.对转

前后两件事正反对比，形成对比性的转折。在意义表达上往往对立。

(76)人物还容易，你草虫上不能。(曹雪芹《红楼梦》)

(77)儿子不张罗，萧老大张罗。(浩然《艳阳天》)

除此之外，还可以按照偏离的语义内容不同进行分类：

1.反常理

句子在整体上暗含一种社会经验性的常理，而一个分段偏离这种常理的预定路线或者预定结果，形成反常理的转折形式。

(78)平儿委曲的什么似的呢，老太太还骂人家。(曹雪芹《红楼梦》)

(79)我处处护着他，他倒不领情。(贾平凹《秦腔》)

2.反打算

前段往往是一种打算、计划，后段表达打算没有实现或者出乎意料地违背初衷。

(80)上两年我原早想替他做生日，偏到跟前有大事，就混过去了。(曹雪芹《红楼梦》)

(81)二大倒是想和熟人们招呼，但人人都把脸把眼藏起来。(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3.反预期

一个分段作出设想和预期，后段偏离了设想和预期的结果，在功能表达上形成一种意外性的偏离。

(82)我方才不过是趣话取笑儿，谁知他果真竟有。(曹雪芹《红楼梦》)

(83)我把新生果园的事说了一遍，没想他拧身就走。(贾平凹《秦腔》)

4.反见解

一个分段提出一种见解、看法，后段偏离或者违背这个见解、看法。

(84)那会儿就不该让他当副主任了，可你跟王书记全支持。(浩然《艳阳天》)

(85)谁知他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他藏奸。(曹雪芹《红楼梦》)(见解在后段)

5.反常态

前段往往介绍一种事件的常态，后段偏离这种常态，形成转折。这种常态往往通过表达的意念来显现。

(86)如今鸳鸯是不当这差的了，今日鸳鸯偏接过麈尾来拂着。(曹雪芹《红楼梦》)

(87)清风街从来是不叫不到，不给不要，你君亭倒把这作风给变了！(贾平凹《秦腔》)

6.反事实

真实的事件和表面事件之间形成对比的转折关系。

(88)马之悦嘴上还是一个劲儿强留硬留，其实他恨不能立刻把他们支走。(浩然《艳阳天》)

(89)人民币在柜里锁着，她穿的破衣拉花。(浩然《艳阳天》)

(十)衬托关系句

以凸显性为功能特征的关系句类型。通过前段众多事物、事件的描写从正面或者反面凸显后段事件的一些特征。按照被衬托、凸显的事件和衬托事件之间是一致还是相对，分为正衬和反衬两种类型。反衬关系句与转折关系句有相通处，是转折关系句(对转)衍生出来的特殊用例。[11]

(十一)纠正关系句

以纠正性作为功能特征的一种关系句。其前段、后段的两个或多个事件之间有是非性，即有的事件是对的，有的是错的。故而纠正关系句的功能在于纠正错误，确定正确；排除误解，给出事实。

(90)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曹雪芹《红楼梦》)

(91)剥削、压迫、封建不再是外地来的新字眼，它们开始有意义。(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十二)排除关系句

以排他性作为功能特征的关系句。有三种类型：量排、选排和弱排。

1.量排

在数量总量中，两个或多个事件之间是一部分和剩余部分的关系。关系句整体表达的功能是：总量中排减掉一部分，剩下另一部分。

(92)谁知道除那管船的人搜括众人外，又有一种人在那里高谈阔论的演说。(刘鹗《老残游记》)

(93)除了地主马小辫家早先有过这样子的猪圈，如今在东山坞是独一无二了。(浩然《艳阳天》)

2.选排

即在两个或多个事件之间选择一个，排除其他。被选事件与排除事件之间是“要求—反对”“可—不可”“会—不会”“有—没有”“是—非”的对立关系。

(94)让你叫你雷庆哥，谁让你给她梅花说了？(贾平凹《秦腔》)——要求+反对

(95)大奶奶是去不得的，倘若是姑老爷去走一趟，到没有什么不可。(刘鹗《老残游记》)——不可+可

(96)夏风是不会救的，救白雪的只有我！(贾平凹《秦腔》)——不会+会

(97)都是弯弯绕、马大炮这色的人，沟南边的人没有一个人参加。(浩然《艳阳天》)——有+没有

(98)他其实只当了一回眼证，就是看见葡萄偷，其他人是他信口瞎咬的。(《第九个寡妇》)——是+非

3.弱排

相比于选排两个或多个事件之间去留的对立性，弱排并非对立的去留排除关系，而是弱化不选定的事件，突出要认同和选定的事件。

(99)姑娘们请坐，我找我们姑娘说句话。(曹雪芹《红楼梦》)

(100)吃饭啥大紧，我得赶快找找同利二叔。(浩然《艳阳天》)

(十三)诠释关系句

结构模式为：诠释对象+诠释部分。诠释对象可以是一个词/短语/分段等，其被诠释的核心往往是一个词或字。诠释部分一般居后分段。诠释对象在前一分段中多是一个句法成分，按照句法成分的性质分为：释宾、释谓、释状、释主四种类型。诠释关系句最大的特点是解释性：即对某项内容或原因的解释，解释的对象往往是“不解释不知道的”，而后文要谈及的续补关系句中，主句往往具备完善的意义和功能，补充部分仅是一种细节过程的说明、评论和描写。

1.释宾

诠释的对象是主句的宾语。分诠释动词宾语和介词宾语两种。诠释动词宾语中，区分为：诠释“有”字宾语和诠释“是”字宾语。

A诠释动词宾语

诠释对象是宾语的中心语。如例(101)；若宾语没有修饰成分直接诠释宾语，如例(102)。

(101)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曹雪芹《红楼梦》)

(102)他早就打好了主意：将来要娶焦淑红。(浩然《艳阳天》)

a诠释“有”字宾语：

(103)我还有个主意，方才联句不够，莫若拣着联的少的人作红梅。(曹雪芹《红楼梦》)

(104)东山坞有句俗话：最辣嘴的是红皮萝卜紫皮蒜，最难斗的是仰脸老婆低头汉。(浩然《艳阳天》)

b诠释“是”字宾语：

(105)上头的这顶儿是活的，冬天下雪，带上帽子，就把竹信子抽了，去下顶子来，只剩了这圈子。(曹雪芹《红楼梦》)

(106)事情不是明摆着：一家子人筷子挟骨头——三条光棍，没个娘们，日子怎么过呀！(浩然《艳阳天》)

B诠释介词宾语

(107)对老同志不够尊重，就是说对马主任。(浩然《艳阳天》)

(108)他们只给一家军队投降，就是中央军。(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2.释谓

诠释分段主要用来解释前段的谓语部分。

(109)这木头的可比不得瓷的，他都是一套，定要吃遍一套方使得。(曹雪芹《红楼梦》)

(110)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我宁愿吃糠咽菜，可也不愿意跑反。(浩然《艳阳天》)

3.释状

诠释分段主要用来解释前段的状语部分。

(111)当日先叫朱贵和宋万前回山寨里去报知，次后分作五起进程：头一起便是晁盖、宋江、花荣、戴宗、李逵，第二起便是刘唐、杜迁、石勇、薛永、侯健，第三起便是李俊、李立、吕方、郭盛、童威、童猛，第四起便是黄信、张顺、张横、阮家三弟兄，第五起便是燕顺、王矮虎、穆弘、穆春、郑天寿、白胜。(施耐庵《水浒传》)

(112)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曹雪芹《红楼梦》)

4.释主

诠释分段主要用来解释前段的主语部分。

(113)你的意思我猜着了，你想着只你一个跟了我出来，回来你怕担不是，所以拿这大题目来劝我。(曹雪芹《红楼梦》)

(114)我这个人你知道，我喜欢痛快，肚里有什么，咱们就掏什么，别玩转肠子的事儿。(浩然《艳阳天》)

5.释句

有的时候诠释对象不一定是明确的句子成分，而是前段暗示的某些特征或者是前段表达的某个意义，这种诠释有些偏重原因的诠释。诠释对象往往以同语格的形式出现。

(115)马之悦毕竟是马之悦，他的主意，一转眼珠就来了。(浩然《艳阳天》)

(116)东山坞就是东山坞，东山坞情况特殊点儿，办事情要灵活！(浩然《艳阳天》)

(十四)证实关系句

前段往往是评定性的，一般后段表述的事件是用来证实前段的评定性结论的正确性的。按照论证方式分：道理论证，例证、引证、喻证、反证等。

1.道理论证型

用一般性的道理来证实结论。

(117)依我说，先以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曹雪芹《红楼梦》)

(118)“快点想办法补上”这句话等于白说，马连福不会屙金尿银，又不能投机倒把，到哪儿快点弄钱去呀！(浩然《艳阳天》)

2.例证型

后段用举例论证的方式证实前段的正确性。

(119)把门虎非常厉害，不管谁来，想到她屋子里坐一坐那是很不容易的。(浩然《艳阳天》)

(120)狗娃子才三个月，很把家，半里路外有人拾粪往这里走，它就跳着四爪咬。(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3.引证型

引用俗语、典故证实前段结论。

(121)好个屁吧，葫芦里不定又装了什么药哪！(浩然《艳阳天》)

(122)再说地主阶级就没有欺骗性了，黄世仁母亲还念佛呢!(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4.喻证型

后段用比喻的方式论证前段的正确性，用例很少。

(123)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曹雪芹《红楼梦》)

5.反证型

从反面摆事实、讲道理论证正面结论的正确性。

(124)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呢。(曹雪芹《红楼梦》)

(125)谁敢为难葡萄，葡萄不为难别人就算不赖。(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十五)续补关系句

以补充性为功能特征的关系句。结构模式：主要成分+补充成分。补充成分多是短语结构的，也有少部分是句子形式的。续补关系句按照补充部分的功能分：描写型、评论型和说明型。

1.描写型

补充成分是对主要成分中某一部分的细节描写。

范晓(1998)曾在补充复句中提及了这种类型的复句，叫做记叙复句。补句是对前面主句中某些词语进行补充记叙的，它不是侧重叙述，而是侧重于描记。如“跌倒的是一个女人，花白头发，衣服都很破烂”[12]361-362，但是这是从结构分析入手的，若从功能角度分析，首先要确定这样的句子是不是两件事情的陈说，所以得到的结论与结构分析不同。

(126)残月把院子里的柿影印在窗子上，支离破碎，乱乱糟糟。(浩然《艳阳天》)

(127)他闻到她头发里和身上的汗酸味，甜滋滋的像缺碱的新麦蒸馍。(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2.评论型

补充成分表示对于主体表达的细节的评定。

(128)他走到街上的小客店，好歹是个干燥地方。(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129)反正这场院常有这样撒野的脚，分不清张三李四，打孽、打日本、打汉奸、打地主富农、打闹玩耍……(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3.说明型

续补部分是对主要成分中某一部分的补充说明。

(130)萧长春从这些年轻人联想许多同志，工地上的，村子里的。(浩然《艳阳天》)

(131)一庆功就雇戏班子来唱梆子，白天晚上都唱。(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十六)比兴关系句

以俗语或者情物的描写作起兴，引出相类事件或者结论的表达。比兴关系句的特点是类比性和起兴性。兴可以位于“句首”“句中”甚至“句末”。在六部作品的统计后，比兴关系句以俗语起兴为主，且三种位置都有。

(132)怪道昨日晚上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原来应到今日。(曹雪芹《红楼梦》)(情物起兴)(兴在前)

(133)我看咱们多余这一手，瞎子点灯，白费蜡，不如来个干脆的！(浩然《艳阳天》)(俗语起兴)(兴在中)

(134)这时女队长站到黑板前，穆桂英挂帅了。(严歌苓《第九个寡妇》)(俗语起兴)(兴在后)

尽管比兴关系句的用例比较少，但是比兴关系句的表达特征是非常重要的，体现了汉语类比联想的思维方式在语言表达中的应用。类比思想是中国古代非常重要的思维方式，在类比联想中，中国人的思维不是严密的逻辑推理，不是主客体分离的，而是天人合一、物我一体的。“在类比联想思想指导下，天道、人道之间只要存在着相似相关的关系，就可以进行类比联想，并且古人将类比联想当作类比推理。”[13]78

七、结语

申小龙自20世纪80年代建立功能句型理论以来，继承其衣钵进行研究者甚稀，而关系句系统的建构悬空弥久。此文在对六部小说文本进行穷尽分析的基础上，归纳出汉语的关系句系统，期望可以弥补功能句型研究的空白，为本体研究和教学研究添砖加瓦。

关系句的系统比之复句的系统更为丰富和繁杂。必有人会质疑这样的分类有无必要、是否有实践价值。首先，相比于既有复句的仿拟西语及形式建构，关系句系统立足于汉语的语言事实，科学客观、实事求是。其次，笔者博士论文集13部作品的80余万字语料进行关系句类型和历时演变研究。13部作品和本文6部作品穷尽分析所建构的关系句系统一致，这证明了我们建立的关系句系统是全面、稳固和可靠的。古今汉语的关系句类型均已囊括于此，所以这个关系句系统是很有价值的、全面的、复杂的存在。第三,繁难、简洁并非评定标准，一个系统的建立，其价值体现在是否精确地描写了语言事实，是否深入地挖掘了语言规律，是否对教学和研究具有理论建构、实践意义和指导价值。汉语的复句类型陈陈相因，模式化、逻辑化、简单化，在本体研究和教学研究中屡见劣势。关系句的系统立足于汉语经典的小说文本，从功能、语义、形式和韵律等多个角度全面挖掘了汉语关系句的特征和类属关系，深刻揭示了汉语的语言特色。相信这种建立在语言事实基础上的、生动活泼的关系句系统对于理解和掌握汉语的关系句、关系范畴一定益处诸多。陈望道先生曾指出：“文法研究比较抽象，要抽象到规律上去，要有概括。因此研究文法如果取材过分简单的话，就不足以分析语言现象。过去日本人曾经挖苦《马氏文通》，说《马氏文通》是以西洋的筛子把汉语的材料筛了一通，单把通过筛子的材料拿来用，这就是说他用西方的框框硬套汉语，看起来很清楚，但不能解决问题。学问在乎能够概括繁复的事实，过于简单化，不能概括，就没有多大用处。”[14]296汉语的句子、关系句和关系范畴都是复杂的存在，简单化、模式化的研究并不能揭示语言事实和本质，本文的关系句系统较完整地反应了关系句的类型和特点，以及关系句内部的层级关系和交叉关系，并非流于表面的研究，而是立足于事实的深入分析，相信关系句系统的构建对于今后的语言学研究一定助力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