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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代对华夷之辨的回应与重构

2019-12-26张笑歌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19年23期
关键词:金朝世宗女真

张笑歌

(中南民族大学,湖北武汉 430000)

1 先秦华夷观的建构

亨廷顿写道:“任何层面上的认同只能在与‘其他’——与其他的人、部族、种族或文明——的关系中来界定”。滥觞于上古的华夷之分,最开始亦是由地理和习俗的不同、以“华夏族群”为中心视角审视不同水土的“夷狄”,从而自然而然产生的朴素的“我者”和“他者”的二元对立。在《国语》中,有“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这样一个圈圈向外的宏大空间布局,即反映了随视角推移,逐渐产生了不同族群的界限。孔子笔削《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在正名复礼的时代背景下,也将原先简陋的华夷之辨初步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赋予了该理论长久深入人心的威力和不容置喙的法理。

2 金朝对华夷之辨的应对变迁

2.1 金朝庙堂华夷观的变迁

金天会五年(1127),金人攻占汴京,北宋灭亡。在灭辽灭宋后,确定新王朝的定位、 订立相关制度就成了急需解决的问题,在经过一番讨论后,最终金朝决定并不仅仅取法曾经的主国辽朝,“当远引前古,因时制宜,成一代之法”,准备系统的吸收华夏文明的先进之处。金熙宗“得燕人韩昉及中国儒士教之”,受华夏文化的熏陶颇深,“稍解赋诗、翰墨、雅歌,儒服,分茶焚香,弈棋战象,徒失女真之本态耳”,其背离女真旧俗已经被女真旧贵族所不屑,“宛然一汉家少年天子也”,而熙宗也丝毫不让,反唇相讥其为“无知夷狄”,表明熙宗内心更倾向于自身和“夷狄”是不同且没有联系的。同时在法律上,熙宗也开始效仿汉家制度,其“以本朝旧制,兼采隋、唐之制,参辽、宋之法”,颁布了金朝的第一步成文法《皇统制》。

其后的海陵王进一步参考华夏古制,“又多变易旧制”,颁布了《续降制书》,进一步降低了部落法的遗风。法律认同即是文化认同的一部分,熙宗海陵两朝不断褪去部落旧俗,加大汉化的力度,即反映了女真庙堂渐从“一依本朝旧制”的保守派中,分裂出了部分希望学习华夏文明的革新派。完颜亮本人汉文修养极高,被誉为“一咏一吟,冠绝当时”,因而其有着相当程度的自信,他曾说“即朕每读《鲁语》,至于‘夷狄虽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朕窃恶之。岂非渠以南北之区分,同类之比周,而贵彼贱我也”,直击要害,展示出了对华夷之辨的有力回击。

世宗朝是金朝直面华夷之辨的关键时期。世宗觉察到了女真渐慕华风的趋势,担忧女真族不断汉化导致危及统治,“恐异时一变此风,非长久之计”,开始重新强调女真和汉人的区别,针对臣下“猛安人与汉户,今皆一家,彼耕此种,皆是国人”的说法,他大为光火,并宣称“所谓一家者,皆一类也,女直、汉人,其实则二。”世宗严格区分女真和汉人的同时,和熙宗海陵朝一样,却又极其推崇儒家经典,“朕所以令译《五经》者,正欲女直人知仁义道德所在耳! ”,同时,“朕于圣经不能深解,至于史传,开卷辄有所益”。其本人在施政过程中,动辄引用汉唐典故,反映了世宗对汉文明的了解,也为他进一步重构华夷之辨提供了可能。世宗在和大臣强调女真旧俗的重要性、宣称“不失本朝语为善,不习,则淳风将弃”时,汝弼对曰:“不忘本者,圣人之道也。”此处的圣人,当指孔子,是处所谓的圣人之道,乃是“不忘本”,金朝朝堂之上君臣,应理解孔子站在华夏的立场上宣传夷夏大防,这是一种不忘“华夏之本”的行为,故而同时他们也灵活变通的将“圣人之道”用在本民族的身上,宣扬不忘女真之本,从此处可观,对于华夷之辨,世宗君臣做出了另一种诠释,即“不忘本”,通过这样的诠释,儒家经典中处处可见的华夷之辨就可为我所用,转而为维护本民族的传统提供依据,同时士人的华夷之辨思想和政治认同也逐渐被重构。那么世宗“女真之本”到底是怎样的呢? 世宗朝大肆宣扬女真人的所谓“淳风”,“女直旧风最为纯直,虽不知书,然其祭天地,敬亲戚,尊耆老,接宾客,信朋友,礼意款曲,皆出自然,其善与古书所载无异。”其描述的女真人彬彬有礼,将儒家形容华夏的溢美之词全部反转到了华夷之辨体系中处在夷狄位置的女真人身上,俨然有上国子民的气象。这些宣教的措施,表现了世宗充分的文化自信,在海陵王反对尊华夏,贱夷狄之后,世宗又进了一步,通过对华夷之辨进行重新诠释,借之以宣告自身的正统。

章宗朝,基本继续维持世宗的政策,一方面,对于非女真人,“禁称本朝人及朝言语为“蕃”,违者杖之”,对“蕃”这样夷狄同义词称呼的限制即为了消解掉华夷之辨中“夷狄”暗含的贬义;另一方面,对女真人重申,“制诸女直人不得以姓氏释为汉字”,坚决反对进一步的汉化。对女真为本的坚持,正是为了防止南宋所不断维系的华夷之辨的思想影响统治根基。然而到章宗末期,金朝已是矛盾重重,为了缓和女真与汉人的矛盾,在泰和六年(1206),最终彻底放开了不允许女真汉人通婚的禁令,政策提出的同年,蒙古铁木真称成吉思汗,频翻的入侵即将到来,金国的厄运即将开始。最终蒙古到来的时候,则“女直生长汉地,同汉人”,将此时的金人一并视为汉人,可见虽自世宗起数位皇帝强调女真旧俗,而其实际习俗上依然和汉人融合无二。

2.2 金朝士人对华夷之辨的理解

随着金入主中原战事的惨痛被时间消弭,完全在金朝统治下的人逐渐成长起来,加之统治者对治下汉人观念逐渐转变,变得尊重,“南人劲挺,敢言直谏者多,前有一人见杀,后复一人谏之,甚可尚也”,于是经科举制度的拔擢,形成了对金朝有文化认同的士大夫群体。加之此时的南宋“以小事大”,金国在金宋关系中处于优势的地位,更加为金国士人提供了信心。金朝末期的士林领袖元好问收集金朝诗歌编纂《中州集》,中州概念的提出,意蕴悠远,其含有中原的天下之中之意,而又大于中原,已接近传统上中国的概念,表明元好问已经把金朝视为正统,而不把“夷狄”主“中州”作为一件不合法的事情。刘祁所作的《归潜志》中,金朝皇室被放在了卷首,同时在记载了汉族士大夫的同时,也记载了大量猛安谋克,并以地域差异而非族群差异来讨论名流的不同,表明上流士人间女真与汉族共修儒道,已经几无差异。另一方面需要指出的是,由于世宗以来不断强调别女真汉人,强调保留女真旧俗,也引起了汉族士大夫的不满。刘祁在总结金朝覆亡的教训时,认为“大抵金国杂辽、宋,非全用本国法,所有支持百年;然其分别蕃、汉人,且不变家政,不得士大夫心,此所以不能长久。”,他认为金朝“不变家政,不得士大夫心”,“偏私族类,疏外汉人,其机密谋谟,虽汉相不得涉”,所以才过早灭亡;在赞美世宗和章宗的贤明时,又特意加一句“宣孝太子最高明绝人,读书喜文,欲变夷狄风俗,行中国礼乐如魏孝文,天不祚金,不即大位早世”,名为夸赞世宗章宗,实为春秋笔法,后文还有“向使大定后宣孝得位,尽行中国法……”“则其国祚亦未遽绝也。”的假设,表现了对“欲变夷狄风俗”的宣孝太子的早逝表现了极度的惋惜。此时金朝已亡,刘祁写书时已无顾忌,故而书中直呼女真风俗为“夷狄风俗”,说明对于世宗以来强调“女真淳风” 的做法是不以为然的,但是他所反思亡国的角度,已经是金国国民的角度,其对金国的统治已经有了认同感;此外他总结的国家不长久的原因是不行中国礼乐,“非全用本国法,所以支持百年”,即若行中国礼乐,则国家可以长久。

3 结语

在南宋使臣来到北宋故地,感慨哀伤汉人已经染上夷狄的风俗[4]时,金朝皇帝也在对女真被汉人同化感到头痛不已。而这两者的心态出乎一致,即在华夷之辨这种二元对立的思维下,双方都对民族融合有着抵触的心理,总是视己为尊,视彼为卑,不能以平等包容的视角来看待对方。然而民族融合终究是大势所趋,两者的风俗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下趋于一致,并不断消弭华夷之辨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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