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明代通俗小说序跋探讨伪托、翻刻及其折射出的问题

2019-12-25陈丹丹

西部学刊 2019年15期
关键词:序跋版权

陈丹丹

摘要:明代的通俗小说有着十分广泛的读者群体,为了牟利,书坊主会对通俗小说的选题创作、书籍版式,包括序跋的创作进行严格的控制。当时的序跋伪托方式有多种,书坊主伪托名人撰写序跋,伪托名人著作书籍,但是用序跋来加以证实与肯定;在序跋中对通俗小说版本的来源以及版本的好坏或者价值方面做文章等。翻刻则是书坊主对通俗小说的板片稍作修改后刊刻出版,或者从几部通俗小说中抽出几篇组合成新书,起个新名字出版。通过对明代通俗小说序跋研究,探讨伪托、翻刻及其折射出的问题,认为这是出版市场无序状态下的非法牟利行为,严重损伤同行的利益和积极性,阻碍通俗小说的传播及创作,也增加了后世学者研究的难度。

关键词:明清通俗小说;序跋;伪托;翻刻,版权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19)15-0125-05

与诗文辞赋等文学样式相比,明代通俗小说序跋在其创作、刊刻、流传过程中显现出较为明显的商业气息,这与明代商业繁荣这个大的背景是分不开的。由于正统文学观念的影响,通俗小说一直受到歧视,遭受排斥,被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一直处于一种自生自灭的无序发展状态。明代的通俗小说除了少数是官刻和家刻以外,多数是由书坊主刊刻。明代的通俗小说有着十分广泛的读者群体,市场潜力巨大,为了牟利,书坊主会对通俗小说的选题创作、书籍版式,甚至细微到序跋的创作都进行严格的控制。这些书坊主为了谋取更多的利润,往往不顾书籍的原始面目,对其进行包装、改头换面的情况屡见不鲜,通过伪托序跋等手段达到广告宣传、畅销书籍的目的是常见的手段。可以说,书坊主在促进通俗小说刊刻与传播的过程中,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是他们的伪盗行为给后世的研究带来了巨大的障碍。

一、明代通俗小说序跋伪托及其折射出的问题

在明代通俗小说的出版过程中,没有有序的市场和明确有效的出版行为规范,因此书坊主投机取巧对序跋进行伪盗现象十分常见。

伪托其实并不是明代通俗小说序跋中出现的特例。伪托的历史十分悠久,早在汉魏六朝时,这种行为就已风行。鲁迅先生曾经在《中国小说史略》的《今所见汉人小说》一文中指出:“现存之所谓汉人小说,盖无一真出于汉人,晋以来,文人方士,皆有伪作,至宋明尚不绝。”[1]22但因当时的出版传播条件非常有限,因此这种行为没有什么商业目的,只是作者的个人行为。“文人好逞狡,或欲夸示异书,方士则意在自神其教,故往往托古籍以衒人”。[1]22相比之下,明代通俗小说序跋的伪托则是一种目的明确的商业行为,由书坊主实施,作者往往不知情或被动地接受,同时也给后世的研究带来巨大的迷惑与障碍。

伪托是由于市场销售的需要而运用的手段,这里一切以市场为指挥棒,下面这则材料记载了书坊主的行为。钱希言曾在《戏瑕·赝籍》中批评当时盲目追崇名人的社会风气:“顷又有赝袁中郎书,以趋时好。如《狂言》,杭人金生撰,而一時贵耳贱目之徒,无复辨其是非,相率倾重资以购,秘诸帐中,等为楚璧。”[2]589不管是出于崇拜,还是为了猎奇,喜欢阅读名人著述是一个普遍的规律。如果序跋是名人所作,并且大力推荐并吹捧此书,那么就增加了畅销的可能性,所以书坊主正是抓住这样一种读者阅读心理,在序跋上作手脚,对其进行伪托。

与前朝相比,明代通俗小说的地位相对提高了不少,甚至有些统治者、达官贵人也会阅读通俗小说,某些达官贵人还会自己尝试着去创作通俗小说。虽然那些身居高位的显达名流并不怎么排斥通俗小说,但是书坊主要请他们创作或者撰写序跋,也还是有很大的难度。在通俗小说序跋的作者问题上,书坊主不会放弃对名流或者是显赫人物的追求,但又确实请不动这些高人来创作或者撰写序跋,这样书坊主就只有自己动手了。书坊主打着名家的幌子来编撰序跋,借此来提升小说地位,加大宣传力度。书坊主伪托的对象是当时比较著名的文人奇士,如李贽、冯梦龙、袁宏道、汤显祖、李渔、金圣叹等人,他们独具才华,行为和世俗的规范有别,是当时比较有影响的公众人物。这些名人被拿来作伪托的对象还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们都是通俗小说的爱好者和支持者,或多或少地参加过一些通俗小说的创作、评点等工作,如金圣叹对《水浒传》的评点就非常精当。这些因素为书坊主提供了可乘之机,由于种种原因的限制,书坊主在无法得到名人创作的通俗小说序跋的情况下,为了小说的畅销自己编撰序跋,署上这些名人的名号。结果这些序跋给人的感觉似是而非,真真假假,难以辨别,再加上年代久远,给今天的研究带来巨大的障碍。

书坊主伪托名人撰写序跋一般的做法是自己作序或者请人作序,然后署上被选中的名人的名字,如明书林余季岳刊本《盘古至唐虞传》《有夏志传》这两书都各有一篇署名钟惺的序文。学术界公认的看法是,这两部书中钟惺的序文均系伪托,极有可能是书坊主余季岳本人所编撰。再如署名袁宏道的《东西汉通俗演义序》也被大多数学者认为是伪托之作。“明剑啸阁本《东西汉通俗演义》前有此署名袁宏道的序。此书将《西汉演义传》《东汉演义传》合刻在一起。《西汉演义传》,八卷一百则,明甄伟编;所述始于秦公子异人被虏入赵,终于汉高祖之死。《东汉演义传》,十卷一百二十五则,明谢诏编;所述起于王莽建立新朝,终于汉桓帝。此序系伪托。”[3]204

伪托的另外一种方式就不仅仅是序跋署上名人的名字,而是书籍的作者署上被借用的名人的名字,且用序跋来加以进一步证实与肯定,让读者相信这本书确实是名人之作品。这种作伪方式比较常用。如果单单从序跋来研究作者是何许人也就容易掉入古人设好的圈套。比如明万历四十四年刊本《云合奇踪》的序就属于这种情况。《云合奇踪》题署“稽山徐渭文长甫编”“玉茗堂评点”,该书的序文还对此强调说:“稽山文长公,天赋奇质。下笔无所不奇,举英烈诸公,溯其从来,摭其履历,演为通俗肤谈,而杂以诗歌赋词,题曰:‘云合奇踪'。武林朱生孔嘉、李生房陵,以关皇明政绩不小,因发所秘而广之。”[4]但是,根据孙楷第先生的《戏曲小说书录解题》可以理解为它是伪托之辞。孙楷第先生认为,这本书虽然说是徐氏所作,但是实际上出自于朱孔嘉、李房陵二人之手,柳存仁先生在《伦敦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中也持有相同的观点。

当然除了上述几种伪托方式外,还有不少书坊主在通俗小说版本的来源以及版本的好坏、价值方面做文章。为了达到巨额牟利的目的,书坊主往往会为自己所刊刻出版的书籍标榜和张目。当然宣传或者标榜的时候书坊主是不顾真实的,他们要么将作品的来源说得多么的难得,要么将作品的版本说成是“京本”等等,总之名目繁多,但多数是名不副实,这也可以算得上是书坊主的伪托手段之一。比如明刊本《禅真逸史》的封面上有书坊主人的题识,宣称“此南北朝秘籍,爽阁主人购得之,精梓以公海内。”[5]此书的凡例中记载:“此书旧本出自内府,多方重购始得。今编订,当与《水浒传》、《三国演义》并垂不朽,《西游》、《金瓶梅》等方之劣矣。”[6]很明显,书坊主把此书说得非常珍贵、非常难得,实际上根本就不像书坊主说得那样珍贵,这部书怎么也不可能和《水浒传》、《三国演义》相提并论,更谈不上流传不朽了。

当然有些作品是比较难得的,书坊主要多方求访,并且出高价才可能得到书板。《明代笔记小说》九册,卷二十五,“金瓶梅”篇记载:“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典,予恨未得见,丙丁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帙否,曰第睹数卷甚奇快,今惟麻城刘涎白承禧家有全本,盖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又三年小修上公车,已携有其书,因与借抄挈归,吴友冯犹龙见之惊喜,怂恿书坊,以重价购刻,马仲良时榷吴关,亦劝予应梓人之求,可以疗饥。”[7]652可以得知,这种作品少有全本,属于罕见作品,书坊主要出重金才可购得。这种出重金购买书版的情况为数不多,宣称书版难得、珍贵往往只是书坊主标榜、宣传的方式之一。

又如《京本通俗演义按鉴全汉志传》《新刊京本春秋五霸七雄全像列国志传》《新刊京本编集二十四帝通俗演义全汉志传》《新锲京本校正通俗演义按鉴三国志传》、万历间联辉堂重刻的《京本通俗演义按鉴三国志传》《京本忠义传》等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以“京本”冠名,这也可以称得上是书坊主伪托的另一个方面。所谓京本,是指当时在两京(南京与北京)刊行的版本。明代坊贾最喜欢用“京本”二字来标榜其书籍,这种风气宋代已有,如尤袤《遂初堂书目》即有《京本太平广记》一书。经过调查可以知道上述所举的这些所谓的京本通俗小说基本上都是在福建建阳刊刻的,很显然是属于伪托行为。书坊主为什么要打上京本的旗号呢?原因很简单,“其作用大约不外于表明这部书并不是乡土的产物而是‘京国传来的善本名作,以期广引顾客的罢。”[8]107当时的南京是全国的出版中心之一,书坊众多,所刊刻的书籍以精良美观而著称,有很好的声誉。福建出版的书籍与南京出版的书籍相比,明显在纸张、式样等方面相对逊色很多,所以书坊主就从商业角度出发,打着京本的旗号达到牟利的目的,这在当时是很普遍的方式,不值得奇怪。还有一些书坊主可能是因为胆量不够大,不敢明目张胆地打上京本的旗号,因为毕竟怕被识破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就采用一种更为隐晦的称呼,比如《盘古至唐虞传》《有夏志传》等都在扉页上标明“金陵原版”,金陵也即南京,实属换汤不换药的行为。

除了上述一些伪托方式外,书坊主还经常给书标记上“按鉴”的名号,以此來提高书的珍贵程度和价值,这从书名中就可以直接看见,如《新刻按鉴通俗演义列国前编十二朝传》《按鉴演义全像列国志传评林》《京本通俗演义按鉴全汉志传》《京本通俗演义按鉴三国志传》《新刊参采史鉴唐书志传通俗演义》《全像按鉴演义南北两宋志传》等等,其书名中就有“按鉴”,也就是“按鉴”演史,表示作品是依据史实演义而成,从历史的角度来抬高书的价值和含金量,这是书坊主扩大影响,利用人们广泛喜爱的讲史平话来促销图书的一种方式,因为一旦带上“按鉴”两字,给人的感觉就是讲史话本案头话,感觉有事可据、有理可依。

一般而言,历史演义书名或者正文中所标榜的“按鉴”之“鉴”,是指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或者朱熹的《资治通鉴纲目》。实际上,有些历史演义所说的“按鉴”,根本就不足为信。《列国前编十二朝传·前言》中云:“此书编纂草率,文字拙劣……;又如‘按鉴云云,其实《资治通鉴》不记战国以前的史实。当时书坊廉价通俗小说的编写和印刷的水平可以由此窥见一斑。”[9]《开辟衍绎通俗志传·前言》又云:“此书叙事自盘古开天辟地至周武王吊民伐罪止,而司马光《资治通鉴》叙事始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两书各不相涉,而居然题为‘按鉴编纂',可见‘按鉴云云是当时小说家的俗套,全不足信。”[10]何满子先生在《有夏志传·前言》中亦云:“本书所题‘按鉴,也只是标目而已,其实并没有《通鉴》可按,也没有依照史书撰写小说。”[11]其《有商志传·前言》又云:“书名虽称《有商志传》,但是叙周事多于叙商事;且于古史见于载籍者极少,大部分内容都取自民间传说的神异故事……其实称不上‘按鉴,而且这段历史实在也无‘鉴可按。”[12]另外,欧阳健《中国神怪小说通史》在评论“按鉴演义帝王御世”的《盘古至唐虞传》《有夏志传》《有商志传》时也指出:“所谓‘按鉴,‘按的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可是《资治通鉴》的记事,上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下迄后周世宗显德六年(959),要为超出《通鉴》范围之外的历史‘演义,就根本无‘鉴可按,于是只能依靠传说、加上作者自己的想象去敷衍成文了。”[13]436齐裕焜《中国历史小说通史》亦云:“所谓‘按鉴,‘按的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可是《通鉴》的记事,上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下迄后周世宗显德六年(959)。要写上古史,没有什么‘鉴可‘按,只能依据神话和传说……所以,这四部小说(包括《开辟衍绎》)不能算作‘讲史,归入神怪小说,可能更为恰当。”[14]120

上述关于“按鉴”的批评,凿凿有据,《列国前编》等书所标榜之“按鉴”,确实是子虚乌有,这确实是书坊主为了提高小说刊本的畅销度,为了牟利,弄虚作假的一种手段。

除了上述一些造假方式外,更有甚者,利用通俗小说编造假言,企图纂改历史,从而为自己谋得巨大利益,“初勋以附会张永嘉议大礼,因相倚互为援,骤得上宠,谋进爵上公,乃出奇计,自撰开国通俗纪传名《英烈传》者,内称其始祖郭英,战功几埒开平、中山,而鄱阳之战,陈友谅中流矢死,当时本不知何人,乃云郭英所射,令内官之职平话者,日演唱于上前,且谓此相传旧本,上因惜英功大赏薄,有意崇敬之……峻拜太师。后又加翊国公世袭,则伪造纪传,与有力焉。”[7]139郭勋通过此通俗小说不仅获得了一般物质上的利益,而且获得了非同一般的荣誉。

二、明代通俗小说翻刻及其折射出的问题

如果说伪托只是书坊主为了扩大销路而采用的一种广告策略,还不至于造成很恶劣的影响的话,那么翻刻则是窃取别人劳动成果的恶劣行为,会严重损伤同行的积极性,阻碍通俗小说的传播及创作。书坊主所刊刻的通俗小说底稿一般都是他们从文人手中购买、出资请人写作或者编辑的,这些都是一种投资。有的书坊主就会在书前面说明书的原稿是从何处得来的。如明衍庆堂书坊主在其所刊《醒世恒言》的识语中就说:“本坊重价购求古今通俗演义一百二十种。”[15]《醒世恒言》是在宋元旧篇的基础上编辑而成的,而不是原创,书坊主突出其付出代价之大,有些夸大其词,但是毫无疑问,书坊主从编纂者那里拿到书稿也是需要花费一大笔资金的,何况有些书并无书稿,是书坊主为了牟利而专门找文人撰写新作,不进行一定的投资是说不过去的。翻刻可以节省买新书稿或者出钱请人撰写新书的钱,因而其书价就可以定得比原刊低点,但是还可以保证有利可图。相对而言,那些原刊本生产成本高、书价高,在与翻刻书的竞争中处于劣势。书坊主是对通俗小说发展最具有影响力的因素,但是他们为了牟利,肆无忌惮地运用伪托、翻刻等等手段,在促进通俗小说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负面的影响。

郑振铎先生在《西谛书话》一书中曾经写道:“坊间射利之徒,每每得到残板,便妄题名目,另刊目录,别作一书出版……此种‘易淆观听'的‘伪书,至今尚存有流传,象所谓别本喻世明言、别本拍案惊奇二刻,及觉世雅言等皆是。”[8]97郑振铎先生概括出了翻刻的一些特点:书坊主在得到一部通俗小说的板片后,稍作修改,重新刊刻。但由于有些修改的地方不够细致,有些地方漏改,造成前后不一致。这些败笔为我们今天的研究留下线索,如明刊本《开辟演绎通俗志传》就是书商周游得到余象斗刊本原版后翻刻的,他将原板中的“三台山人余象斗仰止集”改为“五岳山人周游止集”,但是由于不够细致,还是可以看出有挖补的痕迹,并且由于粗心,有些地方如“余仰止曰”漏改。

除了直接翻刻以外,从几部通俗小说中各抽出几篇,再重新组合成一本新书,起个新名字出版,这种做法也比较常见。如郑振铎所说:“以各书的残卷,杂凑成书,随便题一书名者,在明清之交几乎成了一种风气。一则因为明末大乱之后,诸话本集的书版,已皆散失不全。坊贾偶得残版,便以为奇货可居,大可作伪以欺世。再者,各书的原本也大都传世甚鲜,使坊贾的作伪,不容易为世人所知道。”[8]140如巴黎图书馆所藏明刊本《觉世雅言》就是以这种方式杂凑成书的。《觉世雅言》全书总共八卷,包括八篇话本小说,其中有四篇选自《醒世恒言》,两篇选自《喻世明言》,另两篇则分别选自《警世通言》和《初刻拍案惊奇》,就连那篇署名绿天馆主人的序文也被公认为窃自《警世通言》。

《明代笔记小说》中记载:“然原本实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俚,时作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赝作矣。”[7]652拼凑翻刻的小说毕竟容易被人识破,识破之后就很难再畅销了,所以有些书坊主就不会采取这种冒险的方式,他们会采取篡改原书的办法,对原书略加改动,进行包装和改造,改头换面,进而形成一本新书,从而瞒天过海,不容易被人识破。当然有时对原书进行改动是迫于无奈,比如在原书不全或遗失的情况下,为了出版,书坊主会自己编纂或请人编纂部分章节补充进去,希望使原书完整并蒙蔽大众,但书坊主的这种期望往往落空。这种篡改原书的办法,因为作家个人写作风格、生活体验、地方方言的不同等因素的影响,从而导致作品前后文意不贯通、文字不顺畅。如果仔细阅读,这种篡改原书的方式还是很有可能被识破的。《三教偶拈序》云:“偶阅《王文成公年谱》,窃叹谓文事武备,儒家第一流人物,暇日演为小说,使天下之学儒者,知学问必如文成,方为有用。”[16]“其对王阳明的尊崇,亦可见《皇明大儒王阳明先生出身靖乱録》的确是冯梦龙自己著作的王阳明传记小说。而《济颠罗汉净慈寺显圣记》则据无名氏《钱塘湖隐济颠禅师语録》,《许真君旌阳宫斩蛟记》则据邓志谟《新镌晋代许旌阳擒蛟铁树记》辑录,仅更动了标题,改动了少量文字。”[17]由此观之,有的是较大章节的增补与替换,有的是更动标题,改动少量文字,篡改方式多样,篡改已经成为当时一种普遍的风气。

由于当时的出版业缺少统一有序的市场管理,并且官府对此也没有有效的保护,书坊主们的翻刻会给同行造成严重的伤害,挫伤他们的积极性。明代书坊主余象斗在《八仙传引》中曾谈到所刊书籍被翻刻后的无奈与气愤:“不俗斗自刊《华光》等传,皆出予心胸之编集,其劳鞅掌矣,其费弘巨矣。乃多为射利者利,甚诸传照本堂样式,践人辙迹而逐人尘后也。今本坊亦有自立者,固多,而亦有逐利之无耻,与异方之浪棍,迁徙之逃奴,专欲翻人已成之刻者,袭人唾余,得无垂首而汗颜,无耻之甚乎?”[18]从这段记述中我们可以看出余象斗对翻刻的不屑与指责,他已经萌生了一点版权的意识。商业竞争的残酷性让书坊主领悟到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版权,要不然竞争的时候就会处于劣势,甚至会破产。他们不允许他人翻刻自己的书籍,对翻刻者深恶痛绝,也是有其苦衷的。

中国古代的图书翻刻现象非常普及,翻刻的速度不亚于今天那些不规范的出版机构和书商,给当时的一些书坊主带来了困惑。明刊本《禅真逸史》的识语中就写道:“嗣此续刻种种奇书,皆脍炙人口。傥有棍徒,滥翻射利,虽远必治,断不假贷。具眼者当自鉴之。”[5]对于这样一种严重威胁自己书坊运作和生存的行为,由于没有其它更好的管理条理和惩治手段,书坊主就只能够这样口头警告了。当然这种口头警告只是相当于发发牢骚而已,对于自己的书版不被翻刻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古代通俗小说出版中的翻刻之风愈演愈烈,给现代的小说研究者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使得现代研究人员不得不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做一些作者考证、版本鉴定等等研究工作。

参考文献: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2]顾廷龙.续修四库全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黄霖,韩同文.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

[4](明)徐如翰.云合奇踪序//古本小说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5]禅真逸史题识[A]//古本小说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6]禅真逸史凡例[A]//古本小说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7](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M].上海:中华书局,1980.

[8]鄭振铎.西谛书话[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9]列国前编十二朝传·前言//古本小说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10]开辟衍绎通俗志传·前言//古本小说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11]有夏志传·前言//古本小说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12]有商志传·前言//古本小说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13]欧阳健.中国神怪小说通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7.

[14]齐裕焜.中国历代小说通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0.

[15]醒世恒言识语//古本小说丛刊[M].南京:中华书局,1991.

[16](明)畸人七乐生.三教偶拈序[A]//古本小说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17]三教偶拈识语//古本小说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18]八仙传引//古本小说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猜你喜欢

序跋版权
《潜夫論》版本考述及其序跋題識輯錄
明清戏曲序跋研究笔谈
拓宽言语之路敞亮乡土之心
——《贾平凹长篇小说序跋注译》评介
《李尔王》汉译的序跋研究
文化创意产业版权保护问题探析
误读为“演绎”的“同人”
微信传播与版权法定许可制度的适用与建构
新闻作品权利归属与行使中的利益平衡
新闻版权合理使用制度的反思与重构
中国古典小说序跋语篇之互文性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