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理论与中国问题
——理论对话的新视角(座谈实录)
2019-12-18朱立元毛雅睿张俊丽整理
刘 康 朱立元 曾 军 等 毛雅睿 张俊丽 整理
2018年12月10日,上海交通大学人文艺术研究院举办了“中西文学理论的国际对话”学术研讨会。来自美国艺术与科学院、欧洲科学院的多位院士以及国内多所高校的比较文学、外国文学和文学理论界的多位长江学者和其他专家学者50余人与会,共同探讨中西文学理论的研究现状和未来前景。研讨会上,美国杜克大学教授、上海交通大学致远讲席教授刘康以中文发表了“西方理论的中国问题——漫议学术范式、方法、批评实践”主旨报告。刘康将眼光投向了历史,探讨改革开放以来中西文论的相互建构,从思想史的角度来思考中国问题对于西方理论的意义。学者们纷纷做出回应,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曾军(上海大学,本次座谈会主持人):刘康老师2008年在中山大学、南京大学、厦门大学和上海大学分别做过几次演讲,演讲的题目就是“西方左翼文化理论的中国问题”。刘康老师的思路改变了我们一直沿用的“刺激—反应”模式,即西方理论如何影响中国,中国如何被动接受。其实在这个过程中西学东渐和东学西传是双向交汇的过程,那么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如何去发展我们的学术研究?在今天的主论坛上,刘康教授发表了他的最新力作,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宣读这篇文章。长期以来,中国学术界无休止地争论着西方理论对中国的影响、中国对西方理论的接受。刘康提出,我们能否找到一个新的视角,从思想史(知识考古学、知识谱系学)的角度,来审视西方理论的中国问题?也即把中国问题作为西方理论本身、内在的问题,来思考中国在西方理论中的意义以及中国对西方理论的影响。这个新的视角或许有理论的范式意义。刘康提出的新的角度,即为“批判理论的中国问题”(China Question of Critical Theory)。从这个角度出发,来超越中西二元模式的思维定式,把中国视为世界的中国(China of the World),而非世界与中国(China and the World)的两个不同存在。刘康建议从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的亲密接触开始,以三位与中国有着密切关联的理论家詹姆逊、阿尔都塞、巴赫金为例。聚焦中国对西方理论选择性的误读和错位、重要问题的理论遮蔽和对话的缺失、批评实践与理论译介的鸿沟这三个方面,捕捉西方理论与中国接触中的火花。
我们今天的座谈会既围绕“中国与西方理论”这一理论命题,同时又聚焦批判理论、中国问题等,从而可以更充分地讨论西方理论与中国问题的关系。另外,我们希望能够通过讨论逐渐聚焦,慢慢形成一系列未来研究的课题。
朱立元(复旦大学):刘康教授的文章让我很受启发。文章开篇就论及现在的西方文论和中国文论之间的关系,就此话题我也谈一谈我的看法。40年来,我一直参与中国当代文论的一些研究和讨论,算是过来人,在我自己的思想里面也是将二者互相作为对象来思考的。今天刘康教授的发言对我产生的冲击在于,他试图超越中西互为对象的思维定式。但对此我也有个小小的质疑:怎么更准确地表达?就思想文化传统而言,西方和中国有很大的差异性。虽然总的来讲中国是整个世界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但萨义德讲东方主义至少也是把东方和西方两者分开来讲的,中国还是作为东方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不知道现在国际有没有这样的说法,我觉得我们40年来这样做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就我个人的经验和体会来看,在理论研究中区分西方和中国有好处:它强调二者的文化传统。西方从两希(希腊、希伯来)文化传承而来。中国古代除了孔子的儒家传统还有道、释两家的传统,特别是当代道家的文化对西方也有一些影响。在中国走向现代的近百年历程中,中西两种文化传统碰撞很多,但交流互鉴和融通的方面也很多。
我去年写的一篇文章和刘康教授的想法有点接近。我借用了“文明互鉴”的观念来讲近百年来中国现当代文论的建构过程,希望超越纯粹对立的思维模式。我非常同意你的一些用语,如“选择性的接受”“选择性的误读”以及“错位”,但我认为这些误读、错位恰恰是中国化的一个部分。中国当代文论“失语”在中国影响很大,我对此一直持否定态度,这种观点好像认为只有坚持传统的中国文论话语才是不“失语”,现在我们借用西方都是“失语”。我认为从“文明互鉴”的角度来看,我们是根据中国的具体国情和文化进展有选择性地吸收西方文论。中国从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初期开始文化的现代转型,很多学科都是在这个转型过程中完成的。我们原来没有中国文论的概念,当我们建构起中国文论这一概念后,才把过去的很多理论纳入其中,统称中国文论。郭绍虞教授、罗根泽教授、朱东润教授等先驱撰写了中国文学批评史,才逐渐形成了一门新的学科——中国文学批评历史。这里的“批评”就借用了西方的criticism,但这种借鉴和使用有什么错呢?正是在这个互鉴过程中,在有选择性的接受、借鉴过程中,才形成了中国很多现代的学科。我主编了几本西方美学史,这个西方美学史是我们中国人建构起来的,我认为这个学科是以我们中国学者的眼光看待西方美学,不同于西方人写的美学史,这种成果本身就是中西交流互鉴的产物。有些人断言中国文论近百年来对西方亦步亦趋,而且认为这就是全盘西化的过程,我完全不同意这种观点,我认为这个过程既是“西化”的过程,也是“化西”的过程,二者是平行的。所以我接受刘康教授的看法,只有站在文明互鉴的高度,才能超越中西二元对立。曾军教授有个说法:西方文论也是我们中国人建构起来的,我非常赞同此观点。西方学者并不一定认同中国所谓的西方文论,在西方世界,文论没有西方和东方的说法。另外,中国其实也在影响西方。我的同事王才勇教授的重大项目“文明互鉴视域下中华审美文化对近现代西方的影响研究”整理了大量的材料作为例证,包括以罗杰·弗莱(Roger Fry)为代表的英国的形式主义美学都直接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这些例证就足以说明中西文化的互鉴和交流。刘康教授以詹姆逊、阿尔都塞和巴赫金为例,跳出了单纯的中西二元对立来看中国文论自身的发展和建设,我觉得这种思路和视野颇具启发性。我也同意文章结论部分提出的观点,即对中国文论的发展比较乐观。而且我觉得中国借鉴、研究西方还很不够。我们应当在借鉴、研究过程中,选择对我们更适用的文论话语。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中也有很多很精彩、很优秀的文学理论或诗学理论,但古代的一些术语或范畴直接套用到今天的文学创作实践是很困难的,这就需要经过创造性的转换,才能对中国当代文论起作用。不过,我觉得刘康教授对当代中国文学批评界的批评稍微重了一点。其实很多批评家也很想对当代新的文学性做出解释,有些人的确生硬套用西方,但不少人还是从作品的感悟中间体验出自己的看法和评价的。
朱国华(华东师范大学):刚才朱立元老师的发言条理非常清晰,非常精彩。朱老师对刘康老师的肯定,我也觉得抓住了根本。刘康老师的发言非常具有启发性,当然我也有一些困惑。当我们说中国影响西方的时候,我们是在什么样的层次上,在什么样的意义上来说的?刚才刘康老师提到三个人物,一个是詹姆逊,詹姆逊是东西两方面引进理论的一个伟大的中介,他也向西方介绍了一些中国思想。具体说来,他把我们的鲁迅推上了全世界,也阐释了毛主义。这是我们对詹姆逊的一个新的认识。第二个就是阿尔都塞。他重新发现了毛主义,特别是在他的“多元决定论”的理论中引用了《矛盾论》。这两个人在层次上其实有一些区别。区别在于:是不是毛主义或者《矛盾论》在阿尔都塞思想中占了一个更重要的位置?达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那么在詹姆逊那儿,是不是更多从文学阐释策略来理解毛主义?我不知道我对你的这个理解是不是对的?但是最后一个例子巴赫金,我就没有特别明白。因为巴赫金的理论对我们40年的文化转型具有一些洞见性,所以他就与中国产生了关联?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想说的?但是你一开始说这些西方理论,必须在中国思想那儿直接获得一种渊源。我不是特别明白巴赫金与中国思想之间理论上的逻辑关系。
我想再做一个补充,回到我刚开始的问题,就是:当我们谈到我们中国人对西方人的影响,我们要考虑一下,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发挥了影响?我很认同一个本土哲学家对中国传统文化经验的一个看法,这个哲学家叫陈嘉映,他认为中国人虽然有很强的理性态度,但我们实际上是不喜欢理论的,而且在本质上是反感理论的。你看孔子在讲人的时候,他对人是怎么定义的。他总是从一个个案说到另一个个案,结合这些个案来谈道理,也就是不离事而言理。这就不像西方那样,西方人喜欢抽象的逻辑推演,搞许多范畴、概念进行定义和推论。我们中国人在纯粹理论上并没有积累很好的传统。因此,中国在理性思维方面对西方的影响相对较弱,甚至是不是可以说没什么影响?但是,也不能说,中国对西方理论家就没什么影响,西方理论家受到的有意义的影响,不一定完完全全就必然是理论上的影响。我记得布迪厄说过一句话,大致意思是,哲学家们在许多读物上获得的思想养分并不亚于他们从哲学专著中所获得的灵感。比如海德格尔许多思想灵感,当然肯定会来源于黑格尔、尼采或者什么人,但他也很有可能来自别的地方,比如来自某个小说家、艺术家或者其他人。有一个比较极端的说法认为,阿多诺的伟大,只不过是他把本雅明的一些只言片语搞成了一个体系。也就是说,有价值的影响,并不一定局限于理论或思维模式上的影响。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可以拓宽我们的认识,重新理解中国是以何种方式对西方产生影响的。
我还认同学界一般接受的一个观点,就是中国人的认识型跟西方不太一样。我说的认识型是福柯意义的认识型(episteme)。可以结合布罗代尔历史长时段的看法,假设西方从古希腊到今天,存在着某种深层的心智秩序,一直没有发生质的变化,这就是西方人存在着一种强烈的认识冲动,这种认识是纯粹的认识,就是为了认识的认识,可以称之为求真意志。但我们中国人大体上来看,好像对缺乏功利价值的知识,兴趣并不是特别大。我们谈到真理的时候,与某种价值总是有勾连。这听上去是在批评中国文化,但我并不是此意。中国有很多的文化资源,或者说很好的生活形式,而这些生活形式有不少对西方人不乏启发意义。我有一个朋友叫王论跃,他是巴黎东方语言学院的中文系系主任。他告诉我说:他的老师是个法国老师,他的老师病重了,她的法国学生都不怎么去看她,但是他是经常去看望她的。她因此说还是中国文化好。当然这可能是个极端的例子,会有偏颇。中国社会重人情,对法治来说是非常不利的。但是另一方面,这种人间的温暖,这种人情味西方社会就不太具备。中国的生活形式有些能带来实践维度的启发,也完全可以理论化。法国哲学家、汉学家朱立安,他就把中国看作研究方法,而不是研究对象。他研究中国是为了绕道研究欧洲哲学,他只是把中国的哲学思想作为对欧洲哲学的一个对照。刘康老师为什么没有想到朱立安这号人物?
颜芳(华南师范大学):刘康老师提出的“西方理论的中国问题”有重要的理论内涵。他指出,理论的“普遍性”而非“西方性”,才是理论的内在规定性。“‘西方’无论是定语还是形容词,都跟‘理论’最终的普世意义相悖。”在此基础上,将“中国问题作为西方理论本身、内在的问题,来思考中国在西方理论中的意义”,就意味着真正地将中国理论生产视为世界理论生产的某种内部性的甚至是源头性、显要性的存在,而不再是外部性、衍生性、次要性的存在。同时,强调中国作为“问题”也区别于中国作为“经验”,或者中国“元素”。刘康老师强调,理论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提出问题。因而中国问题这个提法,可突出中国理论之于世界理论生产的某种未预料性和冲击性。刘康老师文章对阿尔都塞、詹姆逊与巴赫金与中国的复杂关联给予了力证。正因为中国问题根本地内在于世界理论生产之中,因此还应超越“世界与中国”(World and China)话语中潜在的中西二元模式,尝试以“世界中的中国”(China of the World)的视域来更新对中国理论生产与世界理论生产的密切交互关系的理解。上述观点与朱立元老师发言中所强调的要超越(对中西文论)互为对象化式的理解、强调“文明互鉴”、强调中国文论“西化”的过程同时也正是“化西”的过程等观点有诸多共通之处。此外,我还想借用阿尔都塞的“错位”(décalage)概念去理解刘康老师强调的“错位”问题。中国“詹姆逊主义”是刘康老师对中国“错位”式接受詹姆逊文论的理论总结。在阿尔都塞看来,“错位”不仅是必然的而且还是生产性的,他持续地思考着“错位”,其“多元决定论”正是对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各个领域各自具有不同历史与时间的“错位”的命名。在或迟滞、或前置、或断裂等种种“错位”所造成的裂缝之中,往往会有悲喜剧的但同时也是生产性的瞬间会照亮知识生产的新的可能。
曾军:颜芳老师提到几个关键的问题,包括中国作为问题与中国经验的区别,“詹姆逊主义”作为一个概念所具有的生产性,以及对于错位问题的相关思考等均从刘康老师的文章中获得启发。我个人也受益于刘康老师的研究,我在完成博士论文期间对刘老师的《对话的喧声——巴赫金文化理论》非常感兴趣,刘老师在这本书的结语里面强调了自己“海外中国”的理论视野,这是国内学者通常不具备的。与此同时,他特殊的身份又与一般的汉学家区分开来。在我和刘老师的多次交流中,刘老师似乎都有意识地谈到自己虽然长期在美国生活和工作,但是他与海外汉学研究之间仍有差异。而这个差异正是我们要去探索的中西之间的理论新视野。
李松(武汉大学):刘康教授的《西方理论的中国问题——漫议学术范式、方法、批评实践》这篇文章,对“世界的中国”(China of the World)与“世界与中国”(World and China)这两个概念进行了辨析和区分,前者意味着中国是世界的中国,因此应该跳出自身局限从世界看中国;后者则坚持自我与世界的二元对立关系,固守中国自身的特殊性。他从20世纪中国文学理论范式演变的历史轨迹出发,基于“世界的中国”这一理念提出了一个自己的理论概念即“批判理论的中国问题”(China Question of Critical Theory),或西方理论的中国问题,这个观点着眼于宏观的全球史互动与融合,将中国置于世界文化体系之中而不是之外,将中国文论还原到全球文论的历史实际状况,超越惯有的中西二元对立的思维定式,从而走出主体性形而上学的迷思、突破理论特色论的思想窠臼。受刘康教授上述思路的启示,我想还可以从民族主义、地域主义、中心主义批判入手,进一步进行论证与阐发。第一,超越民族主义思维。当前的文学理论研究存在民族主义或隐或现的倾向,表现在夸大民族文论的特色,甚至将中西文论的差异绝对化,有可能导致思想阐释的封闭性、标签性而走向僵化。民族主义作为历史现象,我并不否认其在特定历史时期内的存在理由与价值,但是片面、激进、非理性的民族主义在当前可能会导致对内的封闭性和对外的排他性。因此,有必要重新清理文论研究中的中西二元对立模式,从狭隘与僵化走向真正的自信与开放。第二,超越地域主义观念。文学的发展具有地域性特征,但是复杂的文学现象未必完全可以通过地域观得以完整阐释。近代以来随着华人的全球流布与离散,华文文学形成了与汉语并存的华语语系创作,因而“文化中国”“文学中国”概念在某种意义上超越了疆域与语言。如果局限于地域主义框架的话,无法解释海外华人超越国籍、疆界之上的母语眷念与精神原乡。第三,超越中心主义论述。不可否认,在世界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出现了一些权力、资源与意义生产高度集中的辐辏之区,也就是客观上存在的“中心与边缘”格局。但是,我这里所说的“中心主义”是指一种唯我独有、唯我独尊的中心论、语言观、历史观、文化观,表现在思想文化上的“西方中心主义”与“中国中心主义”这二者的偏至。跳出中心与边缘的二元对立,需要走出民族国家历史文化书写的单一性与纵向性,或者说,寻求一元与多元、纵向与横向、时间与空间、影响与暗合等多重关系的辩证与平衡,重新发现全球历史互动联系的完整性,揭示思想文化流动的自律与他律因素,从而否定任何一种孤立、片面、封闭、单向的“中心主义”论述。无论东方主义或西方主义的提法,都需要警惕。
总之,必须承认,每一种理论、文明都具有一定的地域、民族、时代特色,但是,同时也不可否认不同的理论和文明也有共享的、对话的价值理念,应该从“世界观”走出“天下观”,从“世界的中国文学理论”走出“中国的中国文学理论”,从文论研究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走向“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人类精神共同体。如果不从世界思想体系角度来探讨中国文论的问题,就永远无法看清中国文论在这个体系中的地位、价值与意义,也无法参与全球思想文化的生产与流通。
朱立元:西方主义是针对什么问题提出来的?它是中国人对西方的概括还是西方人对自己的概括?
刘康(杜克大学):西方主义其实就是反思中国人如何挪用西方资源来本土化,构建一个对西方的想象。美国华裔学者陈小眉的《西方主义—后毛泽东时代抗衡话语理论》以电视政论剧《河殇》为例,认为《河殇》就是最典型的西方主义。
李松:陈小眉主要从中国现当代的话剧和影视剧中分析我们如何想象西方,以此来用西方主义作为对中国文化反思性批判的武器。
曾军:李松老师的发言给了我们很多启发。当我们面对这个课题的时候,现有的方法论资源其实是比较文学。但是不管是比较文学的形象学、平行研究还是影响研究,我都感觉远远不能满足我们对这个课题的方法论期待。所以我常常纠结一个问题,如果按照比较文学的视野则走向比较诗学,但是我又始终对比较诗学保持某种警惕。李松老师提出是否可以用“世界的中国文学”以及“世界的中国文论”的方式来讨论,这对于我们打破中西二元对立并建立新的视野很有启发。
另外,我想谈一下与西方主义比较类似的“汉学主义”,这个话题在国内讨论了十几年,反响也比较强烈。近来我阅读了顾明栋的“汉学主义”文章。我在想,如果把“汉学”全部替换成“中国研究”,其实所有的思路都一模一样,都认为中国现在在套用西方的话语来做学术。他的“汉学主义”其实就是西方主义的路数。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一直在怀疑,我们在中国做西方文论研究的价值何在?朱国华老师在一篇文章中指出,我们做西方文论的学者处于学术领域内鄙视链的末端,因为中国学者做西方文论研究必然充满误读,无法与西方学者相比。但我想追问的是,我们对于西方文论的误读难道就没有价值吗?其实正是在错位的裂缝中,价值才得以显现,创新的可能性才会产生。所以这可能是我们研究西方文论的转换点。如果我们这么去做,那么可能在中西之间,世界中的中国、中国中的世界这样的研究范式才能建立起来。
杨建刚(山东大学):刘康教授提出的“西方理论的中国问题”具有很大的研究空间,同时也是一个有难度的问题,它旨在讨论西方理论与中国问题之间的互动与生成关系,用刘老师的话说就是“西方理论在中国的境遇与范式的可能性”。中国问题成为西方理论的问题域和试验场,西方理论也成为中国问题的组成部分。因此,这种反思不是进行简单的接受史研究,而是审视西方话语与中国问题如何展开碰撞和互动,产生了哪些火花,出现了哪些问题。
中国对西方话语的引进有不同的情况。一种是西方有什么我们就译介什么,这不是我们关注的问题。我们应该关注那些基于中国问题而有选择地译介西方话语的问题,虽然是实用主义的,但有助于中国问题的解决和阐释。这些基于中国问题的西方话语不再是纯粹“西方”的,而是已经成为中国问题的一部分,融入了中国文论的建设之中,难以简单分离。刘老师分析了詹姆逊、阿尔都塞和巴赫金在中西互动中的作用及其范式。从中西对话的历史现实来看,更多的情况属于刘老师所分析的巴赫金式的“理论折叠”。借用刘老师的表述方式,就有诸如中国的巴赫金主义、阿尔都塞主义、黑格尔主义等。对这些外来思想的接受虽然存在错位与误读,但却深深地影响了中国文论的进程和形态,是具有生产性和现实价值的,不可一概否定或忽视。分析这些西方话语如何与中国问题相结合,及其存在的问题性,如此一来研究的空间就比较大。刘老师的“西方理论中的中国问题”于是就反过来成为“中国问题中的西方理论”。在阐明西方理论的中国问题——更准确地说,中国问题中的西方理论——的同时,反思中国新时期以来文论话语的进程和问题,分析其得失,才能为中国文论话语体系的建构提供新的出发点。
曾军:“西方理论在中国”或者“中国问题中的西方理论”不是一个简单的影响和接受问题,而是一个如何被内在化的问题。在这个内在化的过程之中,既对如何认识中国问题带来了影响,同时也对我们如何理解西方理论带来了影响。这其实是一种双向影响。我们已经形成了一条清晰的研究思路:不是在中西的“影响—接受”之中展开,而是关注理论的生产性和内在化。现在激进的左翼理论中一个核心的思维方式特别有意思,强调“独异性”(Singularity),强调“内在的多样性”,以这样的方式而不是二元对立的思维去考虑问题。我们可以探讨未来应该怎样重新讲述改革开放以来中西互动的历史过程,能够从方法论上提供一些思考。比如说刚才提到的大众文化。其实大众文化进入中国以后,我们对大众文化的研究在很多方面都具有某种小资产阶级趣味或者中产阶级趣味,它不是一个纯粹的亚文化的问题。另外,比如接下来李辉老师即将讨论的“文化工业”,我们遇到的文化创意产业的现实与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工业”理论其实相隔甚远。它走的是政府主导的计划经济的路子。现在的文化产业有很多是信息技术的结果,不是单纯的影视问题。诸如此类的问题其实也提示我们怎么立足中国问题去处理与西方理论之间的对话和关系,今后还有大量的工作等待我们去完成。
刘康:杨建刚老师在谈“中国问题中的西方理论”的时候提到中国学者建构的巴赫金主义,这其实就是中西文论对话中的互相建构。朱立元老师提到的“文明互鉴”,也就是中国建构西方,西方建构中国,我们应该将这个思路打开。过去我们习惯于“西方冲击、中国反应”的范式,许多西方学者认为这种范式天经地义,其中费正清的表述最为经典。他的弟子列文森(Joseph R. Levenson)将“西方冲击、中国反应”的思路表述得更为明确。
朱立元:在中国也有人认同这个思路,而且将这个思路作为前提来理解。
刘康:这个前提不容置疑,但在这个前提之下的研究其实始终在绕来绕去。保罗·柯文(Paul Cohen)提出了中国中心的史学观,用20年的时间来打碎他的老师费正清的这个思路。柯文在中国的反响挺大,尤其是史学界的一批学者对“中国中心”很感兴趣。然而,他可以打碎费正清的神殿,却打不碎“西方冲击、中国反应”的思路。中国近现代历史事实正是这一思路的例证,我们甚至找不出任何反例。这一思路并非是纯理论的东西,而是一种现实与理论的相互建构,从近100多年来的中西关系就可以看出。
朱立元:我很赞同杨建刚的看法。改革开放40年以来,因为门开了,大量西方理论涌入,但实际上这个过程不能单纯描绘成“刺激(冲击)—反应”、全盘接收的过程,这一过程是有选择性的,我认为这始终是“西化”和“化西”、互相冲突又建构的关系。我正好是1978年读研究生,改革开放40年走过来,我有切身感受,对西方理论的接受每一次都是有选择的。中国语境和中国经验需要什么,学术界就翻译什么或者介绍什么。以我自己为例,我的第一本书研究黑格尔美学,之所以研究黑格尔,是因为那时候国内重新回到源流,开始关注经典马克思主义,作为马克思主义主要来源之一的德国古典哲学就受到重视,于是康德、黑格尔就流行起来。黑格尔在一段时间内对中国文论的影响非常大,之后逐渐淡化,后来康德又被提得更高一点,再之后就是关注海德格尔比较多了。关于对海德格尔的选择,当然大家都认为现象学很重要,但是也是根据当时国内的需要来选择的。每一阶段对西方文论的选择都直接参与了当代文论的建构,至少部分已经实现了“化西”,不能再称那些接受的东西还是西方的,正如刘康教授所用的折叠比喻,折叠起来就无法再分割开来,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正如我刚才所说,我并不赞同现在学术界中“失语症”的说法,因为进入中国的西方理论已经逐步、部分化成我们的血液了。很多西方话语表面上我们只是翻译过来,那么为什么你要这样翻译而不那样翻译呢?同一个词本身有多种翻译方式,我们的翻译已经包含了误读和错位,其实是根据我们的需要进行了改造。凡是能够真正进入中国当代文论话语的,我认为就是成功的“化西”,比如“话语”这个术语就已经成功进入中国学术的主流层面。这些真正进入了中国文论的西方理论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它们已经成为中国当代文论的一个组成部分,不能再视其为纯粹西方的、完全外在于中国的了。整个100多年中西交流的过程就是这样。在长江学者论坛的文艺理论组的讨论中,我对提倡“失语症”的一位学者提出了质疑,他对中西文论做了比较,其中也批评中国传统文论缺乏系统性。我质疑他用系统性这个概念来评价中国文论,本身就使用了西方的理论话语作为评价标准。我20多年来一直坚持一个观点:我们面前有三个传统:西方的、中国古典的和中国现当代的。近百年以来,中国文论在“西化”和“化西”的交融过程中逐步生成了现当代新的文论话语,以区别于19世纪以前的中国传统文论话语,它形成了一个新的传统,目前仍然处于动态的发展之中。我们应该立足于这一新传统,既向西方传统学习(包括古典的和现当代的),也向中国的优秀传统学习。我们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让我们中国文论现当代的新传统有更大的发展。我的这个观点就包含了刚才讨论的内容。
刘康教授发言中谈到的三个人的理论本身涉及中国的问题,不仅詹姆逊和阿尔都塞在研究中直接提到了中国,其实巴赫金也有笔记谈到中国。除了这三个人在研究中对中国有想象,还有很多没有直接涉及中国的、对中国认识不够的、或者不了解中国的研究,对我们仍然有启示。这三个人的文论中本身包含了中国问题或者对中国的想象,即便是没有包含对中国的想象,我们对他们的理论还是可以选择性地接受。以黑格尔为例,黑格尔对中国的传统文化评价很低,但不等于黑格尔的思想对我们没有启发。
刘康:接着朱立元老师的话,我也谈一点我的看法。我认为我们现在所讨论的“西方冲击、中国反应”其实是汉学家搞出来的,他们也不是幻想出来的,而是根据近一两百年的中西关系史,分析研究以后得出来的思路。我觉得这种思路十分僵化,但是我的西方汉学家同事并不这么以为。不过汉学圈子之外的西方学者却不受这种思路的束缚。我举两个例子,一个是詹姆逊,詹姆逊认为他建构的阐释学放之四海而皆准,他到了中国以后用他的阐释学分析中国的《聊斋志异》,我认为分析得很精彩。第二个例子是,我在美国读博士的时候,我的导师对中国很感兴趣。导师跟我们讲各种各样的叙事理论,其中包括法国热奈特写的《叙事话语》。他认为热奈特的这套理论受到中国的金圣叹和张竹坡的很大启发。我自己在课后查阅了一些资料以后,发现导师说得很有道理,金圣叹和张竹坡对叙事学其实有很大的影响。热奈特自己也在书的末尾提到他自己的汉学老师教会他开放式、点评式的分析,不要拘泥于系统,因为系统是一个封闭式的东西。包括德里达研究庄子以及道家学说,他不见得完全理解,但他将这些思想融入了他自己的理论研究之中。我列举的这些西方学者,就不受“西方冲击、中国反应”这个框架的约束。而我们始终在这个框架中纠缠不清。我们现在应该想办法绕过去。我们在无形之中接受了汉学研究的思路,它的影响极大,因为它的背后有太多历史现实作为支撑,我们直到现在都没有绕开它。改革开放40年来,我们仍然是一个向西方学习的路子,但并不等于说我们在思路上要受其钳制。
曾军:刘康老师提到叙事学的问题,可以提供一个证据就是乔国强老师最近刚完成了一篇分析西方叙事理论中的中国问题的文章,其中梳理了很多材料。我很同意刘康老师的观点。我认为虽然对改革开放以来的西方文论研究的官方评价仍然以肯定为主,但事实上存在一些倾向性的东西,我将其概括为狭隘的民族主义和当代虚无主义,即认为改革开放以来片面向西方学习,国内学界没有什么贡献以及原创性的东西。这其实是抹杀了我们一代代学者的贡献。另外,与狭隘的民族主义相关的另一种倾向就是认为西方已经穷途末路,以满足一种虚妄的民族文化自信。
李辉(山东师范大学):今天我们的主题是西方理论与中国问题,各位老师已经就文艺理论、文化理论做了较为充分的讨论。受各位老师启发,我主要谈一谈西方文化理论产业在中国的发展。中国对西方理论的学习并非照搬照抄,而是基于中国现实的迫切性展开的,文化产业理论尤其是如此。与刘康教授提出的折叠概念相似,我想用“理论的穿越”来说明西方文化产业理论在中国的时空跨越、内涵置换、改头换面、对宏大叙事的追求,以及在新浪潮中与西方的齐头并进,最终与世界文化产业理论融为一体的过程。西方文化产业理论在中国的表现有以下几个特点:中国引进西方理论时存在时间滞后;西方理论内涵进入中国后被改头换面;中国引进西方理论是出于实用主义的考虑,西方文化产业理论满足了我们阐释现实的需求;中国引进西方理论时,有建设自己理论体系的追求。我认为文化产业理论在大规模引进之后,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与世界其他地区会面临着共同的问题,中国的“特殊”在这些共同的理论探索中,将会逐渐淡化。如今,人文学科面临着来自技术的巨大冲击。大数据、深度学习、人工智能等新技术与文化创意开始密切结合,传统的农业、工业、服务业等各个行业也借助于文化创意进行转型升级,这些问题不仅是中国正在面临的,也是世界其他发达和发展中国家在发展文化产业的过程中同样面临的。中国学术界在这些领域探索所取得的成果水平基本上与世界一致。我感觉在未来的文化产业理论研究中,中国将不再谋求自己独立于世界的话语体系。中国的文化产业理论如何走向世界?当我们讨论的所有问题都是共性的时候,当大家都用英语写作的时候,当我们不再刻意讨论中国与西方的文化产业的区别的时候,世界的文化产业理论最终会一体化。我们面临同样的现实,我们讨论同样的问题。文艺理论、文化产业理论与其他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一样,当我们不再讨论中国“特殊”的时候,我们才能融入到世界之中。
曾军:李辉老师探讨的文化产业理论的问题非常契合我们对相关问题的思考。我前几年给我指导的一位博士生定的题目就是澳大利亚文化理论转型研究。为什么会关注到澳大利亚文化理论?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我发现澳大利亚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的文化理论发生了一个重要转向:由伯明翰学派的文化批判理论转向文化经济研究。为现在的文化创意产业、文化经济理论提供重要理论支持的其实是澳大利亚的那一派学者。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澳大利亚的理论家非常关注中国,他们隔三差五到中国来,将中国作为他们的研究对象,关注当代中国问题。可见中国问题本身已经成为了世界问题的一部分,因此中国必然成为西方学者的研究对象。这些学者研究中国问题也并非为了解决中国问题,而是成为他们思考更广泛的世界问题中的一个部分。
吴娱玉(华东师范大学):接着前面的话题,中国怎样在世界范围内获得可见性,这不得不提到1968年法国的五月风暴。五月风暴就像一枚炸弹在世界范围内轰然爆炸,其威力无穷,直接导致西方理论发生了重大转折,而中国就在这次爆炸中闪亮登场,中国文化对这次世界理论转折起了巨大的作用。具体来看,被推上世界舞台的中国有两个面向:一是革命中国之于左翼理论,1968年正值中国爆发红色革命,这与五月风暴交相辉映,法国革命者手执红宝书奔走街头,毛泽东俨然成为他们的精神偶像。紧接着,左翼革命在实践上遭遇困境和挫败,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尚未释放完全的革命激情转化为文化上的批判热情,他们借用中国思想资源尤其是毛泽东革命思想来反思自身,于是毛泽东“矛盾论”经由阿尔都塞改装变换成了“多元决定”理论,影响了西方一大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如詹姆逊、德里克、巴丢等,不一而足。可以说,中国革命思想和实践成为西方理论生产的重要元素。二是古典中国之于后现代理论,五月风暴之后西方理论由结构主义转向解构主义,现代主义转向后现代主义,而中国古典文化对这次转向起了很大作用。例如朱利安、罗兰·巴特等都在利用中国文化的非本质、模糊性来反思西方的本质主义和形而上学。朱利安的“间距”理论就源自中国古典文化,他认为中国强调“之间”,正是这种非此非彼、亦此亦彼、不拘泥一方、不被僵化、不断生成变化的思维可以打破西方自柏拉图以来的二元对立的僵化思维。
这两条脉络尽管大相径庭,但殊途同归,都包含同一种思维模式——西方理论家将中国作为一种批判资源来进行自我反思。前者是借由革命中国来反思西方的文化霸权,批判意识形态,后者是借由古典中国批判自柏拉图以来的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思维模式。无论哪一种方式都是将中国作为西方思想之外的异质文化,在未思之处重新获得能量来进行他们的理论生产。可以看出,西方理论家并没有把中国作为研究对象,而是作为研究方法,取其可用之处,解决自己的思想困境。那么,我们为什么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限地接近他者,是为了无限地逼近自己,通过对西方理论的观照,进一步照亮本土文化,从而建构我们当代文论的主体性。当我们把西方理论生产模式作为我们的参照系时,就可以照应出中国理论建构中的欠缺。
我发现西方理论生产模式的几个特点:(一)向未思之处的延伸。通过不断“僭越”和“解域”指向未知,从而不断拓展自己的思想能量和理论视域;(二)始终批判。西方理论家始终立足于自己的思想大厦,不断地对传统的思维模式进行批判,借助中国文化也是为了反思自我,自我批判;(三)不断中介化。任何理论都不是权威,也非终点,他们总是通过不断中介化来不断生成新的理论。
以西方的生产模式反观中国,就会发现尽管我们在理论生产时也一直在运用批判和增殖的方法,但我们尤显不足,且难度更大。首先,西方在理论生产时总有批判的靶子,所谓批判的靶子是言说的立场,也是学习、吸取、反思的对象和依靠。具体来看,批判理论的靶子有四:(一)传统。他们批判自柏拉图以来的传统,他们有千百年来延续的传统,批判意味着熟读之后的推进。而反观当代中国文艺理论的生产,却无法回到我们自身的传统。古典及古典,当代及当代,有较大断裂,我们失去了从传统获得资源、获得能力的维度。(二)政治。西方理论家不断批判全球化、意识形态、文化霸权等政治议题,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西方无数理论家反思奥斯维辛,反思现代性。可我们却避开了政治的维度,无法回到历史文学现场去反思。(三)作品。西方理论家非常熟悉他们的同时代的文学作品,常常借由文学作品探讨哲学问题,文学、理论相互生成,相互成就。例如福柯之于布朗肖、马拉美,罗兰·巴特之于纪德,德勒兹之于卡夫卡、普鲁斯特,小说、作家始终是他们的关注对象。他们从中汲取能量,生成理论。反观中国文艺理论,却很少关注当代作家作品。文艺理论与现当代文学泾渭分明,但是中国文论建构,怎能缺少文本经验和当代视角?(四)西方当代文艺理论的建构往往从西方获得理论资源。但是受语言、经验、知识背景的限制,我们对西方文化和哲学的吸收往往生搬硬套、支离破碎,无法从容地掌握和应对,客场应战显然困难重重。由于与传统文化的割裂、与西方文化的隔膜、缺少对文学的借鉴,以及在政治维度的沉默,导致我们在建构中国当代文论时的无力感、彷徨感就更加明显。我们没有一个明确的批判靶子,没有深深的根基,不能立足于本土,不能伸向未知,也就无法更好地生成。
尽管道路险阻,仍需负重前行,既然西方把中国作为理论资源来解决自己的思想困境,那么中国也一定可以在西方理论生产模式中获得启示:理论生产是基于自身、扎根本土、持续反思的过程,又是不断跨界、不断“解域”的过程,只有将理论之根牢牢扎入自己的文化土壤,同时跨越僵化的界限,让多元异质的元素交互融通,中国文艺理论就一定会蓬勃向上,不断生成。
曾军:吴娱玉的发言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当代中国文论的创造性在哪里失去了?紧接着她提出了好几个方面的失去。
刘康:吴娱玉提到了四个靶子:第一个靶子是传统,第二个靶子是政治,第三个靶子是文本,第四个靶子是西方。中国缺少对文本的形式和结构的分析,如果没有文本分析,那么理论则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空话。另外,我们企图引用西方对西方进行批判,但是我们对西方的理论发展脉络缺少深入了解。我们常常忽略其传统,以实用主义目标和拿来主义的手段来选择、误读和建构西方理论。
曾军:吴娱玉的四个靶子抓住了要害,也是我们今天这场座谈很好的总结。
(说明:本次座谈会记录内容均经发言者校正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