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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篇连贯与诗歌翻译
——以陈与义的《拒霜》为例

2019-12-16

肇庆学院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侍女道人原诗

张 琼

(肇庆学院 外国语学院, 广东 肇庆 526061)

一、引言

陈与义(1090-1138)是南北宋之交的著名诗人,译原电子杂志刊登了陈与义《拒霜》的十六个不同的英译本,译者们对于原诗的理解和阐释各不相同,在译后小记里有说明。汉人董仲舒说过“诗无达诂”,意谓对《诗经》没有一成不变的解释,因时因人而有歧异;同理,《拒霜》译本差异较大,也许译者们各有自己的解读理据。但笔者赞同穆世雄教授的观点:“古诗英译中我们必须承认存在诗歌审美鉴赏的差异性,但不能因此而否认审美鉴赏的共性,或客观标准的存在,更不可混淆审美鉴赏的差异与误读的区别”[1]33。穆教授认为解决审美鉴赏的差异性所产生的翻译问题,必须依赖客观世界的知识、背景知识和语篇内含的知识,仅仅根据字面做逻辑推理难以定夺。笔者认为可以尝试从语篇连贯来鉴赏和解读原诗。

二、各译本间他性

笔者对《拒霜》的十六个英译本,从诗题翻译、语义选择、意象所指等方面来对比分析,发现各译本间他性(otherness),主要在于以下几方面。

(一)诗题“拒霜”的英译方法各异

题目“拒霜”翻译方法不尽相同:有的用学名翻译,如Hibiscuses(赵宜忠),Hibiscus Flower(赵德兰),Hibiscus:Against the Frost(周元晓),The Hibiscuses in Bloom(张小波);有的用别名翻译,如Cotton Roses(李庆合译,魏红霞译,罗淑萍);有用别名加同位语翻译的,如Cotton Roses, the Frost-proof Blooms(吴伟雄译);有用“拒霜”作定语修饰“芙蓉花”的,如Frost-proof Cotton Rose(倪庆行);有采用意译的,如Anti-Frost(任诚刚),Ode to Frost Resistant(王昌玲)Antifrost Flowers(张俊锋);还有音译,再括号夹加注的,如Jushuang (Cotton rose: Chinese meaning:against frost)(孟朝岗)。

笔者认为题目“拒霜”的英译,若单纯音译不能表其义;若按字面直译the frost-proof blooms,则莫明何种花卉;若用其学名似难出诗意诗境;若只译别名Cotton Roses,则少了中国文化中对此花不畏严寒,迎霜开放的赞美寓意。寻思良久,笔者认为题目既为“拒霜”,不应以别名“木芙蓉”(cotton rose)夺其彩,而简单音译不能辨其义,遂采用音译+意译,将题目“拒霜”英译为Jushuang,the Frost-proof Blooms,音译的Jushuang 传其名,意译的the Frostproof Blooms 作为同位语传其义,文中再用cotton roses回指照应,这样中文名“拒霜”,指“木芙蓉花”,耐寒的特性,在英译诗文中一目了然。

(二)“天地”“草木”的理解不同

译者们对于“天地”“草木”的理解迥异。“天地”有的理解为大地,如all the land(吴伟雄);有的理解为世界或世界万物,如The whole world(李庆和),the outside world(倪庆行),The world(孟朝岗),The bleak world(张俊锋);the universe(赵德兰,张小波);有的理解为季节或气候autumn(王昌玲),th'weather(赵宜忠);有的理解为“天和地”,如The earth and sky(任诚刚)the sky and earth(魏红霞)。

“草木”有的理解为植物总称,如the vegetation(吴伟雄),the fresh vegetations(张小波),Floras(王昌玲),the plants(李庆和),Some plants(罗淑萍),The floral(周元晓);有的理解为草和树,如this very bush and tree(倪庆行),Grass and trees(赵宜忠),The trees and grass(赵德兰),The grass and wood(任诚刚),Grass and trees(魏红霞);有理解为回指上文“拒霜”,如cotton roses(张琼),hibiscuses(周元晓)。

“天地虽萧杀,草木有芬芳”这一句对仗工整,在笔者看来,“天地”“草木”都是一个词,不是分开的两个词“天和地”“草和木”。“天地虽萧杀”指秋风萧瑟,万物凋零,“草木有芬芳”回指“拒霜”吐蕊有“芬芳”。“草木”是整体代部分,回指上文的“拒霜”,并非泛指所有草木,为保留诗意留白,不宜明示译为cotton rose,但可采用plants 或flora 整体代部分,而不明指“拒霜”。

(三)“道人”“侍女”的意象差异

有的认为“道人”“侍女”只是字面意思,没有他指的,如吴伟雄,任诚刚,李庆合,倪庆行,赵宜忠,孟朝岗,张小波;有的认为“道人”自指,“侍女”指拒霜,如:张琼,王昌玲,魏红霞,罗淑萍,周元晓。“宴坐”大部都分理解为禅坐,如吴伟雄,王昌玲,李庆合,张琼,赵宜忠,魏红霞,孟朝岗,罗淑萍;也有理解闲坐或品茶论道,如任诚刚,倪庆行,周元晓;还有理解为宴会的,如In the banquet(张小波)。

“宴坐”一词本有两意:一是闲坐;安坐。如唐白居易《病中宴坐》诗:宴坐小池畔,清风时动襟。二是指佛教或道教的坐禅。如《维摩诘所说经·弟子品》:夫宴坐者,不于三界现身意,是为宴坐。从语篇连贯来看,笔者认为诗中“道人”是诗人自指,“侍女”意指“拒霜”。道人和侍女的意象,一静一动,一淡一艳;与上文的天地和草木,一萧杀一芬芳,有对照意境。“道人宴坐处”回指上文的“吾宇”,在句中应为地点状语,而非强调“道人正宴坐”。“侍女古时妆”应该是主句,因为诗中的主角诗中是“拒霜”,这一点笔者原译也跟不少译者一样出了偏差,只有四个译者(李庆和,赵宜忠,罗淑萍,周元晓)将此译为状语,但李庆和,赵宜忠割裂了“道人宴坐处”与“吾宇”的连贯,罗淑萍将“道人”译为monk(和尚),混淆了佛教与道教,周元晓用了学名hibiscuses明示了“草木”所指,各有所不足。

(四)“侍女”与“拒霜”的关系

最后两句“浓露湿丹脸,西风吹绿裳”到底是写侍女还是拒霜,译者们理解不尽相同。有认为这一句写的就是侍女,与拒霜无关,如吴伟雄,任诚刚,李庆合,倪庆行,赵宜忠,孟朝岗,张小波;也有认为这一句写的是侍女,实则指拒霜,如张琼,王昌玲,魏红霞,罗淑萍,周元晓,赵德兰。

从语篇连贯分析来看,笔者认为整首诗的主角是拒霜,作者赞美拒霜不畏严寒,在寒风中绽放。“浓露湿丹脸,西风吹绿裳”写侍女没错,但侍女正是转喻上文的“拒霜”,“丹脸”“绿裳”分别指拒霜的花和叶,但原诗中的文学留白,译文不宜明示为Petals,leaves(如赵德兰、倪庆行译)。译者们对“西风”一词的翻译,主要差异仍是词义隐含与明示的问题,有的直接译为chill wind(如王昌玲译)或winter wind(如魏红霞译)。在笔者看来,作者选择“西风”意指秋风,寒风、冷风,类似于中国古典诗歌多用“东风”象征春风,如“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这里的“西风”,又正好与上文的“天地萧杀”相呼应,是同现关系,翻译时应保留原文意象不变,译文west wind 为好。

三、语篇连贯与原诗分析

语篇连贯是篇章语言学领域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语篇(text)是表达整体概念的语义单位,一首诗歌就是一个完整的语篇。语篇作为一种交际活动(communicative occurrence),应具有七项标准即衔接性( cohesion)、连贯性( coherence)、意图性(intentionality)、可接受性( acceptability)、信息性(informativity)、语境性(situationality)和互文性(intertexuality)[2]3-13。如果其中任一标准没有达到,语篇就失去了交际性。语篇是一个复杂的关系网络,意义是“各种关系的网络总成”[3]35。帕普迦伊和舒伯特将语篇内各成分之间的相互关系统称为“连贯”[4]。王东风把语篇因素之间以及语篇与超语篇因素之间存在的各种“自然或合理的”,也就是相关的关系,均置于连贯这一范畴之中。王东风教授提出了语篇翻译连贯论四个基本假定:连贯是一个多重关系网络;意义产生于连贯;连贯是文学语篇必不可少的特征;连贯是翻译必须要体现的特征[5]26-30。同理,《拒霜》原本就是一个连贯的关系网络,解读这个关系网络有助于解读诗歌诗意与诗义,并在译文中重构这一连贯的关系网络。

拒霜,又名木芙蓉,其花或白或粉或赤,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故有“芙蓉花”之称,或称木莲、地芙蓉、华木、霜降花等。《本草纲目》云:“此花艳如荷花,故有芙蓉、木莲之名,八、九月始开,故名拒霜。”西风凛冽、黄叶飘零、清霜凉露,在这万花纷谢之时、秋水潺湲之处,木芙蓉迎霜开放,亭亭玉立,红苞齐吐,为历代文人墨客所喜爱,称其为高尚纯洁的君子。拒霜,被诗人陈与义赋予一种不畏严寒、挑战困难充满自信的人格形象。原诗如下。

拒霜

陈与义

拒霜花已吐,吾宇不凄凉。

天地虽萧杀,草木有芬芳。

道人宴坐处,侍女古时妆。

浓露湿丹脸,西风吹绿裳。

《拒霜》是一个结构完整、语义连贯的语篇。既然意义在于“各种关系的网络总成”,那么,恰当的语篇解读就要看译者对于这一关系网络的解码是否恰当,然后再在翻译过程中重构这一关系网络,为译文读者提供一个解码难度系数相当的译文语篇[5]6。下面我们从“连贯”的视角来分析原诗中的关系网络,请看图1。

图1 《拒霜》中的关系网络

Halliday&Hasan在Cohesion in English 中将英语的衔接手段分成:照应(reference),替代(substitution),省略ellipsis),连接(conjunction),词汇衔接(lexical cohesion)五大类[6]320。词汇衔接主要有复现和共现。由上图清晰可见原诗的主要连贯脉络。

连贯线索一:拒霜——拒霜——草木——侍女——丹脸。文中的“拒霜”原词复现题目“拒霜”,“草木”上义词替代下义词“拒霜”,下文“侍女”转喻“拒霜”,转喻也是一种替代关系;“丹脸”和“侍女”是部分和整体的关系。

连贯线索二:侍女——古时装——绿裳。“古时装”与“侍女”是描述与被描述关系,“绿裳”与“古时装”是替代关系。

连贯线索三:吾宇——道人宴坐处。“道人宴坐处”回指“吾宇”;“道人”回指“吾”,即诗人自指;“宴坐处”回指“宇”,即诗人住处。

连贯线索四:花已吐——不凄凉——草木有芬芳。“花已吐”与“不凄凉”是因果关系;“草木”回指“拒霜”,“草木有芬芳”与“花已吐”是同现关系。

连贯线索五:天地萧杀——草木芬芳。“草木”与“天地”是同现关系;“芬芳”与“萧杀”是对比关系。

连贯线索六:道人——侍女。“侍女”与“道人”是同现关系,即“拒霜”“诗人”同时存在于诗人住所而拒霜的迎寒绽放品质,也是诗人品质的写照。

连贯线索七:天地萧杀——西风。“西风”与“天地萧杀”同现于寒冷天气,同现关系。

通过语篇连贯分析,原诗意义清楚明了,即:拒霜花开了,我的住所便不再凄凉,虽然深秋万物凋零,一片萧条,但拒霜花散发出阵阵香气,我住所中的拒霜花犹如古装宫女,深秋的露水打湿了娇艳的花朵,那绿叶好像寒无数风中舞动的裙摆。

四、译诗语篇,连贯重构

正如王东风教授[7]56认为难译的不是诗歌,而是诗意。诗意是义和形共同作用下的一种审美体验,尤其是语言运用的陌生化形式,诗歌翻译只有尽可能地音形意兼顾,才有可能尽量多地保全原诗原汁原味的诗意。我们已经解读出了原诗的意义关系,在翻译时应保持原文的内在关系,不作明示。因为“艺术的手法是要使得事物变陌生,使其形式变困难,从而增加认知过程的困难和长度,因为直觉过程本身是为审美服务的,因此必须延长其长度”[8]20。古人写物诗,往往有作者感情的寄寓,即托物喻人,以物抒情。拒霜,被诗人赋予一种不畏严寒、挑战困难充满自信的人格形象。诗中的意象本是留白,为了诗意和诗境,翻译时保留原诗意象,重译如下:

Jushuang, Frost-proof Blooms

By CHEN Yuyi(the Song Dynasty)

With cotton roses in full bloom,

No longer is my abode in gloom.

Although it’s bleak and chilly,

The flora fresh and fragrant really.

In the Taoist meditation place,

The maids are in ancient arrays,

Whose pink faces moist with dew,

Whose dresses in wind a green hue.

译诗中Jushuang, The Frost-proof Blooms,cotton roses,The flora,Maids,Pink faces,Green dresses;My abode,the Taoist meditation place等保留与原诗一样的语义连贯关系。原诗为五言律诗,一韵到底,但这种韵式在英诗中不常见,拙译采用aabbccdd韵式,并采用行中头韵,如flora fresh and fragrant,ancient arrays。

五、结语

诗歌翻译的过程是解读原诗语篇连贯,然后重构译诗语篇连贯的过程。一个好的诗篇必定是连贯的,将有争议的词义置于语篇这一关系网络来解读,其意自然明晰。在诗义的传译之时,用译语重构原诗的语篇连贯,还需注意保留原诗诗意诗韵,以诗译诗,诗歌的诗意就在于“形”与“义”之间。与此同时,原诗中的留白,在重构译诗语篇时,断不可轻易去填补,以免剥夺了译诗读者的审美趣味。总之,诗歌翻译不仅在原诗“诗义”解读与译诗语篇内连贯与语篇互文连贯的重构,更在于诗歌的“形”与“义”之间的“诗意”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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