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邦家之政》零釋

陳 偉

《邦家之政》是《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第八輯中的一篇。(1)李學勤主編：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捌)》，中西書局，2018年，第6(原大圖版)、49～58(放大圖版)、121～126(釋文注釋)頁。刊布後，已有一些討論。拜讀整理者的成果和後續研究者的論述，有幾條不成熟的意見。謹整理如次，以就正於方家。

一

今按： 楚簡中“外”或可讀爲“閒”。如郭店簡《老子甲》23號簡“天地之外”、包山簡220號簡“庚辛有外”。讀爲“閒”當無障礙。王先生認爲讀“外”不通，讀爲“閒”而訓爲“代”，大概是把這處“而”看作表示轉折關係的連詞。其實，整理者的解釋應該是認爲“而”表示遞進關係。在這個意義上，似無“不通”。

二

蕭旭先生認爲： 《荀子》“道”是道路之道，引之不當。此簡“易”當訓簡易不繁雜。《管子·禁藏》：“以有刑至無刑者，其法易而民全；以無刑至有刑者，其刑煩而奸多。”“易”與“煩”對文，正謂簡易。其刑易，言其刑法簡易而不苛。《御覽》卷635引《尚書大傳》：“孔子曰：‘古之刑者省之，今之刑者繁之。其教，古者有禮，然後有刑，是以刑省也。今也反是，無禮而齊之以刑，是以繁也。”《管子·八觀》：“是故明君在上位，刑省罰寡。”“刑易”即“刑省”也。(5)蕭旭： 《清華簡(八)〈邦家之政〉校補》，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18年11月21日，http： / /www.gwz.fudan.edu.cn /Web /Show /4329。

王寧先生認爲： 根據上下句例，“邦”前當脱漏“而”字。“”當即《詩·信南山》“疆埸翼翼”之“埸”的繁構，《管子·富國》作“疆易”，尹注：“易與埸同。”“刑易”就是説其法律寬鬆。(6)王寧： 《清華簡八〈邦家之政〉讀札》，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18年11月29日，http： / /www.gwz.fudan.edu.cn /Web /Show /4348。

三

今按： 侯凱的改讀意見，值得重視。按整理者斷讀，謀夫與弟子、遠人及其前文所説父兄(5號簡)、君子(9號簡)不屬於同一類概念，其出現不免突兀；弟子、遠人、謀夫三者關係也不易理清。若將“夫”改屬下讀，前一個問題不復存在，後一個問題也得以簡化。

“夫”與下文“如是”連讀時，屬於用於句首的語氣助詞。(9)參看解惠全、崔永琳、鄭天一： 《古書虚詞通釋》，中華書局，2008年，第190頁；安作璋： 《論語辭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39頁。後者直接舉到《論語·子路》中“夫如是”的辭例。“夫如是”應與“如是”大致相當。《論衡·累害》“如是，牖里、陳、蔡可得知”，黄暉校釋云：“‘如’上捝‘夫’字。此與上‘夫如是，豈宜更免奴下’云云，下‘夫如是，市虎之訛’云云，‘夫如是累害之人’云云，文例同。”(10)黄暉： 《論衡校釋(附劉盼遂集解)》，中華書局，1990年，第14頁。同書《奇怪》篇：“夫如是，闓背之説，竟虚妄也。世間血刃死者多，未必其先祖初爲人者，生時逆也。秦失天下，閻樂斬胡亥，項羽誅子嬰，秦之先祖伯翳，豈逆生乎？如是，爲順逆之説，以驗三家之祖，誤矣。”黄暉校釋復據上文在“如是”上補“夫”字。(11)黄暉： 《論衡校釋(附劉盼遂集解)》，第159～160頁。同書《説日》篇前文云：“如是，方〔今〕天下在南方也，故日出於東方，入於〔西方〕。”後文云：“夫如是，日中爲近，出入爲遠，可知明矣。”(12)黄暉： 《論衡校釋(附劉盼遂集解)》，第491、493頁。或許是兩處相隔較遠，黄氏未作校改。其實，上揭《論衡》諸篇中“如是”“夫如是”也許原本就是交錯使用，不必劃一。如然，本篇竹書中“如是”“夫如是”並見的情形可與類比。

“内侮”見於《國語·周語中》：“襄王十三年，鄭人伐滑。使游孫伯請滑，鄭人執之。王怒，將以狄伐鄭。富辰諫曰：‘不可。古人有言曰：“兄弟讒鬩，侮人百里。”周文公之詩曰：“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若是則鬩乃内侮，而雖鬩不敗親也。……’”“内侮”指家庭、邦國内部的紛争，又引申爲内亂。《文選·王儉〈褚淵碑文〉》：“屬值三季在辰，戚蕃内侮。”李周翰注：“戚藩，謂諸王也。侮，猶亂也。”蕭旭先生指出：，讀爲摶、團，團聚、結交。遠人，指國外的諸侯。言弟子不與諸侯結交以借其勢。《晏子春秋·内篇問上》：“景公問：‘佞人之事君如何？’晏子對曰：‘……外交以自揚，背親以自厚。’”又“景公問晏子曰：‘忠臣之行何如？’對曰：‘……君在不事太子，國危不交諸侯。’”大臣與諸侯結交樹立勢力是治國者之大忌。《史記·楚世家》無忌讒太子建於楚王曰：“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諸侯，且欲入矣。”《伍子胥列傳》略同，此即以外交諸侯讒之之例。(13)蕭旭： 《清華簡(八)〈邦家之政〉校補》。所論大致當是。在這一理解的基礎上，6號簡“弟子不(摶)遠人，不内(侮)”，10號簡“弟子(摶)遠人而争(窺)於(侮)”，都可得到合理的解釋。

四

今按： 《管子·小問》記云：“桓公觀於廐，問廐吏曰：‘廐何事最難？’廐吏未對。管仲對曰：‘夷吾嘗爲圉人矣，傅馬棧最難。先傅曲木，曲木又求曲木，曲木已傅，直木無所施矣。先傅直木，直木又求直木，直木已傅，曲木亦無所施矣。’”簡文“始起得曲”等四句與“管仲對曰”云云似有直接關聯，或者可以看作後者的概括性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