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莽政區研究隨記(一)*
——談莽郡的析置、更名問題
2019-12-31吴良寶
吴良寶
《漢書·王莽傳》載“粟米之内曰内郡,其外曰近郡,有鄣檄者曰邊郡,合百二十有五郡”,這125郡應是在《漢書·地理志》103郡國的基礎上經過析置、合併變化而來的。比如,《漢志》汝南郡條班固自注“莽曰汝汾,分爲賞都尉〈郡〉(1)齊召南説,引自臺湾商務印書館影印《四庫全書》本《漢書》卷末之《考證》。錢大昕: 《三史拾遺》卷三,見《廿二史考異》所附《三史拾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鉅鹿郡析分出和成郡,(2)《續漢書·邳彤傳》李賢注引《東觀漢記》“莽分鉅鹿爲和成郡,居下曲陽”。分陳留郡之地給鄰近的治亭(故東郡)、陳定(故梁郡)等郡(《王莽傳》),都是新莽時期郡級政區的變化。另外,莽郡更名頻繁(即《王莽傳》所説“歲復變更,一郡至五易名,而還復其故”)。頻繁更改郡名及其界址而不具書,給新莽政區地理研究帶來了諸多困難。
一 問題缘起
《漢書》《三輔黄圖》等傳世文獻記載中明確無疑的析置莽郡只有賞都郡、和成郡、六尉郡等少數資料。清代學者曾根據《漢書》《水經注》等書中的記載認爲,阿陽是天水郡的支郡、翼平是北海郡的支郡、夙夜是東萊郡的支郡、穀城是東郡的支郡;(3)趙一清: 《辨證漢書地理志一》,《東潛文稿》卷下。“《地理志》不夜縣‘莽曰夙夜’,此云連率,則莽嘗置爲郡矣。壽光縣‘莽曰翼平亭’,而此《傳》有翼平連率田況,亦其類也”;(4)錢大昕: 《廿二史考異》卷八。懷疑“西河郡有增山縣,安知非分增山爲一郡而置連率耶”。(5)周壽昌: 《漢書注校補》,中華書局,1985年,第400頁。錢大昕還提出《漢志》不記載析置出的莽郡,“莽所改郡縣名,《地理志》具書之,而郡之分析則不備書”。(6)錢大昕: 《三史拾遺》,第1441頁。現當代學者譚其驤提出,滎陽郡(祈隊郡)、延城郡、壽良郡、沂平郡析自《漢志》河南郡、沛郡、東郡、東海郡,(7)譚其驤: 《新莽職方考》,《燕京學報》第15期,1934年,第13、17、24頁。除非有特别説明,本文引用的均爲該刊的頁碼。等等。清代以來學者提出的這類莽郡不到十個。(8)清代王紹蘭曾誤以爲王莽分《漢志》河南郡置有“穀城郡”(《漢書地理志校注》,《二十五史補編》,中華書局,1955年版,第1册,第474頁),本文未采信。
新莽時期的漆器、封泥、璽印文字中記録了多個不見於史書記載的郡名,學者對此已有較詳細的研討。譚其驤認爲,子同郡、成都郡析自廣漢郡、蜀郡;(9)譚其驤: 《新莽職方考》八三年校記,《長水集》,人民出版社,1987年,上册第80頁。李均明認爲,穀城郡、延亭郡析自《漢志》東郡、張掖郡;(10)饒宗頤、李均明: 《新莽簡輯證》,新文豐出版公司,1995年,第168、171頁。后曉榮推測《漢志》東平國在王莽時期被析分爲無鹽郡、有鹽郡,分魯國及周邊郡地而置汶陽郡,懷疑集降郡是《漢志》朔方郡析置而來;(11)后曉榮: 《新莽置郡考》,《中國史研究》2013年第2期,第68、69、70、73頁。孫慰祖推測,新莽得道郡、吾豐郡、蕃穰郡、有年郡、夙敬郡、東順郡、原平郡析自《漢志》隴西郡、沛郡、太原郡、河東郡、東萊郡、平原郡、太原郡;(12)孫慰祖: 《新出封泥所見王莽郡名考》,西泠印社編: 《西泠印社國際印學研討會論文集》,西泠印社出版社,2013年,下册第670、671頁。石繼承推測,富生郡、兹平郡、豐穰郡、廣年郡析自《漢志》丹陽郡、西河郡、南陽郡、廣平國;(13)石繼承: 《漢印研究二題》,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 施謝捷),2015年,第196、198、199、211頁。孫博推測,前隊郡、兆隊郡、贅其郡、丹徒郡、增山郡、聚降郡、廣望郡析自《漢志》南陽郡、河東郡、臨淮郡、會稽郡、上郡北部地及西河郡东部地、雁門郡、涿郡。(14)孫博: 《新莽政區地理研究》,復旦大學碩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 李曉傑),2017年,第28、29、35、79、82、109、126、131頁。現當代學者根據出土文獻推測的析置莽郡有二十多個。
新莽時期的更改郡名問題也有些複雜。沙畹認爲,文德郡是《漢志》敦煌郡(“莽曰敦德”)的初次更名;(15)羅振玉、王國維: 《流沙墜簡》,中華書局,1993年影印,第125、126頁。王國維認爲,武亭郡是《漢志》東郡(“莽曰治亭”)的初次更名;(16)王國維: 《記新莽四虎符》,《觀堂集林》卷十八,中華書局,1959年影印,第909頁。譚其驤認爲,右隊郡、左隊郡、前隊郡、兆隊郡、後隊郡是《漢志》弘農郡、潁川郡、河東郡、南陽郡、河内郡的更名,文陽郡是《漢志》魯國的更名;(17)譚其驤: 《新莽職方考》,第25頁。羅新認爲,額濟納漢簡中的度遼郡是《漢志》雲中郡(“莽曰受降”)的早期更名;(18)羅新: 《中古北族名號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43、244頁。孫慰祖認爲,無鹽郡是《漢志》東平國(“莽曰有鹽”)的初次更名;(19)孫慰祖: 《新出封泥所見王莽郡名考》,《西泠印社國際印學研討會論文集》,下册第672頁。孫博認爲,右平郡、靈武郡、子同郡、毋極郡、勃川郡、樂成郡、集降郡是《漢志》張掖郡(“莽曰設屏”)、北地郡(“莽曰威戎”)、廣漢郡(“莽曰就都”)、中山國(“莽曰常山”)、勃海郡(“莽曰迎河”)、河間國(“莽曰朔定”)、代郡(“莽曰厭狄”)的初次更名;(20)孫博: 《新莽政區地理研究》,第100、109、114、121、124、127頁。《秦漢卷》(21)周振鶴、李曉傑、張莉: 《中國行政區劃通史·秦漢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以下簡稱爲“《秦漢卷》”,一般不再出注。認爲,贅其郡可能是《漢志》臨淮郡(“莽曰淮平”)的初次更名(第580頁)。各家所説與析置莽郡不重複的更名莽郡不到十個(其中的樂成郡不見於出土文獻)。
《王莽傳》所説125郡,數量上只比《漢志》103郡國多出22個,而學者從史書記載、出土文獻中找到的析置莽郡總數已超過30個(封泥中的“清美”“□長”等莽郡尚未被學者討論),可見已有的莽郡析置、更名意見還需要繼續討論,需要對判斷析置莽郡的方法重作審視。
二 已有意見的檢討
清代以來學者提出的莽郡析置、更名意見及其判斷標準,需要用出土文獻等加以檢討,以便發現疏漏,今後能更合理、準確地利用這些意見、方法。
《漢志》中未載莽郡更名的少數西漢郡國,實際上在新莽時期被省併了。比如,《漢志》真定國、甾川國、高密國、魯國都没有新朝更名的記録。譚其驤認爲新莽設有真定郡、甾川郡、高密郡、魯郡,(22)譚其驤: 《新莽職方考》,第22、23、25、7頁。《秦漢卷》采用了譚説中的甾川郡、魯郡等意見(第578、580頁)。《封泥考略》依據封泥“文陽大尹章”認爲“莽以縣爲郡甚多”,疑“文陽”郡就是由《漢志》魯國而來;(23)吴式芬、陳介祺輯: 《封泥考略》卷八·十。孫慰祖認爲,《漢志》失注了魯國的莽改郡名。(24)孫慰祖: 《新出封泥所見王莽郡名考》,《西泠印社國際印學研討會論文集》,下册第667頁。石繼承認爲,真定國在新莽時期歸併到了井關郡(《漢志》常山郡)。(25)石繼承: 《漢印研究二題》,第216頁。孫博懷疑《漢志》甾川國在新莽時期先歸併到北海郡、後又歸入翼平郡;疑高密國在天鳳元年被併入郁秩郡。(26)孫博: 《新莽政區地理研究》,第66、68頁。今按,真定國、甾川國、高密國、魯國如果從歸併的角度看,《漢志》不載其莽郡名自屬正常(從《馬編》182“井關肥累屬長”等封泥資料來看,石説真定國被歸併要優於譚説;《漢志》甾川國、高密國在新莽時的具體歸併情況待考)。《漢志》高密國、魯國分别有五個、六個屬縣,魯國屬縣“文陽”在新莽時又是郡名,如果不能證明魯國六縣被歸併到哪個莽郡,就得考慮《漢志》失注魯國新莽更名的可能性。
《續漢書·馬援傳》“增山連率”注“莽改上郡爲增山”,《水經注·河水注》引司馬彪云:“增山者,上郡之别名也。”清代學者錢坫據此認爲《漢志》上郡條脱漏了“莽曰增山”四字,此説被譚其驤采信。(27)譚其驤: 《新莽職方考》,第37頁。孫博認爲增山郡“不當爲上郡更名,或當爲新莽末年分上郡北部及西河東部所置新郡”。(28)孫博: 《新莽政區地理研究》,第109頁。今按,從《河水注》“王莽以馬員爲增山連率,歸世祖,以爲上郡太守”這句話看不出新莽增山郡與《漢志》上郡之間的關係,如果采信舊注所説增山爲上郡更名的意見,《漢志》上郡無載新莽的更名就有兩種可能: 或是脱漏,或是更名“增山”之後又改回上郡的舊稱(《居延新簡》EPT59: 697有“西河”等新莽郡名,年代在始建國三至四年間,(29)鄔文玲: 《一枚新莽時期的文書殘簡》,第四届簡帛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暨謝桂華先生誕辰八十週年紀念座談會會議論文,中國社會科學院簡帛研究中心等主辦,2018年10月,重慶;《簡帛研究2018·秋冬卷》,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295頁。《漢志》西河郡改名“歸新”不得早於此時)。從《漢志》西河郡西都縣(在今陝西神木縣境内(30)蔣文、馬孟龍: 《談張家山漢簡〈秩律〉簡452之“襄城”及相關問題》,《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9年第1輯,第71頁注釋①。)“莽曰五原亭”、北地郡廉縣(在今寧夏銀川市西北)“莽曰西河亭”等來看,西河郡的界址在新莽時期有所調整,某段時間内其屬縣西都曾改歸五原郡、曾領有北地郡廉縣等。另外,譚圖所繪漢代上郡西界尚有争議(或以爲包括今寧夏鹽池縣一帶(31)馬孟龍: 《朐衍,抑或龜兹?——寧夏鹽池縣張家場古城性質考辨》(待刊稿)。)。限於材料,增山郡與《漢志》上郡、西河郡的關係只能待考。
《漢志》班固自注中的個别莽郡名有誤,比如《漢志》莒國“莽曰莒陵”,封泥“莒郡大尹章”“莒郡屬正章”(《馬編》198、199)證明當以作“莒郡”者爲是;漁陽郡“莽曰北順”,清代學者已指出爲“通路”之誤,(32)錢大昕、朱一新等,詳見: 王先謙《漢書補注》,中華書局影印,1983年,上册第813頁。已被“通路得魚連率”封泥(《馬編》375)等資料證實。個别認爲莽郡更名有誤的意見尚待證實。比如,譚其驤以爲《漢志》金城郡“莽曰西海”有誤,舉《續漢書·西羌傳》莽末“羌遂放縱,寇金城、隴西”爲證,“明證其時西海、金城猶非一郡,則其説雖可通,而事有未必然也”。(33)譚其驤: 《新莽職方考》,第6頁。《秦漢卷》采信此説(第587、588頁)。黄盛璋認爲,“王莽失敗後,羌人又還據西海,郡亦廢棄”,(34)黄盛璋: 《元興元年瓦當與西海郡》,《考古》1961年第3期,第167頁。但未涉及《漢志》金城郡新莽更名“西海”是否有誤的問題。辛德勇認爲,“羌人所獻不過是該郡邊緣臨羌縣下很少一部分土地,面積非常有限,《漢書·地理志》所記新室西海郡主要是由金城郡改名而來”。(35)辛德勇: 《建元與改元——西漢新莽年號研究》,中華書局,2013年,第258頁。肖從禮依據金關漢簡的“西海大尹”“西海左寧”“西海輕騎”等内容,認爲“西海郡廢亡的大致時間在公元23年”、《續漢書·西羌傳》西海“初開以爲郡,築五縣”並非原金城郡的五個縣,(36)肖從禮: 《肩水金關漢簡中新莽西海郡史料勾稽》,《陝西歷史博物館論叢》第25輯,三秦出版社,2018年,第189~193頁。也是贊同終新一代新莽西海郡、金城郡是兩個不同的郡。今按,肖文所據金關漢簡等資料只能説明新莽時期設置有西海郡(青海省海晏縣三角城遺址發現的“西海郡虎符石匱,始建國元年十月癸卯”石刻文字資料(37)謝佐、格桑本等: 《青海金石録》,青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李零: 《王莽虎符石匱調查記》,《文物天地》2000年第4期,封三。也是佐證)、左寧是新莽西海郡屬縣,但不能證明西漢末年設置的西海郡一直存續到新莽滅亡。敦煌漢簡2062號簡文有“文德、酒泉、張掖、武威、天水、隴西、西海、北地”的内容,(38)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 《敦煌漢簡》,中華書局,1991年,上册圖版壹陸肆。從各莽郡的排列順序、地理位置看,這裏的西海郡應該指的就是《漢志》金城郡,而“文德”郡名使用的時間大致在始建國元年至天鳳三年,(39)黄東洋、鄔文玲: 《新莽職方補考》,《簡帛研究2012》,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16頁。因此《漢志》金城郡改名“西海”也許就在這個時段内,而這與《後漢書·西羌傳》莽末“羌遂放縱,寇金城、隴西”的記載並不矛盾(因爲《西羌傳》傳文使用的“金城、隴西”都是漢郡而非莽郡名稱)。
史書記載(如六尉郡、和成郡等)、出土文獻中(如穀城郡、壽良郡等)可以確認是析置的莽郡名,都不見於《漢志》記載,(40)周壽昌認爲《漢志》鉅鹿“郡下當有‘莽曰和成’四字”,説見: 王先謙: 《漢書補注》,上册第724頁。其説不可取。可證清儒所説析置之郡不載於《漢志》的意見。不過,一些莽郡可能並非析置關係(比如孫博認爲無鹽郡、有鹽郡是《漢志》東平國在新莽時期的先後更名(41)孫博: 《新莽政區地理研究》,第74頁。),下面再試舉阿陽、聚降、贅其等郡爲例。
《水經注·渭水注》云“(成紀縣)漢以屬天水郡,王莽之阿陽郡治也”,《王莽傳》記有“成紀大尹李育”,王先謙認爲“蓋阿陽治成紀,故有此稱”。學界多據此認爲新莽阿陽郡析置自《漢志》天水郡(“莽曰填戎”)。(42)譚其驤: 《新莽職方考》,第7頁。《秦漢卷》第588頁。由於已有的資料只能説明阿陽、成紀是阿陽郡的屬縣,而無法證實阿陽郡必然析自天水郡(不能排除“阿陽”僅爲天水郡初次更名的可能),因此這一説法應存疑。
新莽封泥有“聚降尹印章”“聚降遮害屬長”(《馬編》207、208),聚降郡不見於史書記載。《漢志》雁門郡中陵縣“莽曰遮害”,孟嬌推測聚降郡可能是分雁門郡中陵等縣而置的莽郡;(43)孟嬌: 《〈中國行政區劃通史·秦漢卷〉補正(一)》,《華學》第12輯,中山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236頁。《秦漢卷》認爲“孫博以爲或分雁門郡北部而置,然區區雁門分兩郡似嫌過狹,暫列此處,存疑”(第585頁)。(44)依據出土的“市”陶文、令戈、“”字尖足布幣陶範等資料,譚圖第二册所標識的雁門郡埒縣等地望有誤,埒縣在今五寨縣境内而非神池縣。説見: 楊年生《〈中國歷史地圖集〉西漢雁門郡所轄地望校勘兼論戰國部分地名校補》,2017年4月13日。换句話説,《漢志》雁門郡的南界應往南延展。今按,從新莽所置獲降、受降、得降等郡的地理位置看,聚降郡確實有可能在雁門郡北部(至於孫博所持“新莽是帶‘降’字之地名多與匈奴有關”、聚降郡與集降郡“也當與匈奴接壤”的説法並不可信,代郡等也與匈奴接界,但不以“降”命名)。“聚降遮害屬長”“填狄富臧連率”封泥(《馬編》524)似乎可以證明天鳳元年之後聚降、填狄是並存的兩個莽郡,但這兩方封泥只能説明遮害是聚降郡的都尉治所、富臧(《漢志》陰館縣“莽曰富代〈臧〉”)是填狄郡治所在,不能證明聚降郡必然是從它析置而來,也不能完全排除它是雁門郡初次更名的可能性。(45)《漢志》班固自注已記録了受降、得降、獲降三個莽郡名,加上“集降”(《秦漢南北朝官印徵存》602)、“聚降”,共有五個帶有“降”字的莽郡。這與新莽“五平”(河平、江平、沂平、濟平、淮平)郡的設置相似。不過,從“集”“聚”的訓詁看,也許集降、聚降是異名。如額濟納漢簡表明《漢志》雲中郡(“莽曰受降”),初次更名爲“度遠郡”。(46)羅新: 《中古北族名號研究》,第243~244頁。
新莽封泥有“贅其屬令章”“贅其匡武傅”“淮平潤相屬長”(《馬編》553、552、149),《漢志》臨淮郡“莽曰淮平”,而“贅其”郡名未見於史書記載。孟嬌認爲贅其郡是《漢志》臨淮郡的更名或析置暫不可知;(47)孟嬌: 《〈中國行政區劃通史·秦漢卷〉補正(一)》,《華學》第12輯,第236頁。孫博認爲,天鳳元年改監淮郡爲淮平郡、並分監淮郡西南部置贅其郡;(48)孫博: 《新莽政區地理研究》,第79~80頁。《秦漢卷》“疑臨淮郡初名贅其,後更名爲淮平”(第580頁)。今按,“淮平潤相屬長”表明,淮平郡的都尉治所在潤相縣(石繼承疑爲西漢“下相”縣更名(49)石繼承: 《漢印研究二題》,第215頁。);從“屬令”一職來看,贅其郡的出現不晚於天鳳元年;因“贅其”郡名不見於《漢志》記載,“贅其”既可視爲臨淮郡的初次更名,也可以理解爲析自臨淮郡的莽郡。在没有淮平郡治所、贅其郡治所與始置時間等關鍵信息之前,這個問題只能闕疑。
新莽封泥有“毋極大尉章”“毋極大尹章”(《馬編》397、398)、“朔平善和連率”(《馬編》346),毋極郡、朔平郡不見於史書記載。孟嬌推測毋極郡、朔平郡可能就是《漢志》中山國的更名。(50)孟嬌: 《〈中國行政區劃通史·秦漢卷〉補正(一)》,《華學》第12輯,第236頁。孫博認爲,中山國大約在始建國元年更名爲毋極郡,始建國天鳳元年再更名爲朔平郡,並未像《漢志》所載那樣更“常山”之名;大約在始建國天鳳元年分常山郡南部置井關郡,其北部地仍稱常山郡,即井關郡實爲《漢志》常山郡所分置,而非常山郡更名。(51)孫博: 《新莽政區地理研究》,第121頁。《秦漢卷》認爲“不能排除中山國西部與常山國東部合爲一郡,治所仍在盧奴而郡名爲常山的可能”,“疑中山郡北部析置朔平郡,南部新朝初年名毋極郡,後更名爲常山郡”(第583頁注釋①)。今按,因爲無法判斷年代,從字面上看封泥“常山尹印章”既可以理解爲新朝初承西漢常山郡時之物,也可以理解爲原《漢志》中山國更名之後的新莽官印。但無論怎麽理解,孫博認爲《漢志》中山國“莽曰常山”的記載有誤是没有道理的(他所持的中山國在始建國元年更名爲毋極郡、天鳳元年再更名爲朔平郡的意見,只有在毋極、朔平的界址基本同於《漢志》中山國的前提下才有可能成立)。《王莽傳》記載,始建國元年“改郡太守曰大尹,都尉曰太尉”,天鳳元年“置卒正、連率、大尹,職如太守”,封泥“毋極大尉章”表明毋極郡的出現不得晚於始建國元年,而毋極縣原爲《漢志》中山國屬縣,所以新莽初期中山國(郡)改名毋極郡的意見最接近史實;從“屬令”職官來看,朔平郡出現的年代稍晚,更有可能是析置自毋極郡,而非簡單的更名。西漢末的中山國在新朝始建國年間即改稱爲毋極郡,天鳳元年之後以北新城、北平等縣新置朔平郡,而餘下的毋極郡之地(也許加上鄰郡的某幾個縣)改稱爲常山郡,這大概就是《漢志》中山國“莽曰常山”的由來。
上面分析的這些莽郡,或缺乏析置時間、或不知郡治所在等信息,導致無法確認它們之間屬於更名還是析置的性質。出土文獻中的多數莽郡資料都面臨這樣的困境,只有《漢志》太原郡、東郡、沛郡及其關聯的莽郡資料較爲明確一些。
“原平信桓連率”(《楊編》5361)封泥中的原平郡不見於史書記載,原平、信桓(西漢廣武縣)都是《漢志》太原郡的屬縣,且距離很近,孫慰祖由此判斷新莽原平郡析自西漢末期太原郡。(52)孫慰祖: 《新出封泥所見王莽郡名考》,西泠印社編: 《西泠印社國際印學研討會論文集》,下册第671頁。“蕃穰尹印章”(《新出陶文封泥選編》1265)、“蕃穰屬正章”封泥(《馬編》091)中的蕃穰郡也不見於史書記載,《漢志》太原郡陽邑縣(“莽曰繁穰”),孫慰祖認爲蕃穰郡是析自《漢志》太原郡。(53)同上注。結合“太原鄔屬長”封泥(《馬編》369)來看,天鳳元年之後《漢志》太原郡界址内出現了以鄔爲都尉治的太原郡、以信桓爲郡治的原平郡、治所暫缺的蕃穰郡,位置大致位於其西南部、北部、東部,因此太原郡在新莽时期被析置爲三的可能性較大。
《漢志》東郡(“莽曰治亭”)在新朝可能與治亭、穀城、武亭、壽良四個莽郡有關。從居延舊簡“一封詣京尉廣利,一封詣穀城東阿”的簡文(54)饒宗頤、李均明: 《新莽簡輯證》,第168頁。任攀: 《居延漢簡釋文校訂及相關問題研究(居延舊簡部分)》,復旦大學碩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 劉釗),2012年,第188、189頁。以及《王莽傳》所載天鳳中“以封丘以東付治亭[治亭,故東郡]”、出土“壽良屬正章”封泥(《馬編》339)等資料來看,治亭郡、穀城郡、壽良郡都存在於天鳳年間,其郡治治亭(西漢濮陽縣)、東阿與武亭郡治清治(西漢清縣)大致分布在《漢志》東郡的西部、北部、東部,治亭郡、穀城郡、壽良郡是從東郡析置出來的概率比較大。由於武亭郡虎符的年代待考,武亭郡是東郡的初次更名、析置之郡的可能性都存在。
新莽封泥有“吾豐尹印章”(《馬編》399)、“吾符尹印章”(《馬編》400),傳世文獻有“延城大尹”(東漢·蔡邕《蔡中郎集》卷四)、譙縣“莽曰延成亭”,豐縣“莽曰吾豐”,《漢志》沛郡(“莽曰吾符”)也有被析置爲三的可能性。
還有一些類似的被認爲析置的莽郡資料,限於條件,目前難以作出明確的抉斷。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結果,除了史書記載有闕,更重要的原因在於莽郡析置資料都缺乏斷代、郡治所在等關鍵信息。即以和成郡、賞都郡來説,至今尚不清楚是哪一年從鉅鹿郡、汝南郡析置出來的,也不清楚析置之後各自的領縣情況。假如没有《漢志》班固自注,僅憑封泥文字“賞都屬令章”(《馬編》320),就只能推測賞都郡存在於天鳳年間、可能是《漢志》汝南郡(宜禄縣“莽曰賞都亭”)的更名,而不會得知賞都郡析自汝南郡的史實。同樣,假如没有《東觀漢記》的記述,僅憑“禾成屬令章”(《馬編》133)封泥文字,就只能推測“禾成”是天鳳年間的新莽郡名、《漢志》常山郡鄗縣(“莽曰禾成亭”)是其屬縣,而不會得知和成郡析自《漢志》鉅鹿郡的史實。莽郡的析置、更名等問題的深入討論,還有待於更多的新資料。
武漢大學但昌武博士、吉林大學馬立志博士等繪製了文中的示意地圖,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