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中共党内关于华中发展战略的东西之争

吴兆轩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 近代史系，北京 102488)

自1938年秋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决策“发展华中”后，到1939年秋为止，中共在华中的鄂豫边、豫东皖北、皖东北与津浦路东西两厢的淮南、皖东先后有所发展，但因为没有实现战略重心向全敌后地区的转移，在半敌后地区很难发展出一个总的巩固的华中根据地。1939年冬，中共中央要求“整个江北的新四军应从安庆、合肥、怀远、永城、夏邑之线起”向东发展，“一直发展到海边上去，不到海边，决不应停止”，“一切有敌人而无国民党军队的区域，均应坚决的尽量的但是有计划有步骤的去发展”。[1](P197)中原局书记刘少奇到淮南皖东根据地后，正式决定以苏北为中共在华中的战略主攻方向，准备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军事力量突击发展苏北。1940年春国共两党磨擦中心转移到华中后，中共中央将八路军部分主力调陇海路南援助刘少奇巩固发展华中。围绕八路军南下华中部队应不应该把津浦路东开辟苏北作为战略重心的问题，以刘少奇为代表的中原局、八路军总部以及彭雪枫、黄克诚各方产生了严重争论。争论充分映射出了在发展华中总体军事力量比较有限的情况下，因决策将战略重心转移到苏北，而面临的在津浦路东与津浦路西两方面军事利益的失衡与平衡之间患得患失的困境。以往的新四军与华中抗日根据地史研究，很少对1940年中共党内在苏北发展战略上产生的各种意见纠纷与龃龉有近真而能得其头绪的考察，本文则尽可能地回到当时历史的情势，对中共战略重心向苏北的转移中面对的困境与难局予以实事求是地分析。

一

1939年12月中旬，刘少奇率中原局机关转移到淮南、皖东新四军江北指挥部不久，就在定远县瓦屋薛村第一次中原局会议上决定以苏北为新四军在华中的战略突击方向。[2](P72)12月19日，刘少奇将第一次中原局会议内容上报中共中央，并转告新四军军部，表示苏北是中共在华中“有最大发展希望的地区”，“应集中最大力量向这方面发展”。鉴于当时中共在津浦路东西两厢的淮南、皖东根据地并不巩固，正处于国民政府安徽省主席李品仙部与江苏省主席韩德勤部的三面包围之中，刘少奇主张以驻扎豫东的彭雪枫部、驻扎皖东北的张爱萍部向苏北发展为最好，同时分析以江北新四军第四、五支队为主力向苏北发展有以下困难：“甲、韩德勤已有六个团在盱眙、天长一带堵滞我们。如我们东进，他们亦可向东跟随。乙、安徽当局在皖东限制压迫我们，我在皖东不能建立巩固的根据地与后方...。丙、如四、五支队扫敌东进至苏北，则后方难联络，皖东即会失去。且在苏北地区不熟，不一定能立足，太冒险。”为此，刘少奇准备率中原局、新四军江北指挥部与第四、五支队部分武装到淮河以北，在皖东北休整后，以彭雪枫部为主力突击发展苏北。[3](P793-795)此即刘少奇为突击发展苏北实现中共在华中的战略重心转移谋划出的第一个计划。

1939年12月27日，延安方面在给刘少奇的复电中判断“在华中方面以淮北之皖苏地区为主要发展方向，从四五支队酌抽部队过淮河是很对的”，“中原局宜靠近彭雪枫部”，“在淮河以南地区则在巩固原有武装及阵地外，绝不放松一切机会去求发展”。并要求项英与皖南新四军军部必须“抽一部分干部及武装过江北，发展和巩固津浦南段地区”，“ 以便胡服能从四、五支队抽四个团过淮河”。[1](P223-224)1940年1月4日，刘少奇致电项英时更表示：“如有几个得力的团，并我与海东、邓子恢、谭希林等去淮河北岸，彭雪枫立即可以率四五个团的兵力向苏北发展，直至海边，并建立苏北根据地”，“如同意我的建议，还请江南抽调一、二个团兵力过江北”。[4](P270)但由于项英的不合作，再加上将中原局与新四军江北指挥部转移到淮北彭雪枫、张爱萍所部控制地区，然后再集中最大力量向苏北发展的方案本身的冒险性，刘少奇为突击发展苏北，实现中共在华中的战略重心转移设计的第一个计划以失败而告终。

在刘少奇的第一个计划内，彭雪枫部控制的豫东、皖北地区的战略意义是无可出其右的。因为此时，国民党军李品仙部与韩德勤部，已经对新四军江北指挥部的淮南、皖东根据地形成三面包围，彭雪枫部控制的豫东、皖北地区事实上是中共在华中最巩固的一个根据地。早在1939年11月，刘少奇向对延安方面提出由彭雪枫统一中共“在淮河以北、陇海铁路以南党所领导的一切武装部队”，并在月后率主力“越过津浦路东去创造苏北根据地”。[5](P134)质言之，刘少奇对彭雪枫控制的豫东、皖北地区的重视，更多的是因为彭雪枫部具有在华中部队中的生力军地位，以及豫东、皖北相较于皖东更有向苏北发展的优势。刘少奇希望将淮河以北陇海铁路以南的部队尽由彭雪枫掌握，然后集中向苏北突击，至于豫东、皖北自身的军事利益并不在刘少奇计划内占中心地位。

1940年3月定远大桥保卫战与盱眙半塔集保卫战两役胜利后，淮南、皖东根据地初步得到巩固，刘少奇又设计出了突击发展苏北，实现中共在华中的战略重心转移的第二个计划。4月上旬，刘少奇在与率部援助半塔集保卫战的新四军挺纵副司令员叶飞的晤谈中，正式提出了解决苏北问题的另一套计划：中共“要解决苏北问题，就要从韩德勤手里将苏北夺过来”，但同时又“不能主动去打韩德勤”。刘少奇给叶飞部布置了在苏北承担引韩围攻、孤军坚守、待援歼韩的任务：“八路军部队南下，皖东部队向东，江南部队向北，到苏北来消灭韩德勤。”[6](P159)按照这个计划，刘少奇已经将突击发展苏北的希望放在八路军部队南下、皖东部队向东、江南部队向北集中力量到苏北灭韩上。同时皖东根据地巩固后，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可以直接由津浦路东直接向苏北发展，不必再向彭雪枫部所控的豫东、皖北地区转移。在刘少奇此战略下，彭雪枫部所控的豫东、皖北地区战略意义相应降低。随着八路军部分主力由华北南下华中，彭雪枫部与中原局刘少奇等人，围绕华中是向津浦路东还是津浦路西发展问题，产生了严重的争论。

二

1940年3月间，在打退国民党在华北与西北的第一次反共高潮后，毛泽东在给八路军总部的电报中即判断“反磨擦的武装斗争在西北、华北的主要的地区，有暂时告一段落之必要与可能”。同时劝告彭德怀等人“军事上必须立即刹住，转为守势”[7](P523-524)。毛泽东还判断国民党顽方在华北磨擦受到严重失败后，将会把国共两党军事摩擦的中心转移到华中。一个从华北抽调八路军主力部队南下华中，充实中共在华中的军事力量的计划因此初步形成。

3月7日，毛泽东、王稼祥致电朱德、彭德怀、杨尚昆，建议将八路军三四四旅从国共武装磨擦的最前线略向北撤，“并准备在一个月后将该旅开至徐州附近协助彭雪枫，巩固淮河以北于我手中”[8](P303)。3月16日，毛泽东又判断 “因李品仙现正派军队向雪枫、胡服(刘少奇)两区压迫，蒋介石已注意该地，企图切断我军与新四军联系”，要求八路军总部“目前斗争重心应移至淮河流域”，“调三四四旅至陇海、淮河之间，协助彭雪枫创立根据地，并策应胡服”，并准备“将来再调一部深入苏北，使八路军、新四军打成一片”[9](P228)。按照中央指示，八路军总部3月底决定调三四四旅南下华中。

中央军委以救“雪枫、胡服(刘少奇)两区”之危急的名义，将八路军相当数量的部队转移陇海路南华中地区，其本身就有借机突击发展苏北的意图在里面。4月初，中央军委起草了一个八路军分期南下，帮助新四军发展“淮河以北，淮南铁路以东，长江以北，大海以西”的整个华中根据地的计划。“其指挥人员与兵力配备由朱、彭统筹之”，具体计划是：“第一期须有一个主力团，以急行军于一个月内外到达皖东；第二期为三四四旅，须于两个月内到达淮河附近；第三期须有相当大的兵力(不少于一万五千人)，于三个月内到达苏北扬州附近”。[9](P253)毛泽东还致电彭德怀，请他考虑除三四四旅外再调三四万人南下，如此则“不但打退皖东、淮北之进攻，并能一举占领扬州一带，直达长江与陈毅打成一片”。同时在给刘少奇的电报中也特别声明“将来八路军到达华中后，则应坚决争取全部苏北在我手中”。[8](P308)但这一计划尚未实施，就因突如其来的新变化而搁置。原因之一是李品仙面对鄂豫边李先念部数个团入大别山抄其后路的威胁，而暂停攻击“雪枫、胡服(刘少奇)两区”，韩德勤也因攻击皖东失败而后撤到淮河以北。而重庆方面，“介石亦有停止军事冲突与我谈判条件，欲把我八路军、新四军统统纳入黄河以北，划定黄河以北为我两军防区之企图”[14](P542)。因此以救“雪枫、胡服(刘少奇)两区”之危急的名义，将八路军四五万主力部队输出华中的计划，显然已超出有理、有利的反顽斗争原则，因而失去了必须的主客观条件。

然而毛泽东不想坐失这一良机。在得到蒋介石有召周恩来、朱德到重庆谈判之意后，毛泽东立即判断谈判内容“主要将是华中问题”，且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国民党重庆方面的居心。认为“彼现梦想将新四军调入黄河以北，划黄河以北给我，把我送入敌人手上，堵塞归路困死、饿死”，他要求“三四四旅及彭、吴支队应乘此时机南下”，“在周、朱谈判以前，到达盐城、宝应、蚌埠之线”。其中“黄(克诚)率三四四旅在现地休整，并与胡服、雪枫取得电台联络后，应遵朱彭令开入淮河北岸，胡服先至该地等候。该旅到达后，即听胡服(刘少奇)意见部署兵力，布置工作”。而八路军一一五师彭(明治)吴(法宪)支队“亦听胡服、克诚意见，向苏北出动，从徐州附近逐步南进，先占盐城、宝应以北各县”。而黄克诚旅与彭吴支队南下仍应以“救援(华中)新四军”为口号。[7](P543)至此，三四四旅到津浦路西，而彭、吴支队到津浦路东的方案，经延安方面与八路军总部反复商榷后已经成为定论。此后延安方面多次对三四四旅与彭、吴支队下发补充指示，基本上也并未对两支南下华中部队的行军路线再加修正[8](P310-311)。然而，刘少奇却在5月初给彭雪枫的电报中表示：“我之战略方针以集中力量解决苏北问题为有利”，“你处对顽方应严令以待，不要轻易发动武装冲突，以便我能顺利解决苏北问题”[4](P282)。到5月下旬，刘少奇再次致电中央军委与八路军总部，希望：“三四四旅及彭朱支队迅速来到皖东北，在援助叶飞口号下一鼓而击破韩之主力，则可根本上解决苏北问题”。[4](P286)

6月1日，中央军委在给刘少奇、彭雪枫、黄克诚等人的电报中表示，华中军事“今后一切具体行动由胡服(刘少奇)之命令实行之，克诚、雪枫、彭、朱等均应服从胡服(刘少奇)之指挥”。[4](P288-289)6月6日，八路军南援部队三四四旅刘、康三个团到达彭雪枫处，彭朱支队也到达了泗县和丰县。在获得蒋(介石)已令中央七十五军三个师增援李品仙向皖东四、五支队进攻，暂时不会过黄河到皖北的情报后，刘少奇分析认为如果韩德勤到运河以东活动必然与其发生冲突。而新四军第四、五支队为保持皖东阵地，恐不能再抽兵向东发展。由此刘少奇正式向中央提出“集中主力打击韩德勤，大体上解决苏北之任务，以后再集中主力向西解决皖东、皖东北问题”，亦即所谓“向东发展，向西防御”的战略方针。为实施这一方针，刘少奇向中央军委提出“我在皖东之部队系统指挥不统一，内部外部情况均复杂。”请黄克诚速来苏皖地区统一指挥，任军区司令。[10](P1-2)

然而，延安方面并未对刘少奇“向东发展，向西防御”的战略方针给予无条件的肯定性答复。因为三四四旅到津浦路西，彭、吴支队到津浦路东的既定行军路线，是由中央军委与八路军总部前后多次商榷后最终议决的，绝不会因是刘少奇“向东发展，向西防御”的战略方针可以轻易变更的。6月13日，刘少奇致电一一五师代师长陈光、政委罗荣桓，请陈、罗速考虑“是否可令第三四四旅除以一个团到彭雪枫处外，其余部队及苏鲁豫支队均由徐州以北通过津浦路及微山湖到鲁南，再由鲁南到苏北”。[2](P81)“目前各部队仍维持现状，由我给以原则指挥，须待黄克诚到苏北后，才能统一指挥并改编部队。”[4](P291)6月17日，刘少奇在给彭雪枫、黄克诚的电报中要求：“八路军第三四四旅刘、康部及彭、朱支队到陇海路南以后，抽一个团归彭雪枫指挥，其余由黄克诚指挥过津浦路，开到皖东北及苏皖地区。”[4](P291)6月中旬刘少奇千方百计企图令黄克诚率八路军三四四旅过津浦路东，然后统一八路军南下华中部队向苏北突击发展，但无一不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三

6月20日前后，八路军第二纵队三四四旅到达安徽涡阳新兴集与彭雪枫支队会合。而黄克诚本人也亲率第二纵队司令部与新二旅，到达津浦路西的豫皖苏根据地。6月21日，彭雪枫复电刘少奇表示应将三四四旅调往津浦路东，认为：“皖东北及苏北并皖东在敌我力量对比下，我增加第三四四旅之8000人，彭朱支队之5000人北上部队，当可应付”。 “倘克诚同志留此(他的身体也不好)加强地方党及政治工作之领导，我可专注军事作战及地方武装之建设与培养，则武装之发展前途更大”。[11](P472)借此机会提出了黄克诚本人与新二旅留豫皖苏帮他巩固豫皖苏根据地的想法。。

事实上，在八路军南下部队究竟应该怎样发展华中的问题上，作为八路军副总指挥的彭德怀比刘少奇更有权威性。6月18日，彭德怀致电中央军委并转刘少奇、彭雪枫与黄克诚等人，表示：“为建立华中根据地，提议立即将彭雪枫、黄克诚两部合并组成陇海路南纵队，彭为司令员，黄为政治委员，津浦线以西、陇海线以南归彭、黄统一指挥”。[12](P54)彭德怀的思路是新二旅、三四四旅留在豫皖苏与彭雪枫部合编为一个更大、更强的军事集团，并在豫皖苏的基础上发展出一个总的巩固的华中根据地。之所以在5月底、6月初三四四旅南下华中后，八路军总部同意再调新二旅并且由黄克诚本人亲自率领到彭雪枫处会合，其初心也无非是希望彭、黄两人可以集中最大力量“创造陇海线以南新黄河以北根据地”。[12](P54)彭德怀在给中央军委与彭、黄两人的另一封电报中判断，日军在枣宜会战后可能以平汉线为战略主攻方向，“华中还有更大更严重战争之可能”。要求彭雪枫、黄克诚认真巩固根据地，整理12至15个主力团(每团2500人)，“今后乘机向豫南、鄂北地区发展”，同时“准备应付未来可能的磨擦”。[13](P171-174)彭德怀在电报的最后将他本人的意见归纳为：“彭雪枫以一个纵队整军是发展华中的根本大计”，直接提出了与刘少奇相左的意见。

八路军总部的提议自然不为刘少奇所认同。他在6月22日给中央军委的电报中表示彭德怀的提议“对创造党的主力部队是好的”，但是对其它问题却十分欠考虑，而其中最欠考虑的就是“津浦路东苏北问题如何解决”的问题。刘少奇坚持认为：1、“仅彭、朱支队只两个团来此，力量还不够，必须克诚加派部队援助”；2、“如果克诚不到津浦路东，路东部队归谁统一指挥，军区司令以谁为适当.....我意仍以黄克诚同志去为好”。刘少奇再次把“华中部队主要的发展方向是向东或是向西”的问题提了出来，表示延安方面既然已决定要重点发展苏北，“则在雪枫处可不必使用过大的兵力”。同时，刘少奇在电文中还对八路军总部提出要求，自称“我个人在军事上多少还是外行，且有党政各方面的工作，在军事上是不能负责的”。如果黄克诚不能到津浦路东在军事上负起责任的话，则必须另请其他领导来华中主持全局，“或朱(德)、彭(德怀)中来一人，或(王)稼祥同志来”，或又八路军三位师长中特遣一人。此外，鉴于八路军总部坚持以豫皖苏为中共在华中的战略重心，刘少奇索性要求：“江北指挥部改为新四军与八路军联合指挥部，与中原局移至雪枫处，以便依靠华北，在干部与物质上多少能解决各部队问题”。[10](P12-13)

处在八路军总部与中原局矛盾焦点的黄克诚，对南下部队究竟应该怎样发展华中也有自己的意见。他在6月22日致电中央军委、八路军总部与中原局三方，表示：“依据华北经验，平原游击战争没有山地依靠，大兵团是很难生存的”。“为长期坚持华中斗争，今后华中主要应向西发展”。“使华中平原部队能依据大别山脉作长久坚持”。黄克诚对刘少奇“向东发展、向西防御”的战略方针显然并未苟同，认为“皖东北与盐城、宝应两地区或地域很小，据点颇多，或敌伪顽相互勾结”，“能否立足建立根据地，值得考虑”。[11](P473)公开表示中共在华中主要应向西发展，此举在刘少奇看来毋庸置疑是对自己军事权威性最严重的一次质疑。面对质疑，刘少奇不得不专门致电中央军委、八路军总部并告黄克诚，尖锐地表示：“克诚提议向西及大别山发展，为全国政治形势所不允许，不能采取此方针”。突出强调：“目前我之主要发展方向是向东、向苏北”。[14](P115)仍令黄克诚“率两个至三个团并彭、朱支队到皖东北”，并特别要求：“克诚须来皖东指挥四支队，巩固皖东阵地”。[12](P55)

至此，八路军总部(彭德怀)、中原局(刘少奇)、彭雪枫部、黄克诚部四方，在八路军南下华中部队究竟应以向东或向西发展上各执一词。彭德怀与刘少奇两方在“发展华中”战略上产生分歧，使黄克诚本人也踟躇不定。黄只能致电延安方面，表示“关于我部行动问题，彭(德怀)与胡(刘少奇)意见尚未一致，请军委速即决定”。[11](P473)

四

6月27日，为了兼顾八路军总部、中原局的意见，中央军委致电彭雪枫、刘少奇并告八路军总部，同意彭雪枫、黄克诚两部合编为八路军的一个纵队，以彭雪枫为司令员，黄克诚为政治委员。合编后部队主要战区为津浦线以西，陇海线以南。同时要求八路军一一五师师部“令彭朱支队到徐州以东南下”，主要战区在津浦路东，由彭雪枫、黄克诚抽调一部兵力过津浦路东帮助苏北发展，侯彭朱支队到达后，苏北部队再行合编，成一八路军纵队。[10](P19)延安方面希望以在津浦路东、西各编一个八路军主力纵队的办法，来拟合八路军总部、中原局之间的分歧。

而刘少奇仍坚持自己的意见，以“华中部队统归胡服(刘少奇)指挥”的规定为由，要求彭雪枫、黄克诚 “根据军委毛、朱、王27日电，你们即迅速进行合编”。[10](P26)6月29日，彭雪枫、黄克诚复电刘少奇：“根据军委27日指示电，我们立即遵照实行合编，对外六支队名义及八路军名义均不变，对内则为八路四纵队。”对刘少奇在二十天后派三个团过津浦路东的要求，彭、黄两人则判断彭朱支队日内即可过津浦路到苏北，中共在津浦路东的部队“已相当多且比较强”，所以暂无集中最大力量向津浦路东发展的必要。如苏北亟须兵力补充时，尚可“临时调有力之部往援”。[10](P28)彭雪枫与黄克诚分析当时豫皖苏根据地在两部合编后，“虽然敌伪顽与我之间的力量对比有所改善，但绝不能掉以轻心”，而东面已有张爱萍部和苏鲁豫支队、陇海南进支队等，兵力较多，敌情也没有路西那么严重，所以坚持主张先集中兵力向西与睢杞太打成一片，将豫皖苏根据地两个老区真正巩固起来。

在中共发展华中战略究竟是向东还是向西的问题上，彭雪枫、黄克诚都同意彭德怀的判断。7月1日，彭、黄两人联名致电中原局并报中央军委，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认为在解决目前物资困难、磨擦问题上，以向东为有利；但在与敌人及国民党作长期斗争打算，则以向西为有利，认为中共在华中的发展“更须密切着重于山地”，“一旦战争形势变化，我可西进，越平汉、入伏牛山脉，南进入大别山脉”，而豫、皖两省边可能就会产生“将来华中的堡垒”，发展出一个总的巩固的华中根据地。因此彭雪枫坚持“黄克诚部应留下，以培养主力，建立巩固根据地”，并请中原局与华中八路军、新四军总指挥部也转移到津浦路西的豫皖苏根据地来。[5](P175-176)

此时国民党军李明扬、李长江部，与新四军挺纵叶飞部在苏北泰州郭村的交战已趋白热化。在此紧急情况下，刘少奇以借兵为理由命令彭雪枫、黄克诚立刻准备三个团，在两星期后增援叶飞部。同时承诺：“东进(向东、向苏北发展)任务完成后，仍归还建制”。[10](P54)到7月5日，刘少奇获取苏北顽军已大部南移准备与叶飞决战、陈毅江南新四军主力不久即到苏北会合，判断韩德勤在北面兵力空虚，“正是我发展的好机会”。请中央军委严饬三四四旅三个团迅速东进，最好黄克诚同来指挥一时期，[4](P295-296)黄与陈毅、叶飞两部集中最大力量突击发展苏北。

郭村之役的胜利意外地实现了陈毅部江南新四军向苏北的战略转移，使延安方面对刘少奇“向东发展、向西防御”的方针充分重视起来。7月12日，毛泽东正式就华中的斗争策略致电刘少奇、黄克诚、彭雪枫等，要求目前在华中应该全力对付韩德勤及苏北其他顽军，切实发展苏北。[7](P551)中共在华中究竟以向东发展有利，还是以向西发展有利的问题直到此时才正式分出了轩轾。7月15日，刘少奇致电彭雪枫、黄克诚，重申：“现我战略方针，决定向东发展苏北，对西取守势”，要求彭雪枫、黄克诚立即出动两个团(最好出动三个团)到皖东北与张爱萍会合，坚持皖东北阵地，必要时派一二个团到运河以东发展，同时在津浦路西应该对李品仙、何柱国采取守势，慎重地发展，“甚至可暂时不发展”。[4](P297)7月18日，刘少奇向八路军总部提出如下建议：“黄克诚部的两个团在豫东归彭雪枫指挥，以便应付突然事变，其余部队到皖东北，以便随时增援苏北或渡运河解决苏北问题；在苏北问题基本解决后，仍控制相当大的兵力在皖东北地区，随时增援皖北或皖东”。[4](P297)

此后，刘少奇多次敦促黄克诚务必随队到(津浦)路东指挥，不能留豫皖边。[15](P281)鉴于黄克诚仍坚持认为向西到大别山、伏牛山比向东到苏北更有利的想法，刘少奇专门致电黄克诚，给出以下对发展苏北战略意义的分析：“根据华中及全国目前的形势看来，我以首先解决苏北问题，再解决皖东、皖北问题为有利”，“我华中各部队迫切需要取得苏北，建立巩固的总的根据地与后方，以便开办学校，开办工厂，安插伤兵，建立财政等，这对我长期坚持华中抗战和发展有决定的意义”。[12](P135-136)同时强调八路军部队到苏北，不是通常的所谓开辟工作，而将是比较迅速的解决苏北问题。要求黄克诚尽快按照“向东发展，向西防御”的方针，展开新的军事部署。7月20日，刘少奇致电中央军委与彭雪枫、黄克诚，再次比较大别山、伏牛山与苏北三个地区发展的优势与劣势，结论是苏北最有利于我发展，必须取得苏北，为整个华中建立一个总的巩固的根据地。[16](P287)

7月21日，刘少奇致电彭雪枫，表示目前我军在华中还没有巩固的根据地，各根据地还处在动荡中，比较起来以彭雪枫处的条件为最好；而要在华中最后站稳脚跟，主要的一环是全力打开东面，并要求黄克诚部即刻率部东调，而彭雪枫本人此后则应以向西防御为主，“并在可能条件下发展之。”[5](P178)黄克诚在刘少奇的多次施压下，不得不致电延安方面请毛泽东在向东与向西之间作最终的裁决。毛泽东很快回复黄克诚，肯定了刘少奇“向东发展，向西防御”的战略方针，要他一切按刘少奇的指示去办，尽快率主力到津浦路东发展苏北。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彭雪枫、黄克诚将合编不久的第四纵队分为两路，一路过津浦路东发展苏北，一路仍留津浦路西巩固豫皖苏。[15](P281)7月27日，黄克诚率三四四旅六八七团、新二旅及原八路军第二纵队司令部向津浦路东的皖东北地区转移。[12]578月16日，中原局正式下令黄克诚将所有淮河以北、津浦路以东我党领导之各部队合编为八路军第五纵队，以黄克诚为纵队司令兼政治委员。[10](P72)合编后的八路军第五纵队立即分兵开辟淮海、盐阜与运河以西三处根据地。[10]75至此，八路军三四四旅与新二旅南下华中以来，中共在华中究竟以向东发展还是向西发展为更有利的争论，最终仍以刘少奇“向东发展、向西防御”的战略方针在军事上形成绝对权威性，而画上了历史的句号。

余论

从今天的角度去看，刘少奇提出的以苏北为“发展华中”的战略重心这一计划，似乎有着毋庸置疑的绝对政治正确性与军事权威性。然而回到历史的实践现场，刘少奇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力量突击发展苏北的方针，导致了中原局与八路军以及华中其它各战略区之间军事利益的失衡，从而引起了各方严重的争论。争论的实质性意义并不在发展苏北计划本身的对与错，关键是华中津浦路东与津浦路西军事利益失衡后怎样使之重新归于平衡的问题。延安方面的左袒，使刘少奇在发展华中以向东有利还是向西有利的争论中立于不败之地，由此形成了刘少奇“向东发展、向西防御”战略方针并得以实施。1940年中共开辟苏北、发展华中军事计划的基本成功，与黄克诚、彭雪枫以及八路军南下华中部队承认刘少奇在华中战略上的政治正确性和军事权威性，并且认真贯彻这一战略方针是分不开的。但事情的另一方面却是中共在华中东面与西面军事利益失衡的格局，并未随着争论的停止而真正重新归于平衡。1941年彭雪枫部在津浦路西三个月反顽战役中的败局，与中共在津浦路东与津浦路西之间军事力量失衡的战略格局也是不无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