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是枝裕和家庭电影的创作理念与叙事艺术
2019-12-12邓雨晨
邓雨晨
摘要:是枝裕和是“新日本电影新浪潮”的代表,始终专注于对家庭电影的拍摄,他在将日常生活娓娓道来的同时,也传递着其自身对于现实社会的思考和对人生的思索。此外,是枝裕和通过其特有的散文式叙事手法,不仅有助于推动影片情感,也使得平淡无奇的生活琐碎充满了浓厚的日式情趣。
关键词:家庭电影;日常生活;叙事方式
中图分类号:I235.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8122(2019)11-0115-03
是枝裕和将其个人的家庭观融入到影片当中,通过散文化的叙述方式,讲述着一个个平常却又深入人心的故事。电影中自然化、生活化的日常琐碎展现了柔软又富有诗意的人生,从《幻之光》《无人知晓》《如父如子》《比海更深》《海街日记》到《小偷家族》,是枝裕和逐步尝试对家庭电影的探索,以独到的伦理视角叙述稀疏平常的生活细节,揭露个体的矛盾与无奈,使得影片更具现实意义。
一、对现实社会的关注
20世紀80年代末开始,日本遭到了金融危机的重创,财政赤字、贸易赤字不断扩大, 导致经济停滞不前,百姓陷入了满足现状的境地,久久无法缓和。人们在经历了奢侈品消费热潮与泡沫经济带来的不安定感之后,进而回溯平实而安稳的生活理念[1]。而以是枝裕和为代表的现代日本家庭电影正是将眼光投向了琐碎的日常、重置的家庭关系之中。
纪录片导演出身的是枝裕和对社会现实始终保持着一种审慎的关注,不管是在其早期作品还是中后期作品中,都带有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2]。他一直保持着对现实社会的关注,在电影题材的选择上也偏向于对社会新闻的重现或改编。如《无人知晓》是在东京弃婴事件的基础上创作的,影片中,导演没有对抛弃孩子的母亲加以评论、批判,也没有对此事件进行煽情的鼓动。相反,他以旁观者的角度展现着四个孩子“微不足道”却又同常人“全然不同”的日常生活,甚至不加感情色彩地还原了母亲纯真和美好的性格。即使整日都被藏匿在室内,天真的孩子们却仍能找到生活的希望,但随着母亲回家次数的减少,失去生活资金来源的他们逐渐变得堕落,也慢慢地接触到了这个社会的阴暗面。但是枝裕和始终没有将情感刻意地倾向于任意一方,或许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电影的存在并非是为了审判个人,导演也不是上帝或者法官。”
而《小偷家族》的灵感来源于日本社会尖锐的养老金欺诈问题,影片中也充斥着对不完善的社会福祉、高失业率等众多当代社会病症的表象。在这之中,与剧情发展最为相关的是对孤老问题和儿童诱拐问题的描写。难得的是,是枝裕和并没有以同情者的身份抒发对剧中人的悲悯之情,也没有以批判者的角度指责主人公的系列行为,他所想要表达的是个人与社会的矛盾以及当下生活的不易,并揭露社会监管失职等现实问题。
二、对“家庭”本质的思考
在日本的家庭电影中,有关“家庭”本质的问题时常被提及和探讨。从是枝裕和电影中可以看出,血缘关系并不是定义“家人”关系的唯一依据,而其影片中家庭成员间的情感也往往不一定通过血缘关系来维系。如《如父如子》中,抱错孩子的两组家庭,在得知真相后并没有因为血缘关系的缺失而减少对孩子的想念、关爱。诚然,在影片中,父亲良多曾因为小庆不像自己一样聪明而不满。一心扑在工作上而对孩子缺少陪伴的他,理性、冷酷甚至无情地决定着孩子的去向,近乎自私地解决着这一令两组家庭揪心的问题。而他不顾一切地交换孩子后,却发现原生家庭的观念和生活方式已深深地影响着年幼的亲生儿子琉晴,举手投足间都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家的陌生、不适和失望。精英阶层的良多和开电器铺的斋木是全然不同的两个父亲,也代表着社会上截然不同的两类家庭。相比较于《无人知晓》,是枝裕和想要展现的已不是冷漠的社会,而是日本千千万万个情感相通的家庭。日本作为一个相对传统的国家,血缘关系或许是维系亲人情感最重要的纽带。而影片中,家人间的羁绊却已不再单纯地依靠血缘,这无疑是对“家庭”本质思想的一大突破。
在《小偷家族》中,血缘关系进一步被弱化,导演对家族概念方面的质疑也更为彻底。和亲生父母不同,治和信代的“孩子”是“偷”来的。孤寡老人、杀人犯和被遗弃的孩子共同组成了“小偷家族”,而这个“小偷家族”中的每一个成员都属于社会的边缘人,无情地被世人遗忘或是遗弃。他们都努力相信着彼此就是对方的亲人和寄托,用力“偷取”着自身所缺失的情感。由于没有血缘基础,柴田家缺少传统家庭中的尊卑秩序,他们自然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甚至毫不避讳地分享着有关亲密的言论。这种近似亲人却又超乎亲人的关系,或许是导演对“家庭”概念的一种新的理解和思考。此外,茗荷村、木之花等致力于消除家庭关系中等级制度、接纳社会边缘人的共同体的出现,也推动了导演对本片主题的思索。然而,在影片中,相亲相爱的表象背后却暗藏着人类的自私和互相利用。当困难或是危机来临之时,仅存的情感无法超越个体对于自身利益的追求和渴望,一系列的谎言和真相被揭露,本就若即若离的家庭成员随时可能面临永别。《小偷家族》所形成的临时家庭看似是一个近乎乌托邦式的情感堡垒,不被道德的准则和行为所改变和影响,而家庭内部却在悄然间发生着变化。
事实上,残缺的家庭和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关系是是枝裕和一直以来所关注的问题。《海街日记》中同父异母的妹妹,《无人知晓》中被遗弃的四个同母异父的孩子,《幻之光》中跟着再嫁的妈妈来到全新家庭的儿子,是枝裕和一直在思考着血缘关系在家庭关系中所起到的作用:血缘关系可以被其他情感所超越吗?人和人之间会建立真实、单纯、没有利益的情感吗?是枝裕和在创作过程中不断深入对家庭“本质”问题的理解,他不再一味地表现非血缘关系组成的家庭中正面、积极和温情的一面,而开始用悲剧性的笔触来表现感性氛围背后的矛盾。
三、散文化的电影叙事
是枝裕和的家庭影片结构松散,多以时间线作为出发点,依靠人物的内在情感推动故事发展。其线性式的散点叙事结构弱化了时间的概念,去戏剧化的叙事方式弱化了情节冲突,使得影片更具生活感。他通过日常化的叙事来呈现、刻画人物内心的情感,看似平淡的叙事下往往隐藏着内在的张力。他曾在日记中写道“我想写一个表面上什么都没发生的故事。”《步履不停》的确如他所言,展现的无非是一家人吃饭闲谈的日常,但导演实则用生活流的写实手法,在影片中表现了这家人错综复杂的人情关系和生活历史,在日常生活细节的表层之下蕴含了强烈的戏剧冲突和情感张力[3]。在《幻之光》中,导演同样避开了对奶奶失踪、丈夫自杀等戏剧冲突的直面展现,而选择去表现妻子由美子在苦痛面前克制、隐忍的情感。即使由美子再嫁后的生活简单、平静,但丈夫死亡所留下的阴影却从未消散,始终拨动着由美子的内心情感。导演将她的心理活动作为全片情感基调变化的基础,来表现悲剧本身的力量和个体的无奈。
此外,影片中散文式的叙事方法让平淡无奇的故事,充满浓厚的日式情趣。是枝裕和近乎自然主义的记录方式,却能有力地给予人莫大的力量和感动。他将镜头对焦于生活中不起眼的细节,却又能赋予其新的内涵,使其充满诗意。如《海街日记》中,粉白色的花瓣在樱花树林间飘荡的同时,小玲的碎发也被微风轻拂的画面;《比海更深》中,一向省吃俭用的奶奶因为良多一家的到来,特意拿出一直舍不得吃的咖喱的场景;《小偷家族》中一家人蜗居在狭小房间共同“享用”着方便面的镜头。是枝裕和将目光投注于平凡的家庭,借食物、浴袍、梅子树、钢琴等家庭物件表达家人间细腻的情感以及家庭生活的温馨。剧中人的社会压力、家庭矛盾、个人苦痛并没有阻碍是枝裕和对于爱的表达,相反,在平淡的叙述下,影片中暗藏的悲劇或冲突变得更加柔和。如《步履不停》中,脾气倔强的父亲总是在大家有说有笑时沉闷不语,却会在闻到炸玉米的香味后,默默走向被香味包围的厨房。而母女两人伴随着削萝卜、捣土豆声的争论和拌嘴,即使再为激烈,营造的也是“家”所独有的温馨感。是枝裕和的影片正是由琐碎的日常组合而成的一组生活画卷,那些原以为已司空见惯的生活,总能给人新的感动和启发。但是,是枝裕和想要展现的却不仅仅是家庭生活的欢笑,还有其背后所承载的不为人知的哀痛。他在不动声色的光影中表现美好生活的同时,也客观、理智地表现着他对世界的看法、对社会的观察、对人性的反思。家人之间有着捉摸不透的隔阂,却也有着近乎没有原则、没有期限的隐忍,或许正如阿部宽所说:“家人真是想亲近,却又很遥远的存在啊。”
四、结语
是枝裕和不断尝试着对人生中各个不同阶段的刻画,他通过细腻的表达方式和客观的镜头语言,反映社会中不同个体对于家庭、血缘、生死等方面的认知,以及当代日本家庭的精神状态。是枝裕和在影片中的突破和创新,不仅使得其本人的系列作品得到了大众的认可,也影响了其他艺术家的创作,对日本家庭电影的发展和进步有着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
参考文献:
[1]孙晓天.和解与复归——论日本治愈系家庭片的情与境[J].当代电影,2017(11):66-69.
[2]程诗琦.是枝裕和电影表现形式与风格的变迁[J].电影文学,2018(21):77-79.
[3]李龙莲.是枝裕和电影艺术特征研究[D].重庆大学,2014.
[责任编辑:艾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