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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可冀院士的文学造诣及对医学人才培养的启示

2019-12-10李恩昌

医学教育研究与实践 2019年6期
关键词:医药学院士医学

郭 艳,彭 松,李恩昌

(1.中国中西医结合杂志社,北京 100091;2.山东中华文化学院中华文化交流处,山东 济南 250399;3.西安交通大学医学部,陕西 西安 710061)

陈可冀院士是我国著名中西医结合内科专家,先后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和“国医大师”,共发表论文1 000多篇,其成果分别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和二等奖,并任中央保健委员会专家组副组长,为我国中西医结合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

陈可冀院士长年奋战在临床和科研一线,能够登上了中西医结合事业和期刊事业的巅峰,其中的成功奥秘源自陈院士始终坚守的科学精神与博深的人文素养。而深厚的文学功底尤其是古典文学功底为这种坚守提供了有力的支持,更为他打开中医药学这个宝库奠定了深厚的学养基础,提供了挖掘整理的利器,更为他办好两个刊物,提供了深厚的人文科学滋养。科学和文学在陈可冀院士身上的完美结合,使他能在科研和办刊中悟性高、理解深、看得远,这为我们培养新一代的医学人才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1 以文化人,大医精诚

“诗言志”,是中国士大夫阶层薪火相传的学统。有经世济民宏愿的知识分子,往往将胸中抱负“发言为诗”,抒发情感,表露志向,寻找知音共鸣。陈可冀就是这样一位具有古典气质的当代士人,他自幼钟爱文学,涵泳古典诗词,熟读《三字经》《古文观止》,熟读四书五经,深爱唐宋八大家,其许多名篇烂熟于胸,具有深厚的文学素养,中学时就在福州的报刊上发表作品,1949年加入中国作协。其后虽选择学习医学,但从未放弃舞文弄墨,而是将诗文作为生命的一部分。文学情怀与科学精神是陈可冀院士医学人生一以贯之的两个主题,二者相互作用,相互促进,成就了其科研和办刊的辉煌人生。

陈院士认为:“中医有国籍,文明无疆界”。他认为“中国传统医学是一门实践性十分强的应用科学,是在中国传统文化大背景下形成的”[1];“中西医结合医学是中医药学与现代医学在东西方人文关怀、精神文化与物质文化、本土与境外、主流与非主流、宏观与微观、多领域或多层面、由表及里的在实践中相互沟通、逐步互补而融合的进程,最后达到公众间的社会认同”[2]。另外,陈院士在国内外学术交流中一再倡导、多次提到中西医结合可以有“求同结合”与“求异结合”的多种模式,还可“和而不同”,贵在提高临床诊断认识水平与治疗成效。这反映了他不仅仅作为临床医家,而是医学大家对人文情怀和科学精神的充分理解和开创性理念,以人文与科学精神,汇通中西医学,从而切实推动着中西医结合医学的迅速发展壮大。医学的进步和发展离不开人文精神,在医学实践中“求知、求同、求异、求真、求新”[3]。

陈可冀院士脚跨中西医学,浸淫文学与科学,对其中奥妙也自然最有体悟,他认为:“中西医结合医学的发展应当不仅体现出是中国品牌的医学和民族情怀,还应体现有国际视野,吸取当代医学科学进步的精华和研究方法,为中医药学的腾飞插上翅膀,为提高临床疗效,阐明机理,加强人文关爱,做出新的贡献。[4]”陈可冀院士特别强调人文科学素质,认为医学应该从人文与科学两个轴向来建构,才会有二元价值的认同,而文学是人文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科学和人文两个领域的兼收并蓄,促成了其融会贯通。在陈可冀院士看来,对传统医药学和现代医药学的科学姿态,中西医学各有所长,不应一味拿来主义,也不能过分固步自封,要“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最佳的融通之道就是相互借鉴,相互融合,走出一条中西医结合之路。

陈院士也将这些理念融汇于主编的《中国中西医结合杂志》中、英文版的办刊实践中,在刊登大量实验类、临床类论著的同时,也策划约稿刊登了不少高质量的医学人文类论文,受到国内外读者的喜爱。“常以虚怀纳新事,不以今心论古人”的条幅,就挂在陈可冀院士的办公室里,成为他人生的一个座右铭,也是他办好刊物的主导思想之一。他办的两个中英文刊物专门开辟了有关新技术新思路的栏目,刊登了不少对中西医结合有启发的新技术和新思路的文章,也刊登发了许多人文类的文章,丰富了科研工作者对结合医学研究的思路。他每年还主持举办相关新技术和论文撰写的学习班和研讨会,为办好刊物打下良好的基础,杂志社也在2017年获得中国出版政府奖先进出版单位称号!

“人命至贵,贵重千金。”凡大医者,必以精诚为念,开方用药,有是症用是方;谨记“医乃仁术”,重学习、淡名利。陈可冀院士将恩师岳美中先生的警句“治心何日能忘我,操术随时可误人”时刻挂在心头,告诫学生并以自勉,作为临床医生,必须做好每一个细节,方能无愧于心。其实,陈可冀院士是个急性子人,但他胆大心细,每一次问诊、查体、开处方,都要自己亲力亲为,反复查实核对,表现出对患者极大的责任感和同理心,同时在医患沟通和疾病的诊疗过程中结合中医学观念和理论,对患者的人文关怀、身心方面的共同关注。岳美中教授的医德和治学精神也始终是陈可冀院士的楷模,他对病人一丝不苟,要求“所操必信”,这是古往今来凡成大医者的不二法门。陈可冀院士得良师耳提面命,谆谆教诲,临诊牢记“胆大、心小、智圆、行方”八个字,其成功的秘诀正源于此[2]。这种精神,在办刊中体现的更具体,他每每为稿件中的一个疑问而反复查对,常至深夜,力求准确无误。

陈可冀院士为勉励子女勤奋好学、报效祖国,曾多次赠诗,如:“世界发明如大海,愿有涓滴出我家”“宠辱不惊,直路而行”“德在人先,利在人后,勤于磨练,逆境不退”。陈院士家教严苛,尤其对子女的德行和意志有着相当高的要求,其实这也是他自己严于律己、精进不懈的外在表现。这也成为他办好刊物的动力之一。

家风如是,培育后学亦如是。“写好人生这本书”,是陈可冀院士对学生和期刊编辑经常说的一句话。陈可冀院士教书育人可谓深悟“传道解惑”之法,他曾讲“作为一名好医生既要有精湛的医术,又要有高尚的医德和人格,强调人文素质与科学素质有机结合。”[4]当下医学教育中,医学人文内容的比重逐渐提升,正是陈院士这辈大师的提倡和践行所推动开来的。

2 文脉不辍,薪传火旺

1954年夏,陈可冀院士毕业于福建医学院,留校任附属医院内科助教,不久,恰逢中国中医研究院招录第一批“西学中”青年医生,他毅然响应祖国号召,北上进入中西医结合这个全新的领域。在转学中医的关键日子里,幸遇众多良师,开蒙指点,陈可冀院士的中医水平才能一日千里,很快便登堂入室。其中,岳美中教授是最为重要的一位业师。在中国中医研究院,陈可冀院士跟随岳美中教授系统地学习了《黄帝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中医经典,打下了坚实的文献基础。1960年,陈可冀院士的中医学识已略有功底,转而再随岳老临诊,朝夕相处一年有余。陈院士认为,学习岳老中医理论学识与临症胆识,实为日后其从事中医、中西医结合医疗科研打下了良好技术基础,也让他深信任何科学技术的发展都应强调传承性。白驹过隙,岳美中和陈可冀师生情谊日深,渐为良友,多有诗文唱和,传为杏林佳话。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岳老认为陈可冀学习专心致志,做学问有献身精神,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不遗余力地悉心培养,曾赠诗勉以:“我本无才最爱才,年来更复抱痴怀。中医宝藏靠谁发?愿与吾君好自开。”爱才、惜才、育才之苦心,溢于言表,读之感人肺腑,这些情愫都深深印刻在陈可冀院士心中,是其能够精进不懈,发奋研治中医学的巨大精神力量[5]。

岳老嗜书如命,终生浸润於我国传统文史典籍之中,一部《二十四史》亦时常反复研读; 对於声韵、训詁、诗词之类, 情趣尤浓,这些通过言传身教,更是深深感染了陈可冀院士。1960年,陈可冀院士与岳美中教授及梁漱溟先生同车到厦门参加福建省辨证论治学术座谈会,结识了不少福建中医界名流,他追随群彦,畅谈古今,纵论灵素。这次盛会令陈可冀增添了许多新知,大大开拓了眼界,所得甚多。岳美中教授兴之所至便下笔作诗:“学会招从鹭岛开,来前尽是省中才。高龄竞迈忘年步,壮岁事驰绝域垓。书味药香酿满纸,海光山色净无埃。新医药学前途景,辨证论治或是胎。”[5]从中可以窥见一代中医大家老当益壮,为学术事业奋斗终身的豪迈之情,读之令人动容。陈可冀院士当时还是青年医师,被岳老的辨证思维和学术激情所感染,从此时刻谨记岳老的教诲,在学业和工作上更加投入,为日后取得成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75年,岳美中教授访日归来,感悟颇多,见到陈可冀院士后,便把所感所想作成一首小诗,媵赠给陈院士,“东医虽亦学南阳,一病终归是一方。那晓论治凭辨证,此中精义耐思量。”言短旨深,笔力感人,对弟子触动很大。陈可冀院士日后回忆认为,读罢此诗,此后对岳老持辨证论治与专病专方相结合的立论,乃得其中要领,通神悟达[5]。

为了鞭策鼓励后学,岳美中教授曾特意赠诗给陈可冀院士:“英年绩学展鸿猷,中西结合喜善收。乌影不移参窔邃,梅枝独俏企风流。力从辨证求吾是,弗去分型相尔由。山媚川辉蕴珍宝,只看我辈识耶不[6]?”学习中医注定要坐冷板凳,学有所成要投入巨大精力,在陈可冀院士取得一点成绩时,恩师勉励他趁着青春年华要立下宏图大志,在中西医结合医学事业中干出一番事业,可谓语重心长。

所谓医道从德,陈可冀院士继承了岳美中教授的这些光荣传统和良好品德,他在临床科研中培养人才,在办刊中注意提携后学,对青年人的有创新但不太完善的论文,总是大力扶持,哪怕有一点可取之处,都反复指导、让其修改完善,尽可能发表。这些宝贵的人文精神,都随着桃李成才而永流芬芳。但同时,他也指出:“我所接触到的他们(年青一代的中医药从业人员)之中,虽不少毕业于高等中医药院校,但大多古典医籍并不直接谋面, 实有中医药“文化赤字”或蜻蜓点水之嫌,足资师道者戒”[7],认为年轻的中医药领域人员需要更好地学习和掌握中医药文化,还要有中华儿女的人文情怀。

3 真情其文,启迪后学

古人云:文如其人。陈可冀院士的诗文,医文并茂,情理相融,思接千古,处处散发着智者的哲思,仁者的真性情,对今天医学人才培养具有重要启迪。

在治学临诊和办刊之余,兴之所至,陈可冀院士常常挥毫泼墨,将胸中怀抱和内心情愫落于笔端,如“无情未必真豪杰,科学从来性最真”“勤奋不分朝夕,思接中外古今”“曾从继承出新知,但求创见弘旧章”。从他的文字中,我们看到最多的主题为勤奋、创新、求真,这都是他毕生医海泛舟和办刊人生所苦苦追求的,也是耄耋之年的人生体悟,展现出国医大师的风范。

1983年8月15日夜,陈可冀院士偕夫人陈维养女士信步于北京万泉河路上,言谈之间,偶有所感,共成小诗《五味小居吟》:“五味小居杏林间,几番沉浮甘苦添。秉灯子夜求融汇,入梦犹惊路途艰。”[4]寥寥二十八字,句句透露出岁月沧桑之感,陈可冀院士一生矢志探求新知,救死扶伤,求仁得仁,无怨无悔。陈可冀院士与夫人是福建医学院同学,毕业后于1956年在福州成婚。如今一个甲子攸然而逝,走过风风雨雨,二老伉俪情深,携手金婚,令人艳羡。

2004年春节前夕,陈可冀院士于旧金山山景城参观林语堂故居,有感于物是人非,触景生情,作小令《调寄访寒梅》:“秋深绿岛念语堂,赏故居,参差路,心界此高,踏中西文化。何事人间同行妒?爱祖国,不泥古,宇宙业。冬初如夏到星洲,说活血,言内难。东行三藩,星斗换,万里波涛,蹉跎整合,五十年心事。岁月无多增亦减,静夜思,生平路,留宿志。[4]”林语堂是近现代蜚声海内外的著名文学家,其“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作宇宙文章”的风采,一直深深影响着从事中西医结合研究的陈可冀院士,来到先生故居,陈院士不免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而相较之下,陈可冀院士取中西医学之精华,一生为国为民服务,正所谓“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以拳拳爱国之心,奋斗奉献终身,更加令人感佩。

陈可冀院士精通古典和现代诗歌,在论著和讲话中还善引诗词佳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信手拈来的只言片语,往往成为神来之笔,给人以强烈的感染和深刻启示。在《七十初度》选集的自序中,回顾七十年的风雨人生,陈院士思绪万千,引用“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感慨白驹过隙;引用“志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长”,在繁忙的工作节奏中,认识到社会责任之重,而精力与时间有所不逮;虽然已至髦耋之年,陈院士依然为中西医结合科研和期刊事业奋斗不止,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与读者共勉,其高贵的人性光辉,德润后学,又感人至深[8]。

陈可冀院士毕业于福州一中,对于母校始终心存眷恋和感恩,当母校190周年校庆回到那片青春峥嵘岁月的热土时,他在讲话中脱口而出“真的好想你”,[4]真情毕现,感动了在场的师生。凡此种种,在陈院士感情充沛的文字中,我们读到的是一颗具有诗情的“赤子之心”,是一位至情至性的大写的人。

待过春华看秋实,陈可冀院士的医学成就和文学风采已为医学科技界的星河添光增辉,深入对其进行研究和阐发,有助于深刻了解医学大家的知识构成、学术之路以及精神光芒。在陈院士从医之路宝贵经验的启示下,我们应致力于推动年轻一代医学生和青年医师们的医学技能和文学积淀间的相互滋养,厚植青年医学人才的文学情怀,培育一批德才兼备、志存高远的青年医学人才队伍。

《周易》有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意指把掌握自然规律和社会伦理道德提升到视为经世济民的重要途径,对陈可冀投身奉献一生的中西医结合事业来说,掌握“天文”和“人文”的重要性,情同此理。

翻开史册,我们可以发现,士大夫、文人、医家的身份常常是三位一体的。比如,一生仕途坎壈的大文豪苏轼,为解民于疾苦之中,便时时研习医药学,他通晓医理,熟悉药性,广泛搜集民间的名方、验方,整理成为《苏学士方》,惠及普通百姓;明末清初的仁人志士、思想家、文学家、书法家傅山,同时又是一位名列医学史的医家,著有《傅青主女科》《傅青主男科》,在当时有“医圣”之名。在古代中国,有“不为良相,则为良医”的传统,这是源于中医往往被古人视为沟通“天、地、人”三者的宇宙和生命的哲学,而其载体是中医药经典文献,这些文献则具体呈现为兼具文学、哲学、医药学内涵的作品。可见,传统中医药学本身深植于中国传统文学的沃土之中,文学和中医药学是相互滋养的,如欲“通经致用”,自必深通古文和传统文化,反之,如果没有良好的文史学积淀,成为良医几乎是不可能的。文学素养、经世情怀和医者仁心,是一代代传统医药学家心传口授的优良传统,也是培育未来医药学人才的基本素养要求。陈可冀院士是我国医药学从传统向现代化转型过程中成长起来的医学大师,他身上汇聚了优秀医药学传统继往开来所需要的这些最核心的品质。

陈可冀院士卓越的文学素养是其成功的重要法门,启示人们应当按照这个启示,在当下的医学教育体系中做出相应的调整和完善。第一,在各级医学教育和从业选拔考试考评中,增加语文学科内容的占比。语言是思维的外在表现,文字是对语言的记录,语文能力能够充分展示医学生和医学从业者的综合素养水平以及创新创造能力。加强语文教育和考核,有助于推动我国整个医疗人才队伍和医药学学科的长远发展。第二,在中医药学教育中,加强古典文献特别是古典文学的学习课程。现有《医古文》《医学史》课程内容相对单薄,对于学生打好文献和文学功底效果欠佳,亟需增设相应的课程。同时,根据实际情况,在医学人才培养中提升文学相关学科的比重,特别是加强古典文学课程的学习,加大开设古典文学的必修课程,让学生能够对传统文化有更深刻的理解和体悟,以文为径、用心灵去触摸历代大家为医的精诚之道。第三,进入网络化时代以来,社会上呈现出较普遍的碎片化的阅读和思考现象,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意愿和沟通能力遇到了新的挑战,医患间的情感距离也随之拉大。时代的发展和医学的进步,已迈进了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客观上对临床中的医患沟通和医学人文关怀的追求愈发紧迫。相形之下,由于教育缺位、各方重视不够,当下医学生和部分医务工作者的语文水平和文学素养表现出明显的失衡,直接影响到具体诊疗效果和宏观医疗行业环境。文学素养和语言能力已经是医学生的必备专业技能,只有继承传统医学的优秀理念,建立健全适应时代的医学、文学、心理学等多学科交叉的医学教育体系,才能培养出我们期待的能够以术治人、以文化人、以情动人的当代医学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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