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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尽奇峰打草稿”

2019-12-09陈丹

创意设计源 2019年5期
关键词:写生张大千山水画

摘 要 张大千在一生中花费大量精力去游历山水与写生,他超越同辈的“师造化”,与傲视整个画坛的“师古”结合,最终得以熔古而创今,晚年其独创的泼墨泼彩画风成为中国画现代转化的成功典范之一。他的山水写生与同时代画家相比既有共同之处,又有其个人特点,山水写生给张大千变法提供无穷灵感,他的成功经验也为后辈画家带来重要启示。

关键词 张大千;山水画;写生

引用本文格式 陈丹.“搜尽奇峰打草稿”——张大千山水画写生研究[J].创意设计源,2019(5):47-53.

Abstract Zhang Daqian spent a lot of energy in his life to travel through landscapes and sketches. He surpassed the "teacherization" of his peers and combined with the "master" of the whole painting world. He finally became the master of the past, and his original splash of ink in his later years. Painting style has become one of the successful examples of the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Chinese painting. His landscape paintings have both in common and contemporary characteristics compared with contemporary painters. The landscape paintings provide infinite inspiration for Zhang Daqian's reforms, and his successful experience also brings important enlightenment to the later generations of painters.

Key Words  Zhang Daqian; Landscape painting; Sketch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8年四川省教育厅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张大千研究中心重点项目“张大千山水画研究”(项目编号:ZDQ2018-01)阶段性成果。

有人用“师古”“师造化”“师心”三个环节来概括张大千的学艺之路。因为张大千一进入画坛就有“石涛专家”的称号,他临仿名家如同“腕中有鬼”,所以其“师古”的经历最受学者们的关注。然而本文认为“师造化”同样是张大千取得非凡艺术成就的一个关键因素,“师造化”使得张大千的绘画艺术得以吐纳自然生气,最终熔古而创今,这同时也是张大千绘画艺术中非常具有时代特色的一点。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兴起一股“石涛热”。石涛在《画语录》中提出“尊受”“蒙养”“生活”等美学范畴,虽然这些范畴远远超出了写生概念,但其提倡的“师法造化”“搜尽奇峰打草稿”理念却与当时西方传入的风景画写生风尚融合,形成一股强大的时代潮流。张大千初入画坛就受到这一思潮的深刻影响,同时董其昌提出文人画家的习艺路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对他影响很大,他用一生践行了这一句话。“举凡名山大川,幽岩绝壑,南北二京,东西两海,笠屐所至,舟舆所经,无不接其胜流,睹其名迹。”[1]山水画是中国画最重要的画科,自然也是张大千的主攻方向,如何突破前人的图式,避免“陈陈相因”?他认识到:“名山大川,熟于心中,胸中有了丘壑,下笔自然有所根据。”[2]到真山真水中去写生对张大千的山水画创作起到至关重要的促进作用。

一、张大千的主要游历和写生经历

(一)青年时期以黄山为主的山水写生

张大千真正开始有意识地游历山水是在上海正式拜师曾、李以后。虽然李瑞清在张大千拜师后不到一年就逝世了,其亲自教导张大千的时间并不长,但对张大千的影响是深远的。李师常说:“黄山看云,泰山观日,实属生平快事!”张大千的写生之行首选的就是黄山。黄山在明清之后的绘画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正如张大千所言:“画家与黄山多具夙缘,其中最杰出的是渐江、石涛、梅瞿山。渐江得黄山之骨,石涛得黄山之神,瞿山得黄山之变。这三位画家,虽草草数笔,亦无一笔不与黄山契合。”[3]326董其昌还曾道:“以自然之蹊径论,画不如山水;以笔墨之精妙论,则山水决不如画。”此时正在研习石涛、渐江等人黄山画的张大千自然也想去黄山印证一下古人的笔墨。1927年5月,张大千与其兄张善子第一次游黄山。“爰年二十有九,随仲兄虎痴初游黄山,历前澥,下百步云梯,穿鳌鱼口,度天海,入后海,观文笔生花,登始信峰,境益奇,路益险,峰下怪石无数,肖物赋形,不可名状……”[3]316在这期间,他创作了《黄山始信峰》《黄山云门峰》《黄山扰龙松》(图1)等作品。1931年9月,张大千与张善子、门生张旭明、吴子京、慕凌飞二游黄山。“辛末之秋,与仲兄虎痴率门人子侄数辈,(再)同游黄山,溯钱塘、富春、新安而上,于街口舍舟步行,经歙县、丰溪、谭渡、方村、汤口而入,穷前、后海之胜,经月乃归。”[3]317在这期间,他创作了《黄山写生》《人字瀑》《白云岳图》(图2)等作品。1936 年3月,张大千偕谢稚柳再上黄山。在黄山脚下,张大千巧遇徐悲鸿率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学生上黄山写生,于是他们一起上山,张大千还与徐悲鸿及众学生在山上合影留念。在这期间,他创作了《天都鲫鱼背》《朱砂泉》《黄山始信峰》等作品。

黄山之行令张大千在山水创作上思路大开,他说:“黄山风景,移步换形,变化很多。别的名山都只有四五景可取,黄山前后海数百里方圆,无一步不佳。但黄山之险,亦非他处可及,一失足就有粉身碎骨的可能。”[3]3261934年,黄山归来之后,张善子与张大千在南京举行“张善子、张大千昆仲黄山画展”。1935年9月,张善子与张大千又在北平举行“张善子张大千昆仲画展”。这两次画展上,二人所绘的黄山风景倍受画坛人士及观众赞赏。在他们兄弟的影响下,黄宾虹、刘海粟、徐悲鸿等人也纷纷上黄山写生,当时的中国画坛出现了一股“黄山热”,“黄山热”在当时具有重要意义,以对黄山的“写生”来打破“四王”程式化“摹古”的笔墨,以“四僧”来对抗“四王”。

张大千此时的画风仍是以学习石涛以及渐江等人的明清画风为主,当时的媒体报道称他的画风“以简胜”①。黄山写生对于张大千的重要意义在于:虽然此时张大千仍处在古人笔墨的桎梏之下,但是对真山水的模写让他学会了如何化用这些笔墨,让石涛、渐江的笔墨渐渐为自己所用,让他的作品中呈现出自然的鲜活生气,同时他开始摸索形成自己清新自然的个性化语言。这种以对自然真山水的写生去消化古人笔墨的方式贯穿了张大千溯源整个古代山水画的学习过程。这也是张大千平衡仿古与创新的主要方式,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在当时体现了年轻时张大千对学习传统书画路径的确认和对时代风尚的选择。这看起来简单,实则需要下很大的功夫,张大千于此找到了绘画艺术精进的道路,并且沿着这条道路矢志不渝地走下去。此阶段,张大千还游历了罗浮山、华山、雁荡山、朝鲜的金刚山等名山大川。

(二)中年时期以四川山水为主的山水写生

神奇的四川山水以清秀、雄奇为特征,气象万千。张大千是四川人,但是他真正“饱游饫看”四川山水还是在20世纪30年代末和40年代初,也就是抗战期间。此时的他已经是名动京、沪两地的大画家了。张大千少年出川,二十载后才回到四川,家乡的山水让刚刚在北京逃过日本人胁迫的张大千产生了深深的慰藉和眷恋之情,四川山水成为他后来变法的主要灵感来源。

1.青城山

蜀中山水中他感情最深的是青城山。張大千在青城山上清宫中前后共借住过三年多的时间,青城就是他的家园。他住在青城山时曾心满意足地写下:“自诩名山足此生,携家犹得住青城;小儿捕蝶知宜画,中妇调琴与辨声。食粟不谋腰足健,酿梨长令肺肝清;朅来百事都堪慰,待挽天河洗甲兵。”(《上清借居》1938年)青城山以及附近都江堰的山水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成为他笔下的灵感来源。20世纪40年代,张大千住在此地时画有《青城十景》《青城全图》《青城老人村》等作品。这些作品和张大千的其他山水精品比较起来并不特别出彩,但是体现出20世纪40年代的张大千去敦煌前后山水画风的转变,构图从明、清的简洁写意渐渐走向宋、元的厚重华滋,色彩由浅绛、花青变为更为浓丽的青绿。

到了晚年,20世纪60年代张大千开始试验泼墨泼彩画风,其标志性作品就是1961年所绘的《青城山通景屏》。(图3)这幅作品层峦叠嶂、水墨氤氲,画出了青城之幽美。张大千对青城山非常熟悉,乃至离开这里十多年之后,他仍然能够准确地用当时还不太纯熟、全新的艺术语言表达出青城的神韵。20世纪60年代他的山水精品《蜀江图》《蜀楚胜景图册》中都有青城的美景。而张大千晚年巨制的《长江万里图》也是从青城、都江堰一带风光开始起笔,开卷就是都江堰旁的“岷江索桥”。

2.峨眉山

比起青城山的亲切,气势雄伟的峨眉山更让张大千为之倾倒。张大千曾经前后五次游览峨眉。第一次是1939年6月,与黄君璧共游峨眉。黄君璧在回忆录中记载:“两人写生,获得很多好画稿,互相切磋,受益非浅……”后来张大千还于1944年9月、1945年4月、1946年8月以及1948年8月多次再游峨眉。他盛赞峨眉风光:“千重雪岭栖灵鹫,一片银涛护宝航;五岳归来恣坐卧,忽惊神秀在西方。”(《游赞峨眉山》1939年)“峨眉山仞插高天,五岳无因与比肩;削壁云峦看已遍,奇峰多多出青莲。”(《题画峨眉奇峰图》1981年)峨眉山也给张大千带来了许多创作灵感,20世纪40年代,他的山水画风格大变,一改早期清新简洁的面貌,变为用金碧手法画大山大水,层峦叠嶂、厚重华滋、气势恢弘。有人认为这正是同张大千在峨眉山游览以及在金顶观看佛光的经历有关,这一阶段他的画作《峨眉接引殿》(1948年)也被看作他当时画风变化的代表。而张大千还画出了独特的《峨眉三顶》,这一题材使他非常自得,认为是自己的独创,曾经多次演绎。张大千自己曾经说过:“我看过三顶,对于一个作画的人来说真是难得的机会。……我一听到飞往雅安空中心里就想,能够飞往峨眉山绕一圈多好。正在冥想,飞机果然从峨眉山绕过,正值天朗气清,三顶历历在目启发我无尽的画意……他(机师)又飞绕峨眉山顶,因此我对峨眉山顶的印象很深。”[4]

3.三峡

最让张大千叹为观止的是三峡,张大千曾对朋友讲到:“我曾遍游过天下的名山胜水,然比较起来,究竟以何处为佳?我以为,当然以吾蜀的三峡为第一,尤以巫峡为最。五岳、五湘、峨眉、青城、剑阁、庐山、黄山、雁荡、九嶷、武夷等,或有水无山,或有山无水。而欧美的山水,亦多如此。如瑞士高山的洛桑湖,加州高山的太湖,则为例外,然终嫌其规模不大。只有三峡,山水俱全,雄伟无匹!”(《对老友王天循的谈话》)[3]334从张大千对三峡的评价可看出张大千心目中的山水标准,他认为最佳的山水应当如同三峡一样,山水俱全,雄伟无匹。三峡的山水也让他反复刻画,20世纪30年代,他用金碧手法绘下了《巫峡清秋》,20世纪60年代,他画下泼墨泼彩的杰作《四天下》,晚年他还巨制了《长江万里图》。特别是在《四天下》和《长江万里图》中,其笔下泼墨泼彩山水墨彩淋漓、瑰丽雄奇、变化万千,虽然不只刻画三峡,但其笔墨特点却是对三峡风光最完美的呈现。想来应当是由于他当年多次往返于四川与上海等地,在乘坐长江渡轮的经历中,三峡风光给他留下终身难忘的印象,化作了他笔下神奇的笔墨。同时代,黄宾虹等山水大师的笔墨也深受三峡风景的无限启示。

4.西康

西康,即为今天的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凉山彝族自治州、攀枝花市、雅安市及西藏东部昌都地区、林芝地区等地。1947年,张大千与友人同游西康。“丁亥之夏,予自江左归于蜀中,与孝慈老道兄相会于成都。时方有洪水之患,成都内外,几成泽国,予与孝慈因约同游西康,经雅州、渡沪定、止于打箭炉(今康定)。孝慈索予画久,阙然无以报,游罢归乡,检点草稿,为图成斯册归之。偕游之乐,良足念也。西康景物,虽无危峦奇峰之胜,然丛山万重,急湍奔逝,亦复雄伟深邃,有拍塞天地之概。”[5]当地的交通至今都不够便捷,更何况当年,为了“搜尽奇峰打草稿”,张大千再一次体现出他在艺术上不怕艰险,勇于探索的精神。张大千可算是第一个对西康景物进行艺术表现的国画家,对此地的写生创作与他之前对黄山等地的写生创作不一样,这里几乎不能借鉴古人笔墨,要全凭自己的艺术构思。回到成都之后,张大千画下了12开的《西康纪游册》并配上诗文,这12开画作是西康地区风土人情的很好表现。张大千将20世纪30年代以来在北京、天津地区所见到的宋元崇山峻岭式构图及细致皴法与敦煌壁画而来的淡雅的青绿色彩结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与传统重彩青绿山水非常不同的风格。

张大千在对古代山水画风的追慕上是由近及远的。由明、清“四僧”入手,追到“元四家”再到“董巨荆关”,而20世纪40年代,正是他热衷于追慕宋、元山水的时候。张大千研究专家魏学峰指出:“大千先生更是以自己的努力开创了20世纪董巨画派的新面貌,是集古典画学之大成而形成的新古典主义画风。他的西康之行前后,正是他深入研究并树立这一画风的关键时期,这一时期,他临董源及王蒙诸家最多也最精。《西康纪游册》是这个时期探索的一个集中体现,也是大千先生写生山水的精品。……比较大千早中期山水,犹可知道,其中期主观表现更强,技法更精深娴熟,他以一种更印象式的表现打破传统不可混用的教条。”[6]可见,西康之游让张大千进一步自信地解放了自己的笔墨语言,不再被传统所束缚。

(三)旅居海外时期的山水写生

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张大千萍踪海外近三十年,先后在印度、阿根廷、巴西、美国等地客居,也曾经因为开画展等原因在朝鲜半岛、日本、英国、欧洲、东南亚等地游历。与他同时代很多中国山水画大师不同,张大千有幸能够游历世界许多著名风景地,见识到不同地区的独特风景。他自己晚年曾自豪地说:“游遍欧西南北美”。哪些异国山水又给张大千的艺术世界增添了无限灵感呢?

1.印度大吉岭

张大千是1950年来到印度的,他到新德里举办画展,画展结束之后,他参观了著名的阿丹陀壁画,这是他继敦煌面壁之后最想去看一看的地方。之后他来到印度北境与尼泊尔交界的一个山城——大吉岭。大吉岭位于喜马拉雅山的南麓,风景优美,气候宜人。这里原是英国人种植茶叶的地区,后来成为印度著名的避暑胜地。张大千被当地的美丽风景吸引,曾感叹此地:“为东亚避暑名区,与我之庐山并雄于世,雪山在其东南,皑皑照人眉宇,偿登虎峰,所称世界之第一高山喜马拉雅之挨忽勒斯峰(珠穆朗玛峰),可以平揖,真伟观也。”可见他对该地的喜爱之情。张大千在大吉岭前后居住了一年多,他在这里每日登山赏景,“早晚晨昏观赏山岚的变幻,看山峰的雄奇”。回住处便画画、作诗。“百岭回环降更升,万年老雪耀崚嶒。云中山顶看荆浩,雾里花枝识杜陵。”(《大吉岭》1950年)张大千以荆关来指称此地的山水,可见大吉岭风光如同我国北方山水一样雄奇。他还在画作《大吉岭风光》上题到“董巨呼能起,荆关画自奇。云中青见顶,天外翠横眉。”张大千还观赏了大吉岭维多利亚瀑布,瀑布气势雄伟,却不同于中国传统山水画中的高山飞瀑。张大千作了该瀑布写生画一幅并题跋:“大吉岭山势磅礴,兼有吾蜀青城、峨眉之胜,惜无飞流奔泉以副之。此为仅有之瀑布矣,人呼之曰维多利亚瀑布,高才八十尺。”可见张大千认为维多利亚瀑布不如高山飞瀑符合他心目中的山水情趣。这也可以看出不同文化之间对山水有不同审美取向以及张大千在海外远离故土家园的失落之情。

2.瑞、奥风光

瑞士风光世界闻名,就连偏爱中国山水的张大千也不由得为之倾倒。张大千曾经说过:“在欧洲,我最欣赏的是瑞士山景,不仅是雪山,就是春秋二季也大有可观,因此我出来游览,在欧洲总免不了要到瑞士弯一圈。”[7]張大千一生可能有四五次去瑞士和奥地利旅游的经历。第一次是1956年8月在巴黎举办画展后,与夫人徐雯波;第二次是1960年夏,与郭有守同游(字子杰,1901-1977);第三次是1961年春,在日内瓦举办画展,与郭氏同游;第四次是1965年秋,可能与几位友人同游。张大千这一时期创作有许多瑞士、奥地利风光的泼墨泼彩山水画,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有《瑞士风光》《瑞士雪山》《少妇山》《瓦浪湖》《瓦浪湖瀑布》《爱痕湖》《纸绢二种》《瑞士山水》等。他在跋《瑞士山水》中有云:“十数年来,予游瑞士数数矣。颇得其山川性情,信手拈来,不必曰此某处也,此某山也,令赏音者别具会心。”

在张大千的瑞、奥作品中最有名的

是《爱痕湖》。爱痕湖原名亚琛湖,坐落于阿尔卑斯山脉中心地带,水质优异,风光旖旎,可夏日游湖,冬季滑雪,是欧洲大陆最受欢迎的旅游胜地,六百年前就已经是奥地利皇室的避暑滑雪行宫。张大千可能有两次以上到亚琛湖旅游的经历,其中一次与郭有守同游。他对亚琛湖的印象非常美好,曾经先后画过多幅泼墨泼彩的亚琛湖山水图,并将之题名为《爱痕湖》。为世人熟知的有一幅纸本和一幅绢本,绢本《爱痕湖》2010年在嘉德春以一亿多元拍卖成交,轰动一时。瑞、奥风光中蓝天、雪峰、湖水、牧场等强烈的色彩印象对张大千中后期的泼墨泼彩山水画创作具有极为重要的启迪意义。

3.巴西圣盖丹罗山

张大千在海外苦苦寻求居留地的时候,在巴西圣保罗附近发现一处非常像成都平原的土地,于是购入此地,修建了他居住近二十年的中国庄园——八德园。此地附近的风光也给他留下美好的印象,他曾经以此地风光画过《八德园》《圣盖丹罗山晓》《圣盖丹罗斜照》(图4)等优秀的泼墨泼彩山水。

圣盖丹罗山是八德园正对着的一座小山。张大千长居八德园时,每天抬头就可以看到这座山,晨昏相对。张大千用自创的泼墨泼彩画风结合中国传统的“云山”画法,作《圣盖丹罗山晓》和《圣盖丹罗斜照》,山景或晨雾迷蒙,或夕阳满山,山峰掩映,房屋错落,虽然是异国山水,却极富有中国韵味。《八德园》也是画的此处风景,虽然仍是云山画法,山峰半腰被云雾萦绕,然而景物更为具象,加入更多的皴擦,在秀逸中又见浑厚沉稳。

4.美国加州约塞米蒂国家公园

因为巴西政府要在八德园位置上修建水库,张大千不得不在1971年迁往美国卡米尔居住。这里有名闻遐迩的“圆石滩”度假区,有著名的十七英里海岸风景线。张大千的环荜盦,就在海岸风景线的一个拐弯处。环荜盦出门不远便是美丽的海滩,海滩上是造型奇特的松树。张大千在这里住到1976 年才迁居台湾。在这一时期进入张大千山水画写生中的是加州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它位于内华达山脉西麓,是美国的首个国家公园,也是最美丽的国家公园之一。该地山峰以半圆丘为代表,为极具特色的黄色石山。更有意思的是,该公园2006年与中国安徽黄山风景区结为友好公园,两地山水与张大千皆缘分不浅。

张大千长兄张善子当年在美国筹集抗日善款的时候曾经游览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张大千移居美国加州之后,也多次游览该公园。此地风光出现在他晚年的多个作品当中,其中最有名的当数《夏山图》和《庐山图》。《夏山图》为泼墨泼彩作品,与张大千擅长的大幅青绿泼墨泼彩作品不同,这幅画用大面积的黄色泼出高耸雄伟的山峰,山顶有飞瀑,背景为蓝天白云,山脚为青绿泼彩森林。整个画幅虽为抽象表现,却又相当写实,与传统山水画大异其趣,极具现代感。世人皆知张大千一生没有去过庐山,但他最后的作品卻是巨制《庐山图》。张大千没有对庐山的真实体会,但是也不是说他就全无蓝本。他查阅了很多庐山的资料与照片,同时正是借鉴了自己在加州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写生体验。1953年,张大千游览美国尼亚加拉瀑布和沃特金斯峡谷,这些异国山水虽然给了他不一样的感受,但是和他的审美取向有所不同,故在其作品中呈现得不多。

(四)对宝岛台湾的写生

从20世纪50年代到1976年去台湾定居之前,张大千就常去台湾和老友相聚。但是真正游览宝岛风光,那是在台湾横贯公路开通之后。前后有四次,分别是1960年、1964年、1968年、1970年。

台湾四周环海,拥有多样又壮丽的海岸风光,东西南北各有不同。台湾横贯公路,贯穿台湾岛,沿途的山势险峻,地貌奇特,美不胜收。张大千第一次真正饱览台湾风光正是在1960年,他在张目寒、郎静山的陪同下游览新开通的横贯公路,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回来后为张目寒作《横贯公路通景屏》,并题下最为有名的思乡诗句:“十年去国吾何说,万里还乡君且听;行遍欧西南北美,看山须看故乡青!”1964年,他再一次游览台湾中部横贯公路,在1965年10月于八德园创作了横幅水墨设色手卷《苏花揽胜》。张群引首钤印,张维翰题《苏花行长歌》,而张大千自题:“台湾苏花公路上嵌青汉,下插洪波,蟠空凿咧,豆百余里。车行其上,如鼠粘壁,如蚁附埠,令人不敢眺瞩。”另外根据横贯公路沿途景色创作的还有《幽谷图》等作品。

阿里山是台湾另一个画家们热爱的写生之地。早在19世纪末,阿里山因桧木的蕴藏丰富而被开发,以五奇:日出、云海、晚霞、森林、森林火车,最具特色。黄君璧、张大千均曾在阿里山创作出许多阿里山云海的作品。张大千最有名的作品有《阿里山晓色》《阿里山》等作品。这些作品是张大千泼墨泼彩画风最为成熟时候的创作,新奇豪纵,彩墨纷华。

二、张大千山水写生的特点

纵观张大千的一生,他以巨大的精力投入到山水画写生之中。写生使他紧跟时代发展,成为新时代山水画发展潮流的领头人。而与同时代的画家相比,张大千在这股潮流中又有一些自己的特点。

(一)投入精力大,游历范围广

应该说,写生自20世纪起就成为中国山水画创作的一大潮流,许多山水画家都投入到这一潮流之中。张大千“三上黄山”,刘海粟“十上黄山”,而黄宾虹“九上黄山”,因其家乡就在黄山附近,自号“黄山山中人”。可见画家们之间暗暗比试之意,这不是一种无意义的意气之争,而是20世纪画家们在现代山水画发展问题上的正确认识。他们认识到山水画要画出新格局,要有新突破,大范围的写生必不可少。张大千二十九岁初游黄山,对景写生,同年,他赴朝鲜金刚山;他三十岁游广东名胜罗浮山;他三十三岁游南岳衡山,同年再游黄山;他三十五岁再游南岳和广州。而后游走了青城山、峨眉山、三峡、二郎山、珠穆朗玛峰、沃特金斯峡谷、瑞士雪山、圣盖丹罗山、阿里山等地,张大千当之无愧以行屐之广,投入精力之大傲视同辈,也足以傲视整个中国绘画史。“搜尽奇峰打草稿”对于他而言不是一句套话,而是真正的身体力行。他不怕辛劳,怀着巨大的热情,前往他能够前往的每一处名山大川。可见他的雄心壮志,他费尽毕生心血,企图革新中国山水画,超越同辈,超越古人的决心与毅力。

(二)目游心记,诗画相通

张大千的诗文与同辈画家相比也是相当优秀的,以平白、真挚为特点。在张大千的诗文中有大量的纪游诗。纪游诗对于山水画家而言,并非只是为了题画,而是一种更为传统的中国山水画写生方式,以诗文达到“目游心记”的特点。许多老一辈山水画家,黄宾虹也好,潘天寿也好,他们写生或只用铅笔写寥寥几笔,或者略勾一下草稿,从不详细地写稿。但是往往他们写生归来“诗文盈囊”。张大千也是如此,他游历山水也不怎么写画稿,却写下许多诗文。这些诗文其实就是他的写生稿,在诗文中他将对山水的最真切体验用最精炼的语言表达出来。诗文的创作就是意境的锤炼与形成,所谓中国山水画“诗画相通”,最为本质的相通就是意境的相通。诗文就是张大千最好的写生稿,也是他领悟到的中国画山水画传统写生模式的奥妙。

(三)辅以现代摄影技术

张大千在绘画上注重继承传统,但同时他的思想也很开放,紧跟时代。他坚持中国审美传统,却又从不泥古不化。他是中国现代最早用照相机辅助写生的画家之一,他第一次上黄山没有带照相机,深以为憾。第二次上黄山他就带上当时还有多人见都没有见过的照相机,在这次游览途中拍摄的照片《黄山云海》还曾获得过比利时万国博览会影展“摄影金质奖”。因为个人精力有限,张大千后来并没有继续在摄影艺术上投入精力,但是在他的绘画艺术上,他借鉴了摄影艺术的构图,摄影中焦距的处理等。他每次游历山水,往往都会拍摄照片,或者与郎静山等摄影名家同行,照片也是他“目游心记”的有益补充。

三、写生在张大千艺术创作上的重要意义

张大千坚持写生的理念不仅仅表现在山水画创作上,也表现在花鸟画和人物画的创作上。那么写生对于张大千的山水画创作乃至他的整个绘画艺术起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积极作用呢?首先,寫生让张大千笔下有了万千源头活水。就一个艺术家而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丰富的游历可以丰富艺术家的人生修养、艺术修养、学识修养,为其成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打下坚实的基础。其次,自然蹊径让其摹古的同时能够不为古所限,能够走出古人的笔墨图式的限制。中国画在宋元之后,“师古”成为画家们学习的一个主要途径,同时如何走出古人窠臼也成了画家的一个重要命题。张大千能够从早期学习石涛“唯恐不入”,到中晚年作画“唯恐不出”,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而写生成为他能够熔古而变今的必不可少的手段。最后,每一处独具特色的山水景致都给了张大千不同的艺术灵感。从三十年代的黄山、三峡到四十年代的青城、峨眉,五十年代的瑞士雪山,六十年代台湾的横贯公路都和张大千相应时期各具特色的山水创作联系在一起,或水墨浅绛,或青绿金碧,或泼墨泼彩。山水的不同色彩、姿态、韵致启发了张大千不同时期的笔墨语言。

可见,在东西方不同思潮的共同影响下,20世纪的中国画家在“师造化”面临着新的机遇与挑战,张大千无疑是带领这股潮流的中坚人物。写生大大地丰富和促进了他的创作,他笔下的黄山、金刚山、二郎山、瑞士雪山、阿里山、庐山、万里长江等风景无不雄伟神奇、瑰丽多彩,与自然山水交相辉映,互为传奇。他的探索之路也是同辈画家们的探索之路,他的成功之道为我们留下宝贵的经验。

注释

①1926年4月1日《时报》的《东亚艺术展览会观画记》中:“张季蝯之山水,以简单取胜,寥寥数笔中,别成一格,可谓工于是道者矣。”

参考文献

[1]张大千.大风堂名迹序[M].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17.

[2]张大千.画说[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6.

[3]李永翘.张大千论画精粹[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8.

[4]张大千纪念册编委会.张大千先生纪念册[M].台北:故宫博物院,1988:443.

[5]李永翘.张大千年谱[M].成都: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7:227.

[6]魏学峰.评点《西康纪游册》[M].成都:四川美术出版社,2014:1.

[7]谢家孝.张大千的世界[M].台北: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82:118.

陈丹

内江师范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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