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古典舞”名称、立场及其价值观
2019-12-08王海涛
王海涛
[内容提要]本文以“汉唐古典舞”的系统概说为基本面向,多向度的展开与关联问题、易淆概念的辨析。明确“汉唐古典舞”之名非学科创建者孙颖所愿,其定位与传播是在他者的语境中随意附会而产生的“别称”。先生的艺术思想是为建构一套与之中国文化身份相适宜的民族舞蹈体系,绝非断代或类型化演绎。作为孙颖艺术思想的研究基础,“汉唐”之名实关系与系统阐述已呈现出必要性和紧迫感,对未来的学科发展与学术争鸣均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汉唐古典舞”的称名
“汉唐古典舞”这一称谓是北京舞蹈学院2001年增设招生名目时正式出现的,并被“约定俗成”沿用至今。新世纪元年,以孙颖所创建中国古典舞新主张——“汉唐古典舞”,在历经20余年的舞台创演、教学准备及理论架构后正式“挂牌”,这一年孙颖72岁。在时隔43年之后,这一次回归对于孙颖来说,是那么的热切和复杂。孙颖,中国现当代舞蹈事业的奠基人之一、著名舞蹈编导、舞蹈教育家、理论家,是开创中国古典舞汉唐流派的创立者,在中国古典舞艺术的当代建构中有着独到的视角和扎实的学者风范。
“汉唐古典舞”的定名与业界认知是2001年北京舞蹈学院开班“汉唐古典舞”专业伊始。对新设立的“汉唐古典舞”专业,有两种理解:其一,是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中国舞蹈“复古运动”。在“向回看”的浪潮中,孙颖受中国歌剧舞剧院之邀于1987年推出大型民族舞剧《铜雀伎》,引发了强烈的反响。并与后来的《踏歌》、《楚腰》、《炎黄祭》、《龙族风韵》系列作品逐步勾勒出孙颖对于“中国”和“古典”的另一种认识。因“历史题材”和浓重的古代气味,“古风舞蹈”是对孙颖艺术作品的一种理解;其二,孙颖艺术创作的当代意义问题。这一层争论基于建国以来对中国古典舞是什么、从何而来、向哪走去的系统性问题。这一关于“古典”的争论跨越半个世纪,并且深入到舞台、训练、教学以及理论建构等方方面面。新世纪元年,关于设立“汉唐”专业的设想在时任舞蹈学院领导和系主任的支持下进入了具体的阶段。在2000年7月至2001年9月新生入校期间,孙颖及其团队进行了若干次的教学研讨,具体包括办学的主张、教材以及审美定位、人才培养等方面。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北京舞蹈学院从“民科”和“芭科”扩展为中国古典舞系(民族舞剧系)、中国民族民间舞系、芭蕾舞系,关于汉唐的定名与归属在当时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学院既有一个中国古典舞,缘何再来一个中国古典舞?在广为熟知的以“戏曲”为基础的中国古典舞大众认知中,怎样安置这一新古典专业以及招生在即的名目中出现,是一个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既然做的是‘汉唐’那就叫汉唐吧”,这一来自“他者”的称谓并不能展现孙颖对于中国古典舞的追求,并不是孙颖的情之所愿。但对于70多岁的孙颖和当时的中国古典舞大环境(发展形势、学术认识和专业话语权)来说,接受也是无奈中的选择,至少是在舞蹈学院立了户,才能实施自己的中国古典舞抱负。至于理解与“正名”的问题只有日后再做讨论吧。
2006年8月,孙颖撰写的《中国古典舞评说集》一书正式出版。在这本书的前言中他对“汉唐古典舞”这一称谓做了解释,他说道:“譬如我做的是中国古典舞,却因为先来后到,‘主流’地位不可动摇而只能叫做‘汉唐古典舞’,一如封建时代的‘避讳’。”可见,“汉唐古典舞”的称名问题实非孙颖所愿。同时,业内对“汉唐古典舞”的误读也集中在几个方面:其一,为“盖棺定论”者,他们认为,“汉唐专业”发展至此足以体现孙颖和学科的全部,误将个人与集体、眼前与未来做等同化处理,缺乏了发展的眼光和大局意识;其二,陷于对该流派孙颖先生代表作品的简单认识,一切以汉唐风格相像动作的都是汉唐古典舞,未能进行深层解读和学术思考,这一抄袭和误判都是远离了孙颖对于中国古典舞的终极追求和对当前孙颖后辈实践者的挑战,却忽视了其背后所体现的中国品格与民族精神。孙颖的“汉唐古典舞”创作观是一个具有全方位、整体性思维的时间与理论的系统,他认为中国古典舞应有民族形态,应该返回历史的母体,在赋有意蕴的传统民族文化中创建独树一帜的能够体现中国品格与审美规范的中国古典舞。因此,孙颖所创立的“汉唐古典舞”说到底,是中国古典舞理路的思考、路径的搭建和具体实践方法的探索。它是建国以来当代中国古典舞学科建构中成型较晚的新兴学科,在艺术表现、文化格调与审美情趣上以体现中国传统舞蹈精神与中国风范,立足于传统,面向未来。它不能与其他流派以高低主次而论,存在于今天的古典主张都是历史发展中的“必然存在”而已。孙颖说:“近半世纪中我思考探索,并为之奋斗不息的是中国古典舞应有的民族形态。”他在50年代末提出了“向古探源”的主张,在历史的大范畴中寻找中国古典舞的文化基因、民族根基和语言形态是他所期待的,取“汉唐两代作为基础”建构他心目中的“中国古典舞”只是他全部构想的起始点。他在临终前还交代教研室的各位老师,要逐步推进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的教材建设,传达出孙颖对于创作和教学都建设的还不够完善,他要做的是以断代的方式建构完整的中国古典舞蹈体系,中国古典舞才是他终极所求。
二、“汉唐古典舞”的误读
在中国古典舞的语境中,“汉唐古典舞”’的独树一帜彰显着学科的重要标识。“孙颖的”、“汉唐的”、“古典的”三个概念或象征性符号常常会被错指和混淆,这既导致孙颖及“汉唐古典舞”遭受了各种误解。首先,最初的认知对位是孙颖所创做艺术作品及其风格的误解。以代表作《铜雀伎》和古拙质朴的风格作为源点,并形成了孙颖“古风”式创作的狭隘解读。其次,孙颖与“汉唐”的对位是在北京舞蹈学院为设定新兴古典舞方向时所定之名。“汉唐古典舞”成为中国古典舞建构价值的新的流派,虽冠以“汉唐”之名。其三,“汉唐”的影响随着先生的推广直至去世,“汉唐”的意义已从孙颖先生的“本意”衍生出更多的指向。在近些年有关孙颖及其学科体系的研究中,出现了从汉唐古典舞作品中反推孙颖艺术思想及其汉唐古典舞的艺术属性等问题,其中表现出说明孙颖在艺术作品中的“断代”思想或是唯“汉”而论,对其进行简单的分割;也表现出对其艺术作品的内容主旨推向孙颖的个人遭遇的说法。由此可见,“孙颖”与“汉唐”之间的历史渊源关系,形成了人们对“孙颖”个人与“汉唐古典舞”之间的概念性捆绑;同时,对“孙颖”所做中国古典舞作品之间产生“孙颖式古典舞”的误读。“汉唐古典舞”与孙颖的紧密联系,在形象表征及其符号意义上互为牵连,引发的各种定向指认,误解了孙颖与其所创建流派之间的联系与立意。
“汉唐古典舞”是孙颖从理论到实践、从舞台到课堂,逐步建立起完整的学科体系,是中国古典舞学科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孙颖从创建之初的所谓“古风古典舞”,实际上是孙颖对中国古典舞在发展之中所做出的批判与思考,因其另辟蹊径的舞风与特立独行的眼光使先生能够在中国古典舞的文化语境中成为先觉者,引起了人们对孙颖所创《铜雀伎》(1985版)以及他有关中国古典舞争鸣的关注。再者,孙颖在后来创建“汉唐古典舞”流派,与团队不断完善教学体系与艺术创作,是孙颖对构建中国古典舞学科体系的进一步探索。他不仅在后续的教学工作中培养了一批批的“汉唐舞人”,同时也为中国古典舞的学科建设带来更多的活力和生气。“汉唐古典舞”已不再是孙颖个人对中国古典舞所做出的发问,并通过一个流派的不断完善,成为向中国古典舞民族性、文化性、世界性的集体发问,共同探索中国古典舞的未来发展。另外,至于为什么“汉唐”取“汉”为重心,不是孙颖个人的偏好与喜爱。汉一代跨越历史四百年之久,其文化影响却是连接千年、延续至今,是中国文化史上重要的历史文化坐标,其对“汉代”的挖掘与艺术创造体现出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中的历史唯物辩证法。正如先生在编创《铜雀伎》中所谈,“如何体现历史的真实,按照社会发展的规律思考艺术的真实感,一直是这部舞剧创作中的一个重点课题。”纵览孙颖的多部舞剧和数十个舞蹈作品,其方向与基调体现出中国传统舞蹈精神中的达观与骨性。无论是年代感还是形象感、再或是类型化和一致性,都是分而治之、相合相依的关系。历史从来都是暗合相同而又彰显不同的独立个体,孤注某一朝代的局部反应终究不能代表整个中国形象。时下,对中国古典舞立本与发展的问题上,整个中国古典舞体系“泛汉唐化”的身体语言与形象建构已经说明,孙颖所创建的中国古典舞新思路及其艺术思想,又一次成为研究的重点,孙颖的“汉唐”正在走向新的时代意义。“汉唐古典舞”的正解与孙颖的艺术理念逐渐成为当今人们对于中国古典舞的全新认识,中国古典舞的形象符号逐渐和孙颖以及所构建的“汉唐”走向统一。孙颖的个人情怀在时代的浪潮中得以回归正位,而中国古典舞的符号系统也在变得更加庞大,历经“戏曲化”、“身韵化”和“汉唐化”三次嬗变,形成新的自我。
三、孙颖的戏曲观
戏曲是中国古代表演艺术进入近古以来最具代表和大众基础的艺术形式。宋元以后,中国宫廷歌舞式微,至明清,戏曲一跃成为主流艺术形式。汉唐以来的歌舞在一定程度上,进入了戏曲的表演中,新中国建立后,建设中国古典舞从戏曲出发是一条便捷的路径。五十年代以来的中国古典舞身韵流派,在六十余年的发展中,取得了诸多的成绩。进入新世纪以来,有关中国古典舞的大讨论再次升温。其中,中国古典舞与中国古代舞蹈的关系问题、中国古典舞与戏曲(戏曲舞蹈)的关系纠缠不清。成为整个大学科发展的迷障,厘清这一关系对于未来的发展有着关键性的作用。就汉唐古典舞而言,是反对戏曲(戏曲舞蹈)还是支持一直没有准确的定义。
有关“孙颖反对戏曲”这一定论,一方面是外界片面的误解,另一方面是孙颖在文章和口头表述中对“戏曲”一词的混沌或泛指。其实,孙颖所说的“戏曲”是一个比较大的概念,包括了多个方面,有些方面他是反对的,而有些方面是支持的。此外,孙颖对于“戏曲”与古典舞的认识,也有一个逐步细化和清晰过程,起初,是笼统的几个大方向的判断、到后来才是每个指向的明确。那么孙颖反对的是戏曲的哪些方面呢?笔者认为应从几个角度考虑:一是孙颖反对的是戏曲作为创建中国古典舞之根的理解。他认为“清代戏曲只能是起点而不能当基础,否则既解决不了外观的形,也解决不了文化内涵,特别是审美的问题。”。中国古典舞的基础从量的方面来说,“不仅仅是封建社会趋向衰落时期所蔚成的传统”,从质的方面来说,只有较为全面地认识传统才能有比较、有选择。戏曲舞蹈”只能是我们创建当代古典舞的一种传统资料”;二是孙颖反对戏曲作为建设中国古典舞之核的理解。戏曲舞蹈没有真正完整的继承中国古代几千年的舞蹈传统和风范,它应是舞蹈当中的特殊体裁和品种,是一种分支。因此创建中国古典舞,不能把明清以来作为此前漫长歌舞时代的概括,也不能将分支作为主流;三是孙颖反对戏曲作为代表中国古典舞之风貌的理解。每个时期的文化和艺术都必然反映当时的社会意识形态。戏曲舞蹈中的女性舞蹈是封建社会趋向没落时期的产物,宋明理学高度发挥了的对妇女身心的禁锢。因此戏曲舞蹈的女性形象总是流露出一种病态化的美,气氛沉闷、情调压抑、节奏缓慢、动作拘束。放在戏曲中,情节人物和其他表现手段的综合运用还可以使这些感觉变淡,如果独立出来,是无法排除它所凝聚的社会性和时代性的;四是孙颖反对戏曲作为中国古典舞艺术之性的理解。戏曲舞蹈既从属于唱、念、说,也借助了唱、念、说。它是依附剧情、角色行当和既定情景来表现美、表现情绪、表现事物。脱离剧情所铺设的时空环境和角色行当,那些成为套路的舞蹈动作就不能使用。将戏曲舞蹈从戏曲中剥离出来,它仍然是戏曲所造就的形式、风格和韵味,只是去掉唱、念,即便作一些规范化的整顿,也改变不了戏曲味,还是不具备自成一个舞蹈门类的条件。五是孙颖反对戏曲作为中国古典舞之缚的理解。戏曲舞蹈,尤其是京、昆两派最大的特点是程式化,这意味着它们的形体动作有着“限定性”,不可改易、超越,不能从生活中再寻找一种可能,程式已成壁垒。守恒不变高度凝练的形式,既锁定了对世事的表现方式,也通过表现方式锁定了艺术思维的空间和活性。因此,戏曲舞蹈的程式化决定了其形式和审美的局限性以及舞蹈在戏曲中存在发展的狭窄空间。综上所述,简单的定论之孙颖反对戏曲,是有偏颇和误读的。
反之,深度分析孙颖的艺术思想,可以得出:一是孙颖不反对当初以戏曲作为突破口的方式。他认为:“作为起步,考虑“存在”决定“意识”的科学逻辑,这个时代瞄准戏曲既是历史的必然,也是当时可行的选择。”并且他建立“汉唐古典舞”的理念和做法是将汉、唐和清代戏曲舞蹈作为主干素材。“将清代戏曲舞蹈返还,融合于历史母体,也作为激活文物形象的一种因素。”;二是孙颖不反对戏曲本身所具有的“舞蹈性”。他在《再论中国古典舞》中说过:“不能说戏曲舞蹈不是舞蹈,不管是整段的还是散存的,不管是京剧的起霸、趟马,还是戏中做派中的表情动作,以及开门、行船、上楼、摸黑等对事物模拟的程式动作,按照舞蹈概论所定舞蹈的条件,都够资格”;三是不反对戏曲中隐含和保留的传统观念对中国古典舞的影响。戏曲舞蹈蕴含着从古传承下来的“圆流圆转”的运动时空观和“得意忘形”的人体造美观等。戏曲舞蹈体现着中国人的人体运动时空观,而且其人体运动还对应着中华民族的宇宙观。承载着“反复其道”和“极则复反”的“大化”意识。戏曲舞蹈如同古代舞蹈一样,都重视人为的服饰与内在品德的修养,体现着“此中有真意, 欲辩已忘言”的造美观。这些哲学和美学的观念与古代舞蹈一脉相承自一个母体,对创建古典舞有着重要意义;四是不反对戏曲舞蹈对于中国古典舞的有益补充。孙颖认为戏曲舞蹈中有很多精华可以提取,除了最为有特点的“圆”,还有很多变化,特别是戏曲舞蹈对节奏和发力的处理:稳、狠、匀、俏相辅相成,肢体运动不仅有长线条,还有短促线条;不仅有顺畅线条,也有顿挫线条。戏曲中的圆是程式化的圆,依然可以推延至戏曲以前对于圆的运用和表现,比如平圆立圆八字圆是身韵流派的规律,规律来自于戏曲,其实对于圆的理解,应该有破的、繁复的理解,对于空间感和天地观念等,六合说等,都是“身韵”中的圆所不能涵盖的。孙颖对戏曲舞蹈的看法,总结一句话就是:不仅没有摒弃戏曲舞蹈,还要继承和吸收戏曲舞蹈,而且不是只限定在京、昆两个剧中,要系统研究几百个剧中的戏曲舞蹈,接受各个历史时期具有不同历史信息、文化内蕴不同、形式特色遗存的各剧种,弄清戏曲发展、演变的脉络。这样才能真正为戏曲舞蹈的发展找到出路。
四、孙颖的古典观
“中国古典舞”这个概念自上世纪50年代欧阳予倩提出经历了60余年的建设与发展,在“以什么为创建基础”、“古典与古代的关系”、“从哪来向哪去”等属性问题上一直存在着争议。中国古典舞的内涵是指曾经流传于中国古代并且进入精英文化阶层,据此形成的带有传统文化精神的舞蹈形式与艺术风格。据此,可以将中国古典舞的构成条件与内在属性总结为“古代基础”、“典范标准”、“传延精神”以及 “现世价值”四个方面。
首先,中国古典舞的历史感是其时间轴向的基本坐标,是确立中国古典舞的第一属性。“古”之本意即是古代,是决定艺术形式、风格属性乃至精神气度的关键。孙颖就此提出,“因此构成古典舞蹈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古’,任何国家都不存在不是形成于古代,不是产生于历史上的古典艺术。”孙颖在构建中国“汉唐古典舞”的过程中,开掘史料资源作为基础,他并行提出了“泛古”与“断代”的概念确立横纵为度的唯物历史观。横向的历史观照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总体认识与概括,为中国古典舞蹈风格的确立了一个参照系,保证整体气韵、风格的向古性。纵向的历史观是孙颖试图对各个时代进行的深入挖掘,依据时代的原始图像资料,文学作品,政治环境等综合因素,确保了各个时代能够有所区别,相对独立的时代感。因此,孙颖对中国“汉唐古典舞”的建构过程并非是复现古代“汉唐舞”,而是以当代视角通过在时间、本土、传习几个轴向中形成新的“自我”,从对古代资料的触摸,挖掘,提取过程中形成对历史的客观认识,使之成为构建中国“汉唐古典舞”的构建基础。第二,中国古典舞的典范性是确立中国古典舞品格的关键。“典”在词源中解释为:“庄重高雅,文章、言辞有典据,高雅而不浅俗”,是涵盖典范、经典以及超脱于时代之上的艺术哲学。古典之所以不同于古代的概念,其关键就在于它“跨越”式的后觉认知。古代是客观存在的,也是形成古典的基础,古典是在历史的进展中形成的能够代表当时人们一种思潮与风尚的精英文化,无论形式还是内容都反映出一种普世价值,而不是个人的主观随意行为。第三,古典的传延精神就在于其价值的代代相传,它能够在历史的跌宕中传延不断,以一种潜在的力量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下一代的审美取向。孙颖认为中国古典舞继承的内核是古典精神,并认为“只要体现了古典精神,就是古典舞。”中国古典舞作为民族标识的身份符号,那些具有传世价值的古典精英因子,在文化的涤荡中起到连接、续接作用的,它是民族精神、中国品格、时代审美集于一体的古典气质,是历史中“传统”的体现,也是中国古典舞古典物象中内在逻辑传延性的体现。中国古典舞是“一种对于历史的身体记忆方式”,其内在对古典的传承机制是影响古典舞属性的因素之一,其古典价值得以被传承与彰显的可能,其对传统无形精神遗产的接续成为更为重要的构建思路与方法。第四,古典的现世价值是中国古典舞顺应时代发展潮流并带有民族气节、中国品格的直接体现。古典存留于古代、传延于古代,但它的价值是作用于“当代”的。古典的现世价值取向使得中国古典舞成为一种富于现实生命力的文化形态,它的意义不仅仅限于今天,而是古典发生之后的时代潮流。研究者与实践者应该透过作品、透视技法、透析学术观念,进入中国古典舞建设的深层思考。后辈们不进行根性思考,就孙颖仿孙颖、就“汉唐”守“汉唐”却缺少了现实意义与内在的实质价值,无论是理论先行还是作品先导,都是不可逃避的维度之一。
五、“汉唐古典舞”的实践路径
孙颖的艺术思想是指向于中国古典舞的整体思考,其对中国古典舞风格语言建构、理论学科、教育教学的系统性与完整性,成为中国古典舞在发展过程中一个重要范例。他代表了中国古典舞在形式建构过程中对古代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造的另辟蹊径,并为中国古典舞整体学科建设带来了有关结构性的系统思考,既是顶层设计,又是具体路径。解读孙颖的艺术思想其实就是搞清楚中国古典舞学科建设的多个维度,它首先指向孙颖所进行对中国古典舞的思考向度是以历史为依据、以身体为中心、以美学为原则、以现实为追求的。
首先,民族性是中国古典舞学科建设的中心,在孙颖所建构的中国“汉唐古典舞”学科下,指引其孙颖及其团队的核心理念就是向中国古典舞何以体现民族性的持续思考与探索。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中国古典舞自成立之初对西方古典芭蕾的学科建设直接影响到了对中国古典舞审美指向的模糊,对高超技艺的追捧,双人舞偏于古典芭蕾的模式化以及动作的梗直挺拔,都让人们在反思是否中国古典舞已经出现形式与内容上的偏离、孙颖就是其中的一个质疑的声音。另一方面,现代舞的编舞技法以及语言的变化被“调适”进入中国古典舞的风格之中,表现出了与中国古代文化相悖的感受。第二,历史与当代是中国古典舞学科建设的两个前提。历史是中国古典舞必须探究、持续深入的向古的维度,历史与当代之间的融合统一体现在学科建设之中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孙颖认为,中国古典舞应当先接续历史的传统,通过唯物史观的辩证态度,对历史的客观审视与评判,从而体现中国古典舞的历史底蕴与文化内涵。在他创建的“汉唐古典舞”的过程中,强调古代文化的重要性,他曾带领学生试图系统地对历史舞蹈艺术做出细致地研究,通过历史本身找到可以建构当代中国古典舞学科的可能。除此,孙颖强调有关中国古典舞的建设应当吻合时代的发展,确立中国古典舞在现代意义的创建风格。他认为,“古典舞生存于现代社会,也不可避免地会吸收现代综合艺术的表现手段,而且我们是用唯物史观看待历史,取、舍、扬、弃,也必然反映现代人的思想观念和感情,”因此,迎合当代人对古代文化的审美期待,成为他在进行学科建设尤其是艺术作品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第三,孙颖所建立的中国古典舞可以分为三个坐标:形而上的哲学、形而下的身体体现、上下对应的内在关联。中国古典舞作为以民族性文化为导向的民族舞蹈,反映着东方哲学下对生命的终极关怀,孙颖通过形而下的身体观照,表现出对中国古典舞的内在追求。在他建构的“汉唐古典舞”风格身体语言中,“半月”、“斜塔”作为典型的舞姿形态,其表现出不同的古典美学指向。孙颖以古代的文化视角进入表现身体的传统意蕴建构,跨越中国传统文化的吸收与借鉴,继而展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代转化。第四,孙颖在舞台与文化感的连接上有着独到的见解。比如他在他的艺术作品中所贯穿的时代文化感,课堂教学中通过衣着、音乐、课堂组合等进一步复归有关中国古典舞在课堂表现中的文化性。孙颖强调舞台实践的动作和韵律感是直接是由课堂教学过程而来,在课堂教学中包括了表演组合内容,增强学生对舞蹈作品的表演能力。孙颖是一个在中国舞蹈理论上进行过大量学习和思考的舞蹈学者。他饱读史书,通过对中国历史文化的感悟,通过几十年的理论积淀,在80年代以后进行了创作实践,也被舞界成为“学者型编导”。并且强调中国古典舞的学科理论性。第五,孙颖的作品中常表现出朴素、浪漫、现世、达观、通感等美学追求。孙颖认为,中国古典舞的形象构建要具有民族性并有着多元组合的形象建构。在创作、教学、理论中都坚持历史性、真实性的中国式审美法则。第六,孙颖在中国古典舞的建设中坚持了六个法则,包括形象、气韵、流动、空间、综合、对比。孙颖在艺术创作中强调先形象,后语言,在对形象塑造的过程中,要从“形似”到“神似”的转化过程,讲求“澄怀味象”、“物我同一”的创作过程。在身体语言、动作的运动、流动连接中,中国汉唐古典舞的建设要求流畅自然,保持中国古典美学的圆润、流畅。在传统与当代的对比中,分别出中国古代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的风格、形式、意蕴。因此,孙颖所建构的不仅是关乎与古代的创作方法,而是一整套对于中国古典舞的思考。在对于孙颖先生所建构的风格体系,不应只关注技法层面的语汇与套路,而应全方面的继承。时下,在传统文化复兴的主旋律下,接续的重点不是复制与混沌的消费,而是孙颖所隐含的值得舞蹈人集体性的思考与研究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