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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日利亚英语文学在西方:解读范式与研究热点

2019-12-02朱振武李丹

关东学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后殖民民族性

朱振武 李丹

[摘 要]1960年尼日利亚宣布独立,西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也由此拉开序幕。半个多世纪以来,以英美国两国为主的西方学者在研究尼日利亚三代英语作家作品之时,因政治视角和历史时期不同而表露出明显的阶段性批评话语特征,在批评方法和主题探讨上则呈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向度变化。西方的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主要经历了文化体验式解读、民族性多元探讨和历史问题审视这三个阶段,同时西方学者在解构其文学作品的过程中,正试图构建出一种更具混杂性的后殖民批评话语。了解西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的解读范式,是我国学者开展相关学术研究的基础,也是以中国立场构建中国话语、实践与非洲文学平等对话交流的重要参照。

[关键词]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西方视野;解读范式;民族性;后殖民

[作者简介]朱振武(1963-),男,文学博士,上海师范大学外国文学研究中心主任,人文学院教授;李丹(1982-),女,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上海 200234),浙江工商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杭州 310018)。

作为非洲第一人口大国和第一大经济体的尼日利亚,其英语文学(Anglophone Literature)自萌芽之始便已受到西方国家的关注。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最初以英美两国为主,随着尼日利亚作家创作日趋成熟、频获国际奖项,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欧洲诸国等西方国家也开始介入其中。尼日利亚英语文学虽以殖民语言为载体,却富有地域风情,饱含民族情怀,深蕴历史使命,并在几代作家的精心耕耘下佳作频出,深受西方世界的瞩目。然而,西方学者对其进行批评话语建构之时,除了应和其本身的创作发展规律,还不免笼上西方中心主义的薄云浓雾。

西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始于20世纪60年代初,关注了尼日利亚独立建国以来的三代英语作家,在批评方法和主题探讨上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在批评方法上,经历了从文本分析、文学批评到文化研究这样一种从内到外的变化;在主题探讨上,则表露出从传统文化、国家民族到个体历史这样一种由外向内的倾向。这样两种不同向度的变化,体现出西方学者在借助殖民语言解构非洲的同时,又因其蓬勃的文学创造力和复杂的文化交流语境,而试图建构起一种更具囊括性和混杂性的后殖民批评话语。

一、西方黑非文化热下的体验式解读

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伴随“非洲独立年”之后的非洲研究热而起,是新兴非洲文学的主要代表。一开始,英美学者多以“管中窥豹”的姿态来进行研究,希望借由尼日利亚英语文学了解非洲文学,通过非洲文学了解非洲。因而英美学者最初的20多年研究大都是一种逐新趣异的“体验式”解读,体验殖民教化后的新英语书写,体验殖民语言书写的黑非文化,体验传统文化与现代书写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因而这一时期研究热点是语言特色和文化传承。

英语,作为尼日利亚现当代文学的主要书写工具,本身就具有浓厚的殖民色彩。尼日利亚是英联邦成员国,1914年沦为英属殖民地,1960年宣布独立,英语成为官方用语,英语文学写作也成为尼日利亚文化精英向世界传达国家风貌和民族心声的一种主要方式。

这种新生国家的新型文学,在西方学者看来,不过是殖民“成就”下的“英联邦文学”(Commonwealth Literature),是继承了西方叙事传统的“新英语文学”(New literatures in English),而非“尼日利亚文学”。这种“不是通过翻译而是采用英语的新非洲文学是想要寻求国际读者群体的作家作出的选择”

John Povey,“Pick of the Paperbacks:African Literature in Paperback”,The English Journal,Vol.65,No.4,1976,pp.103-107.,是非洲作家渴望向西方进行诉说的叙事策略。但在尼日利亚作家看来,英语文学创作其实是殖民烙印下的历史产物,是承载了民族文学使命的时代选择。1965年,在《英语与非洲作家》一文中,享有“现代非洲文学之父”美誉的小说家钦努阿·阿契贝(Chinua Achebe, 1930—2013)首次厘清了民族文学(national literature)和部落文学(ethnic literature)这两种概念,认为在由英国随心所欲建成的这个尼日利亚多民族国家中,“其民族文学只能是由英语写成的文学,而由豪萨语、伊博语、约鲁巴语、埃菲克语、埃多语以及伊加语等语言写成的则是部落文学”

Chinua Achebe,“English and the African Writer”,Transition,No.75/76,The Anniversary Issue:Selections from Transition,1961-1976,1997,pp.342-349.原载于Transition,No.18.,然而当时的西方学者极少意识到这种非洲经验的英语书写其实是两难处境下的叙事抉择,多将其视为英语文学在世界地理版图的壮大。

英美学界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民族性”的熟视无睹,是初期“体验式”研究的主要根源。早在20世纪60年代,英美两国相继设立了可供这种“新英语文学”研究发声的学术期刊,主要有1961年美国间接资助创刊的《变革》(Transition)

《变革》(Transition)1961年在乌干达创刊,由与美国中央情报局关联密切的“文化自由协会”(Congress for Cultural Freedom)负责监督和资助,是冷战时期东非西非作家及知识分子的主要发声场所,后于1991年迁至美国,由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Indiana University Press)出版发行。,1966年创刊的英国文学期刊《英聯邦文学杂志》(The Journal of Commonwealth Literature),和1970年创刊的美国文学期刊《非洲文学研究》(Research in African Literatures)。这些期刊的撰稿者主要由英联邦国家学者和英美学者构成,但英美学者的贡献在数量和解读上都显得相对单薄,其文章不经意间会表露出当时极为普遍的“体验式”解读方式,认为那些阅读“渴望与西方交谈”的尼日利亚英语一代作家的读者们是“对非洲场景‘富有同情心的观察者和‘真实非洲文学的热心读者”

Judith Gleason,“Out of the Irony of Words”,Transition,No.18,1965,pp.34-38.。这样一种对尼日利亚和非洲之间的转喻型研究,这样一种不平等的交流姿态和猎奇式的阅读取向,都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西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初期广而不深、浮于文本的状况。

西方学者忽视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的“民族性”,频频将其作为非洲文学研究的案例,是有其地理、历史、经济、政治和文化等多方面原因。尼日利亚位于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有着西非一半以上的人口。西非的英语写作和法语写作(Francophone Writing)一直支配着撒哈拉沙漠以南的文学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复杂,但西方教育在非洲这个区域的推广无疑是一个重要因素”

Fredric Michelman,“The West African Novel Since 1911”,Yale French Studies,No.53,1976,pp.29-44.。此外,作为非洲石油第一生产和出口大国,尼日利亚通过石油经济带动了本国国际贸易的发展,也促进了文学创作和出版业的繁荣。尼日利亚英语文学大都是在英美出版并盛行起来,这一方面是因其本土出版业的相对落后,另一方面则得益于两位先锋人物,阿契贝和第一代诗人克里斯托弗·奥基格博(Christopher Okigbo,1932—1967)。两人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乃至非洲文学的出版和推广都起到了功不可没的作用。他们都是姆巴里俱乐部(The Mbari Club)

姆巴里俱乐部是一群年轻非洲作家、艺术家和音乐家于1961年在尼日利亚的伊巴丹创立组成的文化活动中心。创始人,并藉由这一文化活动中心进入英国主流出版社。阿契贝从1962年起成为英国海尼曼(Heinemann)出版社“非洲作家系列”(African Writers Series)的主编,而奥基格博则于1963年担任剑桥大学出版社西非代理人一职。两人都推荐出版了不少尼日利亚和其他非洲国家的英语文学作品。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由此成为非洲英语文学的风向标,西方学者也习惯性地将其作为非洲文学研究的切入点。

然而,这种借尼日利亚英语文学切入研究非洲文学的重心常常落在人类学领域的文化层面,缺乏文学性的关注。英美国家最初引介和传播非洲英语读物,多是出于了解非洲文化、丰富世界多元文化的社会需求。

黑非文化是尼日利亚英语文学走入西方的关键因素,这从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的开山之作——阿莫斯·图图奥拉(Amos Tutuola,1920—1997)的《棕榈酒鬼历险记》(The PalmWine Drinkard,1952)——的出版盛行和相关研究就可看出头绪。费伯与费伯出版社(Faber and Faber)的创始主编在初见《棕榈酒鬼历险记》时,觉得“它是以易懂但却不那么地道的英语写成……充满了非比寻常的恐怖故事,其中一些确实非常有趣”

Bernth Lindfors,“Amos Tutuolas Search for a Publisher”,The Journal of Commonwealth,1982,pp.90-106.。首次出版就“獲得了伦敦和纽约时尚文学界共同一致的热烈评论”

Donald J.Cosentino,“In Memoriam:Amos Tutuola,1920-1997”,African Arts,Vol.30,No.4,Special Issue:The Benin Centenary,Part 2,1997,pp.16-17.,《纽约客》(The New Yorer)评论图图奥拉“讲述故事的方式仿佛前所未有……令人窥见文学最为原始的风貌,展示出非书面文化中的神话与传说终被写作俘获扣牢的瞬间”Donald J.Cosentino,“In Memoriam:Amos Tutuola,1920-1997”,African Arts,Vol.30,No.4,Special Issue:The Benin Centenary,Part 2,1997,pp.16-17.。由此可见,图图奥拉的英语虽不规范地道,但却同其光怪陆离的故事一起,成为黑非文化的属性特征。关于图图奥拉的研究也多是围绕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伯恩思·林德弗斯(Bernth Lindfors)可谓是图图奥拉研究专家,从1970年起发表了多篇相关论文和著作。其中,1970年的《阿莫斯·图图奥拉和D.O.法衮瓦》以及《图图奥拉:债务与财产》这两篇文章考察了图图奥拉对民间故事的借鉴和创新;1973年出版的专著《尼日利亚文学中的民间传说》(Folklore in Nigerian Literature)探寻了图图奥拉、阿契贝、索因卡和艾克文西(Cyprian Ekwensi,1924—2007)作品中的尼日利亚神话传说;1975年主编出版《阿莫斯·图图奥拉评论集》(Critical Perspectives on Amos Tutuola),收录了40篇剖析这位约鲁巴民间传说讲述者的评论文章;1981年发表《阿莫斯·图图奥拉最早的长篇叙事》,追溯了其作品的传统文化承继。图图奥拉作品的成功和反响从此成为了尼日利亚英语文学在西方世界流行和争论的基石。

凭借黑非文化的新奇异质,以尼日利亚英语文学为代表的非洲文学在西方国家开始了广泛传播,作品的大量出版还促进了非洲英语文学课程的开设和相关书目的整理。1963年,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J.F.波维(J.F.Povey)教授在《如何设置非洲文学课程?》一文中提到,在其开设的非洲英语文学课程中,尼日利亚英语文学占据半壁江山,且作品质量颇高

J.F.Povey,“How Do You Make a Course in African Literature?”,Transition,No.18,1965,pp.39-42.。除了高等院校,中学文学课程也开始出现非洲文学的身影。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莱斯特·S.戈卢布(Lester S.Golub)教授认为中学也应开设多元文化文学课程,这是为了“满足一种社会需求,即了解国家道德的发展趋势,了解传递此类意识的文学作品。”

Lester S.Golub,“The New American Revolution:Multi-Cultural Literature,in the English Program”,The English Journal,No.6,1975,pp.23-26.非洲文学在美国成了与美国黑人文学、印第安文学、印度文学、族裔白人文学以及奇卡诺与加勒比文学并驾齐驱的板块,成了美国多元文化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了方便掌握迅速传播的黑非文学,不少学者还做了相关的书目整理工作。1971年,加拿大学者G.D.基拉姆(G.D.Killam)精选出一份“现代黑非洲英语文学书目”(Modern Black African Writing in English:A Selected Bibliography);1980年,美国学者克劳迪娅·A.鲍德温(Claudia A.Baldwin)出版专著《尼日利亚文学:1952至1976年间批评类书目》(Nigerian Literature:A bibliography of Criticism,1952-1976)。

这种关注作品引介的初期研究虽然涉及面广,但主要还是集中在几位能够娴熟运用标准英语的经典作家身上。在鲍德温的书目中,关于作家研究的条目共有1325个,其中81%(1075)都是关于以下九位作家:钦努阿·阿契贝,T.M.阿卢柯(T.M.Aluko,1918-2010),艾立齐·阿马迪(Elechi Amadi,1934-2016),J.P.克拉克(J.P.Clark,1935-),西普里安·艾克文西,加布里埃尔·欧卡拉(Gabriel Okara,1921-),克里斯托弗·奥基格博,沃莱·索因卡(Wole Soyinka,1911-)和阿莫斯·图图奥拉。在有关这九位作家的条目中,索因卡和阿契贝的研究占据了49%。

索因卡和阿契贝一直以来都是西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经久不衰的研究对象。和图图奥拉不一样的是,两人作品用语规范,还借鉴西方文学叙事讲述尼日利亞的当代现状。然而西方学者的初期研究依旧承袭了图图奥拉式研究的文本分析和文化溯源。在文本分析上,西方学者侧重分析两者“新英语”的语言特色和语言功用,如英国学者费莉西蒂·里迪(Felicity Riddy)1970年发表《〈动荡〉中的语言主题》,分析了小说《动荡》(No Longer at Ease,1960)中语言和价值观的密切关系,类似的还有1978年美国学者托尼·奥比拉德(Tony Obilade)的文章《非洲文学皮钦语的文体功能:以阿契贝和索因卡为例》。在文化溯源上,英美学者主要关注作品中的神话传说和宗教文化,如1964年美国学者奥斯丁·J.谢尔顿(Austin J.Shelton)的《阿契贝小说中被冒犯的“气”

阿契贝的小说《瓦解》第三章中提到“He had a bad chi or personal god”,“气”(chi)在伊博语中的意思是决定了个人命运的神灵。》,探讨了小说《瓦解》(Things Fall Apart,1958)和《动荡》中的部落宗教文化;1972年美国学者劳埃德·W.布朗发表文章《阿契贝小说的文化范式和感知模式》,分析了阿契贝对西方文学和非洲文化的承继与糅合;1984年英国学者菲利斯·波拉德(Phyllis Pollard)的《神话、文学与意识形态——解读沃莱·索因卡的〈反常的季节〉》剖析了索因卡小说《反常的季节》(Season of Anomy,1973)中的神话原型以及殖民与后殖民时期中的文化冲突与融合。

西方学者对图图奥拉、阿契贝和索因卡等一代作家作品的语言及文化研究一直持续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直到一次富有历史意义的文学事件的发生,才彻底改变了这种以“体验”为主、借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窥探非洲文化的表层研究。

二、西方中心动摇后的民族性探讨

1986年,索因卡获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第一位获此殊荣的非洲作家。索因卡的获奖标志着西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转折点的到来。西方学者开始意识到,尼日利亚英语文学不再是非洲文学的代名词,非洲英语文学具有多样性,尼日利亚英语文学具有其独特的民族性,是多样非洲文学的一种。此后,尼日利亚英语作家奖项不断,这种意识也由此得以强化。1991年,第三代英语作家本·奥克瑞(Ben Okri,1959-)获布克奖;2007年,阿契贝因其终身成就获布克国际文学奖。随着当时女性主义批评、后殖民理论、新历史主义和生态批评的纷纷兴起,尼日利亚英语文学也被纳入到各种理论的批评场域。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21世纪初期,西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呈现出一种多元视角观照下的民族性探讨趋势。

尼日利亚英语文学民族性的显现是伴随非洲文学对西方世界的冲击而来的。索因卡是第一位获得诺奖的黑人作家,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位来自被西方视若蛮荒之地的非洲的作家。对于这一荣誉背后的象征寓意,索因卡本人也有着极为明确的认识,他说:

我还无法从个人层面去接受这个奖项……我把它看作是对非洲文学遗产的颂扬,而非洲文学在西方却是鲜为人知。我把它视作是一种宣言,是对长久以来遭受诋毁和忽视的遗产的尊重与承认,而这是我们大家一直以来所努力共建的目标。

Bernth Lindfors,“Africa and the Nobel Prize”,World Literature Today,Vol.62,No.2,The Nobel Prizes in Literature 1967-1987:A Symposium,1988,pp.222-224.

从非洲视角来看,索因卡获奖标志着非洲声音得到了世界的倾听;从西方视角来看,这是一次冲击之后的自我批判。英国学者詹姆斯·吉布斯(James Gibbs)在《获奖与偏见:沃莱·索因卡获1986年诺贝尔文学奖之各处反响,特别是英国媒体》一文中说,这次获奖“是瑞典学院的一次进步……是一个以欧洲为中心的研究机构和富庶北方接纳世界其他地方的体现”

James Gibbs,“Prize and Prejudice: Reactions to the Award of the 1986 Nobel Prize for Literature to Wole Soyinka,Particularly in the British Press”,Black American Literature Forum,Vol.22,No.3,Wole Soyinka Issue,Part 1,1988,pp.449-465.。自诩为国际文学奖的诺贝尔文学奖,长久以来其实一直是以欧洲中心主义为主导,“二战之前,除了一次,所有奖项全都授予了欧洲和美国作家,其中将近四分之一是斯堪的纳维亚人。”

Bernth Lindfors,“Africa and the Nobel Prize”,World Literature Today,Vol.62,No.2,The Nobel Prizes in Literature 1967-1987:A Symposium,1988,pp.222-224.非洲作家获得诺奖可以说是世界政治格局改变之后以西方中心论为根基的世界文学审美标准的一次动摇。非洲文学由此也在西方学者眼中呈现出各自不同的民族风貌。

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民族性的界定从这一时期的书目整理中可见端倪。此时的相关书目不再依附“黑非洲”或“西非”这样的字眼,而是正式以“尼日利亚”为名,并依据文学类别进行了更加细化的界定和整理。1990年,芝加哥大学的温迪·格里斯沃尔德(Wendy Griswold)和米思提·巴斯琴(Misty Bastian)发表《1952至1990年间尼日利亚小说书目》,共收录433个小说书目,并详述了四条书目收录标准:1.作者必须是尼日利亚出生,或是生于他国但已取得尼日利亚永久居住权;2.作品须是小说,是至少有60页篇幅的长篇虚构作品;3.作品须面向成人,因而儿童小说不在此列;4.仅收录英语小说,因为英语小说在尼日利亚受众最广,更能体现其民族性。

Wendy Griswold & Misty Bastian,“A Bibliographic Listing of Nigerian Novels:1952-1990”,The Journal of Commonwealth Literature,vol.25,June 1990,pp.214-227.1995年,伯恩思·林德弗斯發表《对克里斯·杜顿〈1956至1992年间尼日利亚英语戏剧书目〉的补充与更正》,就莱索托国立大学的克里斯·杜顿(Chris Dunton)的尼日利亚英语戏剧书目进行了完善。尼日利亚的英语小说和戏剧此时都得到了专门的书目整理。

西方学者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民族性的关注是承接初期的多元文化研究展开而来。1987年,美国学者里德·韦恩·达森布罗克(Reed Way Dasenbrock)在其发表的《英语多元文化文学中的可理解性和意义性》中提出了“不理解性”是多元文化工作中至关重要的因素,并以图图奥拉和索因卡为例,认为“只有了解约鲁巴文化,才能了解他们的作品……只有去了解每位非洲作家的文化,才能理解他或她的作品”

Reed Way Dasenbrock,“Intelligibility and Meaningfulness in Multicultural Literature in English”,PMLA,Vol.102,No.1,January 1987,pp.10-19.。由此可见,文化研究已不再是藉由尼日利亚英语文学去理解非洲,更多地是希望借助地域文化去了解文学作品。

尼日利亚内战(1967年7月6日—1970年1月15日),是尼日利亚东区比亚法拉的伊博族与北方豪萨族主导下的联邦政府之间的战争。,就是这些矛盾加剧后的集中爆发。这些矛盾与战争成了尼日利亚当代英语作家的常见书写主题,也是西方学者进行民族性研究的关键切入点。加拿大学者尼尔·滕·科尔特纳(Neil ten Kortenaar)1993年在《“仅仅关联”:〈荒原蚁丘〉和阿契贝的〈尼日利亚的麻烦〉》一文中,通过分析非洲乡村、族群、国家和种族在身份建构中的相互作用,探讨了尼日利亚的民族身份和国家想象

Neil ten Kortenaar,“‘Only Connect:Anthills of the Savannah and Achebes Trouble with Nigeria”,Research in African Literatures.Fall93,Vol.24 Issue 3,p.59.。2001年,美国学者安·玛丽·亚当斯(Ann Marie Adams)发表《一场女性战争:埃梅切塔〈目的地比亚法拉〉中的冲突制造》,文中提到,“关于战争和由此激发的‘民族文学的相关评论已有不少,但很少有人在这一批评话语中谈到女性角色或女性作家”

Ann Marie Adams,“Its a Womans War:Engendering Conflict in Buchi Emechetas ‘Destination Biafra”,Callaloo,Vol.24,No.1,2001,pp.287-300.,并由此对女性形象、战争冲突和国家形象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剖析。

除了女性形象和种族冲突,不少学者还从视野更为广阔的“泛非主义”来研究尼日利亚英語文学的民族主题。“泛非”话题的研究不少是在比较文学的视域下进行,通过不同国家作家和跨学科跨领域的比较研究,关注作品中的国家制度、社会结构和个人身份构建,多方位地解读尼日利亚、非洲以及世界之间的发展关联。1986年,英国学者尼尔·拉扎勒斯(Neil Lazarus)发表《寄予厚望及之后:非洲小说中的后殖民主义政治》,通过比较研究加纳作家阿伊·克韦·阿尔马赫(Ayi Kwei Armah,1939-)、尼日利亚作家阿契贝和肯尼亚作家恩古吉(Ngugi wa Thiongo,1938-)这三位经典非洲英语作家的作品,探讨了后殖民背景下的政治思想、作家职责和非洲文学的发展趋势。1993年,美国学者安东尼·阿诺夫(Anthony Arnove)发表《皮埃尔·布尔迪厄、知识分子社会学和非洲文学中的语言》,以法国哲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1930-2002)的社会人类学理论为依据,通过比较阿契贝和恩古吉的文学用语,剖析了非洲文学用语及作家社会立场(包括象征资本、阶级结构和社会空间)的关联。2002年,美国学者齐柯文耶·欧空乔·奥古耶米(Chikwenye Okonjo Ogunyemi)在《阿比库-奥本杰图集:重读索因卡〈阿凯〉和莫里森〈宠儿〉的前文本》一文中,探讨了“阿比库/奥本杰

阿比库/奥本杰(Abiku-Ogbanje):阿比库在约鲁巴语中指青春期前就已夭折的孩子,奥本杰在伊博语中指夭折的孩子。这一超自然观念和重生概念是如何成为泛非社会政治背景下作品文本中亲子关系的主线叙事”

Chikwenye Okonjo Ogunyemi,“An Abiku-Ogbanje Atlas:A Pre-Text for Rereading Soyinkas ‘Akéand Morrisons ‘Beloved”,African American Review,Vol.36,No.4,2002,pp.663-678.。这些研究从不同的视角表明了西方学者对尼日利亚及其他非洲新兴国家共建进程的关注。

从女性形象、种族冲突到到泛非主义,西方学者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的民族主题进行了从微观到宏观的横向研究,并借助各种西方理论思潮剖析了作品中的国家和民族、社会和个人、政治与经济、宗教和文化、性别和身份等民族性主题。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的民族主题研究在与西方思潮的碰撞中得到了多方位解读,而西方学者也在解读尼日利亚等第三世界国家英语文学作品的过程中,逐渐构建出一种新型的批评话语体系。

三、后殖民话语构建中的历史审视

进入21世纪后,在西方各种批评流派对第三世界文学进行解构的过程中,后殖民话语体系也日渐成熟起来。西方学者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的解读越来越注重分析殖民与后殖民之间的历史关联,更多地采用纵向研究,注重对历史的回望与未来的展望。这种对历史的审视,有不少是对尼日利亚民族文学的历史定位和历史溯源,但更多的是对历史创伤和遗留问题的思考。

后殖民文学批评话语虽在20世纪80年代末提出,其理论体系却是在解构第三世界作品文本的过程中构建起来,并在21世纪经济全球化和信息技术快速发展的影响下呈现出新的发展态势。西方的“殖民话语”批评始于20世70年代末,以美国学者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1935-2003)的著作《东方主义》(Orientalism,1978)为诞生标志。但是萨义德的“东方主义”关注的依旧是西方文学,而澳大利亚学者“比尔·阿什克罗夫特(Bill Ashcroft)等于1989年出版的《逆写帝国》(The Empire Writes Back)则是根据殖民地本土文学研究后殖民理论的开山之作。”

姚峰、严思琪:《阿契贝研究、后殖民理论与非洲文学研究的解域》,李安山主编:《中国非洲研究评论》(总第六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65页。在这种后殖民理论话语的建构过程中,“英联邦文学”,或“为避免其地理政治的历史影响而改称的‘新英语文学,最近以来已被‘后殖民文学这一富有意识形态和政治历史立场的术语所取代。”

Gina Wisker, Key Concepts in Postcolonial Literature,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17,p.178.术语的变化亦是时代精神的写照。虽然非洲诸国早已悉数完成独立,但殖民者的离去并不意味着殖民主义的终结。在全球化进程的影响下,殖民国家的文化对独立后的非洲国家依然有着极强的渗透和深远的影响,并形成了极富混杂性的后殖民文化。

后殖民文化不可避免地是一种混杂现象,涉及到“嫁接”的欧洲文化体系和本土本体论之间的辩证关系,并具有创造或重建本地独立身份的冲动。这种建构或重建只在欧洲霸权体系和“外围”对其颠覆的动态互动之间产生。想要回归或重新发现绝对纯正的前殖民文化已是绝无可能,想要创造完全独立于欧洲殖民事业历史影响的国家或区域结构也是绝无可能。

Bill Ashcroft & Gareth Griffiths &Helen Tiffin,The Empire Writes Back:Theory and Practice in Post-Colonial Literatures(second edition),Routledge,Taylor&Francis e-library,2004,pp.220-221.

这种文化上的混杂性,通过频繁游走在第一、第三世界之间的尼日利亚新生代英語作家的历史重述与记忆重构中表现出来,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由此进入到后殖民文化交流的场域。

新世纪西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多围绕后殖民文化中的“历史问题”而来。这种对历史的重新审视,一方面是因为尼日利亚英语文学半个世纪以来成就斐然,不禁让人重审其文学魅力的独特构成;另一方面,从独立到内战、从殖民到后殖民、从过去到现在,尼日利亚一直处在动荡的社会环境中,其文学作品主题大都是重重危机之下的历史创伤。特别是新生代作家,他们喜欢回顾历史问题,并联系当代问题进行思考。因此,这一时期的研究无论是从形式风格还是主题内涵上,都少不了一种联系当代社会问题的历史性回望、一种置身于全球化浪潮下的历史性溯源、一种展望未来发展趋势的历史性探索。

这一时期,对于快速成长的尼日利亚英语文学,西方学界开始了各种维度的历史定位,其中有民族文学的整体性回顾,有当代文学的阶段性回顾,也有以世界文学为参照的新特性回顾。2001年,美国学者乔安娜·沙利文(Joanna Sullivan)发表《尼日利亚民族文学的问题》,对尼日利亚的建国发展史和民族宗教差异进行了系统梳理,阐释了英语作为民族文学用语的有利因素。2008年,圣路易斯大学的欧比·恩瓦坎马(Obi Nwakanma)发表《转喻的爆发:伊博族小说家、民族叙事和当代尼日利亚小说的新发展》,通过探寻伊博族小说家的身份本质,来理解尼日利亚当代文化的本质,及其在现代后殖民身份塑造和民族叙事趋势上的意义。2014年,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布赖恩·多尔蒂(Brian Doherty)发表《把握不住的中心:世界文学作品选的发展》,通过对比第三版《诺顿世界文学选读》《贝德福德世界文学作品选》和《朗文世界文学作品选》的非洲文学作品收录情况,探讨非洲文学在英语文学出版界及西方读者心中的重新定位。

除了整体上的各种历史定位,西方学者还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的产生机制和文学特性进行了历史溯源,主要涉及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宗教等方面。2002年,布朗大学的阿拉坤勒·乔治(Olakunle George)在《“本土”传教士、非洲小说和二者之间》一文中,通过观察阿契贝和本土传教士之间的渊源,探讨了基督教福音主义对当代非洲黑人写作的影响。2005年,丹佛大学的梅克·恩沃苏(Maik Nwosu)发表了《蚁丘上的孩子:恩苏卡和尼日利亚20世纪60年代文学家的形成》,考察了尼日利亚文学家群体的形成以及恩苏卡镇(Nsukka)在这一过程中所起的作用。2006年,哥伦比亚大学的珍妮弗·温策尔(Jennifer Wenzel)在《石油——魔法——现实主义:走向尼日利亚文学的政治生态》一文中探寻了尼日利亚文学创作与其他大宗商品出口之间的多层次关系。2009年,伦敦都市大学的卡罗琳·哈特(Carolyn Hart)发表《探寻非洲文学的美学特征:阿莫斯·图图奥拉和伊旺·维拉的创作与接受》,从图图奥拉的作品在欧洲的接受来“探究《棕榈酒鬼历险记》的美学基础来源,以及约鲁巴文化中基于口头艺术和跨文化交流的美学特征”

Carolyn Hart,“In Search of African Literary Aesthetics:Production and Reception of the Texts of Amos Tutuola and Yvonne Vera”,Journal of African Cultural Studies,Vol.21,No.2,2009,pp.177-195.,同时也对津巴布韦女作家伊旺·维拉(Yvonne Vera,1964—2005)的作品进行了比较研究。2013年,英国学者詹姆斯·柯里(James Currey)发表“尼日利亚独立后的文学出版:相聚姆巴里”,考察了出身于姆巴里俱乐部60、70年代作家作品的出版情况以及比亚法拉比战争对尼日利亚文学出版的影响。

除了历史定位和历史溯源,西方学者还非常关注热点作家作品所呈现的历史创伤和遗留问题。经典作家依然广受青睐,新生代作家也开始引人瞩目。其中最受关注的是克里斯·阿巴尼(Chris Abani,1966-)和奇玛曼达·戈兹·阿迪契(Chimamanda Ngozi Adichie,1977-)。两位作家都有流散经历,擅长通过个体历史叙事来呈现个人的内心挣扎、心理创伤和身份认同。

西方学者对这两位的作品研究主要是借助后殖民理论和创伤理论,来剖析小说中的身份建构、民族复兴和国家想象。2005年,纽约州立大学的希瑟·休伊特(Heather Hewett)的《时代的来临:奇玛曼达·戈兹·阿迪契和第三代的声音》,通过介绍阿迪契的作品,论述了第三代作家所面临的挑战以及如何战胜逆境来重建国家的文学文化;2009年,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约翰·马克斯(John Marx)在《失败国家小说》一文中,从政治学角度分析了阿迪契的小说《半轮黄日》(Half of a Yellow Sun,2006)中的战争、国家政治和后殖民危机;2011年,匹兹堡大学的苏珊·Z·安德雷德(Susan Z.Andrade)在《阿迪契的族谱:民族小说和女性小说》一文中,将《紫木槿》(Purple Hibiscus,2003)与阿契贝、恩瓦帕、埃梅切塔等前辈作家的作品进行比较,“揭示了阿迪契对当代尼日利亚政治危机的探索”

Susan Z.Andrade,“Adichies Genealogies: National and Feminine Novels”,Research in African Literatures,Vol.42 No.2,2011,pp.91-101.。有关阿巴尼的研究多是针对其小说《恩赐之地》(GraceLand,2005)中的个人困境和创伤记忆,如2011年康奈尔大学的马修·奥梅尔斯基(Matthew Omelsky)的《克里斯·阿巴尼和摇摆不定的政治》;2012年威斯康星大学的莎拉·K·哈里森(Sarah K.Harrison)的《停滞的城市:克里斯·阿巴尼〈恩賜之地〉中的个人、城市和民族发展》;2015年美国陶森大学的埃林·M.费斯肯斯(Erin M.Fehskens)的《埃尔维斯离开了这个国家:克里斯·阿巴尼〈恩赐之地〉中的大逃离》。

新世纪西方学界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历史问题”的探究,是对两个阶段研究成果的系统回顾和梳理,是对其作品世界性和民族性的调查和溯源,是对其主题思想和美学价值的回应和沉思,更是西方后殖民理论思潮的对话论辩在其作品文本上的实践和探索。

结语

回顾这大半个世纪以来的西方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可以看出,其研究重心不仅与尼日利亚英语文学自身的创作特色息息相关,更是与西方文化思潮和批评流派的更迭流转紧密相连。尼日利亚英语文学有其特殊的文学生成机制,其前英属殖民地第三世界的国家身份和承载了民族叙事功能的殖民语言,都让西方学界不自觉地以第一世界的政治立场去进行解读分析,并在文本解构的过程中重构新型批评话语,其暗含的政治意识形态也在后殖民文化的混杂性中得到了模糊和稀释。

尼日利亚英语文学无疑是当代英语文学界中最令人瞩目的新生力量之一。尼日利亚英语作家具有“以英语书写本土情怀,以文字重塑非洲形象,以文学探寻非洲出路的使命感与责任感。”朱振武、韩文婷:《文学路的探索与非洲梦的构建——尼日利亚英语文学源流考论》,《外语教学》2017年第4期。然而,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在我国还处于起步阶段。在研究广度上,除了译介不全,还缺乏作家群体的整体关注和系统研究,只有阿契贝、索因卡、奥克瑞和阿迪契这几位国际获奖作家关注较多,其他作家研究则寥寥无几。在研究深度上,还未能掌握尼日利亚英语文学和其他国家英语文学的区别,未能窥见其美学特征、形成因素和社会影响,未能发现其新式英语与民族风貌的关联,亦未能思考其半个世纪的辉煌成就与西方批评话语构建的关联。更重要的是,如何能让我国的尼日利亚英语文学研究去借鉴而不囿于西方批评话语,如何能以“中国视角”来实践尼日利亚英语作家书写家国情怀的文本解读,实现与非洲文学的平等交流和真诚对话,以他山之石来观照我国文学在全球文化交流下的创作和成长,这是我们开展研究之时亟待思考解决的关键问题,也是研究过程中所应秉持的初心和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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