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国度》中桑托什的文化移置体现
2022-07-24杨梦玮
【摘要】 《自由国度》是奈保尔著名的后殖民小说之一。小说通过五个故事中对不同人物及其境遇的描写,展现了远离家乡的移民在异域文化环境中的异化感和无归属感,揭示了殖民地人民对主权国家的幻想破灭以及非洲新独立国家在殖民体系解体后面临的诸多危机。作为其中的篇章之一,《孤独的人》讲述了一位印度厨师桑托什随雇主去往美国后的各种经历,展示了在后殖民背景下的多元文化社会中,处于边缘地位的少数族裔定位其文化身份和寻求文化归属感的艰难。本文旨在通过分析该短篇中主角从印度到美国所经历的文化冲击以及对不同文化的适应,展示在身处异质文化中的移民产生文化认同危机这一过程中,文化移置这一后殖民术语产生的影响,并揭示他们可能面临的文化困境。
【关键词】 《自由国度》;《孤独的人》;后殖民;文化移置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28-00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8.004
一、引言
在文化移置(Cultural Displacement)的背景下,移置(displacement)是后殖民理论中的一个适用于移民情况的术语,它既指身体上的流离失所,也指社会或文化上“格格不入”的感觉。后殖民主义批评家霍米·巴巴在接受采访时提到,他认为文化最迷人的地方在于其最有趣的状态往往以“错位”的形式呈现。当一个人试图适应一个特定的文化组织或文化体验的不同部分时,他往往会遇到困难,因为这些部分可能无法形成一个整体。在后殖民语境中,文化移置是指当移民面临不可避免的情况并逐渐接受东道国文化时,其家乡文化的转移或错位。这也意味着由于与不同文化的接触而导致的本土文化的迁移。从本国迁移到任何外国的移民都可能经历文化的错位和移置。这些移民群体在尝试适应新文化时会面临许多问题;同时,当发生文化移置时,他们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受东道国文化影响,吸收其文化特征。
《自由国度》是奈保尔于1971年出版的作品,该作品获得了当年英国最重要的文学奖项布克奖。该小说由五个故事组成,分别是:《序曲:比雷埃夫斯的流浪汉》《孤独的人》《告诉我该杀了谁》《自由国度》和《尾声:卢克索马戏团》。小说的这五个部分虽然是独立的片段,但在某些方面,叙述者不断的“运动”和异国文化氛围中的主线将这五个故事联系在一起。《孤独的人》是该小说的第二个故事。讲述了主人公桑托什——一位跟随雇主从孟买来到美国华盛顿的厨师的故事。在经历了一系列文化冲击和适应后,他逃离了雇主,在一家印度餐馆工作,获得了丰厚的工资。然而,在那之后,他却陷入了不知道如何获得美国合法居留权的尴尬境地。最后,为了不被遣返回印度,他违背印度传统,与一个曾与他有染的哈布舍族女子结婚,以获得美国绿卡以及所谓的“自由”身份,却付出了遭遇文化移置和身份认同危机的沉重代价。故事充分展现了印度移民的生活状况,同时向读者展示出异质文化之间的冲突和不相容的现实。近年来,随着全球化的进一步深入,世界各国之间的文化交流更加频繁,但在后殖民语境下,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加深了移民对民族认同的焦虑和对文化殖民的隐忧。后殖民主义强调民族文化的异质性,因为殖民权力已经超越了对土地和主权的控制,趋向于对意识形态和文化的渗透。文化远非一个毫无缝隙的整体,而是包含了大量不同的、不和谐的、分裂的元素。在后殖民主義背景下,文化的移置或错位时有发生,而个人尤其是移民在完成身份认同、寻找文化归属感方面有着极其强烈的感受。霍米·巴巴认为:“对认同而言,身份绝不是先验之物,也不是成品:它永远只能是向着总体性形象接近的一个难以琢磨的过程”。在异国他乡的异质文化中生存,第二世界和第三世界的移民们不断地建构、解构自己的身份,寻求身心的安定与认同。因此,探讨文化移置因素如何在人们构建自身身份认同和文化归属感时对其身体上和心理上产生影响或改变便具有重要意义。
二、桑托什体现出的文化移置
作为短篇《孤独的人》中的主角,桑托什深深被美国文化所“移置”。故事以桑托什跟随他的雇主前往华盛顿拉开序幕。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全新文化。在飞机上,他经历了各种尴尬的事情,并开始意识到自己与别人之间的差异。“待飞机飞稳后,我四下打量起来,看是否有像我这样的人。然而,无论在印度人或是外国人中,根本没有像我这样的打工仔。更糟糕的是,所有的人都衣冠楚楚,像是去参加婚礼一样。嗨,老兄,我很快发现,出格显眼的不是他们”。虽然是印度飞机,但飞机上所有的美式风格使其看起来和印度毫无关系。到达美国后,桑托什在街上也找不到一个地方能接纳像他这样的人,甚至因赤脚而被赶出咖啡馆。他感到困惑并质疑“这是个什么国家,不允许人穿普通衣服,而要永远穿最华丽的服饰。他们为什么毫无目的地耗费鞋子和高档衣服?真浪费,太自以为是!”之后,同样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竟在一天之内就花掉了自己近一个月的工资。对他来说,美国在各方面都与他的家乡完全不同,所有这些新奇的经历让他感到沮丧和空虚。这就是他刚来华盛顿时的感受:“我对室外的景色总是很陌生,而这居室在我心中也总是个虚幻之处……我从未觉得这寓所与我有何相干”。这座城市对他来说很陌生,他总是感到迷茫、困惑、不自由、也常常不知所措。“囚徒(prisoner)”是他在此期间反复用来形容自己的词。
来到美国一段时间之后,桑托什逐渐开始改变了,这便是他的文化移置的第二阶段:对美国文化的吸收和同化。促使桑托什开始接受并主动吸收东道国文化的转折点有三个因素:电视、超市收银员以及哈布舍族女仆。他们让他认识了这个世界,从而决心做出改变。桑托什在印度的时候,从不照镜子,也不在意自己的外表。然而,在看到电视里那些时尚的美国人、和收银员进行交谈、以及与哈布舍女仆发展了一段微妙的关系后,他逐渐开始改变,开始关注自己。“于是,我便去浴室照镜子,研究起我这张脸来,这也是我去浴室的唯一目的”。这标志着他开始主动融入美国文化。短篇小说中,桑托什适应主流文化的第一步是他为自己买了一件绿色西装。但荒谬的是,这套西装对他来讲尺寸过大,并不合适。而桑托什仍然像是要急于证明自己一般执意买下了它,之后却从未穿过一次。“我从未将这套西装挂起来。即便当时在服装店里,即便在数钱时——数那一张张来之不易的美元时,我就知道这衣服买错了”。根据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这一“模拟(mimicry)”行为恰恰表明了桑托什急于融入这个对他来说非常陌生且不合适的异国文化。
在美国逗留期间,桑托什逐渐意识到他曾经并没有自我,一直作为他人的一部分而生存:“过去,老板对我而言,只是一种存在……能成为他存在的一小部分,我感到满足”。但感受到了美国文化之后,他开始想成为一个“自由”的人,过自己的生活。他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开始通过对白人文化表现出模仿和积极的态度来试图构建自己新的身份。“然而现在,我不再把自己看成是老板存在的一部分,尽管这并非我所愿;同时我开始如看外人一样看待他”。此外,在美国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甚至开始对自己的印度同胞产生一种无法控制的文化优越感。他认为“我心中明白,再回孟买去干原来那份工作,去过原来那种生活已属不能;我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成为别人存在的一部分”。他总是在回忆在孟买度过的快乐时光,比如晨起的散步和夜晚的闲聊,但也清楚这些回忆只会留在记忆中,现在的他拥有了更多,已经和往日的伙伴不属于一类人,也不想再到以前那样的生活了。
为了过自己的生活,不成为任何人的一部分,桑托什逃离了他的雇主,在一家印度餐厅工作。然而此后,他却进入了文化移置的第三个阶段:面临文化困境。桑托什留在印度餐厅工作期间,文化移置对他的影响最为明显。逃离雇主后,桑托什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自由”。一方面,他一直担心他的雇主有一天会把他抓回来。另一方面,他在没有绿卡的情况下在美国无法拥有合法身份。在印度传统文化和美国主流文化两种不同的文化语境下,桑托什處于一种“流离失所”状态,在构建自己的文化身份时始终处于迷茫和挣扎之中。在多元文化背景下,文化身份必然是多样和含混的。于是,混杂的文化身份让他无法找到自己的文化归属感,文化身份变得模糊不清。他觉得“这种病态比禁锢在原先的寓所里更加糟糕,因为现在我自己得承担责任,承担全部责任”。然后,“没有锻炼,加之心力交瘁。我失去了英俊的容貌……这是对我自以为是的惩罚,当初买绿西装时我就担心难逃这种惩罚”。餐厅的生活似乎是对他急于挤进一个并不适合的异质文化的惩罚。后来,当餐厅老板普利亚带他去看电影时,他竟出人意料地开始将普利亚称为“老爷”,这一明显表明身份的下属专用的词汇证明桑托什退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并暗示他并没有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真正适应新文化。正如他所说:“我很英俊,可我失去了容颜;我是个自由人,可我又失去了自由”。最后,他并没有被雇主抓回去,反而收到了雇主寄来的绿色西装包裹——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意识到:“我没能逃避,也从来没有自由,我被人抛弃了”。经历了这样的痛苦后,他再次怀念印度的旧时光。“我边走边想,倘若圆场地那些穿印度服的人真是印度人那该多好”。对印度街道、夜聊以及归属感的怀念,让桑托什现在万分向往印度,但他清楚地知道再次回到印度生活对他来说已经变得不可能了。至此,桑托什陷入了文化困境,处于两难(in-betweenness)的境地。作为美国文化中少数群体的一员,桑托什在重建文化归属感的过程中,深陷在动荡而痛苦的文化移置和转型中。
故事的最后,桑托什为了拿到绿卡,违背了印度的传统,与哈布舍族的女仆结婚了。同时,他也关闭心扉,把自己孤立起来。“我的心、我的头脑已对英语关闭,我不看报纸,不看电视,不听广播……我不想再了解什么,学习什么”。但即使这样他也无法感到舒服自在。在印度与美国文化混杂的状态下,尽管桑托什努力重建着自己的文化身份和精神家园,并试图达成一定程度的自立,但完全融合进这个异质文化是不可能的。经历了文化移置,他无法回到过去,也无法接受现在,成为一个没有依附的“悬挂的人(hanging man)”。餐厅老板普利亚曾经告诉他,在他和哈布舍女仆结婚之后,他就会获得绿卡、获得自由,但桑托什清楚地知道,他永远不会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三、结语
对文化移置的关注是后殖民文学的一大特点,也是后殖民主义特殊的身份危机所在。斯图尔特·霍尔指出,殖民文化和被殖民文化是相互融合、相互碰撞的。文化绝不是某个单一独立的、纯粹的东西。桑托什生活在印度和美国文化的碰撞之下,成为美国社会中处于边缘地位的少数人。虽选择留在美国生活,他却无法将流淌在他血液中的传统印度文化完全抛弃。逃离雇主到印度餐厅工作后,他又发现自己无法融入美国文化,成为一个纯粹的美国人。因此,夹杂在二者之间,他既不能重返过去的生活,也无法向往美好的未来,面临尴尬的文化困境。在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影响之下,桑托什被“移置”了。他对身份错位的焦虑和文化认同的危机也在这时感触更深。文化移置是他身心不断产生变化的主要原因;他内心的矛盾心理与冲突导致了他的痛苦和悲惨结局。他的“自由”也只可能是一种无根的“自由”。
与桑托什一样, 过去的殖民地人民和当今多元文化社会的少数群体移民别无选择,只能生活在一个“跨文化”的世界中,在相互矛盾和相互冲突的传统中创造并协商自己的文化身份。他们可以同时是“这个和那个”,又或者既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陷入了文化转型的动荡和痛苦的过程中(霍米·巴巴)。此外,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没有人能够完美地融入他所生活的异质文化。对于那些移民、流散者或旅居国外者来说,摆脱文化的无归属感和异化感更是难上加难。
当今世界,全球化进程加快,世界一体化。文化移置更是成为各个国家及人民关注的问题之一。处于全球化背景之下的各国之间,文化交流活动日趋频繁。然而,异质文化的交流碰撞也势必会带来相应的问题。在文化身份重构过程中,第二世界和第三世界的人民总是处于一种难以摆脱的两难境地:一方面他们对于东道国文化想要进行吸收和融合,但另一方面,其自身的文化身份又与异质文化中的主流价值格格不入。正如文中的厨师桑托什,许多二三世界的移民也面临着身处异质文化包围中的文化移置和身份认同问题。因此,在多元文化的语境之下,众多移民的身份变得迷离和困惑,也自然找不到自己的文化归属,产生强烈的“无家感(Unhomeliness)”。文化是一个国家、民族的精神和灵魂,而身份认同归根结底就是文化认同。桑托什这类人物在异质文化的冲击下产生强烈的认同危机和文化疏离感,无法建立自己的文化认同和归属,在文化移置的影响下逐渐成为在异国漂泊的无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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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杨梦玮,女,汉族,陕西渭南人,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2020级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英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