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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携”还是“统制”:沦陷时期日本对华北土木业的介入

2019-11-28

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 2019年3期
关键词:日籍土木总署

许 昊

侵华战争时期,日本为了在沦陷区建立殖民统治,攫取中国的资源,将“土木建设”视为殖民统治和经济掠夺的基础,为此,全面介入了沦陷区的“水利”“道路”“港湾”“都市”等土木建设事业。作为介入沦陷区土木业的主要策略和方式,从占领华北开始,日本便以“技术提携”为口号,大量派遣土木职员入华,企图由日籍职员统制华北的土木业,使之为日本服务。在华北沦陷区(1)本文所涉及的“华北”,主要指沦陷时期由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1937—1940)和伪华北政务委员会(1940—1945)统治的华北地区。,日方派遣的日籍土木职员不仅人数众多,而且绝大多数为经验丰富的技术人员。他们中除部分人为日军服务,直接参与侵华战争外,多数是在日本政府的精心安排下,进入华北伪政权任职,以相对隐蔽的方式参与日本在华北沦陷区的殖民统治。

迄今学界关于日本介入沦陷区土木业的研究,虽已有部分成果,(2)就笔者所见,目前学界尚无与本文主题直接相关的研究,已有成果多与沦陷区城市建设相关。中文成果如李百浩:《日本侵占时期的大同城市规划(1938—1945)》(《中国近代建筑史国际研讨会论文集》,1998年);贾迪:《1937—1945年北京西郊新市区的殖民建设》(《抗日战争研究》2017年第1期)。日文成果如越沢明「日中戦争時における占領地都市計について」、日本都市計学会編『都市計別冊』、(14)、1979年;越沢明「日本占領下の北京都市計(1937—1945年)」、土木学会編『日本土木史研究発表会論文集』、5(0)、1985年;徳永智「日中戦争下の山西省太原都市計事業」、アジア経済研究所編『アジア経済』、54(2)、2013年;徳永智「日本占領下の中国山西省における上水道建設」、アジア経済研究所編『アジア経済』、6(4)、2015年。但多限于单一主题,各自表述,其中涉及沦陷区日籍土木职员的研究更是少之又少。(3)仅有台湾学者较早关注到日据台湾时期日本土木职员与台湾土木建设的密切关系,如蔡龙保:《日治时期台湾总督府之技术官僚—以土木技师为例》(《兴大历史学报》第19期,2007年);蔡龙保:《日治时期台湾总督府土木局营缮课建筑人才的来源及其建树:以尾辻国吉为例》(《台湾史研究》第22卷第3期,2015年)。由此,本文尝试以沦陷时期日本派往华北伪政权内的日籍土木职员为切入点,分析日本介入华北土木业的方式与目的,进一步探讨和认知沦陷时期日本在华北“技术提携”的本质。

一、日本对华北沦陷区土木业的关注

七七事变后,华北大部相继沦陷,日本为了在沦陷区尽速建立殖民统治,获取战争利益,一边积极扶持伪政权,建立傀儡统治,一边以“经济开发”为幌子,谋求资源掠夺。日军占领华北后,作为其所谓“大陆建设”的重要一环,日本政府通过伪政权,全面介入华北的土木业。在华北沦陷期间,伪政权在日本军政机关的主导下大兴土木,有意推动沦陷区的各项土木建设。这一时期的诸多建设“成果”,常被日本政府当作“大陆建设”的“业绩”大肆宣传。然而考察沦陷时期日伪在华北的各项土木事业,究其目的,绝非日本政府所谓“日支亲善”“大陆建设”等说辞,而是出于经济、政治等多方面利益的考虑,企图以土木为工具,为日本在华殖民统治服务,实为“土木殖民”。

在经济上,日本当局认为处理好沦陷区基础设施中的水利、道路、港湾、都市等土木事宜,是其华北“开发”的首要前提。早在华北沦陷之初,日本的土木官员便指出了土木建设对华北经济“开发”的紧迫性和必要性:“中国拥有广袤的领土,土壤肥沃,而且富含各种自然资源”,“但是在长年政局动荡的情况下,很多都荒废了”,同时“因为中国之大,所以无论是开发资源,还是输入像粮食这样的物资,都需要有巨大的交通运输能力”,而华北的“铁路、公路、河运等运输方式都不完备,比如道路,一遇降水,就立刻水淹膝盖、一片泥泞,这时通过道路运输大宗物资十分艰难”。(4)安藤狂四郎「北支の経済建設と土木事業」、河川協会編『水利と土木』、11(5)、1938年、3—4頁。可见,在日本土木官员眼中,华北落后的基础设施已成为日本掠夺资源的巨大障碍。日本土木官员进一步指出:“像黄河、白河这样主要河流的治水计划,像天津塘沽、秦皇岛这样港口的港湾计划,像铁道的铺设、汽车公路建设这样的道路事业,是华北开发的基础条件,必须放在第一位着手进行”,“如果没有这一点,华北的经济开发绝无可能”。(5)安藤狂四郎「満洲国北支に於ける土木事業と日本の責務」、河川協会編『水利と土木』、11(1),1938年1月、4頁。表面上看,沦陷时期日本重视华北土木建设的首要目的,在于改善华北的基础设施条件,但其根本目的是保证对华经济掠夺的顺利进行。

在政治上,日本当局充分考量了沦陷区土木建设背后的政治利益。华北沦陷后,日本土木官员曾反复强调土木建设中水利工程的重要性,认为“治水、水利事业是中国建设事业中最重要的事情”。(6)三浦七郎「北支に於ける土木事業」、河川協会編『水利と土木』、11(11)、1938年11月、12頁。他们例举“大禹治水”,认为“一直以来,华北民众就把治水事业当作是唯一的善政……这就是时至今日,之所以说在华北无论怎样建设,如果忘记治水就得不到民心的原因。”(7)安藤狂四郎「満洲国北支に於ける土木事業と日本の責務」、河川協会編『水利と土木』、11(1)、1938年1月、4—5頁。就此层面而言,日本对于沦陷时期华北河川水利的重视,已不限于粮食生产、水运交通、水力发电等经济利益,而希望借治水获取华北民众的支持,从而稳定其殖民统治,其中的政治意图昭然若揭。

除经济与政治目的外,基于日本人优先的原则,日本当局还有意统制华北土木业,为战时在华的日侨服务。占领华北后,随着日本居留民的增多,日本当局为了解决日侨在各地的居住问题,曾全力主导华北的城市建设。为了避免中日杂居引起所谓“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问题”,(8)塩原三郎「北支都市建設概論(二)」、都市研究会編『都市公論』、27(8)、1944年8月、3—4頁。日本有意制造中日居民隔离,为此特意在华北各大城市为日本人兴建新市区。这一点亦可证明沦陷时期日本介入华北土木业的殖民企图。

正是在上述利益、需求与现实问题的驱动下,日本当局很快意识到华北土木业的重要性。在占领华北不久,日本国内的土木官员便不断利用各类土木杂志宣传造势,宣扬要在土木技术方面为中国提供“援助协力”,以实现“大陆的开发”。他们声称:“我国拥有优秀技术,援助中国的治水和土木工程,既是我国应负的重大使命,对邻邦中国而言,也是我国的责任。”(9)安藤狂四郎「北支の経済建設と土木事業」、河川協会編『水利と土木』、11(5)、1938年5月、4頁。以“技术提携”为口号,日本当局随即开始策划派遣土木技术人员赴华。于是,由日本华北方面军主导,伪满土木局与日本内务省协助,大量日本土木职员被派往华北。

二、派遣土木职员赴华

日本派遣土木职员,尤其是土木技术官员进入中国,最早始于日据台湾时期,后藤新平出任殖民地台湾民政长官后,就曾网罗大批土木技工前往台湾。1932年,伪满洲国在日本的扶持下成立,日本的土木技术职员又被派往中国东北,于伪满洲国土木局的行政架构下开展土木工作。在殖民地时代,台湾和东北的土木业都完全由日本人主导。因此可以说,在土木职员赴华北前,日本已经在派遣职员、控制殖民地土木业方面具有丰富的经验了。七七事变爆发后,随着侵华范围的扩大,日本当局开始有计划地向中国华北、华中、华南各地派遣土木职员。根据时任日本内务省技监的辰马镰藏统计,1939年,日本招聘派遣至海外的土木职员已达2000多人,技师级官员也有200多人,而这其中,绝大多数日本土木职员被派往中国东北、华北、华中以及“蒙疆”地区。(10)辰馬镰蔵「我土木技術者の海外進展に就て」、土木学会編『土木学会誌』25(3)、1939年3月、195頁。文中海外包括伪满洲国、华北、华中、“蒙疆”,以及阿富汗、泰国。台湾作为日本殖民地,不在此列。

日本土木职员被派往华北的缘起最早为七七事变后,因作战需要,已经有土木技工被派至日军中任职,以筹备日本在华北的土木事宜。后来主持前期华北都市计划制订的佐藤俊久和山崎桂一,分别于1937年秋和年末进入北平。(11)山崎桂一「1938年の華北都市計の思い出」、工友会小史編集委員会編『孤蓬萬里——華北建設小史』、1972年、297頁。在此期间,1937年下半年,当时受日本华北方面军的邀请,正在伪满洲国参加治水会议的几位日本国内顶尖的土木技术官员(12)视察华北的技术官员有辰马镰藏(时任日本内务省技监)、中川吉选(前任日本内务省技监)、谷口三郎(时任东京土木派出所所长,后任内务省技监)、宮本武之辅(后任兴亚院技术部长,企画院次长)。赴华北考察,并在北平与日军特务部长官进行座谈,商讨关于华北治水、港湾、水运、道路等事宜。(13)宮本武之輔「南満及北支雜感(続)」、河川協会編『水利と土木』、11(5)、1938年5月、9頁。正是通过此次考察交流,日本军方“充分认识到华北政权树立后建设工作的必要性”。(14)本莊秀一「建設総署ができるまでの経緯」、工友会小史編集委員会編『孤蓬萬里—華北建設小史』、1972年、5頁。随后的1938年初,日本华北方面军通过关东军向伪满洲国土木局申请派遣技术人员。同年2月,8名技术员和2名事务官,共10名日本土木官员前往华北,在北平日军特务部第一课的指示下,参与道路建设和河道整修,之后又增派2名伪满的河川技术员分别前往济南和天津。(15)8名技术官分别是江守保平、本莊秀一、篠田重行、新堂宏、半田博、黑濑义一、秡川郁男、桥本奥雄;2名事务官分别是濑户武夫和长坂志郎;2名河川技术职员是竹川清信与森川米吉。参见自本莊秀一「建設総署ができるまでの経緯」、工友会小史編集委員会編『孤蓬萬里—華北建設小史』、5頁。

与此同时,1937年12月,日本扶持的华北伪政权——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于北平成立。随后,日本将土木事业纳入“临时政府”的职权范围,开始筹备主管土木的“建设总署”。伪建设总署实际上成为日本利用伪政权控制华北土木业的主要机构,其组织架构与人事布局都由日本华北方面军特务部一手操办。伪建设总署于1938年4月1日正式对外办公。(16)《褶呈行政委员长 呈报本署组织情形请鉴核文》,《建设旬刊》第1期,1938年4月。成立之初的伪建设总署首先承接了先期来到华北的日籍土木职员,这批职员于1938年4月最先入职。同一时期入职的还有日本当局从朝鲜征调的4名土木职员和从伪满洲国征调的数名日籍职员。据统计,最早入职的日籍土木技术职员共计18人,且都来自伪满和朝鲜。(17)这18人为:1938年4月1日入职的公路局参事江守保平,水利局参事本莊秀一,事务员片冈房子、长坂志郎,技正篠田重行、新堂宏、浦上松寿,技士半田博、黑濑义一、秡川郁男、桥本奥雄、奈良繁保、森川米吉。4月12日入职的岩宫登、老田景太郎、杉原忠雄、鹤崎宏次。4月16日入职的竹川清信。参见「建設総署職員錄 民國二十八年一月編」、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1838600、Ref.B02031838700、Ref.B02031838800、支那地方政況関係雑纂/官吏任免関係(A-6-1-3-1_4)(外務省外交史料館)。此外在工友会小史編集委員会編『孤蓬萬里—華北建設小史』中记录为17人,经比对考证应该是遗漏了“鹤崎宏次”。

此外,1938年4月伪建设总署成立后,日本当局便着手从国内招聘有经验的土木职员赴华任职。后续从日本本土招聘的土木官员逐渐成为华北日籍土木职员的主力。其中最重要的伪建设总署技监一职,也于1938年3月底由日本陆军省、内务省及驻华北日军特务部三方协商确认,(18)本莊秀一「建設総署ができるまでの経緯」、工友会小史編集委員会編『孤蓬萬里—華北建設小史』、6頁。由日本内务省下关办事处主任、工学博士三浦七郎出任。其于1938年5月20日先期前往北平赴任。后续作为第一批派遣职员,与三浦七郎一起从日本国内被招聘至伪建设总署任职的日籍职员共46人。(19)「中国臨時政府派遣職員一行出張」、河川協会編『水利と土木』、11(6)、1938年6月、118—121頁。

作为由日本内务省正式向华北派遣的土木职员,首批46名职员受到日本当局的高度重视。在他们出发前,日本土木界专门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会,并称赞这批被派遣的土木职员是“少壮有为”(20)「北支建設署に赴任した三浦博士一行」、工事報社編『土木建築工事報』、14(7)、1938年7月、33頁。的土木技术专家,是“从内务省和全国各府县厅选拔的河川、道路、港湾、都市计划等领域的优秀青年技术者”。(21)「北支に活躍する吾が土木技術官」、工事報社編『土木建築工事報』、14(7)、1938年7月、32頁。不仅如此,在其他各类殖民宣传中,日方也将他们吹捧为:“作为日支亲善工作的表现,从我方土木阵营前往华北临时政府的和平战士”,(22)「三浦七郎氏を送る」、道路改良會編『道路の改良』、20(6)、1938年6月、116頁。对赴任华北一事,则被吹捧为“其使命重大,与时局关系密切,有着非常深远的意义”。(23)「北支建設署に赴任した三浦博士一行」、工事報社編『土木建築工事報』、14(7)、1938年7月、33頁。这些宣传话语无疑凸显了日本官方对派遣土木职员入华的重视,以及希望借由这些土木官员介入华北土木业的态度。

总之,从国家认同看,作为一种“想象的共同体”,美国显然具有一定的独特性。从“美国人”民族意识萌生,直到建成统一的联邦制国家,脱离了相对一致的自由主义价值认同,美利坚合众国的形成是不可思议的。作为移民国家,美国缺乏长期的历史积淀和显著的多种国家身份认同标志,也没有太多传统包袱,他们拥有的主要是殖民地时代形成的自由主义价值观和以此建立新国家经历形成的自我身份认同。美国成为独特的政治共同体、文化共同体、民族共同体多种认同融为一体的国家,但自由主义始终是把不同层面心理认同融为一体的关键。从这种意义上说,成为美国国家认同的重要标志,正是自由主义美国化形成的所谓“美国自由主义传统”的最显著特征。

在首批派遣46名职员之后,第二批、第三批从日本派遣的职员于1939年2月前陆续到任。至1939年3月,伪建设总署内的日籍职员总数已达132人。此后,日本派遣土木职员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其总人数在1941年后一直维持在三四百人,1943年4月最多时达414人(详见下表)。1943年后,随着日军在太平洋战场的失利,日伪在华北的土木建设也随之停滞,“从昭和19年度(1944)后半期开始,公路、水利、城市的一般土木建设工程几乎中止”。(24)小川猛夫「組織の変遷と日籍職員のポスト」、工友会小史編集委員会編『孤蓬萬里—華北建設小史』、8頁。1944年下半年后几乎不再有新的日籍职员来华。

伪建设总署内日籍职员人数表

资料来源:小川猛夫「組織の変遷と日籍職員のポスト」、工友会小史編集委員会編『孤蓬萬里—華北建設小史』、8頁;「華北建設事業と建設総署」、支那問題研究所編『支研経済旬報』第180、181合併号、1942年7月、24頁。有关伪建设总署中的日籍职员人数,相关日文档案资料中亦有更详细的名单,本表仅采用以上两份资料中的数据。

整体来看,沦陷时期派遣到华北的日籍土木职员群体,仅从人数上看已具相当规模,而针对这些土木职员本身,根据1944年8月伪建设总署的职员录(25)「昭和19年8月1日現在 日系職員名簿」、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1839800、Ref.B02031839900、支那地方政況関係雑纂/官吏任免関係(A-6-1-3-1_4)(外務省外交史料館)。,也可以管窥他们的基本特点。首先,日本派遣的土木职员主要分为三种类型,即以技术官为主,事务官为辅,同时还配有少量的警备员。1944年8月,在380名日籍职员中,技术官有248人,事务官有94人,警备员38人,由此可见在伪建设总署的日籍土木职员中,技术官占绝对多数。其次,从年龄看,绝大多数土木职员是20岁至40岁的青壮年。据1944年8月统计,这批土木职员30—40岁的有208人,20—30岁的有76人,这批青壮年职员成为了日本派遣土木职员的主力。再次,与首批派遣的46名职员类似,日本派遣赴华北的土木职员大多拥有优秀的学历背景和丰富的土木从业经验。在学历上,据1944年8月统计,的日籍职员中,具有东京大学、日本大学、北海道大学、京都大学,以及各帝国大学如京都帝大、九州帝大、北海道帝大等学历的职员共98人,拥有各类高工类学校,如德岛高工、金泽高工等学历的职员有89人,可见具有优秀学历背景的职员占半数以上。不仅如此,在这批日籍职员中,入职伪建设总署前已有土木从业履历者有178人之多,其中大部分都曾在日本县市地方的官厅或伪满洲国担任过土木技士。最后,派遣的日籍土木职员中具有官方职业背景者也不在少数。据1944年8月统计,380名日籍职员中,有250人在被派遣赴华前曾在日本各级官厅中担任过职务,其中仅赴华北前曾在内务省下设机构中任职的就有58人。更重要的是,这些具有官方背景的职员在入职伪建设总署后,很多人被立即委以科长以上职务。由此可以看出,赴华日籍土木职员与日本官方的联系是非常紧密的。

综上,沦陷时期日本派遣至华北的土木职员,可以说大都年富力强、学历优秀、经验丰富,且多具有官方背景。从这些土木职员“少壮有为”的个人特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日本对派遣土木职员一事的重视。多数土木职员背后的官方背景,也暗示着日本当局派遣土木职员,企图控制华北土木业的真实目的。

为了保证派遣的土木职员成为日本对华土木殖民政策的坚定执行者,日本当局还利用各种渠道反复宣讲、美化派遣一事。日本技术官僚曾在各种文章中发声,大谈“大陆建设”与土木技术者的责任,强调:“我们土木工程师肩负着这项任务,虽责任重大,但也是一件世间最愉悦的事情”,(26)安藤狂四郎「大陸経營と土木事業」、河川協会編『水利と土木』、11(8),1938年8月、4頁。并妄言:“特别是在来到中国时,为了实现皇军圣战的目标,必须夺取中国大陆。要强有力地征服,就需要建立各种开发事业,因此需要派出更多的人”。(27)高橋嘉一郎「土木職員の海外進出に就て」、河川協会編『水利と土木』、11(7)、1938年7月、4頁。日本派遣土木职员的殖民目的,由此言论再次得以证明。对于这些有着优秀学历和专业背景的土木职员来说,他们也主动接受官方的宣传,成为日本侵华政策的执行者。出任伪建设总署技监的三浦七郎在赴任前的欢送会上就曾表示:“我日本具有作为东亚盟主,拯救东洋人类,进而拯救世界的伟大理想……沿着中国的安定与防共提携一线成立的中国新政权,受到了我国的举国援助,全面支持其今后的成长发展,也是日本国民的当然义务和信念”。(28)「北支建設署に赴任した三浦博士一行」、工事報社編『土木建築工事報』、14(7)、1938年7月、34頁。这些言论与日本官方的论调一脉相承。显然,这些土木职员在战争的殖民话语中很难有个人的反思,只会成为日本对外侵略的注脚。

三、华北伪政权中的日籍土木职员

沦陷时期日本土木职员被派遣到华北后,多数在日本政府的安排下,进入华北伪政权的土木机关——伪建设总署任职。为达到利用日籍职员介入华北土木业之目的,如何在伪政权内安置派遣的土木职员,对日本来说也同样重要。不过对于华北伪政权来说,日本在竭力控制伪政权的同时,还企图掩盖伪政权的傀儡本质,有意制造伪政权内以中国人为主的假象。为此,针对沦陷时期进入伪建设总署任职的日籍职员,日本在“制造假象”与“实现控制”之间,有意对其做了种种“巧妙”的安排。

伪建设总署于1937年底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仓促成立后开始筹设,其筹备工作的大小事宜均由日军当局最终决定。如组织和人事等关键性问题,据曾任伪建设总署总务局参事的本莊秀一回忆,伪建设总署的组织架构及技术员的安排计划就是由他“按照佐伯科长的命令,乘飞机回到日本,在陆军省交通科长镰田诠一、今井久少少佐的指示下,与内务省辰马镰藏技监协商决定的”。(29)本莊秀一「建設総署ができるまでの経緯」、工友会小史編集委員会編『孤蓬萬里—華北建設小史』、6頁。

按照日本当局的设计,伪建设总署既有驻北平的“中央机关”,负责统筹华北的土木事业,同时还在华北各地设置派出机关,直接参与当地的土木建设。伪建设总署下设有“水利局”“公路局”“都市局”三个业务部门,分别对应日本最关心的三项华北土木事业,此外还设有“总务局”,负责伪建设总署的日常事务。在派出机关中,伪建设总署在北平、天津、济南、太原四城市均设有工程局,工程局下除设有各类科室外,还根据情况,在一些中小城市设立“施工所”,如“石门施工所”“保定施工所”等。(30)伪建设总署的组织架构曾多次调整,但总体来说“中央机构”中的“总务”“水利”“公路”“都市”四大部门和伪建设总署在北京、天津、济南、太原四城市的派出机构一直存在。其1938年成立之初的组织架构参见「建設総署日系官吏補充の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04120668100、昭和13年 「陸支密大日記 65号」(防衛省防衛研究所)。1940年的组织架构参见華北政務委員会建設総署編『華北建設三ケ年』、1940年、33—34頁。

随后,在伪建设总署的人事安排中,日方对署内的中国职员和日本职员做了特别区分,不仅规定了伪建设总署内每个具体岗位的职员人数,而且根据职位的不同,还详细规定了是由中国职员担任或是由日本职员担任。在此背景下,日本当局有意营造伪建设总署以中国人为主的假象,对伪建设总署内的中国职员和日本职员的具体人数做了相当精确的掌控。从前文所述可见,尽管从1939年3月至1942年7月的数年间,伪建设总署职员总数和日籍职员人数均在不断增加,职员总数也由528人增加至1736人,其中日籍职员由132人增加至405人,但日籍职员的占比却一直精准地维持在25%左右。如此一来,伪建设总署内的日籍职员表面上看并不占人数上的优势。

此外,日本当局还为伪建设总署专门拟定了特殊的人事原则,即:“建设行政由中国人负责,日籍职员进行辅佐,且不担任署长、局长等行政职务。本署中设有技监,各局设参事作为辅佐职(由日本职员担任)。”(32)小川猛夫「組織の変遷と日籍職員のポスト」、工友会小史編集委員会編『孤蓬萬里—華北建設小史』、7頁。

1938年伪建设总署人事计划中“中央”机构人事统计 (单位:人)

由上表确能发现伪建设总署的行政主职,如“署长”“副署长”及下属各局的局长、副局长都由中国人担任,同时对日籍职员则另设“技监”“参事”等职位,以便“辅佐”。在“科长”“科员”“事务员”的分配上,也是中日搭配,各有任用。在具体人数上,“科长”以上的官员,中国人15人,日本人9人;在“中央机构”总职员数上,中国职员68人,日本职员64人。这样来看,伪建设总署“中央机构”的人事构成似乎的确是中日均衡,甚至中国职员人数还略占优势。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中国职员真能掌握伪建设总署的事务权。

在日本当局的设计下,日籍职员对伪建设总署的控制则更加隐蔽。首先,日方规定:在伪建设总署内“与技术相关的科长及施工所长由日籍职员担任”,且“事务科科长与技术密切相关的”也由日本人担任。(33)小川猛夫「組織の変遷と日籍職員のポスト」、工友会小史編集委員会編『孤蓬萬里—華北建設小史』、7頁。由此可见,1938年在伪建设总署“中央机构”中,除了只允许日本人担任的“技监”“参事”等职务外,仅从科长一级的中日职员来看,虽然中国职员有8人,日籍职员仅有4人,但事实上中国人担任科长的部门全是“文书科”“庶务科”“事务科”等非主要部门,而各类技术性部门,如“工务科”“技术科”“河川科”“港湾科”的科长则全由日籍职员担任。(34)参见「建設総署日系官吏補充の件(1)」、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04120668100、昭和13年「陸支密大日記 65号」(防衛省防衛研究所)。也就是说“中央机构”中所有技术性部门都由日籍职员把持。同样的情况在伪建设总署在各地的派出机构中表现得更加突出。详见下表。

1940年伪建设总署各地派出机构人事统计表 (单位:人)

1940年伪建设总署在华北各地派出机构的下设科室分为三类:“事务科”“会计科”“经理科”等为“事务类科室”;“水利科”“都市科”“公路科”等为“技术类科室”;“石门施工所”“保定施工所”等为“施工所”。其中“事务类科室”的科长,中国职员有6人,日籍职员仅1人;“技术类科室”的科长,中国职员仅3人,日籍职员达13人;各“施工所”的所长,中国职员仅2人,日籍职员有10人。由此可见,日籍职员已经垄断了绝大部分技术性科室和负责具体事务的施工所。这样一来,在以技术和业务为主的伪建设总署中,日籍职员借此掌控了绝大部分话语权。

通过以上伪建设总署各地派出机构的人事安排还可以发现,日本当局不仅重视对伪建设总署“中央机构”的控制,还注重对地方派出机构的控制。不同于“中央机构”人员表面上的中日均衡,日本当局对各地派出机构的控制则更加简单直接。以地方派出机构担任科长以上的人数为例,中国职员有16人,日籍职员却有30人,已经有了明显差距,而且原有的“日籍职员不担任局长等行政职务”的规定,在地方派出机关中也没有严格执行,如“北京建设工程局”局长一职就由技监三浦七郎兼任。(35)華北政務委員会建設総署編『華北建設三ケ年』、34頁。不仅如此,事实上日本为了强化对华北各地土木业的统制,很早就开始不断将日籍职员派往华北各地履职。日籍职员在华北各地任职的分布情况如下表所示。可见随着日本在华北推进土木事业范围的扩大,日籍土木职员不仅被派驻往北平、天津等大城市,其他华北中小城市如开封、新乡等也因各自的重要作用而有日籍职员入驻,以“指导”当地的土木业务。

伪建设总署内日籍职员任职地人数统计 (单位:人)

资料来源:「建設総署職員錄 民國28年1月編」、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1838600、Ref.B02031838700、支那地方政況関係雑纂/官吏任免関係(A-6-1-3-1_4)(外務省外交史料館);「建設総署職員錄 民國28年8月編」、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1838900、Ref.B02031839000、支那地方政況関係雑纂/官吏任免関係(A-6-1-3-1_4)(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華北政務委員会建設総署職員錄 民國30年5月編」、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1839100、Ref.B02031839200、Ref.B02031839300、Ref.B02031839400、支那地方政況関係雑纂/官吏任免関係(A-6-1-3-1_4)(外務省外交史料館);「総署昭和18年3月1日」、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1839400、Ref.B02031839500、Ref.B02031839600、Ref.B02031839700、支那地方政況関係雑纂/官吏任免関係(A-6-1-3-1_4)(外務省外交史料館);「昭和19年8月1日現在 日系職員名簿」、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1839800、Ref.B02031839900、支那地方政況関係雑纂/官吏任免関係(A-6-1-3-1_4)(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显然,为使日籍职员能在华北土木业务中占据主导地位,日本当局有意在伪建设总署内制造中日职员在“中央”与地方之间、不同类型部门之间的种种差异。其一方面利用中国职员担任非核心部门的职位来掩盖日本企图控制伪建设总署的目的,另一方面安排日籍职员掌控伪建设总署内所有的技术性部门,因此产生了伪建设总署内“技术官发言权强”,“技术主管官厅”(36)越沢明「日本占領下の北京都市計(1937—1945)」、土木学会編『日本土木史研究発表会論文集』、5(0)、1985年、266頁。的局面。同时,日籍职员在地方派出机构中的绝对优势,也进一步保证了其在华北各地贯彻日本对华土木政策的执行力。由此种种方式,日本达成了对伪建设总署的完全控制,其在华北推行各项土木殖民政策也因在组织和人事上的统制而成为可能。

四、“提携”还是“统制”

翻阅沦陷时期各类宣传日本对华“土木建设”的日文史料,无不充斥着这样的论调:“建设事业虽然需要技术,但中国却很少有优秀的技术人员,如果没有日本技术的全面支持,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37)華北政務委員会建設総署編『華北建設三ケ年』、1頁。如此“技术提携”的观点已经成为日本对华派遣土木职员、介入华北土木业的“正当理由”。但是沦陷时期日本介入华北土木业究竟是“提携”还是“统制”?通过上文的梳理和分析,我们已经从日本介入华北土木业的动机、来华日籍土木职员的特点,以及伪建设总署内的人事安排等三个层面得出日本企图从人事和组织上统制华北土木建设的结论。

当然,为了彻底揭开日本“技术提携”之虚伪面纱,还需要探究沦陷时期日籍土木职员如何在实践中确保日本当局的土木殖民政策得以贯彻,以及日伪所做土木工程又是如何为日本侵华战争服务的。因笔力所限,这些问题虽远非本文所能解决,但我们仍能从以下角度看出其中的端倪。

首先,从所谓“技术提携”的思想层面来说,日本的土木官员在论述对华“技术提携”的必要性时,均强调技术与资源的“互补”——“因为中国有天然资源可资提供,而日本拥有开发资源所必须的资金、技术和组织,中国的资源与日本的资金、技术、组织组合在一起,资源就开发出来了。”(38)宮本武之輔「大陸の設建」、日本港湾協会編『港湾講演集 第六輯』、1940年、347頁。可见“技术提携”的主要目的在于觊觎中国丰富的资源。而在此之上,他们还反复凸显日本在“日满支”中间的“盟主”地位,声称“以日本为盟主的日满支三国巩固结盟之时,就是东亚新秩序建设成功之日,那时才是真正的东洋和平到来之时”。(39)高橋嘉一郎「大陸建設の指導精神」、河川協会編『水利と土木』、12(11)、1939年11月、6頁。显而易见,日本的技术和所谓的“技术提携”,不过是变相统制的工具,其本质仍然是建立日本主导下的殖民秩序。同一时期,日本还有“东亚协同体论”“大东亚共荣圈”等殖民论调,“技术提携”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点缀而已。

其次,从日籍土木职员发挥的作用来看,既然沦陷时期日本土木职员是以“技术提携”的幌子来到华北的,那么在伪政权内,这些日籍职员想必与“亲日”的中国职员有许多技术交流与合作。可是在战败回国的日本土木职员的回忆录中,这些职员回想起的却都是“忘却名利而献身于技术服务的日籍职员”,歌颂的也全是日籍职员“长期忍受生活上的不便,冒着生命危险进行作业,作出了巨大的功绩”,而对中国职员的作用却只字未提。(40)長久保俊夫「大使館より見た総署」、工友会小史編集委員会編『孤蓬萬里—華北建設小史』、9頁。既有案例也表明,日籍职员在推进土木工程时通常是基于自己的技术经验,而对于中国职员的建议往往置之不理。以沦陷时期日方主持制定的《北京都市计划大纲》为例,该《计划大纲》的初始版本在提交日伪机构审议的过程中,中国的工务官员也曾以北平的现实需求为考量,陈述北平城市区域划分的若干意见,希望日本技术官员予以采纳,(41)《北京特别市工务局关于报送北京都市建设计划要案、北京都市计划地域规划等的呈及市公署的指令》(1938年6月),民国档案,北京市档案馆藏,J017-001-03614。但从《北京都市计划大纲》的最后定案来看,中方的意见显然均未被考虑。(42)《北京都市计划大纲》的文本参见《北京都市计划要图及计划大纲》(1940年8月21日),北京市档案馆藏,J001-004-00080。如此做法毫无疑问均有违所谓“技术提携”的正常逻辑。

再次,从日本介入华北土木事业的实际成效来看,绝大多数的土木工程项目并非是为了满足华北自身的发展需求,而是基于日本的殖民统治利益。如在华北的城市建设中,日伪每年在“特别会计事业”项下投入的专项预算资金均有数千万之多,(43)「華北都市第一期五ケ年事業調書 附(别册)徐海地区都市第一期五ケ年事業調書」、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04121422000、昭和14年 「陸支受大日記 第64号」(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而这些资金完全被用于北平、天津、济南、石家庄等地打造被明确定义为“日本人街”(44)佐藤俊久「北京西郊都市計畫に就いて」、華北建築協會編『華北建築』第2号、1940年7月、2頁。的新街区。相比之下,伪北京市公署每年用于市内工务建设的资金仅30余万元,(45)《新民会北京总会召开联合协议会及转发民国廿九年度联合协议会实施计划书的函以及工务局办理联合协议会提案的呈等》(1941年4月21日),民国档案,北京市档案馆藏,J017-001-02324。而且一遇耗费稍多的民生工程,伪市署便以“市库支绌”为由加以推诿。沦陷时期北平城市道路建设的实际情况是:“凡市内军事设施地点,均改铺高级路面,至关系一般市民交通之道路,则多未修理,且所修道路多由日系技术员主持设计,日商包修,工程草率,随修随毁,以致新路旧路损坏均不在少”。(46)《北平市政府复员计划》(1946年1月),民国档案,北京市档案馆藏,J001-007-00427。由此可见沦陷时期华北土木业的畸形发展状况,日本假“技术提携”,真实行“土木业统制”,其“土木殖民”的本质已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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