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荆轲刺秦王》的悲剧色彩

汪建林

《荆轲刺秦王》是人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一教材中一篇很重要的文言文，它反映了战国后期诸侯征伐的惊心动魄、你死我活的斗争的残酷性。在秦统一六国这一大势所趋的历史潮流下，荆轲刺秦王的行为是逆历史大潮而动的，具有很大的局限性，荆轲的侠义精神固然可嘉，然而他的失败又是注定和必然的，因而《荆轲刺秦王》全篇充满着悲剧色彩。鲁迅先生曾说：“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打碎给人看”，“刺秦”的计划牺牲了很多人，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令人唏嘘叹惋。

一、悲剧缘起—兵临城下燕国无万全之策，“刺秦”是太子丹的意气用事

太子丹是在秦将王翦攻破了赵国，“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旦暮渡易水”这种大兵压境、危如累卵的情况下，启动“刺秦”计划的。但是，燕国是北方一个弱小的国家，在强大的秦军的进逼下，首先应该从大局出发，认真分析形势，比如积极考虑军事部署或者想办法与齐国等邻国联合等，而不是把“宝”完全押在荆轲一个人的身上。据《史记·刺客列传》记载：“及（嬴）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可见，太子丹的“刺秦”计划带有强烈的个人恩怨色彩，他想雪洗“见陵之耻”，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是意气用事的。当一个人心中充满仇恨的时候，他就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的谋划就可能不太冷静而是冲动急躁，他的行事就可能不太缜密而是粗疏大意。另外，据《战国策》记载，樊於期当年逃离秦国到了燕国，太子丹竟然接纳了他。当时太傅鞠武曾劝谏过太子丹说：“不行，秦王很残暴，对燕国积累了很深的仇恨，这足以让人胆战心惊，更何况秦国已听说樊将军逃到了燕国！这就像将肉放置在饿虎往来的路上，（您受到的）灾祸一定无法挽救了！”太子丹没有听进去，讲了一通关于仁义的“高大上”的道理，这也是太子丹意气用事的表现，他对当时的形势没有清醒的认识和冷静的分析。太子丹收留了樊於期，这就为后来秦国发兵攻打燕国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借口。这是悲剧的缘起。

二、悲剧发展—主仆之间矛盾重重，“刺秦”的准备工作做得不够充分

荆轲在答应为太子丹报仇之后，就积极进行谋划，所谓“今行而無信，则秦未可亲也”。荆轲想取信于秦王的第一个步骤，就是要取樊於期的人头。也就是从这里开始，荆轲与太子丹产生了分歧—太子丹不想樊於期死，荆轲非要樊於期死。太子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又是妇人之仁在作祟。荆轲只能私底下去劝樊於期自杀，樊於期被荆轲一番至情至理的话所感动，把向秦王报仇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荆轲身上，毅然拔剑自刎。太子丹听说了，“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想当初，太子丹因为讲仁义而收留了樊於期，现在却让樊於期在燕国自杀，无疑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像他这么一个意气用事的人，肯定会在心里责怪荆轲。至此，他与荆轲的亲密关系（“尊荆轲为上卿”）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随后，太子丹就派人锻造出含有剧毒的锋利匕首—“徐夫人匕首”，紧接着就“为装遣荆轲”，给荆轲收拾行装，打发他上路，还让一个“少年杀人犯”秦武阳作他的助手。这里，荆轲与太子丹之间又产生了矛盾和分歧—太子丹想让荆轲尽快出发，荆轲却不想那么快出发。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留待”，他不想这么快出发，而是留下来等待，要与一个远方的朋友一块儿去“刺秦”，可见，荆轲是看不上秦武阳的。从后文来看，秦武阳果然是外勇内怯，浪得虚名;同时也说明太子丹看人的眼光是不准的。正因为荆轲迟迟未出发，太子丹就急了，还怀疑荆轲“有改悔”，就说：“日以尽矣，荆卿岂无意哉？丹请先遣秦武阳！”太子丹把种种不满都发泄到荆轲身上，竟然说出这种侮辱荆轲的话，这番话有好几层意思：一是怀疑荆轲反悔，二是嘲笑荆轲胆怯，三是在说秦武阳比荆轲强，自己看错了人。荆轲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矛盾至此彻底爆发，荆轲发了雷霆之怒，不顾主仆身份，居然斥责太子：“今日往而不反者，竖子也！”看似是在骂自己、表决心，其实是深藏对太子的不满。想当初，太子丹的一句“我和您说的话，都是国家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泄露出去”，就让荆轲的好朋友田光自刎了，难道荆轲对太子丹就没有不满吗？太子丹巴不得荆轲他们早点走，荆轲也被太子丹激怒了，于是他“请辞决矣！”著名的“易水诀别”，太子、宾客以及士大夫们，“皆白衣冠以送之”，荆轲自己也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寒风凛冽，乐声悲壮，很明显，大家都知道荆轲这一去是九死一生，绝难全身而退，荆轲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正因为荆轲的匆匆上路，导致他没有充足的时间做好“刺秦”的准备—最主要的准备工作就是找一个得力的助手，与自己同生共死，能在关键时刻帮自己一把。正因为荆轲没有找到得利的助手，就为后文他在秦廷孤木难支、没有援手埋下了悲剧的伏笔。这是悲剧的发展。

三、悲剧高潮—荆轲首鼠两端，“刺秦”行动不果决，并且剑术不精

荆轲一行人来到秦国以后，通过了对秦王宠臣蒙嘉的贿赂讨好，顺利地取得了觐见秦王的机会。荆轲把带有剧毒的“徐夫人匕首”藏在卷着的燕国督亢地图的最里面，巧妙地躲过了卫兵的检查。但是，因为秦武阳的“色变振恐”，“群臣怪之”，差点露馅。这就证明了秦武阳并不是合适的人选，他差点坏了大事。

随着事件的进一步发展，到了“图穷而匕首见”的时候，荆轲左手抓住了秦王的袖子，右手拿着匕首向秦王刺过去，还没有碰到秦王的身子，秦王大吃一惊，一下子站起来，奋力躲避，把袖子都挣断了。为什么秦王能逃脱？笔者以为，荆轲当时是出于犹豫的心理，首鼠两端，错失了良机。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当初太子丹给荆轲任务的时候，说得模棱两可。据《战国策》记载，太子丹对荆轲说：“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之侵地，……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他让荆轲要么劫持秦王，胁迫他签订和平条约;要么直接杀了秦王，使秦国“内有大乱”，“君臣相疑”，自顾不暇。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任务，导致荆轲在拿匕首刺向秦王的时候产生了犹豫迟疑，秦王因而有机会逃脱这一劫。

至于后来，荆轲追逐秦王，秦王绕着大殿的柱子跑，群臣用手共同来与荆轲搏斗，以及秦王拔出了长剑砍断了荆轲的左大腿，荆轲把“徐夫人匕首”朝秦王扔过去却没有击中秦王，这些都反映了荆轲的武艺不够高强、剑术不精（陶渊明诗云“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等致命弱点。这一方面说明荆轲对自己的能力与实力没有清醒的认识，只凭血气之勇做事，另外一方面也说明荆轲根本没有做好“刺秦”的充分准备。综观中国古代四大刺客的事迹，专诸能成功杀死吴王僚，聂政能成功杀死侠累，都是事先有周密计划，并且他们武艺高强，做事非常果断。反观荆轲，他的失败是必然的。这是悲剧的高潮。

四、悲剧结局—“刺秦”不仅彻底失败，而且加快了燕国的灭亡速度

荆轲的“刺秦”行动彻彻底底失败了，他白白牺牲了，田光也白白牺牲了，樊於期更是白白牺牲了，秦王从此加倍小心，而且越发仇恨燕国。据《史记》记载：“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可怜的太子丹，为保全燕国而殚精竭虑，结果命丧自己人之手。愚蠢幼稚的燕王喜，以为用太子丹的头颅能换来和平，结果还是成为了阶下囚，被秦王玩弄于股掌之间。“刺秦”的失败，加速了燕国的灭亡进程，太子丹和燕王喜都成了刀下之鬼。这是悲剧的结局。

综上所述，《荆轲刺秦王》全篇充满了悲剧色彩，这种悲剧是小人物被裹挟在大国矛盾斗争漩涡中的回天乏术、无可奈何的政治悲剧，也是人物的性格命运悲剧，更是体现人物思想局限性的历史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