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中黑人女性的创伤记忆与身份建构
2019-11-26马行天唐娇娇
马行天 唐娇娇
内容摘要:《慈悲》是非裔美国作家托妮·莫里森在2008年发表的小说,其背景设置在17世纪晚期的北美殖民地,主要讲述黑人女性在面对种族主义、性别歧视时所产生的不可磨灭的创伤以及经过一系列的斗争逐步走向独立、觉醒,创伤得以复原,身份得以重构的故事。本文旨在用创伤理论探析小说中黑人女性个体创伤的成因、复原和身份的重构,揭示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集体创伤作为一种文化记忆的形成、代际传递和缓慢愈合之旅。
关键词:《慈悲》 黑人女性 创伤 身份重构
《慈悲》是托妮·莫里森发表于2008年的长篇小说,一经发表就引起巨大反响。通过呈现黑人女性在美国历史长河中的创伤经历,《慈悲》折射出黑人女性在种族歧视、男权主义以及生活困境等多重压迫下的悲惨命运。以往对该小说的研究多从女性主义和种族主义角度展开,探究女性形象的塑造和小说的主题。也有少数研究从小说文本的叙事角度分析《慈悲》中的多重叙事声音及其意识流表达。本文运用创伤理论分析《慈悲》中黑人女性所遭受的创伤经历及其成因,从个体的创伤记忆看集体的创伤记忆,探究种族主义、性别歧视、蓄奴制给整个非裔美国族群带来的创伤,揭示个体和集体实现创伤复原的过程,为受创群体走出阴霾提供借鉴。
一.个体创伤和集体创伤的成因和联系
1.种族主义压迫下的黑人女性与社会的关系
在种族主义的阴影之下,有色人种,尤其是黑人女性,因其肤色和性别遭受着深重的压迫和歧视,由此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这些创伤“由灾难性事件导致的、在心理发展过程中造成持续和深远影响,甚至可能导致精神失常的心理伤害[1]。”《慈悲》中的黑人女孩弗罗伦斯幼年被抛弃,种族主义梦魇般地笼罩着她,也让她以为自己生来就应该是被禁锢、被剥削、被掠夺的。这一灾难性事件在她之后的心理发展过程中给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种族主义和这一创伤记忆剥夺了她作为人的支配自身命运的权利和敢于同悲惨命运作斗争的勇气。在去找铁匠来给太太治病的途中,她投宿在寡妇伊玲家里,被人叫进房间脱光衣服任人检查,这一“任人宰割”的经历使弗罗伦斯再一次陷入更深的自我怀疑。“给她们看我的牙齿,我的舌头……她們看我胳膊底下,看我两腿之间。她们围起我,弯下腰去检查我的脚[2]112。”“她们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我,看着我的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认可。猪崽从食槽中抬起头看我时,都带着更多的认同[2]113。” 她赤身裸体地接受一群陌生人对她的身体的审视,毫无尊严可言,也就是这次的经历让她感觉到“自己已经不一样了,某种宝贵的东西正在离我而去[2]115”,此时的弗罗伦斯已经被物化,再也没有作为一个“人”的基本权利。这种不被认可、不被接受的感觉给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作为一个黑人,她无法在深受种族主义毒害的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2.性别歧视下的黑人女性与男性的关系
黑人女性深受种族主义的压迫,于夹缝中求生存,处境艰难,性别歧视更是加重了她们的苦难。黑人女孩弗罗伦斯八岁的时候被母亲抛弃,抵债给后来的主人雅各布,沦为奴隶。她在夜里常常梦见母亲牵着弟弟的手站在她的面前,过去的被抛弃的记忆时刻折磨着她。“哺育着贪婪婴儿的母亲让我害怕。我知道当她们做出选择时眼神是什么样的[2]8。”这里她把弟弟说成是“贪婪的婴儿”,认为是弟弟抢走了母亲,是弟弟让她被母亲抛弃,“她的小男孩”以性别为优势剥夺了她本应享有的母爱的温暖。“‘带走女孩吧,她说,‘我女儿,她说[2]7。”而促使母亲做出选择的也就是她的性别,她是个女孩。弗洛伊德曾指出创伤是一种经验,使心灵遭受高强度刺激,以致个人不能正常适应生活,心灵受到永久的扰乱[3]。母亲的抛弃使她产生了一种随时会被人抛弃的危机感,这一危机感使她不能正常地适应、面对生活,也导致她对别人无论多么轻微的善意和认可都回报以极大的感激,处处谨小慎微。后来她对铁匠的迷恋也正是因为她童年时期缺乏关注、缺乏认同感和归属感。当她急需得到认可的时候,铁匠成为点亮她黑暗生活的一束光,使她感觉到自己被认可、被接受和被爱。然而,幼年被母亲抛弃的创伤还未愈合,弗罗伦斯就再一次被铁匠抛弃。“拥有你自己吧,女人,离开我们。除了举止粗野,你一无所有[2]141。”在经历了一场付出身心而一无所获的爱情之后,她追寻认同感、归属感的旅程也彻底宣告失败。她以铁匠为救赎,把他当作她远离伤害的保护,可是对铁匠而言,她是一个女人,永远只是男人的附庸,属于男人并为男人而存在,没有自我。铁匠抛弃她,转而选择那个叫“马莱克”的小男孩。被母亲和铁匠抛弃的经历都揭示了性别歧视对女性的伤害和摧残。性别歧视下男性对女性造成的伤害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被动的、无意识的,例如悯哈妹的“小男孩”和铁匠的“马莱克”,他们是被选择的那一方,但是他们的被选择直接造成弗罗伦斯被抛弃的事实。另一方面则是主动的、有意识的,如铁匠说弗罗伦斯举止粗野、脑瓜空空、是爱情的奴隶,他认为女人生来就是为了男人而存在,没有自身的价值,更不会创造价值。这种对女性价值的漠视和贬低使得女性遭受着巨大的心理创伤难以恢复。
3.黑人女儿与母亲之间爱的缺失所造成的心理创伤
艰难的生活处境使得黑人母亲表达爱的方式有限而含蓄,有时甚至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呈现出来。年幼的黑人女孩弗罗伦斯又无法理解母亲特殊的爱的表达,使母亲与女儿之间产生了误解和隔阂,这些误解和隔阂时刻侵蚀着她们的生活。黑人女孩弗罗伦斯变得自卑而缺乏安全感,她迫切地想讨好每一个人,以避免再次被人抛弃。“这种事以前发生过两次。头一回是我盯着我妈妈的裙子周围看,希望她伸出一只手,而她从来都只把手伸给她的小男孩……两次都充满危险,而我两次都被赶走了[2]135。”在弗罗伦斯的记忆里,母亲对“她的小男孩”的偏爱使得她没有得到一点母爱的温暖,她甚至觉得和母亲、弟弟一起睡在厨房的地板上还不如跟莉娜一起破雪橇里好。长期缺乏安全感刺激着弗罗伦斯的心灵。造成个体创伤的事件常通过如梦魇、闪回等形式反复出现,使创伤主体产生一种“压倒性的经验”,主体因为无法认知这种经验而无法面对创伤本身[4]。童年的创伤使弗罗伦斯在面对同为弃儿的马莱克时不自觉地把他当成要抢走铁匠的假想敌,被母亲抛弃的创伤记忆也梦魇般地侵扰着她,她害怕铁匠做出和母亲一样的选择。这种恐惧导致她对马莱克充满嫉恨和恶意。铁匠走的时候对弗罗伦斯很冷漠,她预感到自己被抛弃的命运,产生一种不安全感。每当这种不安全感涌现,童年时期被抛弃的创伤记忆就通过幻觉闯入反复出现,由此产生的“压倒性经验”使弗罗伦斯始终无法释怀被抛弃的创伤,甚至采取极端手段以防止再次被抛弃。在被幻觉控制、情绪失控之后,她无意中弄伤了马莱克,铁匠和她的彻底决裂。童年时期母爱的缺失给弗罗伦斯带来的阴霾使她在成长的路上战战兢兢地寻求别人的认可,患得患失,害怕失去。
二.个体创伤与集体创伤的复原
在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的双重压迫之下,黑人女性寻找自我、重构身份的道路布满荆棘。黑人女孩弗罗伦斯在被母亲抛弃之后,使用疏远化的称呼来指代给她带来巨大心理创伤的两个人,她试图用这种方式将被抛弃的创伤记忆尘封在心底。来到雅各布的农场以后,她努力讨好身边的人,谨小慎微。此时,她不再是被悯哈妹抛弃的无助的小女孩,她属于这个农场,并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身份,与人为善,心怀感激,这是她对自己身份的第一次重构。弗罗伦斯的第二次身份重构起始于与铁匠的决裂。她对铁匠的爱使她失去自我。铁匠对她的抛弃使她认识到她对铁匠而言只是随时可以舍弃的身外之物。从铁匠家回到农场,她变了,变得无所畏惧,走在路上,眼中有种不曾有过的坚毅和傲然。她的路也变得清晰,她知道比起依从于别人,自己才更可靠。她通过在墙上刻字的方式来诉说自己爱恨、被抛弃、成长的故事。最終,她理解了母亲,她告诉母亲:她的脚底板已经如母亲所愿,像柏树一样坚硬,她不再需要别人的保护了。从此,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农场里小心翼翼以求生存的小女孩,也不是依附于莉娜或铁匠、靠着索取他们的爱而存活的爱的奴隶,她完完全全地属于她自己了。
结语:本文运用创伤理论探究了黑人女孩弗罗伦斯和黑人母亲悯哈妹心理创伤的成因,由她们的个体创伤推及在那个特定的时代背景下集体创伤作为一种文化记忆的形成、代际传递和缓慢愈合之旅。弗罗伦斯和母亲悯哈妹因种族主义、性别歧视以及爱的缺失而遭受巨大的心理创伤,无法直面创伤本身使她们逃避、寻找依附、迷失自我。在经历了更多苦难之后,她们觉醒过来,开始寻找自我,并完成身份的重构。本论文以黑人女性的创伤记忆为切入口,打破了以往仅从种族主义角度解读非裔美国小说中黑人群体创伤的局限,为创伤记忆研究的发展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也为受创群体走出阴霾提供借鉴。
参考文献
[1]林庆新.创伤叙事与“不及物写作”[J].国外文学,2008(04):23.
[2]托妮莫里森.恩惠[M].胡允桓译. 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
[3]弗洛伊德. 精神分析引论[M]. 高觉敷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9.
[4]Sadoff D F,Caruth C, O'Neill J.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J].South Atlantic Review, 1996, 62(4):104.
注:本论文是云南大学第十届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当代非裔美国小说中的女性创伤记忆与美国黑人女性的身份建构》的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806。
(作者单位:云南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