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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选》“哀伤”类赋的情感特征

2019-11-26谭茜木王大恒

文学教育 2019年11期
关键词:文选

谭茜木 王大恒

内容摘要:《文选》“赋”体下又设有“哀伤”类,收录司马相如等五位赋作家的七篇作品,这些赋作在中国文学史上产生了重要影响。本文主要通过对《文选》“哀伤”类赋的具体分析,从西汉、魏晋、南朝三个不同时期,探究赋在情感抒发上的发展变化特征。

关键词:《文选》 哀伤 赋 情感特征

“哀伤”是人类的普遍情感之一,文学作品对哀伤情感的表现有其发展过程。《文选》首次将哀伤类作品按文体分成赋、诗、文三类,并在各体下设“哀伤”类目,选录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哀伤类作品。其中,《文选》“赋”体下又设有“哀伤”类,收录五位作家的七篇作品。包括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向子期的《思旧赋》,陆机的《叹逝赋》,潘岳的《怀旧赋》《寡妇赋》,江淹的《别赋》《恨赋》。这些赋中既有对人生无常的哀伤,也有对妇女不幸的哀伤,对生离死别的哀伤渲染。本文主要从情感特征入手,对《文选》“哀伤”类赋进行深入研究。

汉初统治阶级大力提倡楚文化,文化重心也偏重于楚文化形式,骚体赋也成了当时赋作的主要样式。汉赋的艺术特色是文辞上的华丽,以大赋为主流,但其中抒情特征已经较为明显。《文选》选取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是西汉时期的作品。《長门赋》以骚体的形式来抒写陈皇后被打入冷宫后失宠的悲哀。司马相如以景色写哀情,运用大量排比,辞藻华丽,精巧雕琢,感人至深。只可惜辞赋虽佳,却始终未能使武帝回心转意。《长门赋》也很注重景物描写,采用烘托的手法对景物进行反复渲染和描写,以此来突出陈皇后的内心情感。例如文中“天漂漂而疾风”、“天窈窈而昼阴”都是以昏暗的天气来映衬陈皇后被打入冷宫时凄凉而惆怅的心情。在魏晋文人的作品中,常常出现“感时”“感物”两词。赋来源于楚辞,起初的骚体到汉大赋基本上是用韵语、散文相结合而成,主要以散文的性质。《长门赋》中对偶句形式,用的是骚体句,句末有语气词“兮”字后缀。赋中的对偶句有“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整篇赋中只有三组对偶句,虽规模小,但是对偶严谨。

抒情小赋发端于西汉,形成于东汉中后期并盛行于魏晋南北朝,由此赋体文学脱离了以景物、叙事为主的倾向,逐渐向抒情言志靠拢,摆脱了汉大赋虚夸堆彻的习气,出现了灵活多变的样式。潘岳的《怀旧赋》句式整齐,两两相对,讲究用韵,其此赋简短,今昔交错,情景交融,哀思深婉。何悼评论此赋曰“从一路行役接出俯仰之思,自觉苍凉无限。”[1]赋文虽仅二十一句,二百四十字,但哀伤悼亡之情却感人至深。

汉末建安以来,随着人们对生命与死亡认识的加深,抒发生者对亡者的悼念之情成为了一种自我慰藉的重要方式。西晋文人的也所受到的震荡与冲击使他们比建安士人更真实地感受到命运的无常、生命的脆弱和死亡的恐怖,但他们又缺乏建安文人的那种慷慨精神,较少从时代动荡政治斗争等客观因素的角度看待死亡,而是偏重抒发主观的悲哀之情。建安赋家在嗟叹民不聊生、家破人亡和流离失所的同时还表达出对和平生活的渴望,对建功立业的不懈追求,而西晋文人注重从多角度、多侧面描写死亡之悲、人生之悲。潘岳的一生极其坎柯,仕途也是一波三折,亲戚朋友又大都早亡或短命,父亲、岳父、妻子、弟弟、妹妹、妻妹、连襟、弱子、爱女等一个个相继离他而去,这让潘岳承受了更多的亲友伤逝之痛。《怀旧赋》就是潘岳伤悼岳丈杨肇及其子而作的一篇抒情小赋,此赋作于太康五年。作者描绘了一幅凄清冷寂的寒冬晚暮之景,烘托出作者内心的凄凉,为全篇营造出一个低沉悲伤的情感气氛。赋中先以景衬托哀情,奠定了深沉哀伤的情感基调,之后写瞻仰墓园时的哀伤心情,接着再回忆往日的美好友谊,最后写到空馆的冷寂,与昔日里携手欢好的情谊和今日空馆萧条进行对比,更具有情感冲击力。赋文对偶排比,用韵讲究。体现了两晋赋追求骈俪的创作倾向。此赋其短小的篇幅,使得情景臻妙,韵律和谐,哀伤赋为后世所传诵。潘岳的另一篇《寡妇赋》为潘岳代其妻妹杨氏而作,虽为代言,但也真切细致地表达出了杨氏的丧夫之痛,读来凄楚感人,催人泪下。作者自称此赋为模拟曹丕、王粲的《寡妇赋》,然情感表现更为细腻,境界也更哀婉动人。难怪《文选》弃曹、王之作而录此篇。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以悲为美成为了中古文人在当时抒发自己内心情感的表达。钟嵘在《诗品》中称曹操的诗“甚有悲凉之句”曹操的诗“情兼雅怨”称王粲的诗“发愀怆之词”《文心雕龙·乐府》篇评建安文人乐府“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淫荡,辞不离于哀思”[2]《文心雕龙·才略》篇云:“仲舒专儒、子长纯史,而丽缛成文,亦诗人之告哀焉”[3];《世说新语·伤逝》篇记录了十九篇故事,全部是写魏晋名士对死者的哀悼,悲伤之情淋淋尽致。哀婉感伤的诗歌也是这一时期写的最多的主题。《文选》中这七篇赋更是表达出了以悲为美的审美观念。钟嵘《诗品》云曰:“凡斯种种,感荡心灵。”[4]由万物的情感而情动于中。刘勰《文心雕龙·诠释》篇中说“原夫登高之诣,盖睹物兴情”[5]。这些都表明了物与情之间的联系。西晋向秀的《思旧赋》、陆机的《叹逝赋》及潘岳的《怀旧赋》所表达主旨既是追忆亡故亲友,又是慨叹时光流逝,尤其那种以情谊之深、悲痛之切的情感来对亡故亲友悼念,读之使人心痛。如《思旧赋》序文中曰:

“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音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由序文可知,赋家所怀故交为嵇康与吕安,由琴声而睹人,发抒内心之悲痛,为前代哀伤赋之罕见。

陆机的《叹逝赋》抒发内心悲伤之情。以野花、草木来叙述人的生死病老规律。以目睹了家园之荒废来渲染国破家亡的感伤。陆机以观物抒情,感物增情,悲景与哀情交织在一起,使赋更深入人心。赋文由思理写到哀情,最终归于思理的特点,是陆机哀伤类作品的一贯写法。随着自然时间的流逝,人的生命也难以久长,社会人情的迁逝就象征着人生充满痛苦悲哀,无疑令陆机的作品蕴含了深层次的思理品格。赋中以“哀”或与其情感色彩相同的词语,组成了一股强烈的情感冲击,使哀伤汩汩流泻,直入读者人心。如“嗟”、“怼”、“恨”、“惜”、“悲”、“惆”、“伤”、“痛”、“怨”、“悼”、“愍”、“咨”、“戚”、“惨”、“毒”、“叹”等等。特别是此赋浓郁的生命悲伤意识与深沉的悲哀情思,感慨岁月的飘忽、生命的短暂、悼念破亡之国和亡亲故时的哀伤,及其嗟叹自身艰险的现实处境,又传达人生的沉重感,更使其哀伤赋的创作。

南朝文学十分注重情感,文士们对情感的强调甚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认为感情要倾泄于文学,文学必须充满感情,己经成为当时人明确而普遍的艺术追求。

哀怨愁思是南朝文士江淹赋作的主要情感基调,他的作品主要从各个角度对人生的种种愁情怨绪进行了展现。从内容方面来看,这种愁情的展现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即老死之悲,别离之悲和不遇之悲。所谓的老死之悲,就是指对于时光易逝,生命短暂的悲慨,这可以说是人类千古不变的一个永恒的咏叹主题,也是江淹赋的一个主要表现。江淹的赋作中反复申诉着其对生命短暂的慨叹和忧惧,在其作品中处处充斥着与死亡和衰老相关的意象和字眼,如《恨赋》作品开篇即从死后凄凉的景象写起:“试望平原,蔓草萦骨,拱木敛魂。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于是仆本恨人,心惊不已,直念古者,伏恨而死。”作者揭出“伏恨而死”,作为全篇主旨,语简意警,扣人心弦。接着作者分叙几种典型事例,具体描写各种人物的生死之恨帝王之恨、列侯之恨、名将之恨、美人之恨、才士之恨、高人之恨等,或雄心未酬而遵崩,或亡虏难堪而囚死,或报国无从而含冤,或思君不见而抱怨,或长才难展而郁段,或遭谗莫辩而就刑。如写帝王之恨,“至如秦帝按剑,诸侯西驰,削平天下,同文共规。华山为城,紫渊为池。雄图既溢,武力未毕,方架尾矍以为梁,巡海右以送日。一旦魂断,宫车晚出。”作者以秦王威震诸侯、兴邦立业的英雄业绩,衬托其死之寂寞,哀感至极,遗恨无穷。又如写美人之恨,“若夫明妃去時,仰天太息。紫台稍远,关山无极。摇风忽起,白日西匿。陇雁少飞,代云寡色。望君王兮何期,终无绝兮异域。”美人远嫁,思亲念土,情致哀伤感人红颜薄命,身葬异域的凄凉身世,令人悲叹烯嘘。最后以“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作结,首尾呼应。全篇神理贯注,一线穿成。作者是上升至某种普遍性的人生情怀。

《恨赋》总结了古今各种恨情,包举了人间所有悲怨,作者对恨事的揭示,精警深刻,或摄人心魄,或感人肺腑,内容概括,局法自然。作品文辞鲜丽,炼字警策,多用四、五字短句,音沉气劲,耸拔深峭,舒曼飘逸则味长,沉劲激昂则意警,是哀伤赋之上乘之作。

南北朝时期,悲怨已经成为文人们刻意追求的审美风尚,王微称:“文辞不怨思抑扬则流淡无味”[6];萧绎认为“情灵摇荡”、“流连哀思”是诗的抒情性的表现;钟嵘云:“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蠕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突出了“悲怨”的感荡心灵的美感,在这种审美导向之下,怨情自然而然成为文人们重要的表现内容,江淹作为一个敏感的作家,身逢其时,也深受影响。江淹作品中情感题材的赋包括《恨赋》《别赋》两篇。这两篇文章所描写关注的不是一时一人的心理情感状态,而是上升到普遍的带有抽象性质的群体情感的关照和展现层面上,像《恨赋》表现各种各样的恨情,有帝王之恨,列侯之恨,名将之恨,美人之恨,才士之恨,高人之恨,孤臣孽子之恨,荣华富贵者之恨,展现了种种伏恨而死的情状,从而得出“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之论。带有哲思观照的性质。《别赋》则罗列了众多离别场面,写了富贵之别,任侠之别,从军之别,绝国之别,夫妻之别,钾邪之别,情人之别,通过种种离情,来完成对离别“黯然销魂”之性质的证明和诊释,归纳总结出离情使人“意夺神骇,自折骨惊”的情感特征。《别赋》里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己矣!”一句深悲巨叹立即揪住读者内心。从空间的距离与漫长的时间角度来叙说离别忧愁之苦。接着开始叙情,分别从行人和闺妇的视角进行铺叙景致描写,情感哀婉凄凉。如“风声萧萧”,“云色漫漫”,“舟凝滞”,“车逶迟”,“掉容与”,“马寒鸣”,掩下金樽,搁置琴瑟,车马步行,行人点点泪珠滚落下沾湿车前横木。通过这些凄恻静中有动的环境描写,形象地反映出行子心理哀伤。如写闺妇独处时的惆怅:“日影西沉”,“月华初上”,“见红兰”,“望青楸”,“巡层楹”,“抚锦幕”。“空掩”,“虚凉”,居人愿去清苦的梦中追随行子的游踪。这些动作描写真正体现了人物心中的哀怨情思。从行子与闺妇身上尝到别离之伤,接着看到对种种别离情感的铺垫。

江淹《恨赋》与《别赋》。其句式变化多样,有四言、六言和少量的“骚体”句型。如四言句“削平天下,同文共规。华山为城,紫渊为池。”[7]六言句“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骚体”句:“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8]句式整齐、韵律和谐、对偶工整、排比繁密,使得四篇骈体哀伤赋,表现哀伤情调的力度更加强烈。《文选》哀伤赋分为骚体与骈体两种,其基本体制,就字句、篇幅而言,赋的字句较多,篇幅很长。就音律而言,押韵位置固定,一般很少中间换韵。就句子和篇章的构架而言,句式整齐、对仗工整、善于铺排。

哀伤赋抒情对象的情感指向不同,会使情感意蕴产生差异。根据抒情对象将哀伤类作品,分为哀伤社会和哀伤人生两大类。其中社会方面设计到有:政治、战乱、礼制等。人生方面则包括亲友:父母、长辈、夫妻、姬妾、子女、朋友。去世、别离等情感。儒家思想主导下的古中国知识分子追求“修齐治平”和“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精神,这种人生理想的实现与否甚至直接昭示着其人生价值的突破和实现,故而他们对社会和政治抱有极强的责任感,哀伤类作品或成为其抒发失落了的政治抱负和表达人间大爱与社会责任感的绝佳题目。古代中国尤重伦理关系,因此,哀伤不同的亲友,其情感意蕴也略有不同,如哀亡妻时,多强调。其贞姿淑德,凄婉而孤寂;而哀亡友时,多称扬其高情远志,悯惜而伤感。下面笔者将按照抒情对象的不同,简要分析《文选》哀伤类作品所特有的情感意蕴。动荡的社会时局而“哀伤”是哀伤类作品中较大的、也是不可回避的主题。江淹《恨赋》、《别赋》则以广阔的视角透视社会中的“恨事”和“离别”。这些感伤社会乱离、感慨政治昏暗的哀伤类作品,都表现了一种生不逢时、功业难成的悲愤与感伤的情感内涵。哀伤人生的则比较广泛,其中有悼念亲友的如《思旧赋》《叹逝赋》《怀旧赋》;也有代他人而哀的如《长门赋》《寡妇赋》。哀伤人生的作品。将情感指向了个体或群体的生存状态,透露出强烈的生命意识。

参考文献

[1]清·于光华《重订昭明文选集评》卷四引何悼语,清嘉庆十二年怀德堂刻本。

[2]詹锳.《文心雕龙义证》(全三册·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第243页。

[3]詹锳.《文心雕龙义证》(全三册·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第1776页。

[4]周振甫.《诗品译注》[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第10页。

[5]詹锳.《文心雕龙义证》(全三册·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第304页。

[6]严可均辑《与从弟僧绰书》,《全宋文》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75页。

[7](梁)萧统编,(唐)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304页。

[8](梁)萧统编,(唐)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306页。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吉林省教育厅“十三五”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项目编号:吉教科文合字【2016】第406号。

(作者介绍:谭茜木,长春师范大学文学院2017级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昭明文选》研究;王大恒,博士,长春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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