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王维诗歌中的音景建构
2019-11-26姜迪
姜 迪
唐开元、天宝年间,经济繁荣、国力强盛,文学艺术也以其前所未有的态势在向前发展,这一点对盛唐诗风的形成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唐人的审美观念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诗歌创作中表现为:接受与融合、继承与革新。诗歌中不仅仅有“图景”的塑造,也出现了许多“音景”的描写。在诗人的笔下,声音描写和视觉感受一样重要,是他们感悟自然世界、反映社会现实的重要表达工具。可以说,音景的建构扩大了诗人的审美感知能力,也极大地丰富了诗歌的艺术表现力。
在《全唐诗》中,王维存诗四卷,留存丰富,其诗作不仅展现了雄浑壮阔的诗境,也创造出静逸明秀之美。在这些作品中,以声音的描写入诗似乎也成为诗人的一种自觉创作意识和审美表达,动物之音、自然之音、社会之音、乐器之音等均出现在诗歌中,并通过音景来表现自己的情怀与心境。本文主要通过分析音景建构在王维诗歌中产生的情感表达作用、诗境创造效果以及诗歌艺术表达三个方面,以此来加深对王维本人及其诗作的分析与解读,并从中窥探出音景描写对诗歌创作所产生的价值与影响。
一.以声传情、声入人心
在诗歌创作中,声音描写往往和视觉图景相结合,成为诗人表情达意的重要载体。因此,声音作为诗人感知自然与社会的重要表达工具,也蕴含着丰富的情感内蕴,是对当时所处环境、所遇之事的真实表达。王维借助自己敏锐的声音感知力,通过对猿啼鸟鸣、莺呢燕语等声音的描写,赋予诗歌更多的情感内涵,也为我们展现了诗人丰富而细腻的情感世界。
在王维的诗歌中,有许多借助声音的描写来表达对友人的送别之情,而这些赠别之作,往往多从所见之景入手,借景抒发离别之情,如《送梓州李使君》:“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1]开篇写蜀地的自然风光,参天大树中听到杜鹃啼鸣,环境深幽,气象阔大,视听结合描写蜀地山水风光之独特。又如《送杨长史赴果州》:“鸟道一千里,猿声十二时。”[2]从时间、空间上点明友人此去路途遥远、时间之久,借猿啼不断表达对友人的关切与担忧之情。又如《送贺遂员外外甥》中一句:“猿声不可听,莫待楚山秋。”[3]此处的猿啼所传达出的悲切与离别之情,与上述诗句亦有异曲同工之处,均从听觉角度入手,表达对友人的送别之情。而除了离愁别绪之外,也有借助声音传达盼望与友人见面的心情,如《待储光羲不至》一诗:“重门朝已启,起坐听车声。要欲闻清佩,方将出户迎。晚钟鸣上苑,疏雨过春城。了自不相顾,临堂空复情。”[4]听车声、闻清佩、晚钟鸣均为声音描写,诗人期盼友人的到来,一早就打开门户,想听听友人到来时车马发出的声响以及身上的玉珮因走路而发出的撞击声,以此来表达想要见到友人的焦急与期盼。晚钟响起,夜幕降临,还未等到友人的王维心中自然有一丝遗憾,此时的听觉感受也传达出了诗人内心的愁绪,晚钟之音仿佛是自己的内心之语一般,空等无果中似乎也多了一丝不甘与埋怨,奈何钟声响起,友人已不会出现在门户之中了。此处不仅写晚钟鸣,还写出了晚钟之音带给作者的情感体验。
除借声音的描写传达友情之外,王维还在诗歌中借助声音表达自己丰富的内心情感。如《寒食汜上作》一诗:“广武城边逢暮春,汶阳归客泪沾巾。落花寂寂啼山鸟,杨柳青青渡水人。”[5]这是王维被贬后重回京城途中所作,因对命运前途的不确定性而悲喜交集。看到落花,听到山鸟啼鸣,不禁内心落寞。鸟鸣的悲切如同诗人的心情一般,暮春时节悲从中来,借鸟鸣之音道出了自己的无奈与落寞之情。而《晚春严少尹与诸公见过》一诗:“鹊乳先春草,莺啼过落花。自怜黄发暮,一倍惜年华。”[6]同样写春天的莺啼,但却与《寒食汜上作》一诗不同,此处则是借鸟雀知春来表达珍惜年华之感,此时黄莺的啼叫仿佛在提醒诗人要懂得享受此刻的闲暇时光,借音景抒真情。又如《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一句:“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7]诗人倚杖临风,听深秋蝉鸣,在辋川过着潇洒自在的田园生活,和谐静谧,尽享闲适之乐,借蝉鸣之音表达此时内心的宁静,可以说是诗、画、音、情的完美结合。
二.听觉意象、营造诗境
听觉意象的入诗对诗境的营造有着重要的作用。王维作为山水田园诗的代表作家,其笔下有许多借助音景的建构来表现山水田园的静逸明秀之美,犹以隐居辋川之时的作品为盛。如《积雨辋川庄作》一句:“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8]此句是对隐居之地自然景色的描写,辋川之夏,白鹭飞行,黄鹂鸣啭,动态描写和声音描写,将积雨之日的辋川山野表现得画意盎然。又如《春中田园作》:“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9]这里的鸡鸣鸟叫声,是构成山水田园图景的重要听觉意象,野鸡、斑鸠多情的鸣叫之声在诗人眼里都显得如此可爱、生动,田野上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富有生气。此外,王维笔下的山水田园诗不仅景美,人也美。如《渭川田家》中:“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10]农夫荷锄归来,相互聊天,自在安闲,用“语依依”之声态的描摹刻画了农人日暮归家时的闲逸景象。又如《山居秋暝》中:“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11]竹林里浣衣姑娘们的欢声笑语在青松明月之下荡漾开来,展现了女子们勤劳质朴的美好品质,构建了一幅纯洁而又美好的生活图景,令人心向往之。
王维的笔下不仅有山水田园的静逸明秀,也有边塞风光的雄浑壮阔。不同的是,前者着眼于用自然之音营造诗境,后者则更多体现为社会之音和乐器之音的运用。较为典型的如《从军行》:“吹角动行人,喧喧行人起。笳悲马嘶乱,争渡黄河水。”[12]号角声阵阵,士兵们从梦中醒来,“喧喧”极言他们出发前的忙碌与紧张,此处声音的描写渲染了战前准备时的热闹场面。胡笳的悲响,战马的嘶鸣,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交战双方的激烈态势。此处王维大量运用听觉意象来表现边陲战争的紧张与激烈,以及战士们的英勇豪壮之气。又如《燕支行》中:“叠鼓遥翻瀚海波,鸣笳乱动天山月。”[13]以及《李陵咏》中:“旌旗列相向。箫鼓悲何已。”[14]诗中胡笳、箫鼓等听觉意象的出现,将边塞战争的场面描摹的更加真实可感。战鼓声叠起,胡笳声悲鸣,在萧瑟肃杀的边塞上此起彼伏,调动听觉感受表现了战士们雄壮的气势,也营造出敌我双方激战的紧张与惨烈。
三.视听结合、动静相谐
音景的建构,不仅在表现诗人情感内蕴,营造诗歌意境方面有着重要的作用,在诗歌艺术表达上也独具特色,主要表现为视听结合、动静相谐。
其一,视听结合。王维喜好参禅,因此诗也多禅意,如《秋夜独坐》一句:“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15]就描写了诗人坐禅时看到山间野果在雨中坠落,听到草虫在昏暗灯光之下的低鸣,此处运用视听结合的表现手法,表达了诗人独坐时因所见所听之物而陷入沉思,不由感慨人生如同果木昆虫般都将凋零的无奈之感。图景与音景相结合,由此来表达自己的心绪。又如《鹿柴》中:“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16]空山深林,层峦叠嶂,不见其人,却闻人声,通过视觉与听觉的互补,将山林深幽之状刻画出来,也拓宽了心理上的空间感知力。
其二,动静相谐。在王维的绝句《竹里馆》中:“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17]诗人晚年隐居于辋川,此时的他独自一人坐在幽深而又茂密的竹林之中,一边弹着琴一边长啸高歌,以静态之景衬动态之音,琴音和啸声在幽林之中也尽显空明澄净。可以说,自然之美与声情之真在这首绝句中表现得自然真切,如同身临其境般感受到诗人此时的禅意与超脱。在《鸟鸣涧》中:“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18]寂静的春山之中,夜幕笼罩着空谷,明月初升,仿佛惊扰了山鸟,在春溪山谷中鸣叫不停。此处借声音之景来反衬春山之幽静,动静结合,视角独特。又如《游感化寺》中:“谷静唯松响,山深无鸟声。”[19]诗中借空谷幽山中的鸟鸣之音来衬托环境的清幽,即用动态之音反衬静态之景,更加突显了自然之景的静谧美好。
总的来说,王维诗歌中不论是刻画山水田园的静谧闲适,亦或是描摹边塞战争的激烈豪壮,都离不开声音的描写。诗人将音景入诗,借助听觉意象表情达意,以声传情,营造出闲适恬静和雄浑壮阔两种诗境,音景与图景相互补充,使得诗歌的意境更加混融自然,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同时也扩大了诗歌的艺术和审美感知力。由此可见,音景对诗歌内涵、意境营造以及艺术表现等方面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声音描写对唐代诗歌的价值与影响更是有待补充与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