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阳博物馆藏铜炒锅名称献疑
2019-11-25李瑞亮张雷
李瑞亮 张雷
摘要:本文结合徐州楚王汉墓出土的盘铭和器型,进一步论证认为阜阳博物馆收藏的同类铜器命名为铜炒锅是不可取的,应命名为铜盘,其用途是沐浴,年代有可能是汉代。
《阜阳博物馆文物集萃》收录了一件“宽缘折腹圜底铜炒锅”,并记载了该器的形制:“口径69.7、高11.5厘米”“盘通体素面,直口竖壁,口缘宽平,折腹圜底”,器型如图1。
有一个细节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名称为“宽缘折腹圜底铜炒锅”,介绍其形制却说是“盘通体素面”,那么该器到底是“炒锅”还是“盘”呢?这倒是值得探讨,今不揣固陋,请教于方家。
我们注意到江苏徐州市东洞山二号楚王后汉墓(发掘报告是作“徐州市石桥石灰厂二号墓”)也出土过类似的器物,如图2,图出自《大汉楚王:徐州西汉楚王陵文物辑萃》,该“鎏金铜盘”器口径68.5、高15.6厘米。该书记载其形制:“敞口平沿,直腹,圜底,器壁较薄,通体鎏金,素面。腹部阴刻‘赵姬沐盘四字。器体铭文明确表明该盘是王后赵姬的沐浴用器。”器铭中的“盘”从舟从殳从木,应释写为“槃”,是“盘”的异体字。《说文·木部》:“槃,承槃也。从木般声。鎜,古文从金。盤,籀文从皿。”《说文解字段注》:“槃,承槃也。承槃者、承水器也。《内则》曰:‘进盥。少者奉槃,长者奉水,请沃盥。《左传》曰:‘奉匜沃盥。《特牲经》曰:‘尸盥,匜水实于盘中。古之盥手者,以匜沃水,以槃承之,故曰承槃。《内则》注曰:‘槃,承盥水者。《吴语》注曰:‘槃,承盥器也。《大学》汤之盤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正谓刻戒于盥手之承槃,故云‘日日新也。古者晨必洒手,日日皆然,至于沐浴靧面,则不必日日皆然。据《内则》所云知之。槃引伸之义为凡承受者之偁,如《周礼》‘珠槃‘夷槃是也。从木,般声。鎜,古文。从金。盖古以金,后乃以木。盤,籒文从皿。今字皆作盤。”段玉裁征引的材料和铭文记载正符合,说明盘正是古代的沐浴用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异体字?裘锡圭先生指出:“器物质料或性能的改变或多样性,也会引起形旁代换的现象。例如‘盘字,除了‘槃这个异体外,还有过从‘金的异体‘鎜。”盘是盤的简化字,毋庸赘言。夏炘《学礼管释·释槃》:“承水者谓之槃。《说文》有槃无盘,《仪礼》皆作槃,《丧大记》皆作盘,诸经或作槃作盘,槃者古字,盘者今字者。”
同墓还出土了另外两件口径稍小,但形制相同的鎏金铜盘,其中一件M2:64,如图3,折沿下阴刻“王后家盘”四字,另外一件M2:65残甚,器外下部不鎏金,但没有提供图片。发掘报告提供了两处M2:64“王后家盘”铭文拓片,细观两者并不相同,如“王”字一处是中间一笔横画略靠下,另外一个“王”字中间一笔横画略靠上,显然应是两个铜盘的铭文,即一处是M2:64的,一处是M2:65的。考古工作者描摹“盘”作“ ”,并指出该字和满城一号汉墓漆盘(1:5114)底部“盘”字相同。今检《满城汉墓发掘报告》,发现满城汉墓漆盘该字摹本作“ ”,该报告释为“盘”,如严格隶定可释写为“ ”;“王后家盘”的“盘”严格隶定可释写为“ ”。这种从舟从攵的字形还见于兮甲盘铭文,作“ ”,罗振玉先生认为“古者槃与舟相类,故 庚之 从 ,或迳作 ,殆与 字同,后世从舟,与从 同意也。”古文字中从殳和从攵往往无别,林义光《文源》卷六指出:“故从殳之字与又攵同意。”这两字又可释为“槃”“般”。“般”可读为“盤”,“般”可与“盤”“槃”相通的例子可参《古字通假会典》第218-219页,该书收录的“般”与“盤”相通例子很多。“般”“盤”相通例子还可参《战国秦汉简帛古书通假字汇纂》第762页。
虽然前述满城汉墓漆盘已残,但有铜盘可参,二号墓出土了一个同类型铜盘,其形制“敞口,外折平沿,浅折腹,小平底”“高3、口经16.6厘米”,即图4,可与前述阜阳器、徐州器对比,可看出三者器型非常相似。
徐州市狮子山楚王汉墓也出土过类似的器物,如图5,图亦出自《大汉楚王:徐州西汉楚王陵文物辑萃》,该书介绍其为“银鉴”,出自西面第二侧室,高11.4厘米,口径74.7厘米,折沿,口沿下有两环,短颈、平底、素面,腹下部有一周折线,左旋卧刻阴文篆书,该书的编者释读如下:“宦眷浴银沐鉴容二石一斗五升重一钧十八斤十两第一御。”该书也收录了铭文照片。我们又检视了该墓的发掘报告,在“W2,即内墓道西侧北边耳室”出土银器中,该器记作“银盘”,其形制为折沿、浅腹、平底,口径74.7、高13.6厘米。尽管高度的数据有出入,但从形制的其他方面看,二者应为一器。可是名称却不一致,一是“银鉴”,一是“银盘”,到底哪一个合适呢?我们认为当从该器铭文上认识。
铭文释文明显的错误有:“眷”是“者”的误释,同样的错误也出现在同书收录的银鋗的铭文释读中,《古彭遗珍:徐州博物馆馆藏文物精选》“金银器”部分也收录了该器和铭文,亦名为“银鉴”,上揭“眷”字该书释为“者”。“宦者”是战国至汉代的官名,汉有宦者令、丞,属少府。见《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出土封泥中有“宦者”“齐宦者丞”,狮子山器铭中的“宦者”当是诸侯楚国的宦者。“第一”的“一”其实是“乙”,《古彭遗珍:徐州博物馆馆藏文物精选》释为“乙”。还有所谓的“鉴”也是误释,《古彭遗珍:徐州博物馆馆藏文物精选》亦释为“鉴”,其实该字从金从舟从攵,应該释写为“ ”。其中的“舟”部和晋韦父盘的“舟”无二致,“ ”应是“鎜”的一种变体,也是“盘”的异体字。银盘铭文中的“沐”字正说明该器是作沐浴用的,和段注所引材料亦一致。汉代铜器中也有自铭铜鉴,如1961年陕西西安三桥镇高窑村出土了10件自铭铜鉴,这10件铜鉴根据形制虽分为两式,但器型都有双耳、圈底、腹部有凸棱的特征,主要区别在于折沿,仅举一例,器型如图6,原编号为一号鉴,其自铭“鉴”字如“ ”,其他字形与其类似。 这些“鉴”字无疑都是从金监声的字,可以释写为“ ”,和狮子山出土的铜器铭文判然有别,器型亦差别很大。
徐州该器铭文应改释为“宦者尚浴银沐 (盘),容二石一斗五升,重一钧十八斤十两。第乙御。”再从器型上看,该器和同墓出土的另外一件铜鉴形制根本不同,如图7,铜鉴折沿,圜底,深腹,和银盘浅腹差别甚大。虽然该器无圈足,但铭文中“沐”字说明不是用来加热而是用来洗浴的用器。
我们把阜阳器和徐州器比较可看出,三者都是敞口、折沿、浅腹、平底、素面,腹下部有一周折线,器型相似,三者都应是盘类,阜阳器是铜盘,徐州器是鎏金铜盘和银盘,只是银盘多了两个环而已。从徐州器铭文记载其用途来,二者是沐浴用器,阜阳器也应该是沐浴用器。据《阜阳博物馆文物集萃》介绍,所谓“铜炒锅”不是科学发掘品,是“临泉合作社拣选”,原书认为其是战国器,和徐州器比较看,阜阳器的年代也有可能是汉代。
【本文得到安徽大学汉字发展与应用研究中心2019年高校科学研究项目“安徽秦汉三国铭文研究”(SK2019A0040)和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安徽沿江地区矿冶遗址调查与综合研究”(项目编号:17ZDA222)的资助。作者李瑞亮,工作于安徽博物院文物科技保护中心;通讯作者张雷,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古文字,工作于安徽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