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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古而怀今

2022-07-08袁忠

东方收藏 2022年6期
关键词:器型釉色

摘要:建窑建盏的鼎盛在中国历史上犹如昙花一现,却是中国陶瓷文化里无法抹去的一个繁荣篇章。当代建窑建盏的复兴,是慕古怀今,站在前人肩膀上登高望远。本文以中国传统文化审美入手,在探寻建窑建盏审美内涵的同时,以求能为当代建窑建盏的创作带来一些思考。

关键词:宋瓷;釉色;器型;文人审美;建窑建盏

一、从宋瓷文化中探寻建窑建盏的审美之“道”

宋代是中国传统陶瓷器皿生产的一个高峰,繁荣的社会和经济,让理学、禅学等文化百花齐放,文人及士族阶层普遍拥有较好的审美意识和生活趣味。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宋代陶瓷艺术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简洁、实用、含蓄俊秀、质朴自然的感觉。

中国历史发展到宋代,统治阶级在汲取前人的经验之后,一方面着力推动手工业和商业快速发展,另一方面推行“佑文政策”,重文而轻武,如此一来,当时的整个社会在思想及审美文化上实现了繁荣发展。宋代社会对文人政治上的宽松,促使“士”这个阶层不断壮大,这一阶层的壮大又反过来推动多种工艺美术门类的兴起。这样的社会环境与氛围,促进了文化艺术与传统手工艺的交叉融合,也使得陶瓷这类传统手工艺直接受到理学、禅学、道家等哲学思想的影响。在“佑文政策”的带动下,宋代官吏逐步表现出文人化、学者化的特点,且大都擅长多种技艺与艺术创作,这一点亦大幅提高了整体社会层面的文化与审美水准。在古代社会,传统士大夫阶级一般都具有较高的文化、艺术修养,比如苏东坡就深谙儒、释、道之内涵,又得益于其政治地位,故而促进了彼此之间的融合。

在过去的文人士族阶级中,纯粹追求儒或是道的,乃极少数的存在,绝大多数都是儒道相兼,他们一方面忠君孝父、齐家治国,以尽对于宗法社会的责任;另一方面则雅意林壑、寄情山水,以获得精神上的休憩或解脱。这两种思想的对立统一在晚唐至宋代的文人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他们提倡儒学,在审美情趣上却是道家和禅宗的。儒与道的思想相融,儒家所追求之本质在于“文”,道家所推崇之道则在于自然、本真,二者一阴一阳、一刚一柔,形成中国传统工艺美学的基础。这样的审美情趣和基调也长久地影响着中国古代美学思想和陶瓷艺术风格的形成,只是在不同的时代,儒道两家的哲学思想占据着不同的统治地位。可以说,宋代文人与士大夫阶级社会地位的提高,对当时陶瓷审美的影响,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

宋瓷的审美情趣,源自于宋代文人及士族阶层的审美追求。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以及烧制工艺的进步,更加经济及实用的瓷器逐渐成为人们日常生活所需的主要器皿,也逐渐上升为文人士大夫们手中饮茶的器具和把玩物件。生活日用的“食器”在中國传统文化发展史上,其不仅仅是“日用品”,在一定时期它们也是一个人身份、权力、地位的象征。夏、商、周时期,“食器”曾是“礼器”的重要组成部分。所谓“器以载道”,“器”为具象之物,为形而下之有形有用之物;“道”则为器物所含之文化,为形而上的精神追求。

宋代文人的审美情趣影响了当时的陶瓷工艺之美,这一时期的文人阶层追求“寓物于意”,主张“留意”于物而不为物所扰,这是宋人节制的一种表现。文人阶层追求的是“自然”“平淡”“雅”,讲的是“象外之意”,这些都体现在对于瓷器釉色含蓄内敛、浑然天成之美的追求上。宋代单色釉的极致追求,在于釉色的纯正,如玉般的釉面质感。器型亦有别于唐代的繁复、艳丽,而更倾向于古朴,亲近生活和民族特色。

飘逸、平实、质朴,这是工艺美术史论家田自秉总结的宋代工艺美术审美三大特征。尤其是宋代的瓷器,虽然器型简单,但总能够给人以一种清爽、淡雅、含蓄的美感。理学作为宋代的主流思想之一,融合了禅宗与道家的部分思想,因此著名学者杭间在《中国工艺美术史》中,将宋代瓷器艺术审美的形成归结为在理学思想引导下的文人士族阶层审美的综合体现。就好比朱熹崇尚“格物致知”与“理趣”,表达的是对自然之理的推崇,这不正是田自秉先生所说的飘逸、平实与质朴吗?同样,理学家们常常“比德与玉”,因此我们看宋代瓷器釉面、釉色多强调的是温润、厚重的质感,这一审美亦延续至今。宋代建窑建盏的繁盛,正是得益于这样的文化及审美环境,孕育而生的一朵中国黑瓷艺术之奇葩。

二、从宋瓷审美中探寻建窑建盏的釉色意蕴

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认为,宋代瓷器的审美是在理学思想主导下,儒家与道家融合的产物。建盏因其釉色、器型在宋代受到追捧,除了“斗茶”的实用性外,青黑的朴素釉色又与“空”的意象相呼应,似乎静谧天空可包罗万象又引人遐思,正迎合了禅宗思想中对“空”“明心见性”的追求。而其烧制过程中,“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不确定性,不仅符合儒、禅“自然天成”的思想,亦与道家“道法自然”的追求不谋而合。

在禅宗观念中,寻求“空”“顿悟”“明心”和“见性”,促使宋代在器物的审美上以朴素、“空”为切入点,在陶瓷艺术审美上追求“象外之意”的美感。而建窑建盏由于烧制过程中的不确定性带来的“入窑一色,出窑万彩”之特点,让建盏的釉色恰巧符合了“天成”“空成”的儒禅追求。与此同时,在儒禅两家以外,道家“道法自然”的思想也让宋代的陶瓷技艺在追求自然美感的同时,也开创了一种“道法自然”的追求,就像陆游所说的“妙手偶得之”那般。如宋代哥窑、汝窑等窑口烧制的器皿,其釉面上多有自然开片,建窑建盏的“铁胎厚釉”等特征,都显示出材料本身的自然美,同时也体现了宋代陶瓷工艺美学中对材质的自然美的追求。

前文亦有提到,在釉色上,宋代瓷器对唐代青白釉、黑釉等釉色进行了继承和发展,着重于如玉般质感的突出,釉色更纯,器型趋向于古朴。繁复、艳丽且带有异域风情的造型逐渐退出审美主流,更贴近生活及民族化的器物在理学的主导下成为主流。这一变化,反映出宋代审美观念在理学和禅学的影响下,崇尚简朴生活、崇尚自然,表现出陶瓷工艺美在宋代的特点。俊秀古朴的器型之美、含蓄自然的釉色之美、朴实无华的材质之美,最终形成了宋代陶瓷工艺美学的三大特点。

时至今日,大家公认中国瓷器审美之高峰以宋代哥窑、汝窑、官窑、钧窑、定窑等为最。通过观察文人士族阶层的美学取向,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宋瓷名窑的审美特点,多为素面瓷器,少有人为的釉面装饰。虽如此,但釉面却不单调,如官窑、汝窑的釉面开片,利用了胎体与釉面之间的不同收缩比使其自然生成;再如建窑建盏的兔毫、鹧鸪斑、茶末、灰背等不同釉面,是铁系结晶在不同窑温和窑炉氛围下呈现的不同窑变状态。这些自然而成的釉面装饰,迎合了崇尚自然的道家思想内核,因而受到众多文人贵族的追捧,这也是同为宋代黑瓷代表的建窑与吉州窑等窑口的区别。为何宋代建窑建盏能在一众黑瓷窑口中独领风骚,盖因建盏黑色釉面上形成的斑纹肌理,变化莫测,都是“自然天成”而来,没有过多的人为雕饰,而吉州窑的玳瑁、贴花等则需要辅以人工贴、涂多道工序。

追求窑变自然的建窑建盏之釉色,在包含自然中反映出宋代陶瓷艺术的美感。《道德经》中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里的“玄”对应的是自然存在的万物,而在色彩上所指的正是黑色。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黑是“无色之色”,在道家理论中无中可以生有,黑色亦包含了所有的色彩,有着“无限”的可能性。禅宗思想中对于“黑”的理解与道家存在共通性,黑色代表的是沉着、冷静,有助于禅宗“明心见性”,从而带来“象外之意”的“顿悟”。建窑当地的胎土及釉料富含铁元素,经由窑火的淬炼呈现出釉色油润厚重的质感。在釉面上,正如《大观茶论》中宋徽宗所推崇的“盏色贵青黑”,建窑建盏的釉色呈现以“青黑”为底,红、褐或银蓝色斑纹为饰的特点。所谓青黑,乃黑中泛青色,黑中透润、深沉,是建窑建盏釉色的根本。我们欣赏传世的宋代建窑建盏作品,无论是前些年以7800万元拍卖成交的油滴盏,亦或现藏于日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的“稻叶家曜变天目”,其釉面底色都是黑中泛青之色,这种含蓄内敛仿佛无垠夜空,深沉静谧、引人遐想。

三、从文化追求中探寻建窑建盏的实用之美

宋代瓷器艺术的发展深受当时的文化影响,尤其是理学思想。理学在南宋成为官方哲学,在继承儒家学说的基础上融合道家思想,道家思想中蕴藏着古朴、大方的审美观念,也包含在宋瓷的器型之中。在《天道》篇中,庄子曾说:“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在庄子看来,器物应当顺应自然,遵循事物的自然本性,任其表现,不应以人为力量去施加而改变原有的自然本性。与唐代尚佛之风不同,宋代尤其是南宋,社会上层之间程朱理学盛行,在其倡导下,宋人十分讲究天人合一、格物致知的美妙。统治阶层在国家治理上大多推崇的是“无为而治”,而在器物的文化审美中崇尚“浑然天成”“简约大方”。其中的“简”,是文人士族阶层所崇尚的一种思想品质,这一点对宋瓷的器型设计有着较大的影响。而朱熹晚年在建阳讲学,他的理學思想对闽北一代的民众产生深远的影响,并将之融合于建盏器型的设计中,追器型简约,兼具审美与实用特征。

当代建窑建盏的器型,基本上是从宋代建窑建盏中继承而来的,实用之美正是宋代工艺美术审美及文化追求的根本,亦是宋代工艺美术生命力之所在。“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不适用,非所以为器也。”王安石在这句话里,强调的正是器物需以实用为导向,所谓器应该做到“物以致用”“物以尽用”,如果离开了具体的用途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墨子曾说:“食必常饱,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丽;居必常安,然后求乐。为可长,行可久,先质而后文”,即人要追求美,必须要有充足的温饱;要先有稳定的居所,才能追求生活里的愉悦。而对于器物的设计,在考虑装饰时,首先考虑的便是是否具备最基础的实用需求。纵观人类发展史,之所以会对器物精心地修整和加工,不正是为了能够在使用的时候更加方便吗?从一定程度上而言,工艺美术以及对器物的审美追求,亦是在精益求精的过程中诞生的。反观宋代建盏的兴盛,正是得益于其器型、釉色能够在“斗茶”的过程中满足使用及审美的需求。审美无需多言,而实用性也应当是我们进行当代建窑建盏创作时所要思考的重要问题。工艺之根本在于实用,工艺之美在于实用之美,因此我们从事建窑建盏的创作,脱离实用性的范畴,也将似无根浮萍,其生命力难以长久,自然谈不上“美”。

在宋代,陶瓷等一系列器物的生产,并不像我们当下有现代化生产工具或现代化的工艺设计理论支持。但近年来,我们学习、研究宋代建盏的经典器型,可以感受到当时匠人们在器型设计时,于实用、便捷、合理乃至节约、经济等方面的考虑。这些或许是因为在建窑所烧制的器物中,较大比例还是民间实用器皿,建盏最初也是作为实用器皿来烧制的。因此,宋代建窑匠人在设计建盏造型时,首先充分考虑的是老百姓的实际需要;其次,在比例、器容、表现手法等方面,针对所用器物的不同用途而有所区别,从而较好地把握了实用和美观相统一的基本原则。例如,在“点茶”中,使用执壶与茶盏,执壶是“点茶”中专门用于注水的工具,而执壶与建盏的有机结合,则更多的是从茶人的视角来考虑设计的。从用户的角度思考问题,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时至今日还是产品设计所追求的根本,宋代匠人在千年前就已经深刻理解并实践了这一思想。

四、总结

建窑建盏作为宋代黑瓷的代表,“盏”这一器型可以说正是其实用及审美兼具的典型,工艺古朴、俊秀而实用,完整地体现了宋代陶瓷艺术的审美特征。

参考文献:

[1]李炜洲.解读宋代陶瓷工艺美学在日本茶盏造型设计中的体现[D].山东大学,2017.

[2]陈少峰.宋明理学与道家哲学[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

[3]汪鹏.宋瓷造型理念对现代陶瓷设计的启示[D].景德镇陶瓷学院,2012.

[4]易婷.中国唐宋时期茶盏艺术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2013.

作者简介:

袁忠,1966年出生。2007年从事建盏烧制工作,师承省级非遗传承人许家有。现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建窑建盏烧制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国家一级陶瓷技师、福建省高级工艺美术师、福建省陶瓷艺术名人、南平市技能大师工作室领办人、南平市工艺美术大师、南平市技能大师、“芊盏堂建盏陶瓷有限公司”创始人及设计总监。其烧制的建盏作品被上海工艺美术博物馆、南平市博物馆、中国福建文化海外驿站日本站等机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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