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酱的故事

周永隆

前些日子，和几位朋友一起去逛郊区早上的集市，看到了路边摊上一边制作一边叫卖的芝麻酱——最大的桶装（十斤）才80元，合8块钱一斤，而且想买多少都不成问题！大家感叹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们小时候副食店凭“本”买的麻酱——那还是两成花生和八成芝麻兑成的芝麻酱，叫作“二八酱”。

芝麻酱在那时是一种很特别的食品，也是那个时代的小孩十分垂涎的东西。

那时的芝麻酱不是随便就能买的，而是凭本定量供应的。计划经济年代，每家每户除了一个粮本之外，还有一个灰色的副食本。凭着这个小本，可以买到每月限量供应的粉条、豆腐、麻酱、淀粉、白糖、鸡蛋、碱和肥皂等，以及只有节假日才供给的半斤花生和三两葵花籽。孩子们最喜欢吃的麻酱，每个家庭按人头算，1个月只有一两。一两麻酱能有多少呢？顶多拌两回凉菜，还不够吃一顿麻酱面的。我小时候最爱吃的是馒头片抹麻酱，家庭条件好的还会撒上些白糖——这是那时候小孩子心中最美味的食物。

虽然大家都喜欢吃芝麻酱，可是却不能尽兴地去吃。其实，那时麻酱的价格并不贵，五六毛钱一斤。但鉴于只有一两的份额，你就是再想吃、再有钱，也甭想多买。

每个人只有一两麻酱，实在是太少了，副食店的售货员都不好称分量。所以，很多人都拿大玻璃瓶或者大碗买，而且每次只买一两，顶多二两。售货员先要把玻璃瓶或碗过秤，然后用木勺子去麻酱桶里?，再倒入顾客自带的容器里。这样倒在瓶子里的麻酱很难一次倒准，一般都会多一些，可倒多了的麻酱又不能往回舀……这就是大家每次都只买一两二两的真正原因——这样做可以多得一些。

我那时很幸运，有个中学同学毕业分配正好分到了我家胡同口的副食店，就在卖麻酱和油盐酱醋的柜台。我每次去买麻酱都专门去找她。时间长了，我们都彼此心照不宣，每次买麻酱的时候，她都给我盛很多，钱当然一分没少给，但令人兴奋的是每次都能多买不少。

一起同来赶集的李大哥给我们讲了一个他小时候偷吃麻酱的故事。

李大哥小的时候，正是20世纪60年代初的饥荒年代。那时候很多家庭粮食不够吃，几乎每天都吃不饱饭，特别是那些正在成长发育期的小孩，更是缺乏营养。李大哥说他现在仍能清楚地记得因为饥饿，肚子里总是发出“咕咕”的声音——就像马桶里的水被抽干了一样。孩子们总是目光呆滞地在家里寻找吃的，而母亲们又往往把珍贵的吃食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那时候李大哥才六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因为吃不饱饭，总是饿得心里发慌。一天，母亲出去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他茫然地坐在凳子上发呆，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屋里四处扫，渴望能在家里找出点吃的，安抚一下自己肚子里那“饥肠辘辘”的“馋虫”。他下意识地去翻弄母亲的柜子——其实李大哥已经无数次地翻过家里的所有柜子了，但几乎每次都让他大失所望。然而这一次，他挪开玉米面口袋的时候却愣住了——柜子里竟然有半罐麻酱藏在了角落里。也许是母亲一时疏忽没有藏好，这半罐麻酱使他兴奋不已，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双手合十，欣喜若狂，竟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于是，他迅速取出了那罐麻酱，以最快的速度拧开了盖子，随即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连拿个勺子都嫌费工夫，急不可耐地把手伸进罐子里，?出了一撮儿麻酱送进了嘴里——哎呀！太香了！李大哥使劲地咂摸了一下滋味，来不及下咽，就又用食指勾起一撮儿填进了嘴里……李大哥觉得那味道太美了，在他幼小的心里，这简直是人世间最好的美食，手里捧着这罐麻酱舍不得撒手。可他又一想，这是全家8口人共同的食物，只偷吃一两口就得“打住”了，吃多了母亲就会发现。可是麻酱的香味儿实在太诱人了，他犹豫再三还是舍不得放下那罐麻酱。李大哥回头朝屋外看了看，生怕母亲从外边回来。母亲看见自己偷吃，肯定得挨骂，弄不好屁股上还得挨几巴掌。可他又一想，既然已经偷吃了两口，“罪名”已经“落实”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吃几口。于是他用手又?了几次，一股脑儿地填进了嘴里。

还没等李大哥把满嘴的麻酱咽下去，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慌乱之中赶紧把那罐麻酱塞进柜子里。门开了，母亲回来了，李大哥下意识地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麻酱，怕被发现嘴里的东西，又从桌子上抄起了杯子，灌了半杯凉开水。他原本想用水把嘴里的麻酱冲下肚去，这样就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他小小年纪，哪里懂得满嘴黏稠的麻酱本来就很難吞咽，再喝了几口凉水之后，这些东西就完全堵塞住了喉咙，让他一时间喘不上气儿来，小脸儿涨成了茄子般的青紫色，大张着嘴看着母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母亲一时间也惊呆了……

即使这样，李大哥还是没有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一是怕母亲知道他偷吃了全家的麻酱，二是好不容易吃到嘴里的麻酱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吐。他使劲往下咽，可无论如何费尽力气也无法把嘴里的麻酱咽下去。情急之下，他只能用手使劲地往下抠自己的喉咙，试图挖出一点缝隙让那些麻酱流进肚子里。母亲终于看清了他嘴里的东西，用白眼球斜棱着他，看他的“表演”。不过，母亲最后还是爱恨交加地跑过来帮他捶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总算喘上来一口气——这几口麻酱险些要了他的小命儿。

一点点芝麻酱，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给我们这代人带来了快乐。回忆我们的少年时代，因为饥饿偷吃麻酱的故事既可笑又心酸。现如今，新一代的年轻人早已不把那微不足道的麻酱放在眼里，可我们儿时偷吃过的麻酱，却成了我们这代人特别难忘的记忆……

（编辑·张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