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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鱼子(外一篇)

2019-11-23朱学东

翠苑 2019年5期
关键词:鱼子萝卜丝街市

朱学东

鱼子,从小就是我的至爱。

有多爱?

旧时家里烧鱼,收拾鱼的时候,鱼子鱼泡基本都是完整地留在鱼肚里。鱼烧好后端上桌,家人全部上桌,开饭令一下,我们哥仨不约而同地将筷子戳向鱼碗里的鱼肚皮,直接插进去,挖出一小块完整的鱼子,兄弟仨总是各有所获。而祖母,则是在边上带着怜爱“恐吓”:慢点慢点,急煞鬼投胎啊,弗要把碗戳翻了。这过程,我虽为长兄,却毫无孔融之觉悟。

鱼子烧熟后,结块在鱼肚里,颜色像鸡蛋黄,一粒粒密密麻麻地凝结在一起,吃起来口感略干、略硬,但是,对于我们而言,这略干和略硬,其实不是鱼子这种食物的缺陷,反而可能是它吸引我们的地方,与软绵绵的鱼肉完全不一样。

家里人人都爱吃鱼子,甚至鱼肠,但内河鱼小,鱼子总是不够多。所以,大人们总是克制着,放任我们小孩吃。

不过,我小时候,故乡流传着一种说法,据说有三种东西,一般不喜欢让小孩吃,这三种东西分别是猪脑花、鸡爪和鱼子。这三样,其实都是我的爱,至今不废。传言小孩吃了猪脑花不仅人脑子笨,像猪一样,而且吃了以后,脖子容易出油,容易腻污衣领;而传言小孩吃了鸡爪,写的字不好。至于说小孩吃了鱼子,人会笨,不聪明,就像鱼子似的,一点点就是实心眼,也就是死心眼。

我无法考证这个说法何来。反正,我小时候,这个说法都是口耳相传,但却不像其他戒律似的,严格限制。也是,能有吃就不错了,还讲究这讲究那,要不要活命啊?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弄到东西吃饱肚子活下去,才是唯一重要的。至于笨不笨,也就一说而已。就像我父亲,年轻时肯定没少吃鱼子,他从没觉得自己吃了鱼子就笨了。

所以,我们童年时代,甫一与鱼子相遇,就热爱上了它们。至于老人说的吃了笨死心眼,也就说说而已。我家自祖父母到父母,从来没有因为传言吃了鱼子笨就阻止我们吃,相反,像父亲那样,总认为鱼子才营养好又好吃呢。

我们哥仨,自小跟着父亲和堂叔,学会了在沟渠里捉鱼。在河里钓鱼摸鱼,鱼没少拿回家,但油盐少,拿回家的鱼,烧了也难吃。所以,我到上大学前,已基本不吃鱼肉,只喜欢吃冬天的鱼冻,当然,还有鱼子鱼泡鱼肠这些。这些本来味道就和鱼肉不同,量不够多,在过去,是无论如何也吃不厌的。

后来到北京上学,彼时北京的菜市场,卖的都是冰冻的鱼,鱼子鱼泡也无人要。后来有了活鱼,一开始那些东西也总是没人要。我上菜市场买鱼,总会提醒卖鱼的摊主,收拾的时候把鱼子鱼泡给我留着。刚开始摊主总会好奇地问:“南方人吧?只有南方人才爱吃这些东西。”

及后,要求把鱼子带走的人越来越多了。北京的菜馆,尤其是湘鄂菜馆里,有一道菜叫干锅鱼杂,实际上就是鱼子鱼泡,我很喜欢点。而这道菜的鱼子鱼泡鱼杂,现在北京的菜市场就有卖的——每次去卖鱼的摊档上,总放着一个塑料大盆,里边装着不少鱼子鱼泡,看样子还是有买魚的不知鱼子鱼杂之美味。前些天我过菜市场,问摊主,鱼子鱼泡多少钱一斤,回答说15元。

我后来见识渐多,不仅知道江海里的大鱼鱼子之大之多,也知道鱼子确实是个好东西。比如,像大马哈鱼的鱼子,就不是我们内河里那些青鱼鲤鱼鱼子可以比的。鱼子富有营养,富含蛋白质、钙、磷、铁、维生素等,而不是我们小时候道听途说的吃了人会变笨——事实上,我吃了那么多鱼子,确实也没变笨,而俄罗斯的鲟鱼鱼子酱,全世界闻名。早在19世纪,俄罗斯就认为,鱼子酱是最好的食物。不过,据说鱼子胆固醇较高。

我姑娘如今也爱吃鱼子,但她再也不用像我小时候似的要和弟弟们争抢。在北京,我买淡水鱼时总是尽量挑带籽的,回家拾掇好,做好,她只要翻开鱼肚,就可以完整地挖出一块鱼子来。回老家,有鱼子也总是给她留着,谁让她年龄最小又爱吃呢?

鱼子的生命力其实是很强的。旧说千年草籽万年鱼子,江南故乡旧时未曾被污染时,随便地上挖条沟,春水漫过,经过酷夏,到了秋冬,蓄水渐少,沟渠里边就多了许多鱼虾,传言都是沧海桑田变化之故。过去的鱼子遇上合适条件,成活了。我虽然未有见过科学研究成果,但这样的场景,却在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留下了至深的印象。我一直说,未有见过此种过程的,不能奢言鱼米乡。

也有朋友曾经跟我说,鱼子既然有这样强大的生命力,你们还这样吃它,不觉得残酷么?

我笑笑,回答说,其实这不过是万千世界的生物链而已,无须太过在意。

铜鼓饼

前些日子,中学师弟、著名的清华大学王教授问我一张图,说,铜鼓饼,还记得吗?

铜鼓饼是江南旧物、传统饮食,我还没有写过。我知道王教授提醒我的意思。

不过,他发给我的图片,完全不是做铜鼓饼的样子,倒像是烧烤。他跟我解释说,电视视频有些远,拍得匆忙,只拍到了铜鼓饼做完后沥干的样子,所以我看起来像是烧烤。难怪。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过去的场景就汹涌而至。

铜鼓饼,其实就是一种普通的路边小吃。传统铜鼓饼的原材料主要是面粉和萝卜丝。说传统,是因为现在常有人跟虾饼混淆,但虾饼与铜鼓饼其实是两回事,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记有虾饼:“虾饼,生虾肉、葱、盐、花椒、甜酒脚少许,加水和面,香油灼透。”这跟我小时候看过吃过的铜鼓饼完全不同。

小时候街上节场上看人做铜鼓饼,很简单,把萝卜擦丝,加盐,加水,加面粉,和面,让面和萝卜丝变成萝卜丝面糊——如果放点切碎的野香葱,味道更好——放在一边的盆里,炉子上放口小锅,锅里盛放着烧沸的油,用一种特制的铁夹子,或者说铁盒子,用勺子舀着萝卜丝面糊,倒进铁夹子里,放油锅里煎炸,油没过夹子,眼见着白色的萝卜丝面糊在沸腾的油锅里变色,最后边发黄,鼓了起来,然后自动漂浮出夹子,捞起来放在边上一个沥干的简易设备上沥干,即可食用。

沥干的目的,一是不让油浪费,滴下的油可回收,二是稍微晾一下,凉一点方便食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当然也吃不得铜鼓饼啊——沸腾的油刚煎炸过,烫啊。

铜鼓饼顾名思义,就是这饼像铜鼓。煎炸过后,其色如黄铜,其形鼓了起来,像扁的铜鼓,大概是面里放了碱或酵母的缘故。

油炸过的铜鼓饼,一张张挤在架子上沥油,热气腾腾,而香味,也随着热气弥漫开,漂浮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吸引着过往的人,尤其是孩子。

铜鼓饼摊头出摊,一般是在早上,最多到九十点钟就会收摊——故乡过去的街市都是早市,春天在故乡各处依时而轮替的节场(即庙会)上,铜鼓饼出摊时间会到午后,铜鼓饼可以给一些赶集的人当午餐。

我记忆中街市或者节场上的铜鼓饼摊头,周围总是围着一群人,从来不缺人,尤其是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大孩小孩,无论站得远近,都瞪着一双双饥渴的眼睛,或盯着出了锅在架子上沥油的铜鼓饼,或盯着摊主忙碌的手中在煎炸的铜鼓饼。而摊主,头都不抬,只是忙碌,或者用土话喊一嗓子吸引人:“刚油炸出来的铜鼓饼,香到则弗得了,好吃勿贵!”……

只有见过这样眼神的人,才知道什么叫欲望。我当年每次跟着大人到集市上,也总是瞪着这样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睛,咬着衣角,绞扭着手指,看着。大人一声“走啦”,跟着大人走开的我,则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回望……

有些孩子则会拉着大人的衣袖央求买一块,而我從来不敢央求,只能等大人主动给买。如果央求,那不就太不懂事了?那个年代,钱可金贵了啊!

所以,王教授说他小时候上街市总会买铜鼓饼吃,那是他家庭条件好。而我小时候则几乎没有吃过铜鼓饼,只是眼馋肚馋,却从来没有真正解过馋。难得吃到,是跟着祖父去街市的时候,祖父给的犒赏。但即便只有一两次,那印象,已经永远难以忘怀。

我不知道常州武进之外的其他地方有没有铜鼓饼,但我小时候,铜鼓饼是故乡街市的标配,前黄街上有,礼嘉街上有,庙桥街上有……尤其赶上集市节场。

王教授说现在的铜鼓饼内容变了,放了虾,所以,现在的孩子都叫铜鼓饼为虾饼,而且只知道虾饼,不知道铜鼓饼了。其实它们是不一样的。用我弟弟的话说,虾饼是虾饼,铜鼓饼放虾,主料还是萝卜丝面粉,放两只死虾而已。

小时候偶尔吃过的铜鼓饼,在我离开故乡外出求学时回家,家里的经济条件已经好转,也曾经在街上买过铜鼓饼。但那时,吃过以后,总是觉得没有从前的那种香,主要是已经没有小时候那种饥渴的欲望了,或许是食物丰富了,我的眼界开阔了吧。

如今,我压根想不起吃铜鼓饼,对故乡的虾饼也没有一点欲望。

不知何故,我小时候想吃而吃不到的铜鼓饼,从来没有像我小时候吃的馄饨团子那样,成为我一生的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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