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问题的问题》思想蕴涵的符号表达
2019-11-15郝彦帅山东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郝彦帅 (山东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媒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电影《不成问题的问题》是梅峰编剧并执导的一部文艺片,改编自作家老舍发表于1943年的同名短篇小说。小说直面中国人的性格弱点,对社会上普遍存在的人情世故问题进行了巨大讽刺。电影改编过程中,创作者在保留原有情节的基础上,对部分人物情节进行调整或增添。影片在展现小说原有主题的基础上,进一步表达了对战乱时无家可归、四处漂泊的人的怜悯,凸显了生而为人的弱小与卑微。影片中的符号元素随处可见,无论是对整体空间的设计和把握,还是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与建构,在看似平淡的细节展现中,都充满着对特定社会背景下生存规则的隐喻。
一、传统社会的稳定结构
从历史发展的演变进程看,中国人崇尚男耕女织、自给自足,是一个典型的小农经济生产模式。这种经济模式下的中国传统社会被三个不同层面所控制,形成了一个类似“正三角”的超稳定结构(即长时期内体制的复制和发展的停滞)。具体而言,“上层是由天人合一的儒家意识的皇权统治;中层是由县以下层面的士绅政治控制;下层则由蕴含宗法宗族思想观念的家族控制”[1]。从秦汉帝国的建立直到现在,中国社会的深层组织方式从未改变,始终把社会的整合建立在人们对意识形态的认同之上。在中国传统社会的治理结构方面,以农业生产为主的中国人,世代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在同一块土地上繁衍生息,这种基于血缘关系的家庭众多,家族非常兴旺,而地缘组织的远近亲疏致使社区相对微弱,形成了熟人社会。熟人社会的形成离不开中国特有的文化氛围,也离不开几千年来所孕育出的家族观念、地区观念等。可以说,一个个家族,一个个部落,促成了一个个熟人社会。
象征符号作为一种表意符号经常出现在影片之中,主要体现在人物、故事情节、人物情感等方面,更好地展现了创作者的思想和意图,具有画龙点睛的艺术效果。“在电影中,人物形象通过影像呈现而具象化,人物影像作为符号是载体和对象的统一,其指涉对象是那个虚构出来的人物,尤其是我们对这个人物形象的感受。”[2]53-54以影片《不成问题的问题》中的人物为例,人物的特点以及人物间的关系都具有跨越表象的深层意味。影片中主要存在着这样几个人物,即代表地方官员乡绅的丁务源、流氓艺术家秦妙斋、海归尤大兴以及农场内的普通工人。他们分别代表着不同阶层,是维持社会稳定的重要力量。影片从有权有势的老板太太们的贪图享乐,到以丁务源为代表的地方官员乡绅的不作为,再到以秦妙斋为首的所谓艺术家的虚伪可笑,到最后底层工人们的助纣为虐,都从侧面抨击了中国的熟人社会,以及熟人社会下所隐藏的各种潜在规则。正如影片的开头和结尾部分,都不同程度地强调了农场的赢利问题。影片结尾,重新恢复农场主任身份的丁务源和许太太、佟小姐再次相聚在树华农场内,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当面对赢利问题的追问时,丁务源依旧做着肯定回答,但谁都明白这话的深层意味。农场股东们不在乎农场的赢利问题,是因为他们有更好的发财手段。归根结底,依靠的还是整个国家的制度和阶级压榨。所以“从丁主任至地方权贵,再到国家阶级,再回到底层工人,最后再到丁主任,这样一个奇妙的食物链闭环就在影片中隐隐成型”[3]。正是基于这种“正三角”式超稳定结构的存在,使得农场内部结构模式难以撼动,稳固而又安定。另外,影片中还存在着一座象征稳定与安宁的桥。它位于农场内部,连接着工作区和生活区两个地方。工人们每天的必经之路,平坦而稳固,同样暗示了工人对农场环境的接受与满意,隐喻了工人们对农场丁主任管理的认可和支持,凸显出一种稳固、安定、和谐的社会状态。
二、人情社会的处世哲学
符号被定义为携带着意义的感知。“自然事物(如雷电、河流等),它们原本不是为了‘携带意义’而出现的,它们‘落到’人的意识中,被意识符号化,才携带意义。”[2]6在影片中,原本毫无意义的河流在人的意识主导下,作为符号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创作者在对农场环境进行设计的过程中,依靠大自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将一条天然形成的河流纳入农场内部。这条呈S形的河流从中间流过,自然地将农场划分为工作区和生活区两部分,这样的呈现与中国传统的太极阴阳图案异曲同工。由于太极阴阳学说是由《周易》而来,故可以进一步地将中国传统社会的处世哲学与《周易》中的变易思想相联系。北宋易学家程颐在对《周易》一书的要旨进行论述时说:“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周易》作为中国的经典著作,深刻揭示了事物的内在发展规律。清代作家曹雪芹的著作《红楼梦》中有一副对联写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深刻表达了儒家思想观念中入世的一面。无论是《周易》中提到的变易思想,还是对联中所暗示的为人处世之道,都是对中国传统社会的一种有力阐述,从多方面表明只有懂得一定的人情世故,才能在生活和工作中如鱼得水。
中国传统社会的生活是富于地方性的,这种地方性的限制使中国社会成了一个“亲密”的社会。费孝通先生在他的著作《乡土中国》中谈到:“亲密的血缘关系限制着若干社会活动,最主要的是冲突和竞争;亲属是自己人,从一个根本上长出来的枝条,原则上是应当痛痒相关,有无相通的。而且亲密的共同生活中各人相互依赖的地方是多方面和长期的,因之在授受之间无法一笔一笔地清算往回。亲密社群的团结性就依赖于各分子间都相互的拖欠着未了的人情。”[4]故而中国传统社会在本质上又是一个人情社会,里面充斥着各种人情世故。影片将故事背景设置在一个不大的农场内,通过对几个主要人物的性格展现和冲突设置,演绎了一段寓言般的故事,讲述了那个年代中国社会的生存处世之道。树华农场内,丁主任凭借处事精明的本事,不仅得到工人们的支持和拥护,而且在农场外也得到了股东们的喜爱。随着秦妙斋出现在农场,各种事件接踵而至。农场得不到盈利的问题让一些股东提出换主任的要求。然而,新主任尤大兴却又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尤大兴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海外留学归来,想要凭借一身技术为国家做出贡献,却因为不懂得中国社会中的人情世故,得不到工人们的尊重和认可。树华农场的各种风波和冲突就在人情世故中来回打转,却总也得不到安宁。具体说来,丁务源无论是在农场内还是农场外,都凭借处事圆滑的本事,受到股东太太们的喜欢和工人们的尊重。丁务源这个人物代表了生活中的官员乡绅一类,他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懂得巴结上司也懂得稳定下属。他与工人们熟络、与秦妙斋称兄道弟,都有他自己的目的。与之相反,留学归来的尤大兴,一个正直、善良、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青年,刚到农场时还盘算着对农场进行改革,从而实现盈利。但随着改革的不断推进,满腔热血只剩下无尽的苦闷与忧愁。尽管尤大兴拥有经营农场的能力和技术,却不懂得如何处理人情世故,最后只能黯然离开。
三、中西文化的碰撞交锋
文化作为一种符号元素普遍存在于中西方社会中。古中国在多年的历史演变过程中,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农耕文明,这样的历史氛围使中国文化更加注重人的社会属性,强调集体的重要性。不同于中国文化,西方文化在长久的历史演变进程中更注重人的自然属性,强调个体的独立性。中西文化上的差异决定着两者之间必然充满着碰撞与交锋,在社会转型时期更为明显,民国时期正是这样。影片改编过程中,创作者在保留时代背景的基础上,为了更加深刻地表达影片的深层主题,将中西方文化共融于影片内部,通过对比展现出文化差异下中国传统社会的现状与隐藏的危机。
影片中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40年代的重庆大后方。民国时期的中国,正处于特殊的社会文化背景之下,外来文化和新思想的不断涌入,导致中国很多方面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以建筑风格为例,当时的重庆,在保留传统建筑风格的同时,吸收借鉴了西洋建筑的风格特征,形成了以砖、砖木混合为材料的新式建筑。从艺术场景的外部空间看,位于重庆北碚城的地方建筑许宅是一座封闭的高墙大院,颇有中式建筑的风格特色。传统的木质结构和装饰风格,符合当时的本土地方建筑特色。而隐于郊外的树华农场,在整体空间设计上注重中西结合,在保留中国传统建筑特色的基础上,将农场办公楼的外观设计成西式洋楼样式。影片中的一中一西两种风格,背后暗含着的是两种不同文化的交融与碰撞。正如西方建筑风格对中国建筑的影响,西方文化也在逐渐渗透到中国的社会生活中。“各种物的影像在电影中几乎无处不在。出现在电影文本中的物象符号,以各种方式或多或少地参与了电影的表意。”[2]59影片通过对民国时期社会风貌的诠释,以及对建筑环境的利用和展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不同阶层人物的生存状况,透露出对中国及其文化历史命运的深切关注以及对未来的困惑和迷茫。
人物形象作为一种人物符号有着自己的象征和隐喻意义。影片在对人物形象进行确立和建构的过程中,通过对不同人物的出场环境和氛围的设计表现出中西文化的碰撞与交锋。以尤大兴为例,处于新旧文化交困与迷茫的社会背景下,尤大兴是一个在新思想与旧伦理中充满矛盾与痛苦的典型知识分子形象,这样的形象注定让他在这个农场中难以有所作为。从尤大兴的出场便可以看出,他与太太明霞在经过连接农场与外界的桥时,其中用旧木板铺成的一段显得极不平稳,明霞手中的盆子因为身体的失衡而滑落水中。顺水漂走的盆子以及这摇摇欲坠的失衡都隐喻了其中的不安和危机。单从尤大兴到达农场的前后不同而言,在他到达后,农场里的许多道具都发生了变化,比如办公楼周围的绿植、路面的修整、门口的告示牌、办公大厅的格局变化,这些规整布局都开始能看到尤大兴的身影,代表着秩序和规矩。但是在尤大兴离开后,农场又马上恢复成原来的模样,这些微妙的变化都体现出新旧文化、中西文化在不同环境氛围中的对抗和磨合。在影像的明暗对比上,丁务源的服装在颜色上稍显暗灰,以表现稳重、务实又低调的性格。而其他人物与丁务源之间,通过对衣服颜色的明暗对比,产生出不同的关系,比如尤大兴的浅色西装和衬衫就与丁务源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表现了他们的对抗关系。而这些不同人物形象、道具、服饰的设计和安排,无不透露出创作者对文化的忧虑和反思,映射出特殊时代下人物命运的无助与悲情。
四、结语
在商业片云集、艺术片饱受争议的大环境下,影片《不成问题的问题》作为新学院派的代表作品,为当下电影界注入了一滴新鲜的血液。创作者返璞归真,通过冷静、客观的视角,将现实生活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观众面前。遗憾的是,影片中的舞台化气息过于浓厚,又使观众与影片产生了某种疏离。影片对中国社会有着深层次的挖掘和探讨,对中国传统社会中的劣根文化有着一定的讽刺和批判,具有极大的现实意义和探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