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走在90后的大路上
——兼论青春电影转型之作《无问西东》
2019-11-15高婷雅陈立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4000
高婷雅 陈立人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4000)
一、“衔尾蛇”般的90后青春电影现状
大众电影在满足赢利需求的同时要符合社会发展,满足观影者对大众文化的审美需求,而作为社会发展结果的国内电影文化市场繁荣所带来的观影消费群体的改变结果——80后、90后群体日益成为华语电影市场消费的主力军,为这样一批主力消费群体量身定做的“青春电影”在90后陆续成年的2012年前后形成井喷之势:2011年滕华涛导演的《失恋三十三天》是青春电影的90后时代开山之作,2012年台湾青春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在大陆地区再次掀起“青春”大潮,2013年更是有赵薇导演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陈可辛导演的《中国合伙人》纷至沓来,这一批电影以“90后成年”为时间契机,给市场上最广泛的电影消费者——90后提供一个感伤青春、缅怀青春的平台与契机。
从票房来看,以2013年为例,全年院线上映的青春片数量有10部,10部影片票房总收入约18亿,而2013年全年上映国产电影305部,总票房127.7亿。2014年,青春电影上映数量较2013年翻了一番,单部影片票房超过4亿的就有6部。2015年,上映的青春电影达30部,创历史新高。但再往后的电影票房市场,“90后青春电影”似乎就逐渐被大家淡忘,在电影票房和社会话题上双双走向下坡路,其中的缘由与“90后青春电影”本身脱离社会现实,盲目“贴标签”有着直接联系。
“90后青春电影”进入了一个怪圈,电影本身看似带有强烈的时代烙印,却早已脱离了艺术立足时代、立足当下的本质意义,这样不切实际的青春时代并不属于大众文化范畴内绝大多数的观影人士,也就遑论贴近大众生活或是代表大众发声。在政治民主意识日渐强化的今天,“90后青春电影”作为大众文化的形式之一,没有很好地找到民主意识表达与经济资本集权的平衡点,在民间文化与精英文化日益衰落的当下,对社会道德秩序不同程度的破坏与重建没有担负起一定的责任,反而成为资本掩盖社会真相的“帮凶”,“90后青春电影”也就顺理成章地失去了市场。青春电影的出现本身与时代发展密切相关,过快的城市化进程催生出一批严重脱离实际而反复强调“情怀”与“感伤”的青春电影,如同阿兹特克文明中的“衔尾蛇”形象,看似有无限的可能,实际是故步自封甚至陷入了死循环,最终自我毁灭。
2018年,第一批00后成年,可能属于00后的青春电影也即将蜂拥进入电影市场,但如果这一代的青春电影依然像90后这一代一样,那么无法取得往昔的辉煌也是可以预见的。如何维系、重现这样的热潮,如何去做“青春之于时代”乃至“青春之超越时代”的青春电影,从2018年初公映的影片《无问西东》中或许能找到一些思路。
二、《无问西东》之于青春电影的再诠释
影片《无问西东》是李芳芳编剧、执导的第二部电影,虽然时隔六年才登上大银幕,但早在2012年就杀青的《无问西东》能够在当时电影市场争做“90后青春电影”的时代,创作出这样一部艺术评判上文本矛盾嵌套、人物关系建构相对成熟,市场受众上超越个体实现群体表达的作品,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一)文本矛盾嵌套——个体成长的渐进性和被迫性
影片《无问西东》立足近代以来四代中国青年成长的历程,从四个不同时期青年人所面对的社会矛盾、社会问题切入,将青春成长与时代变化中的主要社会矛盾紧密结合,尽管影片中四代人的联系有些牵强和生硬的地方,但影片能在展现不同时代青年成长的矛盾后回归到同一个青春成长“坚守本心”的主题、完成青春电影跨时代性的使命。
时代变化带来的是社会矛盾的变化,更是个体抉择的变化,影片中的四代青年人在成长过程中都面临着外部矛盾和内部矛盾,双向矛盾的嵌套逼迫青年在成长过程中做出选择。在社会层面上,1923年吴岭澜面对军阀割据的国家统一矛盾,1937年沈光耀面对愈演愈烈的中日矛盾,1962年陈鹏处于国防科研研究空白的国家建设矛盾中,2018年张果果则面对信任困难的社会发展矛盾。在个体内部矛盾中,吴岭澜困囿于文科擅长可实业却能救国,沈光耀按照父母期许应安心读书,但抗日战场急需人才投身一线战斗,陈鹏想保护王敏佳但核研究的多项规定和限制让他无法陪伴,张果果希望能帮助到四胞胎又担心这样的爱心被四胞胎家人利用。影片内外矛盾看似独立,却不可分割,矛盾之间的嵌套有效将社会发展与个体成长紧密联系,使得影片的青春书写既带有每个时代的特征,又不拘泥于某一个时代,个体成长也更能引起观众的共鸣。
影片之所以能在跨时代性的矛盾中引起更多观众的共鸣,本质原因在于影片个体成长塑造的被迫性和渐进性的特点。戴锦华在《电影批评》中写道:“所谓青春片的基本性,在于表达了青春的痛苦和其中诸多的尴尬和匮乏、挫败和伤痛。可以说是对‘无限美好的青春’的神话的颠覆,‘青春片’的主旨是‘青春残酷物语’。”[1]在笔者看来,“青春的无限美好”更多的是在成长过程中的一种必然趋向,是对美好成长生活的“倒逼”的颠覆。而这种“倒逼”力量的呈现在青春电影中就变成了跨时代表达的被迫性和渐进性。以片中沈光耀为例,他从一个富家子弟成长为一名光荣的抗日战士,这样的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的。影片在塑造沈光耀投笔从戎的历程中,没有一开始就将他放在道德的制高点选择投身抗战,而是将“投身抗战”这一选择作为成长的结果,与其说他希望保家卫国,不如说他也在保护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几乎所有选择都不是自愿的,反而是渐进地、被迫地被时代裹胁。
(二)人物关系构建——青春成长的映射性和继承性
影片呈现了三种人类社会最常见的关系——婚姻爱人关系、师生关系、朋友甚至是陌生人的关系,这些关系的构建不仅是放置在青年人的身上,而是首先让青年人看到现存社会中上述关系的真实状态,这样的状态在一定程度上投射到、继承为属于青年一代的婚姻、师生、社会关系建构中。
毋庸置疑,婚姻爱情关系是青春少年最憧憬的关系。影片中的婚姻爱情故事主要集中在许伯常夫妇和王敏佳、李想、陈鹏的身上。许伯常对学生、邻居都非常好,却对爱慕他、资助他求学的妻子刘淑芬采用冷暴力。目睹许老师婚姻生活的李想同样对其他人关爱有加,却为了支援边疆的机会,让爱慕他的王敏佳独自承受社会的无妄之灾,这样的李想俨然与许老师并无二致,王敏佳与师母刘淑芬苦苦追寻多年的爱情最终摆脱不了悲剧的命运,两个时代的女性先后在爱情中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情感关系的映射性显而易见。
师生关系在影片立足北京大学的大背景下也是被着力凸显的,两组最为明显的师生关系是梅贻琦与吴岭澜、吴岭澜与沈光耀,其中吴岭澜在这师生关系中完成了自己的成长,实现了从学生到老师的社会角色转变并作为师长扶助学生沈光耀走过远离父母家人的青春求学时光;这两组师生关系也映照出了与之相对应的师德师风的继承,师生传递的不仅是理论学识,更代表了代际对于个体价值认知思维方式的继承,逐渐成为潜在与民族发展过程中不可改变的基因。
朋友关系是社会最广泛的关系,影片中的朋友很多。主线人物大致有两组,分别是李想与张果果的父母、张果果与四胞胎家人,沈光耀与陈鹏、陈鹏与村寨居民,这两组朋友的关系隐含着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关系建构、维系过程中的价值传递。沈光耀利用飞行之便将食物空投给村寨里的孩子们的行为与陈鹏被村寨居民收养的行为都蕴含着奉献精神;李想在暴雪天气将食物留给张果果父母并独自寻找救援后牺牲,与张果果尽力为四胞胎准备手术费用、提供租房、找工作是一样的奉献精神。两组朋友关系内部互相继承,外部互为映射,在展现青春历程的同时也提醒青年人的父母师长言传身教的力量,更是为青年人日后成为父母师长指明了方向。
从婚姻关系到师生关系、朋友关系,《无问西东》用青春成长的映射性和继承性巧妙搭建基础社会关系与促进社会发展之间的传递和继承意义,以此覆盖了更多的群体,将“青年的长辈”纳入观影的目标群体之中,符合其商业电影的本质利益与需求,合理化地在商业价值上拓宽了青春电影的观影受众,在探索青春电影社会价值和市场价值的最大化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步伐。
三、青春电影之于《无问西东》的再反思
陈墨先生作为国内较早一批研究青春电影的学者之一,在著作《青春片的话题》中对青春电影有如下定义:“青春电影应限定在‘青春期’,是讲述中学生青春期故事的电影,年龄区间是13~18岁(也可向前向后延伸若干岁)。”但在市场经济日益发达的现代社会,一部影片中最大限度地满足更多个体的表达成为创作的难点,青春具有迷惘的共性与独立的个性,若要兼顾二者并覆盖更多的观影受众,就需要针对青少年成长的医学、社会学等学科所提供的大数据及相关研究;同样影片若要承担起大众文化扎根、揭露社会现实的责任,就需要对个体价值探索提出引领和导向。
当代青春电影“标签化”表象十分严重,与之相对应的则是黑暗消极的内在,“标签化”的人难以成为社会的绝大多数、观影群体的绝大多数,因此就出现了原本面向大众社会的青春故事变成了资本掌控下个别成功人士的成功史的个别案例。让广大的电影观众为一两个成功人士的青春记录买单本就带有“情怀诈骗”的欺骗性质,而类型电影的肆意杂糅也不利于普通观影群众对于类型电影“观影预期”的稳定建设,电影《无问西东》采用“去标签”的方式完成了从银幕个体人物青春成长到观影群体自身的跨越,最大限度地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
影片中的王敏佳有着两点与众不同之处,其中一点是与毛主席的合影,另一点则是外貌出挑,这两点成为鲜明的标签。但这两个标签随着影片的发展都逐渐与人物剥离——与毛主席合影的并不是王敏佳,在阶级斗争中她被“打倒”,被剪掉了辫子也伤了脸,王敏佳从一个与伟人合影的美丽女孩变成了一个撒了谎的普通女孩。撕下标签后,大部分的观众发现这样一个角色与自己或多或少有着一定的类似,因为少年时代带有“吹牛”性质的撒谎行为并不少见,她的青春故事也因为标签的剥落与观影群体产生了更大可能和更大程度的联系。影片给人物跨越成长的“去标签”处理,在拉近片中人物与观众关系的同时,也将落脚点放在了社会整体重拾真善美、重建道德意识的引导上,进一步将青春的概念超越时间、年龄,变成社会人人皆可参与成长、做出改变的一个阶段。从个体到群体,从个体成长到群体成长,观众能从中得到的共鸣是商业电影探索中的必然,也是艺术审美价值的判断力趋向,以此成为影片青春价值传递的主要导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