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好莱坞真人童话电影叙事的空间转向
2019-11-15马彦婷福建工程学院人文学院福建福州350118
马彦婷 (福建工程学院 人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8)
经典童话的电影改编既让古老的故事在银幕上焕发新生,又让人重温童年旧梦,因而成为票房的保证。1937年,迪士尼出品了首部动画电影《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奠定了之后半个多世纪好莱坞童话电影改编的封闭式线性叙事模式”[1]。“线性叙事”中起主导作用的是时间元素,在情节上“通过前后因果联系的逻辑性来完成整个故事的叙述”[2]131;并且,在许多这样的叙事中,“人物往往被当作推动情节发展的一个叙事功能,其性格和思想可以忽略不计”[3]。然而,在后现代潮流的冲击下,传统的时间观念被突破或颠覆,文本叙事越来越注重空间维度,而电影作为图像叙事更是经历了一场空间革命。近几年上映的好莱坞真人童话电影便打破了线性的时间叙事,产生了空间转向,不仅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故事情节趋于复杂,也挑战了观众既定的审美心理,完成了对经典童话的改造、颠覆和重塑。
一、地理学空间——奇观场景的变换呈现
当代主流商业电影往往削弱历史的稳重感,更多地“将地理空间作为一种奇观,以吸引人的视觉为主要目标”[2]117。所谓奇观,“就是借助高科技电影手段创造出来的具有强烈视觉吸引力的奇幻影像和画面”[4]。数字时代的电影也为经典童话赋予魔幻唯美的场景,超越了想象力的极限。试举几例:《白雪公主之魔镜魔镜》(2012)(1)文中所举实例均出自这四部好莱坞真人童话电影。中王后来到水上小屋询问魔镜,意境神秘缥缈;《沉睡魔咒》(2014)(2)文中所举实例均出自这四部好莱坞真人童话电影。中精灵生活的世界流光溢彩,散发出自然之美;《灰姑娘》(2015)(3)文中所举实例均出自这四部好莱坞真人童话电影。中瑞拉变身后穿着镶满水晶的蓝色衣裙,登上华丽的南瓜马车;《美女与野兽》(2017)(4)文中所举实例均出自这四部好莱坞真人童话电影。中被魔法变成各色物品的“人们”载歌载舞款待贝儿,各种戏法美不胜收。
以上这些场景大多持续时间不长,有的甚至只出现数秒,随即转向下一个场景,这要归功于蒙太奇手法呈现的“镜头切换中的自然空间美感”[2]187。这种地理空间的瞬息万变也破坏了时间的连续性,时间仿佛被碎片化切割,形成“空间化时间”。由此可知,工业世界的有序符号系统被打破,能指间可以相互指涉,不用通过“所指”就能建立自身的意义;相应地,“电影也不再是世界的真实再现,而是真实世界自身”[2]31。信息社会的生活节奏加快,在各种图像的包围中,人们的思维方式变得破碎和跳跃,因此很容易接受场景变化多端的奇观化电影。在观影过程中,观众暂时忘却了现实时间的流动,在目不暇接的空间变换中获得了即时性的审美体验,既刺激了感官,又满足了猎奇心理。
二、时空体空间——非连续性时间中的空间构建
巴赫金提出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概念。在这里,“时间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并且,“时空体的主导因素是时间”[5]。电影是由取自时空连续体的一系列片段组成,但通过剪辑,“两个在完全不同的时间内发生的场景可以前后衔接”[6]。在当代好莱坞真人童话电影中,其情节点更是较少依附于时间线之上,而是通过空间和景观的跳转驱动故事的发展,以此获得故事的深层意义。
电影《美女与野兽》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王子及其宫殿被仙女施了魔咒,王子变成野兽,其余众人变成烛台、钟表、茶具等物品,他们都在静等“末日”的临近,届时一切将无法恢复原形。在时间几近凝固的情况下,空间成了情节发展的助推器。电影中有几个“推门”的情节:贝儿及其父亲推门闯入,激怒了“野兽”王子,也激活了死气沉沉的宫殿;贝儿被王子怒斥后,愤而推门出宫,路遇野狼被王子解救,二人产生暧昧情愫;王子推开图书室的大门,和贝儿徜徉于文学的世界,催化了他俩的爱情;反派加斯顿怂恿村民撞开宫门刺杀“野兽”,他自己则单独去和王子决斗,贝儿随后赶来协助王子……以上皆是情节发展的关键点,其中空间相较于时间发挥了更重要的作用。
影片中还出现了时空的跨越,这是原著中没有的情节。王子睡梦中回到儿时,坐在亡母床前,继而被暴戾的父亲带走,从此越来越冷酷无情;贝儿通过仙女留给王子的魔法书穿越到儿时的巴黎。在阁楼里,她“看到”父亲抱走襁褓中的自己,向身染瘟疫的母亲告别,母亲含泪催促他们离开。这一“过去”的场景既揭示了母亲死去的真相,也让贝儿更加感受到父母的爱。综上上述,影片中时间的持续性受到了破坏,即对主人公的过去并无交代,而空间恰好弥补了这一时间空白,成为展示主人公情感的窗口。
另外,《白雪公主之魔镜魔镜》《灰姑娘》《美女与野兽》当中都有女主人公离家并置身于森林或旷野中的情节,在途中她们思考人生,遭遇险情,邂逅一生所爱。巴赫金指出,“道路时空体的意义是巨大的,大量作品就直接建筑在道路以及途中相逢奇遇的时空体上面”[5]。以上几部电影改编了原著情节,凸显了女主人公在途中的奇遇,使“道路”这一空间承载着她们人生的转折点,标示着她们的成长轨迹,这就摆脱了以往叙事中单靠时间流逝来呈现人物成长的模式,转而从空间维度构建人物形象,让观众直达人物细腻的内心世界。需要强调的是,在现有的时空体认知当中,尽管空间相较于时间更占主导地位,但并不代表空间完全取代了时间,二者仍是不可分割的关系。
三、精神空间——性格多样化和角色立体化
“由人物语言和行为构成的性格,以及与他人或环境的关系,形成了(电影的)精神空间”[2]140-141。以奇观化的地理学空间和“空—时”转向的时空体为依托,好莱坞真人童话电影的精神空间呈现复杂性和多样化,“表现出人物建构的一种整体倾向——从‘单维符码式人物’向‘多维复调式人物’转变”[1]。
《白雪公主之魔镜魔镜》可说是对经典童话的全面颠覆。原著中的白雪公主是“功能型”的扁平人物,通过不断的“受害”和“被救”完成故事的叙述;而《魔镜》中的白雪公主则具备“圆形人物”的特征,在性格和思想上呈现出多样性,大大扩充了原型单一的精神空间,有着原著中所没有的勇气和智慧。例如,她敢于反抗王后的权威,出走皇宫,了解民间疾苦;在黑暗恐怖的森林坚强存活下来,从七个小矮人那里学得一身武艺;主动争取王子的爱情,解救被施魔咒的父亲,识破王后的“毒苹果”,获得圆满的结局。但她也并非完美:她本性善良,却被迫跟小矮人一起打家劫舍;她聪明睿智,却在王后来报仇时,武断拒绝他人的帮助,只身面对凶恶的敌人。同时,王后的形象也比原著丰满了许多。她不再只是专门设置障碍的“功能型”反派人物;相反,她是一个具有自身独立性的角色。她的高傲自负、挥霍无度、凶狠狡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历史人物。影片中铺张的宫殿、奢华的舞会、神秘的魔镜等物质空间无一不反衬着王后虚荣而又狭隘的精神空间,使人物行为和命运走向更加真实可信。
另一部电影《沉睡魔咒》也将童话《睡美人》改编得面目全非:公主爱洛成了配角,王子则沦落为“路人”。原著中诅咒公主早逝的仙女玛琳菲森成了主角,她同公主的父亲有过恋情,但因遭到背叛变得心狠手辣。电影通过摩尔森林环境的突变“影射她从善良仙女到冷酷女巫转变的精神状态”[4],强调她的“变坏”是内心矛盾挣扎的结果,也使她的重新“变好”在情理之中,她对公主逐步生发的母爱最终化为救醒公主的“真爱之吻”。而公主的父亲反被设定为冷酷自私的形象,但他对女儿的爱使人动容。总之,影片摒弃了符号化的正、反派形象塑造,消解了当中的二元对立,突出了人性的复杂多变。
综上所述,当代好莱坞真人童话电影通过改造和颠覆经典童话的情节,借助地理学和时空体空间,塑造出更为多元化的人物精神空间。这一精神空间不再建立于某种空泛的道德观念之上,而是增加了对现实的关照和人性的思考;另一方面,“人物性格多样化的设置也使影片具有狂欢效应,使角色更具生活气息”[2]142,从而淡化了观众对经典童话故事的审美疲劳,不知不觉将人物的思想和情感纳入自身的精神空间构建。
四、社会空间——日常生活与情感的隐喻空间
传统哲学将空间看作绝对静止的物理空间,或是人类幻想出来的纯粹精神空间。列斐伏尔提出“三元辩证法”,增加了“社会空间”的维度,并强调将物质、精神、社会三种空间有机结合[7]。他认为,“社会空间是与社会生活隐秘的一面相联系的、复杂的符号体系,其对应于亲身体验的、实际的,包含现代日常生活状态的积极因素的空间”[2]47。
经典童话文本从未交代具体的时间和空间,也从未描述人民的风俗习惯,其重心在于王子公主的爱情故事,因此离人们的生活十分遥远。好莱坞真人童话电影打破了童话文本的封闭性,尽管在时空上仍不具体,但更加贴近大众的日常生活,甚至出现全民性的狂欢化场景。女权、生态、亲子、弱势群体等社会话题均在电影中通过隐喻的方式展现。《白雪公主之魔镜魔镜》《灰姑娘》《美女与野兽》都有明显的女权主义倾向。里面的女主人公均是独立坚强的女性;更重要的是,她们有能力救王子于水火,或成为王子的精神指引。在《沉睡魔咒》中,军队多次攻打并侵占摩尔森林,影射人类对大自然的无情摧残;而爱洛公主和玛琳菲森的互动充满了青春期女儿对母亲的依恋和叛逆。此外,《白雪公主之魔镜魔镜》中借助小矮人被歧视的情节,隐喻主流社会对边缘群体的排斥。上述例子均反映出好莱坞真人童话电影隐喻性的社会空间,人们从中寻找反映真实生活和情感的蛛丝马迹,与人物产生共鸣。
五、结语
后现代的文化就是空间化的文化。电影作为表征空间的重要载体,其叙事的空间转向是必然趋势。当代好莱坞真人童话电影解构了原童话文本的时间叙事,借助数字技术迎合了“以奇观为中心,以视觉、听觉等综合性感官体验为依托的主流商业电影空间叙事体系”[2]38。电影的地理学空间、时空体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的转向与创新不仅让观众享受到精彩绝伦的视觉盛宴,还能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对情节走向和人物设定产生认同。
然而,观众观影的审美体验也就到此为止。由于这样的视觉艺术是一种“无关利害”的美,即与任何的社会目标都没有必然联系,也缺乏历史的深度,因此它归根结底只是愉悦了观众,并非要让人们思考某种意义,反映出后现代的去中心化、大众化、游戏化特征。同时,拿原著改编来说,一味彰显视觉奇观优势就要以牺牲原著的文学性为代价;而且,好莱坞要借此输出自身的思维模式和价值观念,常常抛弃原著的精髓,披着童话的外衣讲着好莱坞自己的故事。因此,对于好莱坞真人童话电影叙事的空间转向问题须批判性地看待,至于这样的转向会引导电影艺术走向何方,或许只有时间才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