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历史、人文在儿童文学创作中的转化
——读彭绪洛的探险冒险系列小说
2019-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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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绪洛有独特性首先是在于他的年龄以及由此而来的在湖北儿童文学代际系列中的位置。作为儿童文学创作的强省,湖北有一支强大儿童文学创作队伍。大致上可以把黄瑞云、管用和、杨书案等为代表的看作第一梯队;以董宏猷、徐鲁、凡夫、韩辉光等为代表的是第二梯队;伍剑、张年军、黄春华、萧袤、林彦、童喜喜、冯绪旋等为第三梯队;舒辉波、彭绪洛、陈梦敏、邹超颖、巴布、黄艾艾、叶子、周羽、新月等则可以视为第四梯队。四代作家耕耘不辍,为湖北儿童文学的繁荣打造了持续的人才队伍。80后作家彭绪洛的创作在这个系列中,既传承了湖北儿童文学创作的优秀传统:切近少儿的生活现实,体现天真纯朴的心理、充满生动活泼的趣味……同时,也在题材的系列化与复杂性、独特性、艺术性与可读性、创作与生活的关系上,作出了可贵的探索并有所收获。
从2009年开始,彭绪洛先后徒步行走戈壁沙漠、古蜀道、神农架、罗布泊、乌孙古道,自驾穿越滇藏线、川藏线、青藏线;攀登哈巴雪山,与这些探险、冒险经历对应,他创作了以“写实”为主的“虎克大冒险”系列科普探险小说(12部)、“少年冒险王”系列科普小说(20部);以表现历史人文为主的“穿越玄奘西游”系列探险小说(4部)、“郑和西洋大冒险”系列探险小说(4部)、“楼兰古国大冒险”系列探险小说(4部);以表现幻想为主的探险小说“宇宙冒险王系列”(10部)、“重返地球系列”(1部),以及记录探险经历的日记系列《我的探险笔记》(4部)。此外还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楼兰姑娘》。尽管儿童文学的中短篇、长篇的篇幅与成人文学的尺度不同,一般而言,儿童文学的小说,无论短篇、中篇、长篇,比成人文学的篇幅要短小,但60多部作品累积起来,依然是一个令人惊奇的厚度,以一部九万字计算,彭绪洛出版的作品接近六百万字,这自然称得上成果“丰硕”。
儿童文学创作首先要求作家热爱儿童,这是毫无疑问的。关心儿童的成长、了解儿童的世界是热爱的具体表现形式。彭绪洛对少儿的热爱,就是通过一系列有主题的亲历、行走,获得真实的历险、探险感受,然后把自己的体验转化成少儿喜爱的语言和形象世界。他的主题行走,他的创作态度,就是热爱的一种体现。这些行走并非出于个人的探险欲望,并非简单的个人兴趣、休闲运动,而是为了认识所要表达的对象世界或者对象的生活世界,为了获得真切的感受,从而服务于创作计划。没有戈壁沙漠的深度探险,不可能有《腾格里沙漠之谜》对漫天黄沙和干渴的真实感受;没有攀登雪山的经历,不可能有《勇登哈巴雪山》对暴雪的恐惧;没有罗布泊冒险,不可能有《罗布泊死里逃生》和《楼兰姑娘》;没有青藏线的行走,不可能有《可可西里追踪》;没有滇藏线的行走,也不可能有《神鸟浴血》中的雨林风光……在多年的冒险、探险题材创作中,彭绪洛的足迹从南到北、从森林到沙漠、从热带到寒带,他把丰富的自然、真实的体验带给读者,这种认真负责的对待创作的态度,是彭绪洛对热爱少儿的特殊表现形式。彭绪洛将自己的探险经历集中记录在四卷本《我的探险笔记》中,每一本按照时间顺序记录行走的进度、介绍路线图、必备工具、注意事项、最佳时间、气候路况等等,而且每个线路特地对“行程缘由”作出说明,这些笔记可以视为作家系列探险小说的注释。比如在《西藏生死线》的“哈巴雪山探险笔记”一章,彭绪洛就声明,“我因为创作雪山探险小说的需要,必须去攀登一次高海拔的雪山,才能体验到攀登的艰辛和真实的高原反应,虽然危险重重,但我必须亲身经历一次,否则小说的细节没有办法还原真实”。由此我们可以感受到作家对创作的认真、真诚。在小说《勇登哈巴雪山》中,虎克在向大本营攀登的过程中,出现高原反应,卓让立即提醒虎克喝水,并解释每个人初到高原都会有不同程度的胸闷、气短、呼吸困难,只是大多数人一两天就会缓解,少数人如果置之不理就会加剧。这样的细节,以及登顶不成功,在十二级的大风雪中撤退的艰难,等等,它们的可信都来自作家冒险的经历。应该说,作家其它主题创作中的一个个生动的野外生活细节,都是作家冒着生命危险亲身体验所得,而不是根据书本知识去虚构或想象。在主题行走、亲身体验基础上进行艺术构思和语言叙述,是彭绪洛探险系列小说的独特创作机制。
彭绪洛的系列创作的另一个特点是在作品中贯穿鲜明的科普特色,作家不是停留在满足少年儿童的好奇心,不是满足于讲述个人的惊险经历,而是在故事的进行中,普及对大自然动物、植物的介绍,地形地貌和气候的介绍,以及有关自然现象的科学原理、特定地域的历史人文知识的普及。如《山狼凶猛》对毒蛇、蛇毒的介绍;《神鸟浴血》对捕蝇花、杀人藤、小叶蛙、蚂蟥、蛇毒等热带雨林知识的介绍;《神农架野人之领地揭秘》对毒蘑菇和岩猪的描写;《罗布泊死里逃生》对雅丹地貌形成的介绍;《灵药谷神奇穿越》对人参的介绍,等等,这些自然、天文、地理知识细节不但增添了作品的趣味性,而且由于作家的语言生动、活泼,切合少年儿童的心理,让少年儿童在阅读之中吸收知识,真正实现了阅读即快乐。同时,作家并不是为了普及而普及,不是以一次虚构过程来图解、解读科学知识,而是把自然、科学知识性的细节融入到小说人物在大自然的活动之中,融入到小说的故事情节发展过程中,是小说中的人物遭遇到了自然及其背后的知识,而非知识笼罩或降临到了人物的活动之上。比如,《山狼凶猛》写虎克的暑假生活。暑假中虎克跟随爷爷虎威重走爷爷的探险之地,遇见驴友李腾飞摔下山坡,救治李腾飞之后三人一起探访岩洞,在去凤飞山墓穴的途中被李腾飞的同伴阿铁下毒,机智的虎克假装中毒,等阿铁离开后用解药及时救醒爷爷和李腾飞,而独自去寻宝的阿铁却因为引用死水病倒在水沟边,虎克和爷爷再一次挽救阿铁,然后加入了考古队。作品把对李腾飞的贪婪、虎克的机智、虎威的宽厚的刻画,与辨别陷阱、寻找水源、野外生火、野生动物等知识,融合得如同水乳。而《腾格里沙漠之谜》,则把制止违规向沙漠排放工业废弃物、周明明爸爸的悔悟、周明明的醒悟与普及关于沙漠的知识融为一体;《勇攀哈巴雪山》把少华与孙浩两个大哥哥的矛盾纠纷及其和解,穿插在虎克攀登雪山的冒险过程之中。
彭绪洛的许多小说作品,在人物的活动和故事的发展中,不经意间向少年儿童传播和介绍了历史人文知识,这是一种创造性转化的尝试。关于土家族祖先廪君的传说在清江流域有深厚的积淀,彭绪洛作为从清江走出的土家族作家自然对廪君的传说熟悉不过,传说廪君是柳叶作剑,但作家在《廪君剑传奇》中通过“水桶妹”“小机灵”“香蕉熊”“聪明吴”四个小朋友的土家山寨之行,帮助抓获盗窃廪君剑犯罪分子的过程,讲述了另一个版本的廪君剑,一把真正的青铜剑。渔峡口是古巴国的中心,渔峡口的香炉石曾出土过古巴国的文物,清江的古名也就是夷水,但古巴国并不是因为巴氏家族而得名,夷在巴国历史中也并未成为人的姓名。作家把四个小朋友的冒险之地置于渔峡口,并虚构了廪君剑在渔峡口保护传承的故事,以及守护廪君剑的巴氏家族和夷婆的故事。让一条河流的名字成为人的姓氏,让巴成为一个家族的姓氏,在这样的虚构和讲述中巧妙地将清江地域文化、土家族文化、巴文化中的主要元素“巴”“夷”“廪君剑”等等转化为社会生活常识,从而更贴近少年儿童阅读和接受心理。在《千年蜀道之惊心旅程》中对三星堆文化的介绍,《穿越玄奘西游》对玄奘大师西天取经的虚构,《郑和西洋大冒险》对郑和船队在航海、贸易、外交中的经历的重构,以及《兵马俑复活》对秦朝历史的介绍,等等,都是如此,这些作品以历史人文作为主人公活动的背景,作家在研究和熟悉古代历史的基础之上,不拘泥原有的广为人知的历史故事,而是让主人公重新经历一次历史过程,以贴近少儿读者年龄和心理的冒险、探险情节、细节去重新设计、讲述,玄奘、郑和等历史人物仅仅作为人文历史符号发挥牵引故事的作用。从读者对彭绪洛作品的欢迎程度来看,可以说作家的这一创造性转化是成功的。
彭绪洛的作品某种程度上,也是少年成长小说,知识的增长、视野的打开,是少年成长的一个方面、一个标志,但成长更重要的还体现于少年心理的成长,体现于意志、品质的变化以及对世界感受的丰富。显然,彭绪洛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他的每一个系列的作品中,我们都可以发现小说中的主人公不仅年龄在变化、长大,而且在不断的冒险、探险经历中,这些主人公的心理、品质、人格也在成长。比如,在“虎克大冒险”系列中,虎克跟随爷爷虎威每一次历险,在不同的主题、不同的环境中,虎克的表现也在不断变化,从幼稚的、好奇的虎克,走向善于思考、勇敢正直的虎克。在《神鸟浴血》里,虎克与爷爷则到了非洲,在作品的开始,虎克充满了对雨林的好奇,但随着探险的深入,并被野蛮部落的毒贩大当家抓获,虎克的兴奋、好奇慢慢消失,他的整个心智都被如何逃脱野人部落,如何抓住毒贩救出爷爷而占领。这是一种微妙的走向成长的变化。《雪域追凶》通过爷爷对青年时代与好友陈楚华极地遇险的回忆,开始虎克与爷爷的北极圈之行,在驯鹿、爱斯基摩人、狐狸男、狼人一个个北极元素营造的寒冷氛围中,虎克从对北极的好奇,逐渐转为对爷爷青年时代友情的探询,对成人的友谊开始思考。在《维纳斯号沉没》虎克与爷爷流落到大海中的荒岛,被假钞集团控制,虎克与外国小朋友一起救出了被囚禁的苦力,协助抓获了犯罪分子。在这个荒岛上,虎克不再像过去的虎克,不再毛头毛脑,而是本能地通过沉船中每个人的表现,对人的善良与自私、狭隘等品质做出鲜明的判断,并主动带领小伙伴展开荒岛生存,在大人一个个被犯罪集团抓走后,虎克即成为小伙伴们的主心骨,他带领他们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从虎克在“虎克大冒险”第一部中出现,在经历了四次冒险经历后,从第五部开始作者弱化了作品中的自然分量,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分量逐渐加重并成为作品的主要部分。同时,作家把这个创作的变化过程呈现为虎克从12岁成长起来的过程。如同虎克自己所说:“爷爷,我已经长大了,是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无论是偏重于大自然色彩的探险、冒险,还是偏重于人文历史的探险、冒险,彭绪洛的创作都把知识性、艺术性、趣味性统一在作品之中,将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核心价值与孩子们的好奇、幻想梦想有机融合,通过一个个精彩生动、可读性很强的故事,弘扬时代精神和民族的传统美德,如勇敢、正直、友善、求知、刻苦、坚韧等,着力表现出当代少年儿童的希望、渴望以及精神面貌。作者另辟蹊径,选择了少年儿童比较关注的大自然和历史人文话题,又不回避现实矛盾,历史视野、文化意味、科学视角以一种令人惊奇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幻想的宇宙、神秘的穿越、想象的古代、当下社会、自然界等各种空间交织在一起。这种对大自然、历史、人文多种资源的有效转化,使得彭绪洛的系列创作别具魅力,不仅丰富了湖北儿童文学创作的品种与类型,而且也无比牢固地确立了他的创作在湖北儿童文学创作中的定位与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