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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遗址”等概念的辨析与思考

2019-11-14巍,吴

自然与文化遗产研究 2019年10期
关键词:世界遗产负面遗产

王 巍,吴 葱

(1.南阳理工学院,河南 南阳 473000;2.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天津 300000)

Site of Memory(记忆遗址)和其他类似表述,作为世界遗产领域的新兴话语,出现在近几年的学术活动和科研成果里。2018年4月,ICOMOS发布了《关于评估近代战争的记忆遗址申报世界遗产的讨论报告》①ICOMOS DISCUSSION PAPER.Evaluations of World Heritage Nominations related to Sites Associated with Memories of Recent Conflicts.发布于2018年4月。(简称《战争类记忆遗址申遗报告》),回顾了战争类记忆遗址(Sites Associated with Memories of Recent Conflicts)的申遗史,并对记忆遗址进行定义,剖析此类遗址与《世界遗产公约》所倡导精神的冲突所在,同时分析此类遗址申遗所面临的问题和世界遗产委员会作为评审机构所面临的挑战,最后给出了解决问题的思考方向。两个月后的第42届世界遗产大会组织Site of Memory主题边会,除去ICOMOS代表介绍自己的《战争类记忆遗址申遗报告》以外,来自另一个国际组织——良心遗址国际联合会②International Coalition of Sites of Conscience,成立于1999年,为独立的国际联合组织,会员250人左右,遍布全球60多个国家。信息来自官网https://www.sitesofconscience.org.的成员作“阐释记忆遗址”③The Interpretation of Sites of Memory.主题演讲,并对Site of Consience(良心遗址)和Site of Memory进行比较。主题边会作为正式议程的补充,体现了世界遗产的发展脉络和趋势,Site of Memory作为世界遗产领域的新兴概念,正在吸引更多的目光。

与Site of Memory非常相近的Place of Memory(记忆场所)也受到ICOMOS的高度关注。2017年3月在佛罗伦萨召开为期两天的以“Place of Memory”为讨论对象的国际会议④Place of Memory—— Protection、Conservation and Interpretation.,由隶属于ICOMOS的两个机构主办⑤ICOMOS保存与修复理论科学委员会和ICOMOS遗产阐释与展示科学委员会。,主办方认为作为文化遗产领域里的新概念,Place of Memory应得到更多的重视和研讨。

除去上述表述,围绕战争类记忆遗址的国际话语中,还经常出现Difficult Heritage、Negative Heritage等概念,在本土话语中则可见警示性遗产等类似表述。综上可见,与记忆有关的遗产、遗址及场所,尤其是与战争有关的内容越来越受到国内外的重视。但目前国内对其所开展的系统研究还很少⑥据笔者查阅,专门针对记忆遗址展开的研究还没有出现,陆邵明先生曾以记忆场所为研究对象,简要梳理了国际上的相关探索和实践,他认为,虽然没有人提出这个概念,但是已经出现了相近的认知和实践。陆邵明.记忆场所: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的新趋势[C]//2012城市发展与规划大会论文集.桂林:2012城市发展与规划大会,2012.,它是一种新型的文化遗产吗?对于Site of Memory和相关表述,该如何逐一界定?此类遗址需要注意什么?面对这种新兴话语,中国学者应该怎样应对?本研究致力于回答这些问题。

1 溯源和回顾:新型的遗产

1.1 记忆遗址、记忆场所的理论溯源

据文献考证,Site of Memory和place of Memory都来自法语词汇,它们是法国学者皮埃尔.诺阿(Pierre Nora)提出的经典概念lieu de mémoire,中文通常译为“记忆场所”。他在1978年第一次清晰地提出这个概念[1]。之后的14年间,他主编了6 000多页共7卷本巨制《记忆场所》。该书的第一卷问世后好评如潮,同时也受到国际学术界的追捧,这个概念也在法国乃至国际社会流传开来。

皮埃尔.诺阿笔下的记忆场所指示那些保留和传承集体记忆的地方,按照人们的意愿或经由时间的洗礼而变成一个群体记忆遗产中代表性的场所,这些场所可以具有地名意义,如档案馆、图书馆和博物馆;也可以具有纪念性建筑的属性,如墓地或建筑物;也可以带有象征意义,如纪念性活动、朝圣活动、周年庆典或各种标志物;也具有功能属性,如教材、自传作品、协会等[2]。

从定义和例子可以看出,记忆场所的形式多种多样,其核心因素是群体或集体记忆,可以帮助人们拯救残存的集体记忆。人们可以通过这些集体记忆了解过去和历史,从而建立文化认同、构建民族身份,因此记忆场所的研究对于分析民族身份和文化认同非常重要。其记忆场所概念并未限定在遗产领域,但却影响了世界遗产。

1.2 申遗视角下的记忆遗址

ICOMOS的《战争类记忆遗址申遗报告》简要梳理了记忆遗址的申遗情况。截至2018年4月,共有3处战争类记忆遗址入选世界遗产:1979年入选的波兰奥斯威辛集中营(第二次申遗获得成功)、1996年的日本广岛和平纪念公园和2010年入选的比基尼环礁核试验地。世界遗产预备名录上共有10个记忆遗址,主题主要为两次世界大战,也包括一些国家的内战和种族歧视等。2018年6月,法国和比利时共同申请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公墓及纪念地(西线)被推迟审议,似乎验证了之前ICOMOS在《战争类记忆遗址申遗报告》里所持的态度:对待此类遗址的申遗应保持谨慎的态度,因其还存在很多困惑和争议。另一方面,这也反映了ICOMOS(明确主体)在处理此类问题时的“力不从心”。

综上理论和申遗视角下的回溯可知,广义的记忆遗址所囊括的范围和形式多样,若聚焦在世界文化遗产的国际语境中,战争类记忆遗址受到的关注度愈来愈高。作为比较特殊的遗产类型,从1979年第一例申遗成功到今天已有40年,因此它不算是新型的文化遗产,但Site/Place of Memory等类似表述却是越来越热的新兴话语。

考虑到Negative Heritage、Difficult Heritage、Site of Conscience等表述的感情色彩,拟定首先抛开“战争类”这一条件,单纯对“Site/Place of Memory”等单纯关乎记忆的概念进行界定,之后在此基础上再对有感情倾向的表述进行辨析,也包括关乎战争记忆的遗址。

2 概念界定一:价值和记忆的直接关联

2.1 Site of Memory和Site Associated with Memory

UNESCO和ICOMOS的官方文件未直接对Site of Memory进行定义。独立组织良心遗址国际联合会在前述边会上给出定义为:那些因为过去所发生的而具有了历史、社会或文化意义(Significance)的场所(Place)⑦Sites of Memory …… are places which are vested with historical,social or cultural significance because of what happened there in the past…….Some are obviously primarily Sites of Memory and their principal value is generally seen as such.Others will have aspects of memory …….which may not be seen by the public at large as the principal aspect of their value.[3]。

ICOMOS的《战争类记忆遗址申遗报告》使用了Site Associated with Memory的表述,其定义为:那些主要价值或潜在的突出普遍价值来自其所附载的记忆的遗址(Site)⑧……is used for sites where it is the memory or memories that primarily give or gives the property its main value,or its potential Outstanding Universal Value (OUV).[4]。

比较来看,第一个定义中未出现“记忆”,它强调的“历史、社会或文化意义”对人类而言其实就是某种价值⑨《巴拉宪章》也曾明确提到,宪章所言的“文化重要性”和“遗产意义”“文化遗产价值”具有相同的含义。,而“过去所发生的”属于历史的范畴,映射到当下则属于某种记忆和回忆。第二个定义直接将“记忆”和“价值”相连,记忆是价值产生和体现的必要条件,而价值又必须是遗址价值的主要方面,或是潜在的突出普遍价值。因此,这样的限定表明了记忆作为核心因素的重要地位,如日本广岛原爆遗址纪念公园。

综合来看,两个定义殊途同归,并无本质区别。它们共同表明的态度是:对象因为见证过去而内在关联了人类的记忆,因而变得有意义和价值。

2.2 Place of Memory

2017年关于Place of Memory 的ICOMOS国际会议官网指出,Place of Memory指那些由于在此发生的历史事件的性质而被赋予了历史意义的地点(Property)或遗址(Site)。在遗产领域,它通常仅指涉某些遗址(site):战场,名人的出生地和死亡地,屠杀和囚禁地点,灾区以及其他具有历史意义的类似遗址⑩……is a property or site vested with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due to the nature of the historic events that occurred there…….In heritage protection,however,the meaning of this phrase narrows down to such sites as battlefields,places of birth or death of important persons,killing and captivity sites,disaster areas,and other sites of similar historical significance.。从该定义可见,Place of Memory与Site of Memory在本质上非常接近。一言以蔽之,因为过去(记忆)而有价值(意义)。考虑到“在遗产领域Place of Memory仅指涉某些遗址”,或可认为两者在遗产领域可以互换。若不限定领域的话,Place of Memory的范围要更宽。

3 概念界定二:负面的记忆

当人们认可记忆与文化遗产价值的直接关联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记忆本身的问题。尤其在涉及极易引发对立和矛盾的负面记忆(消极记忆)时,问题会变得复杂和敏感。因此,Negative heritage、Difficult Heritage、Site of Conscience等表述应运而生,也催生了前述ICOMOS的《战争类记忆遗址申遗报告》,以战争类记忆遗址为讨论对象。战争类记忆遗址为记忆遗址加上“战争类”的限定,指涉与战争相关的记忆,容易理解,故不做讨论。

3.1 Negative heritage和警示性遗产

从20世纪末开始,Negative Heritage在国际语境中受到更多关注,首先是在欧洲的工业遗产申报世界遗产的登录文件中,出现关于遗产的负面价值的相关表述⑪如1996年奥地利的哈尔施塔特文化景观的登录文件,提及劳动人民的反抗和监督士兵的残暴行径。1999年申报的德国鲁尔工业区关税同盟煤矿综合体、2000年申报的英国索尔泰尔工业区等,都在申报文件里提及遗产的负面价值。在亚洲,2015年的日本明智工业遗产申遗和中国《南京大屠杀档案》列入记忆遗产,引发关于负面遗产和遗产的负面价值等的争议和讨论。[5]。进入21世纪,有学者开始研究专门Negative Heritage。根据文献考证⑫根据UCL语言中心Mark Bailey指导的学术论文,作者为Qifan WANG,题为To What Extent Is Negative Heritage a Benefit to Society?宾夕法尼亚大学Sarah Moses2015年硕士论文,题为Stigmatized Space:Negative Heritage in Historic Preservation.,人类学家Lynn Meskell首次定义了Negative Heritage:一个能够引起意见冲突或争议的遗址,可以储存集体意识中的负面记忆⑬A conflictual site that becomes the repository of negative memory in the collective imaginary.。人类学家Trinidad Rico在2008年也给出了定义:能够用来纪念冲突、创伤和灾难而被某个群体阐释的遗址⑭Negative heritage is defined as sites that may be interpreted by a group as commemorating conflict,trauma and disaster.。

目前在UNESCO的文件中,除去遗产登录文件中遗产包含的负面因素叙述外,尚未对进行Negative Heritage明确定义。综上所述,Negative Heritage应该是包含特殊历史的遗产,可以是战争、种族偏见、奴隶贸易、强制劳动、人权压榨等不愉快、甚至造成文化创伤的历史,其核心属性之一应该是其传达的负面记忆,以及由此引申出的各种意义,包括启迪和警示、构建集体身份等,比如日本明智工业遗产。在本土语境中,其通常被译作“负面遗产”。

国内还存在“警示性遗产”这一表述,与Negative Heritage有相通之处,根据国内学者代表性论文可以得知⑮马中军.警示性遗产的景观设计:以德国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纪念地为例[J].装饰,2018(6):100-103.,主要指代那些历经文化创伤、留下悲痛记忆、给人巨大战栗和深刻启迪的文化遗产,如德国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纪念地、中国东北731遗址等。由此来看,警示性遗产基本都属于负面遗产。

3.2 Difficult Heritage

国外还存在Difficult Heritage这一表述,此处暂译为“困难遗产”,也有必要对其进行简单辨析。社会人类学教授Sharon Macdonald 2009年出版《困难遗产:在纽伦堡及其他地区如何处理纳粹的过去》,是关于困难遗产的代表性著作,讨论了纽伦堡如何处理纳粹留下的历史见证,以及与其他地区的异同。他对此概念所下的定义为:从现在来看,它代表一个有意义的过去,但基于积极的、自我认定的当代身份视角下,它对于公众和平来说是有争议的,也是尴尬的。它也指那些处理起来比较麻烦的遗产,因为它有可能以破坏性的方式冲破当下的状态,通过想象噩梦似的未来而引发社会分裂⑯朱成山,陈光.警示性遗产的价值认知与保护利用[J].中国文化遗产,2015(4):18-27.。

从定义来看,Difficult Heritage属于记忆遗址,且包含负面因素,因此也属于负面遗产。但不是所有的负面遗产都如困难遗产一样,会引起社会分裂或引发关于公众和平的争议,如奥斯威辛集中营,它在其所在国的认可度和接受度都非常高。因此,困难遗产应指涉那些所反映的历史文化与当地现世的主流价值观不符、让人难以接受或不知该怎么处理的遗产,如德国境内纳粹所建的具有纳粹纪念意义的遗产,这些遗产的保护和展示工作都很难。也就是说,它关联的负面记忆及其所处的社会环境和意识形态之间存在不易调和的矛盾。社会环境、意识形态都和人密切相关,所以本质上遗址的记忆和其所在地的人民有冲突。

3.3 Site of Conscience

作为唯一一个致力于将过去的斗争和今日的人权运动结合起来的国际组织⑰It looks at what I call“difficult heritage”,that is,a past that is recognized as meaningful in the present but that is also contested and awkward for public reconciliation with a positive,self-affirming contemporary identity”.Difficult heritage”may also be troublesome because it threatens to break through into the present in disruptive ways,opening up social divisions,perhaps by playing into imagined,even nightmarish,futures.The International Coalition of Sites of Conscience is the only global network of historic sites,museums and memory initiatives that connect past struggles to today’s movements for human rights.见https://www.sitesofconscience.org.,良心遗址国际联合会成立于1999年。联合会在边会上解释道,良心遗址是记忆遗址的一小部分。良心遗址国际联合会官网上将良心遗址定义如下:一种记忆场所(Place of Memory),如历史遗址、建在特定位置上的博物馆或纪念物等,可以避免遗忘,从而实现更加公正和人道的未来。它不仅提供了安全的空间来留存和保护甚至是那些最具创伤性的记忆,而且它让参观者能够将过去和当代相关的人权问题联系起来⑱A Site of Conscience is a place of memory - such as a historic site,place-based museum or memorial -that prevents this erasure from happening in order to ensure a more just and humane future.Not only do Sites of Conscience provide safe spaces to remember and preserve even the most traumatic memories,but they enable their visitors to make connections between the past and related contemporary human rights issues.https://www.sitesofconscience.org.。

该定义更多是在描述其在意识形态方面的作用和功能,即处于遗产保护和宣扬人权的交叉点上,有利于公正和人道等信念的提升。根据联合会创会理事利兹.谢甫琴科(Liz Sevcenko)的描述,联合会以人类经验和伦理困境激发而出的良心为信仰,关注历史中和当下的冲突,鼓励公众参与遗产事务,尝试建立国家或区域对话的遗址网络[6]。结合定义和利兹.谢甫琴科的描述可以断定,良心遗址直接与负面记忆关联,属于负面遗产里和人权问题关联的一类遗产,与困难遗产可能会存在交集。

4 综合比较:范围和本质

在范围上,结合上述分析比较,得出如图1所示。在本质上,它们的特征都是关联记忆而具有了意义和价值,其间的逻辑生成顺序如图2所示。

要注意的是,战争类记忆遗址、良心遗址和困难遗产可能存在交集,记忆遗址相关概念逻辑生成顺序图仅为强调不同记忆的方面或属性。除去警示性遗产这一本土表述之外,只有良心遗址附加了意识形态层面的表述,即弘扬人权,实现公正的人道的未来。

5 保护:物质到记忆,真实到意义

记忆与价值的直接关联,与欧洲的传统遗产保护理论中的价值理论不同。从法国“风格式修复”的风靡大半个欧洲,到英国学者拉斯金(Ruskin John)引领的批判修复的保存运动,再到1964年《威尼斯宪章》以国际文件的形式结束论战,遗产的价值一直都是和遗产的物质本体直接相关,物质本体的存在是价值的基本来源。澳大利亚学者史密斯(Laurajane Smith)也提出,西方遗产话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强调遗产的物质性,认为遗产对于过去的再现是物质层面的再现[7]。20世纪末,情况开始改变。1994年的《关于真实性的奈良文件》,提出对文化多样性、遗产的有形和无形方面的尊重⑲此文件第5~7条。以及通过信息来源评判价值和真实性⑳此文件第9~10条。,这些观点可以被视为遗产价值载体开始延展的端倪。

西班牙文保专家萨尔瓦多.穆尼奥斯.比尼亚斯2003年出版的《当代保护理论》,对以《威尼斯宪章》为主的经典保护理论进行反思,提到西方的保护理论和行为正在从保护“真实”向保护“意义”转变,一种隐含的主体性转变,即从客观对象的真实向更多强调保护对象对人类的意义,包括科学的、文化的、情感象征意义等转变[8]。

2005年的《会安草案——亚洲最佳保护范例》在“真实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一部分里提到:遗产保护从业者一定要谨记,不能过分强调某一资源的材质或实体物质的真实性,因为在活文化的环境里,物质性组成要素的缺失并不代表一个现象没有存在过。“在很多活文化传统中,实际上发生过什么,比材质构成本身更能体现一个遗址的真实性”[9]。

2018年的ICOMOS《战争类记忆遗址申遗报告》也提到了这个问题:成功申遗的3个记忆遗址都存在可以反映其价值的物质本体。近些年,相当一部分的近代战争类记忆遗址被列入世界遗产预备名录,在这些遗址中,有形的和无形的证据之间的天平已经开始向后者倾斜[4]。

综上所述,对于传统的有形物质遗产来讲,保护对象的价值开始不必仅仅来自其物质本体、有形见证,价值还可以来自场所负载的历史记忆、对人类的意义等无形因素的意识开始觉醒,是一种进步。当然,在另一方面,人们也越来越重视单纯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及其记忆问题,不属于本文研究范围,不做讨论。

回到记忆遗址上,价值不再受限于物质本体,而是直接与记忆相关,有两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1)保护对象的物质本体很少或者基本消亡,但其关联了历史记忆,具有意义和价值,这种情况能不能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世界遗产的评判似乎存在默认的前提,也就是对象具有物质遗存。如果对象没有留下什么物质遗存,只是某个历史事件的发生地,具有不可替代的记忆,具有重要的价值。这种情况下应如何做?

(2)记忆有正面的、积极的,也有负面的、消极的。前者容易被接受,而对于后者,或是人类的灾难和创伤,或是人性的丑恶,尤其是涉及战争的记忆,会存在不同的声音和立场。因为人们在利用物质残存或者场所本身来拯救回忆、构建遗产话语之时,必然不能摆脱所处的社会背景、集体诉求和个人利益等限制条件,因此它极易成为不同人群为了实现各自利益而各自解读的对象,存在着冲突和矛盾。《战争类记忆遗址申遗报告》明确提出了这样的困惑:“如果承认历史从来不是中立的,那么战争同样不是,战争有胜有败,对于与负面记忆有关的记述也会有所偏颇。难道要让《世界遗产公约》成为给近代战争中胜利者歌功颂德以及展示胜利者视角的工具?”[4]

面对记忆遗址,尤其是与战争等有关的负面记忆,到底应该如何评判才能符合世界遗产共性(commonality)和中立(neutrality)的普世意义?回到文章的开始,这些遗址申遗遇到的问题,以及人们面对此问题的力不从心,该如何进行解决呢?

6 结语:本土语境下的启示

面对种种疑问和争议,不妨“回采”一下本土文化,或许有所启发。

6.1 古迹观念:伦理价值与普世意义

对于中国传统的古迹观念的研究表明关于古迹观念的研究,可参照天津大学吴葱教授主持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的研究成果:西方“权威化遗产话语”下的中国传统保护思想观念的挖掘与研究(51378334),2014—2017。代表性成果中与古迹观念相关、与本文相关的有:郭满.方志记载折射出的中国古代古迹观念初探[D].天津:天津大学,2014;张欣竹.仰止怀先达,游歌启后来:从中国古代怀古诗看古迹的文学阐释[D].天津:天津大学,2017;王巍.西方“权威化遗产话语”的再认识及其在中国的本土化表达——对若干重要主题词的讨论[D].天津:天津大学,2018;WU Cong,GUO Man.Guji:Traditional Chinese Conception of Cultural Heritage Rediscovered in Local Records.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Place of Memory-Protection,Conservation,Interpretation,Florence,Italy,2017/3/8-2017/3/10;LI Dongyao,WU Cong.The Interpretation of Illustrated Poems of Garden for GUJI:Taking the Drawing of Forty Scenes in the Old Summer Palace and the Drawing of Thirty-Six Scenes in the Chengde Mountain Resort as Example,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Eastern Asian Architectural Culture,Tianjin,2017/10/13—2017/10/17.,“古迹”一词作为中国古代被历代古人珍视的对象,其实一直在传统遗产话语中扮演着保护对象的重要角色。至少从宋代以降,各级地方志中便出现了专门记录“古迹”的条目,由官方认定,并不断更新。在不同的朝代,所记录的古迹的范围会有所不同,总的来说,囊括有形物和无形物,人工和自然物,其范围非常宽泛,甚至囊括那些地面上的物质遗存已经消失、只剩下一个场所和地点的对象,但是人们却记忆犹新,比如大名鼎鼎的赤壁,无数文人骚客流连忘返,激发了大量艺术作品,还有诸葛亮曾驻军筹划并写下《后出师表》的筹笔驿、汉光武帝刘秀破王莽百万大军的著名战役昆阳之战的昆阳城等。这些事件的发生地,上面的物质遗存或者消失殆尽,或者早已不是当时的光景,只留下一个地点来供人缅怀,他们所涉及的记忆也不全是积极的,但是他们却被视为古迹,出现在方志中,出现在大量不同类型的艺术作品和民间传说中。那么他们能够被列为古迹的原因是什么?

本质上,古人非常看重古迹的历史价值以及内在关联的伦理价值,即启迪和教化民众[10]。正如明《襄阳府志》里的描述总结:“(古迹)……其可以兴,可以观,可以慕,可以感慨,可以仰止而师,可以永鉴故也”明《(万历)襄阳府志》卷之三十,明万历刻本。。这样的描述很多,再如“千载之下,见古迹,思古人,而其兴亡、成败、贤愚、得失,宛然犹在。今日足以为法戒也”冯曾.(嘉靖)九江府志卷之三,明嘉靖刻本。,不一而足。从这些描述可以看出,古迹的核心属性在于它能够以古鉴今,能够为社会起到方方面面的启迪和教化作用。这种伦理价值能够促进中国多民族社会的稳定、多民族人民的大团结,因此是具有普世意义的,同时可以为世界遗产解决上述问题提供启发。

6.2 让记忆“温暖”现在:从个体到普世

前文已述,记忆遗址的价值来自其关联的记忆,人们通过这些记忆来构建文化认同和民族身份,但这种记忆、文化认同和民族身份都是属于某个群体或某个地区的。相对于全世界而言,其具有独立性或者个体差异,并不面向全世界。这种独立性和个体差异正是申遗时发生争议的根源,因世界遗产应具有普世意义,是为了全人类服务,为了人类的共同未来,于是普世和个体在这里发生了冲突。借鉴中国古代古迹观,得到如下启发:记忆遗址的价值应当脱离开个体或小群体的局限,站在历史和全球的角度。也就是说,无论这种记忆是负面还是正面,只要是能够对全人类的社会和未来起到激发、教化、启迪、警醒或者某一种正面的促进作用,它都应该被作为世界遗产而接受,应该得到来自全球更多群体、更多民族的肯定和认可。良心遗址的出现,已体现了这样的一种觉醒。它重在强调其意识形态方面的作用——避免遗忘、促成公正和人道的未来。这样的认知避开历史中孰是孰非的棘手问题,直接上升到全人类共同命运和未来的高度。当我们都有这样的认识时,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针对这种遗址,不能让其成为当代民族国家抢占话语的高地,应该尽量摆脱个人和群体的利益局限,在单纯的历史、艺术、科学等角度之上,用人类命运共同体激发而出的良心去评判,让人类的记忆“温暖”现在和未来,而不是成为不同利益群体“哗众取宠”的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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