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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积薄发 触类旁通
——读《刘瑞明文史述林》兼评刘瑞明的学术研究

2019-11-13

图书与情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敦煌学谐音敦煌

方 铭

(1.北京语言大学孔子与儒家文化研究所 北京 100083)

刘瑞明教授, 甘肃省平凉市人,1934 年出生,1958 年毕业于西北师范学院中文系, 曾担任中学语文教师十余年,后调入甘肃省庆阳师范专科学校(今陇东学院)任教。刘瑞明教授是一位博学勤奋的文史学者, 一生著述甚丰, 涉及的领域涵盖古汉语词汇学、敦煌学、民俗学等,其中尤以汉语词汇学为重心。甘肃人民出版社于2012 年出版的 《刘瑞明文史述林》(以下简称《述林》)一书,收集了刘瑞明教授的文章413 篇,计370 余万字。 网罗细致,篇幅宏富,比较完整地展现了刘教授一生主要的学术成果, 是我们学习和了解刘瑞明教授学术成就和学术路径的最直接和最重要的文献载体。

1 刘瑞明教授的敦煌学研究

1900 年,敦煌莫高窟17 号洞窟中发现了一批东汉至元代(公元2 世纪至公元14 世纪)约六万余件珍贵文献。 这些文献除了佛教典籍以外,还包括经、史、子、集各类文献,官私档案,医药、天文、诗词俗讲等内容,是研究中国中世纪和中亚地区历史、地理、宗教、经济、政治、民族、语言、文学、艺术、科技的重要文献。敦煌文献发现之后,就出现了“敦煌学”这样一门具有国际影响的新学术。一百多年以来,中外学者们在敦煌学的文献整理方面投入了重要精力,敦煌藏经洞出土的重要文献, 特别是佛教以外的涉及世俗社会的各种文献,差不多都得到了关注。有些学者的目光甚至已经延伸到了敦煌出土汉简的研究。学术研究没有尽头, 敦煌学研究在中国浩瀚的学术领域中,仍然属于一门新兴的学科,敦煌藏经洞文献的整理和研究,也还不可能达到尽善尽美的境地。

刘瑞明教授是20 世纪80 年代以后较早关注敦煌文献整理的学者。《述林》这部论文集中,最能引起学术界关注的,无疑是《敦煌学论集》,这既是因为刘瑞明教授在敦煌文献研究方面用力最多,同时也是因为敦煌文献是20 世纪以来学术研究的显学。 刘瑞明教授的《敦煌学论集》共收录了25 篇敦煌学研究论文,这些文章大部分发表在敦煌学研究的专业刊物,如《敦煌学辑刊》《敦煌研究》《西域研究》《敦煌学》(台湾)等杂志上。 刘瑞明教授的敦煌学研究,主要重心在敦煌文献的整理方面,其中更多地是对前人校注成果的补充和完善。 这说明刘瑞明教授一直居于敦煌学文献研究的前沿领域,也充满了对学术真相的探索精神。 如四川大学项楚教授是著名敦煌文献专家,所著《王梵志诗校注》一书,是项楚教授在敦煌学研究方面的代表性成果,收入“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论集” 第四辑,1987 年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2010 年6 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又出版了增订本。 刘瑞明教授在项楚著作出版后,即撰成《项楚〈王梵志诗校注〉商兑与补遗》一文,分别刊于《敦煌学辑刊》1991 年第1 期,1992 年第1 期、第2 期。该文涉及对《王梵志诗校注》的补正九十余条,如《王梵志诗集序》条说“知先薄之福源,悉后微之因果”一句,项楚说:“二句言知悉由于宿世所修福缘甚薄,故今生所获善报亦甚微也。 ”而刘瑞明认为将“果”加意解为善报“似不确”。 又如《撩乱失精神》条说“撩乱失精神,无由见家里”句,项楚引佛教净土宗的观点解释,而刘瑞明认为这句话“全然不涉佛教之说”。 这些看法,大体都言之成理、持之有故。

刘瑞明教授从事敦煌学研究,并不是为了追逐学术热点效应,而是抱着求实的态度,踏踏实实地推进敦煌学研究的进步。因此,他的研究主要是针对过去研究的不足,纠正谬误,拾遗补缺。西北师范大学著名教授赵逵夫先生在《述林》的《序》中,认为 “刘瑞明先生以深厚的语言学功力也从事敦煌学研究,同样发人之所未发。 ”并举刘瑞明所著《〈王昭君变文〉 再校议》《〈孔子项托相问书〉 再校义》等论文及对《韩擒虎话本》等的校释成果为例,高度赞扬了刘瑞明教授在敦煌学文献校勘诠释方面的成就。

2 刘瑞明教授的谐音造词法研究

《述林》中最有特色的部分,应该是第一部分《谐音造词法论集》。 这一部分收有论文九十余篇,其中《谐音隐实示虚趣难词与谐音文化概论》 一文可以看作是刘瑞明教授关于谐音造词法的纲领。 “对这类词语,笔者积十多年大量研究而发现,他们是汉语独有的一种规律性造词方法: 谐音趣难造词法,用谐音的方法专门制造有趣难特点的词语。 即把词语真实理据的一个或几个字,故意不用,而用同音或近音的字来代替。 故意形成理解的困难,甚或误解,也就是隐实示虚,设难成趣。 可以称为:谐音趣难造词法。”刘瑞明教授的这段话虽然略显拗口,但意思很明确:谐音趣难造词法就是故意借用别字构成新词,使人理解起来困难,理解以后却觉得趣味盎然。 如“秋老虎”“羊水”“独眼龙”“混蛋”“捣蛋”等词,与老虎、羊、龙、蛋并没有关系:“老虎”是“老糊”的别字;“羊水”是“养水”的别字;“独眼龙”是“独眼窿”的别字;“蛋”是“卵”的别字,“卵”又是“乱”的别字。 上述例子,我们过去一般都会认为是一种比喻的用词方法,但经过刘瑞明教授这样的梳理,则给我们又提供了一个理解这些词汇意义及生成的新途径。

刘瑞明教授认为,谐音趣难词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诗经》的《豳风·七月》“六月莎鸡振羽”和《陈风·株林》“朝食于株”等诗句。 谐音趣难词是与通俗文化密切相关的,所以,神话、笑话、志怪、民俗、性文化中,这类词汇非常丰富。 《谐音造词法论集》考察的重点也在这类词语之中, 如 “罗汉豆”“二百五”“半吊子”“拍马屁”等一类词语都是谐音趣难词。 刘瑞明教授甚至考察了大江南北数十个地方方言中的谐音趣难词,用工之勤,花费心血之巨,的确令人钦佩。

刘瑞明教授考察谐音造词法词汇的时候,网络细 致,如《对 蜥 蜴100 个 称 名 的 语 言 学 研 究》,竟然找到了100 多种蜥蜴的名称,如“析尾”“四脚蛇”“蛇太医”“蛇医母”“蛇舅母”等,并论述这些词时都是用谐音造词法的方式建构的。又如《螳螂古今趣难系列名称辨证通释》一文, 对古今螳螂的谐音名称也有深入挖掘。 刘瑞明教授的论文集《汉语谐音造词法研究》, 曾于2004 年获得甘肃省优秀社会科学成果一等奖,得到了学术界的高度肯定。

3 刘瑞明教授的词汇学研究

《述林》的第二部分是《词义论集》,这一部分收集有论文近九十篇,涉及的内容包括楚辞的“周章”“章皇”,《诗经》的“云”字,《经传释词》的“不”“丕”等助词,以及《桃花源记》、元曲、《金瓶梅》《汉语大字典》中的一些词汇,还有回应学者争鸣的论文。 这些内容都是来自于刘瑞明教授日常教学中使用的教材和工具书中的问题, 刘瑞明教授只要发现其中存在有可探索的问题,就紧紧抓住不放,想方设法搞清楚本来面目。《述林》第三部分是《泛义动词论集》,所收论文十余篇,讨论了“作”“打、作、为”“为”“见”“混蛋”“神奇”“取”“行”“却”等泛义动词的使用特点,对泛义动词的理论和系列性研究细致入微、拾遗补缺,使这一范畴之前近乎杂乱的语言现象纲举目张,可以启发我们深入理解这些泛义动词的内涵和外延,对此类泛义动词可谓豁然开朗,受益颇多。《述林》第四部分是《词缀论集》,收有十五篇左右的论文,讨论的是“自”“复”“持”“迟”“家”“落”“拔”“生”“日”等我们最常见的一些词, 刘瑞明教授认为这些词都具有词缀功能。 刘瑞明教授这种见解,很具有独特性,也能自成体系,自圆其说,这对于我们认识这些词在词尾的功能,无疑是有帮助的。

刘瑞明教授把他的主要研究精力放在词汇学方面,他研究谐音词,研究词义、泛义词、词缀,都是他的词汇学研究方向的有机组成部分。 在古籍校勘方面,他把大量的心力倾注在敦煌文献、元曲与元剧、冯梦龙三种民歌集等诸多方面。 他的敦煌学研究,也主要以探究敦煌文献的词汇释义为目标, 且勇于探索,常言人之所避难和纠正粗心的失误,同时,刘瑞明教授以研究词汇学为主,又不仅限于词汇学的研究,还更关注词汇后面的民俗意义和文化意义。《述林》第五部分是《汉语人名文化》,既是民俗研究,又是文化研究,更是词汇研究。 中国人的人名是包含有意义的词汇,同时也是体现民俗习惯和文化情怀的人文符号。刘瑞明教授探讨人名的主题与题材分类, 概括为爱国爱民、景仰前贤、自信自负等二十四种,同时又总结出制名方法十二种,如名含典故、连姓成义、语音相谐等,既充满了趣味性,又有实用性,充满了生活情趣。

4 刘瑞明教授的文学及民俗学研究

刘瑞明教授并不以文学研究见长, 但他对文学文本的关注却是一贯的。 《述林》第七部分是《文学论集》,共收论文二十余篇,涉及的研究对象包括诗词解诂、小说评论、楚辞等篇章分析、词意辨析等。事实上,在这本书的其他部分,特别是研究词汇和敦煌学的几个部分,都有大量涉及文学作品研究的内容。而在这一部分中, 除了个别篇章的研究综合运用了考古、义理、辞章的探究以外,大部分的论文仍延续了刘瑞明教授一向立足词汇的研究路径, 即把文学作品作为词汇学研究和民俗学、 文化研究的重要素材,也有很多新见。 2005 年,刘瑞明教授在中华书局出版了《冯梦龙民歌集三种注解》一书,资料丰富,见解独特,也是刘瑞明教授文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述林》第八部分《说神道鬼话民俗》中所包含的鬼神篇、预测篇、婚丧篇、一般民俗篇,则充满了地域民俗文化特色。甘肃陇东是先周故地,关中地区的核心区域。 在唐代,庆阳和平凉属于关内道辖地,关内道原辖京畿地区,后来唐设立京畿道,关内道治所仍在首都长安。陇东地方的民俗,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节日、祭祀、神道教、占卜、解梦、婚丧礼俗,都渊源有自,传承有序,但却很少有人挖掘。 刘瑞明教授的工作,无疑具有填补空白的意义。

刘瑞明教授在他的论文中,还关注到了丝路文化的伦理道德习俗。 陇山在平凉境内,从关内穿越陇山,即到陇右,唐代的陇右道从今天的甘肃天水往西,直达新疆和西亚,是陆上丝绸之路的主干道,而刘瑞明教授作为平凉籍人, 敏锐地注意到了丝路文化的意义,这充分体现了刘瑞明教授的学术敏感性。

5 刘瑞明教授的学术研究境界

《述林》除了附录以外,正文共分八个部分。这八个部分的研究内容, 不但具有研究方法上的高度一致性, 即刘瑞明教授注重从日常教学工作和生活中寻找问题,并努力解决这些问题,具有很强的问题意识和创新意识,同时,各个部分的内容又是互相联系的。表面上看起来,这八部分的分类可能并不一定具有很清晰的逻辑理路, 但这正说明刘瑞明教授研究的问题和研究问题的方法具有超越现代学科界限的跨学科的综合性研究特点。 刘瑞明教授研究的问题,不是单一的研究视角所可以解决的,因此,他的这种跨学科的综合性研究问题的方法,正是适应了他的研究对象。 刘瑞明教授学植深厚,见闻广博,入乎其中,能出其外,不受学科界限的束缚,同时又始终沿着学术研究的路径展开他的研究,因此,这些论文也是充满了严肃的学术性,同时,又都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刘瑞明教授生活的地方, 学术研究环境和资料都比较匮乏,正如赵逵夫教授在《序》中所说:“但这些都并未影响到他成为一位有影响的学者。 他的文章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遗产》《文献》《辞书研究》等刊物上刊出,也被同行专家所引用。 ”刘瑞明教授能做出如此有影响力的研究成果, 是与他以学术为生活、以学术为生命的执著精神息息相关的。他的学术成就也告诉我们, 即使是在文献资料缺乏的环境中,我们仍然可以把生活中所见所闻当作活体文献,认真挖掘仔细研究,同样可以做出一番成绩。周奉真先生在《述林》的《跋》中说:“先生以语言学研究为基础,四面出击,在词义学、古籍校勘、敦煌学、民俗学、性文学诸方面,均能考订精审,阐发深微,触类旁通,独挺异姿,度越前修。纵观先生,其涉世之深,学养之富,厚积薄发,迥异于同代诸学者矣。”虽然学术环境艰苦,研究资料也相对匮乏,但刘瑞明教授对学术研究的热情和数十年坚持不懈的精神更值得人学习。 正如周奉真先生所说:“先生学术成就自然是辛勤耕耘的结晶。 繁忙教学之时,可颐养天年之期,在由发表文章得稿费转变成不交费而‘不售’的情况下,数十年不辍撰述。 但若方法不科学,也会劳而无功。先生的方法是非常值得借鉴的。但却也不是什么奇特偏方,仍然是常理之法,可谓‘执经烛机’。经,即经线、经典之经,即最基本的准则。 机,即关键或规律。 从基本准则而发现关键或规律, 这是众人皆知的。 刘先生贵在于坚持。 ”正因为刘瑞明教授对研究的一腔热爱,使得他能够沉下心来做学问。而刘瑞明教授的坚持也有其自己的准则,“先生所坚持基本准则之一:遇到有疑难的词义,首先应坚信而坚持常义,而不宜轻说新义。 坚持常义,相对来说是局部问题, 而立新义则涉及全局……先生所坚持基本准则之二:例不十,法不立。 辞书与有些文章用孤例或少例立词的新义,先生否定所谓新义或自己立新义,都是用极多的例句来证明。 赵元任当年评审王力毕业论文的名言:‘言有易,言无难’。 毛泽东说:‘对敌伤其十指, 不如断其一指。 断其一指, 还要断其十指’。 先生把此用到语言研究,说‘清理就要彻底,要打歼灭战’。 ”体现了先生对学术研究的严谨态度和其不断求知的钻研精神,另其博闻强识,他的学术成果,正是他厚积薄发所得,深刻地体现出他中心突出、触类旁通的学术研究境界。

当然,每一个学者都有自己认识的盲点,刘瑞明教授也不例外。 刘瑞明教授用力刻苦, 涉及领域广泛,但却难免有智者千虑之一失。他投入大量精力阐释的谐音词问题的研究,也存在部分可商榷之处。如他在解释《陈风·株林》“朝食于株”的时候,把“朝食”这样一个在春秋时期指向非常清晰, 并且在今天的日常用语中还是一个常语的词语解释为谐音趣难词,其说服力无疑是不充分的。 此外,由于刘瑞明教授的研究内容太过丰富, 而且比较关注日常方言俗语, 这也导致刘瑞明教授的学术语言偶尔有随意性现象。白璧微瑕,然瑕不掩玉,从先生的文学研究中,能深刻感知其对古文义的热爱, 对学术研究的求精求知精神。 先生著书立作,半生奋笔不辍,其丰富的个人学术成果为后人研究探索打下了夯实的基础,值得探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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