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记忆
2019-11-09杨泽文
杨泽文
每个人的前途命运,注定与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紧密相连。国家繁荣昌盛,民族团结进步,为快乐有尊严的大众生活提供了良好保障。自然,回望个人的成长与经历,总有许多温暖的足迹可寻。
——题记
进 城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出生在一个群山合抱的小乡村。上学后,曾跟着父母走上大半天山路去过几趟县城,进过几次新华书店,还看过几场电影,对县城文化生活开始产生羡慕,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进入城里生活。
生活在贫穷闭塞的小乡村,听不到广播,买不到书本,看不到电影,因此对文化生活的向往,成了我渴望进城并为之努力的一大动因。它促使我在学校里坚持认真学习,同时尽可能地向回乡知青和下乡知青借阅文学书籍。记得一位知青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要想到城里生活,你得有点文化知识才行。
在乡村小学,尽管我品学兼优,但父母和老师却对我的前程并不看好。原因是“家庭出身不好”,无论是参军、招工还是推荐读高中上大学,“政审”这一关就难以通过。然而,我在乡村完小附设初中班临近毕业准备回家务农时,校长却突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今年全县高中招生由推荐改为统一考试了。这一年正是1978年。后来我才知道,许多省市的统一中考其实已先行一年了。
1978年,无论对国家还是对我个人而言,都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年份。因为举世瞩目的改革开放就从这一年开始,一个民族再次站在了一个新起点。而我这个15岁的乡村少年,也开始有机会进城学习、工作乃至安居。
1978年9月,我怀揣高中录取通知书由乡村进入了县城。一个乡村完小附设初中班,就我一个人考进了县一中,这让一直低头走路的父母,开始面带微笑抬头走路。而在县城读书的日子,除了课本知识的学习之外,我还有许多机会不断借阅文学作品,甚至还传抄过一些地下流行的小说。比如《远东之花》《三下江南》《地下堡垒的覆灭》《303号房间的秘密》和《第二次握手》等等。张扬写的《第二次握手》,先是抄阅,然后才阅读到由中国青年出版社正式出版的版本。虽然大量的课外阅读最终影响了我的学习成绩,导致高考成绩不佳,但却为我后来的读写生活奠定了坚实基础。
师范毕业后,我回原籍县(云龙县)当了一名受学生爱戴的中学语文教师,在一所城郊中学愉快生活了3年,送出了一届中考语文成绩(平均分数)全县第二的毕业班,然后调到县教育局教研室从事教育教学研究工作。在随后一年多时间里,我跟着同样喜欢阅读和写作的杨卓如老师,几乎跑遍了全县11个乡镇的中心学校,认真聆听过许多中小学教师的教学示范课。记得当时为了去往全县唯一不通公路的民建乡中心学校考评两位有待转正教师的教学情况,我和县教师进修学校的李天平老师天不亮就从漕涧镇出发,仅靠随身带的一点干粮和水,一路钻草穿林,跨溪过谷,翻山越岭,送日迎月,直至当天深夜终于走完50多公里行程,平安抵达位于怒江峡谷的学校所在地,疲惫之态简直难以形容,那是我至今在某一天里走过最长的山路和险径。也就是在这样工作忙碌的环境中,我还能抽空坚持业余写作,并持续在省内外报刊发表文学作品。
1988年9月,因工作需要我被反复做工作之后调入县广播电视局,十分不舍地离开了我热爱的教育事业,开始从事全新领域的新闻采编工作。每天采编完县广播站的自办新闻节目外,还时不时跟着局里的技术人员,为县城的广大电视用户架设和安装有线电视线缆。记得是在冬天里,有一次跟着局里的几位技术师傅去检修西山顶上的电视转播塔,攀爬到20余米高处时被冻得差一点下不来。
在县广电局的3年时间里,我利用业余时间大量阅读文学作品,所写的诗歌、散文也多次获奖,并先后加入了州、省作家协会。这期间,我有幸得到大理州文联的施立卓、原因、方世雄等几位前辈的关爱和帮助,并最终促成我调到他们身边从事期刊编辑工作。新的工作岗位和新的工作环境,对喜爱阅读与写作的我来说,无疑是最合适的。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出版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文艺界更是出现了百花齐放和百家争鸣的良好局面。可以随心阅读的书本多了,可以自由写作的空间更大了,这对于甘愿与文字结缘一生的我来说,既是幸运,也是机遇。事实证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阅读的文学作品最多,创作的文学作品也最多。1996年,我创作的诗集《回望》被云南民族出版社当作专项扶持作品出版,随后荣获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1998年初,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接触了互联网。尽管当时拨号上网的速度很慢,但毕竟自己的电脑不再是一臺高级打字机,而是变成了与外界进行互联互通的一个新平台。通过互联网,我可以及时了解新闻资讯、查阅资料,甚至阅读电子书籍,向报刊编辑投递稿件也改成了直接发送电子文本,实现了写作与投稿的无纸化。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信息资源的获取和消费不再存在“边缘”与“距离”的局限,以至于让我放弃了前往省城谋职的打算,安下心来购买住房。在人们纷纷喜迎新世纪的到来时,我也迎来了一套100多平方米的商品房。从此,上班看稿、编稿、校稿,下班读书、写作、上网,生活过得极为充实。这期间,我被中国作家协会吸收为会员,出版了散文集《卑微者最先醒来》。正是精神生活的充实,让我不大在意时光的快速流逝,直至有一天在镜前突然发现眼角的皱纹和稀薄了的头发时,才猛然觉醒已是人到中年。但从内心的感受来说,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也许正是读书写作,让我保持了良好的心态,即心理年龄小于生理年龄。
2008年8月,经过一番卖掉城中房再购城郊房的辛苦折腾之后,我远离了闹市,求取了宁静,满足于过一种平淡无奇的自在生活。我常常暗自思忖:如果1978年我中考落选没机会进城上学,那自己如今在做什么呢?也许是放牛牧马,也许是盘田种地,也许是拌泥烧瓦,也许是掘煤挖矿,也许是进城打工……总之啊,这一切皆有可能,但就是不可能与文字打交道,不可能成为精神生活的在意者和追求者。我曾将自己崇尚精神生活的一点感想写成一篇随笔发表于报刊,题目为《面朝文字的沧海》,后来成了我出版第二部散文集的书名。封面上印着从文中摘录的一点文字:“一个人如果终其一生都只在物质生活层面上打转的话,那其人生便是不完整的。而通向精神生活乃至灵魂生活的最佳途径,就是阅读与思考,还有思想与写作”。
年逾五十之后,每次诵读东汉名儒孔融的《与曹公论盛孝章书》时,我总被“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的开头句子所打动。不是么,转眼之间已是花甲在望。惶恐之中,总觉得明天的“来日无多”正在置换昨日的“来日方长”,以致自我发问:城里的日子,是不是真的要比乡下的日子过得快?
值得庆幸的是,离开乡村到城里生活快40年,除去不长也不短的在校学习时间之外,无论是短期从事教育教学工作还是长期从事文字编辑工作,我都是尽其所能不断提高业务水平,同时坚持文学阅读与文学创作,注重自身的道德修养与文化修养,最大的愿望就是促使自己成为对社会有用之人。
而之所以这么努力,往小处说是要对得起父母的殷切期望,往大处讲要对得住给你进城机会的明媚时代。自然,每当我回望自己进城数十年的生活过往时,少不了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阅 读
多年后的今天我都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1966年,是我国长篇小说创作出版的一个黄金时代。许多作品以满腔热忱和质朴的表现方法,反映和讴歌了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及社会主义建设等不同历史时期我国人民艰苦卓绝的奋斗历程和蓬勃向上的精神风貌,深刻地影响了几代中国读者。我就是受益读者之一,以至于通过阅读而改变了人生道路。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在乡村小学读四五年级时,凭借一本新华字典的帮助,竟然读完了繁体字版的长篇小说《战斗的青春》《林海雪原》和《苦菜花》三部作品,从此培养了自己的阅读兴趣和阅读习惯。后来进入县城读书之后,在学校图书室先后借阅了《青春之歌》《铁道游击队》《红岩》《红日》《红旗谱》《创业史》《三里湾》《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山乡巨变》和《保卫延安》等一大批红色经典系列作品,以致多年后的今天,我还记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十多年间创作成就最高的一大批优秀作家姓名,如雪克、曲波、冯德英、杨沫、刘知侠、罗广斌、杨益言、吴强、梁斌、柳青、赵树理、周立波、杜鹏程、冯志、马烽、西戎、欧阳山、孙犁、刘流、魏巍、李英儒、梁斌、周而复等等。
记得高中三年间,除了对国内红色经典系列作品的阅读之外,我开始阅读苏联文学作品,比如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的《母亲》、波列伏依的《真正的人》、绥拉菲莫维奇的《铁流》、法捷耶夫的《毁灭》与《青年近卫军》。这期间,还有幸读到了两部新长篇小说,一部是魏巍的《东方》,另一部是张扬的《第二次握手》。上世纪70年代末,随着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的开始,被尘封了多年的古今中外文学作品陆续解禁。无论是新华书店还是公共图书馆,每天都有大量排长队的购书者和借书者。记得1979年4月诞生的《读书》杂志创刊号上,《读书无禁区》的卷首文章曾在思想界引发强烈反响和共鸣,因为它既表达了希望开放阅读的强烈诉求,同时也表明了读者有自由阅读的权利。
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的“新时期文学”出现了百花齐放和百家争鸣的良好局面,整个文学界可谓盛况空前,佳作迭出。记得当时我阅读过的长篇小说有周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莫应丰的《将军吟》、古华的《芙蓉镇》、李国文的《冬天里的春天》、李准的《黄河东流去》和张洁的《沉重的翅膀》。尽管当时在远离老家的城市求学,父母所寄的生活费有限,但我还是能通过节省其他开支来购买文学经典作品。像《简爱》《复活》《红字》《苔丝》《红与黑》《茶花女》《包利法夫人》等重新再版的外国文学作品,几乎都是依靠压缩伙食费来购买收藏的。虽然生活在一个清贫的年月,但阅读让人感到了另一种“富有”,以至于师范毕业后我竟然很乐意地在一所城郊中学度过了3年快乐时光。这期间,我甚至阅读到了钱锺书的《围城》和沈从文的《边城》。尤其是金观涛主编的“走向未来”丛书、甘阳主编的“文化:中国与世界”丛书、邓朴方主编的“二十世纪文库”的隆重推出,不仅显示了思想学术界的成果,也让广大读者充分感受到了阅读视野的大开阔。尤其是青年学子,更是因为在“三大丛书”中阅读到诸如尼采的《悲剧的诞生》、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萨特的《存在与虚无》、马斯洛的《人的潜能和价值》、本尼迪克的《文化模式》、弗罗姆的《爱的艺术》等西方学术著作而欣喜不已。
上世纪90年代初,汉字激光照排技术的广泛应用,使活字印刷技术告别了“铅与火”,迎来了“光与电”的印刷新时代。图书出版的速度加快了,图书的产量也提高了,大小书店里的图书可谓琳琅满目,每一个阅读者都不难选择到喜欢阅读的书本。而作为一个阅读者,对于那些不断出版中外优秀文学作品的出版社,我少不了心生感激與倍加赞赏。其中地处广西的漓江出版社可谓气派十足,竟能组织策划出版“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将1901年至1991年跨时近一个世纪的88位获奖作家的代表作奉献给广大读者。而浙江文艺出版社也不甘示弱,隆重推出了“外国文学名著精品”系列丛书,将18世纪到20世纪80年代末最有影响的外国作家的代表作品“一网打尽”。令人意外的是,云南人民出版社则隆重推出了“拉丁美洲文学丛书”,首次将拉美一大批当代优秀作家的作品介绍给中国读者,其中就有享誉世界文坛的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阿斯图里亚斯的《总统先生》。可以说,仅仅这三家出版社推出的外国文学作品,就一度让我的阅读视野,在整个90年代里显得异常开阔。
进入新世纪之后,最鲜明的印象是我们彻底告别了“书荒”现象,迎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书海时代”。具体表现为读者的阅读速度已经远远赶不上图书出版的速度,以致越来越多的读者反而不知道该读什么书或不该读什么书。对我而言,阅读兴趣也发生了重大变化,阅读的重点开始转向关注环境、关爱生物和倡导自然伦理观的作品。比如法布尔的《昆虫记》、梭罗的《瓦尔登湖》、利奥波德的《沙乡年鉴》、卡逊的《寂静的春天》、巴勒斯的《醒来的森林》、麦克基本的《自然的终结》、缪尔的《我们的国家公园》、米都斯的《增长的极限》以及杜博斯的《只有一个地球》等等。而出人意料的是,在当代“绿色文学”的创作上,我国的台湾岛内也涌现出了一些非常优秀的作品,其中最具代表的是陈冠学的《田园之秋》和陈煌的《人鸟之间》。2009年4月,云南省作家协会组织部分云南作家参访台湾时,我在台北的三民书局购买了这两部书,阅读后还撰写发表了书评。如今,这两部书在大陆也出版了简体字版本。
正是通过对许多“绿色经典”的阅读,我才愈来愈明白:原来我们所崇尚的工业文明最终只会导致人与自然的对立与对抗。人类只有通过警醒和反思,努力从“工业文明时代”向“生态文明时代”转变,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解与和谐,确保人与自然的同存与共荣,才会有光明的坦途。
2010年之后,随着国家信息化进程的不断提速,网络信息产品又给广大读者提供了一种有别于纸质图书阅读的新型阅读方式:e阅读(又叫数字化阅读或电子化阅读)。于是,电脑、平板和智能手机开始改变广大读者的传统阅读习惯与阅读形式,越来越多的读者除了纸书的阅读之外,少不了通过大大小小的电子显示屏来阅读“电子书报”。至此,阅读的形式,也不再只是翻开一本纸质的书了。因为时代在变,阅读载体和我们获取知识的方式也在随之发生改变。而随着阅读载体(介质)的变化,我们可以轻松实现从读书到读屏,从看书到听书。真正的自由阅读、轻松阅读和多元化阅读变成了现实,这是阅读者之幸,更是阅读者之福。
对我而言,阅读既是一种抵御人生无聊时间的有效方式,也是一种确保内心自由与安宁的有效途径。当我把阅读当作适合于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之后,迷失在阅读中,也就是陶醉于生活中。
阅读,让我避免终其一生都只在物质生活的层面上打转;而精神生活的富有,则让我保持内心的澄明与生命的自信。
回望见证时代变迁的阅读经历,品味从“书荒”到“书海”的美好过程,感怀之情莫过于用唐代诗人李白所写的一句诗来表达:“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出 行
记得年迈的母亲曾微笑着谈过一件往事,说我出生第3天,父亲就根据乡下的习俗,选择风和日暖的一段时辰,点燃两炷香之后,就抱上棉布紧裹着的我在村里村外转了一大圈,算是完成了一个小生命最初的一个“出行”仪式。
而在我的印象中,自从在乡村学会走路之后不久,我真正有感出行的旅程就开始了。最初的出行,就是逐渐熟悉村里村外的许多山路。从8岁到10岁,每天出行往返6公里的上学路;从11岁到14岁,每天出行往返的上学路增加到12公里。到15岁进入县城读高中后,每个星期出行往返的单程上学路增加到25公里。这些越来越长的上学路,它们都有一个诗意的描述:山路弯弯。可一旦你在弯弯山路上不断往返行走書写着你生命的“出行记”时,你是感觉不到美好诗意的,你感觉到的只是腿脚疼痛、周身无力以及口干舌燥和饥肠辘辘。毕竟在一个饥馑年代里,任何靠体力的长途出行方式,都是一种无奈而又别无选择的“活受罪”。
上世纪70年代末,我进县城读高中时,要说与家乡有关而最让人高兴的一件事,就是我所在的乡村开始修公路了。几百个青年突击队员,每天在红旗招展和口号声声中,开山炸石,推土填坑,砌墙修桥。我甚至在寒暑假期里,跟着生产队的青年突击队员一同去修公路挣工分。白天没完没了地挖土推土,晚上则躺在能望见星空的工地简易窝棚里,畅想着公路修通之后,自己就可以坐上农用车或拖拉机,在县城与老家之间轻松地往返了。可哪里想到,一条20多公里长的简易乡村公路足足修了3年时间,直到我高中毕业那年才算勉强通车,其实只能通行的是吐着滚滚浓烟响声震耳的手扶拖拉机。准确地说,这只是一条基本连通县城的机耕道,而不是一条能跑车辆的乡村公路。但对我和乡亲们而言,这还是一条幸福之路。因为这条路修通之后,村里有了能拉人装货的手扶拖拉机,还有逐年增加的一些自行车。记得1984年我师范毕业后回县城郊区中学任教时,硬是坚持省吃俭用一年才购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解决了县城与老家之间的往返出行之苦。而在乡村机耕道上骑行过无数次之后,不知不觉练就了非常过硬的骑车技术。
1992年,我离家到200公里之外的州府所在地大理市,安心从事与文字打交道的一份工作。从此对我而言,30岁之前走得最多的离乡出行之路算是基本结束,而30岁以后注定要走得最多或者说走得最为频繁的返乡出行之路就此开启。由于云龙县城到永平县城80多公里的县域公路一直没有硬化,致使这一段弯多路急、险象环生的公路,晴天一路尘土飞扬,雨天则一路泥宁不堪,每次回老家往返于这段艰难路程,其难熬与惊心程度简直难以言表。而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发生在1993年8月29日晚的那场被称为云龙史上百年未遇的大暴雨,造成沘江以及它的众多支流都发生从未有过的大暴涨,导致云龙县城石门到大栗树近40公里长的沿江公路,被山洪截断或被江水淘空成无数长短路段。记得灾情发生3天后,我随一个救灾队回云龙采访步行于沘江峡谷时,沿途所见无法通行的公路上,丢弃着一些前进不了也倒退不得的受损或未受损车辆。在没有了沿江路面的沘江河谷步行了两天之后,我才抵达曾经熟悉的云龙县城。而途中泥石流引发的一个落石危险路段,我甚至差一点被篮球般大小的一颗落石砸翻在地。这是我走路出行史上最为艰难而又最惊险的一次,多年之后每每想起都让人不寒而栗。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国家加大了交通领域的资金投入,同时还吸引外资投入公路建设。于是楚大公路、广大铁道和大理机场的相继修建,迅速改变了大理与省城昆明的交通出行老大难问题。而让我高兴不已的是,我老家所在的云龙县也对连接大理市的公路重新进行了规划与修建。一方面对云(龙)永(平)线老公路进行整修,另一方面打通了云龙县城到永平县北斗乡黄连浦与320国道相连接的路段。从此云龙县城到大理市的通行车辆不再绕行永平县城,就像不再走“弯弓”而改走“弓弦”,公路里程不仅由原来的180余公里缩短至150公里,而且整条公路的险情路段大为减少,乘车出行安全感因此提升了不少。每次回老家,没有了往日的提心吊胆和冗长难熬。而云龙县城到天池自然保护区公路的规划与修建,也彻底改变了我老家天池村的落后交通面貌。回老家难和怕回老家,不再成为一件沉重的心事。
随着老家父母的日渐苍老,我每年的频繁出行大都与此相关。五年前,回老家的公路等级再次得到了提升,部分路段通过架桥或隧道进行截弯取直,路面也得到了全面硬化和不断养护,行车时间也由原来的四五个小时缩减至不到三个小时。记得2015年和2017年,父亲曾先后两次突发重病,在县城工作的弟弟只用40分钟就将其从老家接送至县医院,赢得了及时救治时间。接到电话后我立即驾车两个小时就赶到云龙县医院参与看护。如果是发生在多年前,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如今,每次驾车回乡,感觉回老家的路途已不再遥远。
从昨天的出行难到今天的出行易,足以说明时代在快速发展,社会在不断进步,我们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这是毋庸置疑的。
乐 土
从青年到中年,不知不觉间已在大理生活了近30年,大理也因此成了我人生的第二故乡,成了后半生我挚爱与依恋的乐土。
面对大理这片乐土书写的文字,它是深情的,也是抒情的,笔法自然少了些散漫,多了些明快。
仿佛是生命中注定的一种缘分,我19岁那年第一次远离老家求学时,首先接纳我的就是大理,或者说真诚欢迎我的就是苍山洱海。虽然求学时间只是短短的两年,但却让我从此爱上了大理,并且深深地迷恋上了大理的好山好水。而我在学校里所写的游记散文《游苍山龙眼洞和凤眼洞》,那是我钟情于大理山水的最初文字,它被刊发于1985年第7期《云南群众文艺》,成了我首次公开发表的文学作品。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因求学期满而依依不舍地告别苍山洱海的那一天,我除了带走先后在新华书店里购买的近百部中外文学作品之外,还带走了一张意外获得的苍山洱海地形图。那是一张黑白地形图,曾被我悬挂在一所城郊中学的某一间宿舍里,供自己时常静静观看和细细品读,以此来纾解我对苍山洱海的时常向往。后来进县城工作之后,凡是到大理出差和学习的机会,我都会积极争取,原因是我不想放过可以走近大理和能够阅读苍山洱海的任何机会。
也许是我对大理的持续向往与热爱打动了上苍,年近而立时我突然有了一个调到大理市工作的机会。从此之后,我的工作与生活方式便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在大理这片气候宜人和阳光充足的大地上,在苍山洱海所展示的明山与秀水之间,我充分地享受着天地温情和自由生活。在不遗余力地从事着一份文字编辑工作的同时,我还乐此不疲地书写着自己喜欢书写的文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面对喧嚣,冷眼物欲,一切竟然能够平静以对。我始终坚持了适合于自己的一种存在方式与生活方式,并因此获得了生命的自在与尊严。
生活在大理,每一个人都有可能被天造地设的自然美景所陶醉;然而只要你用心一點,就不难发现大理还是一片多元文化同存共荣的乐土。
大理是文献名邦,云南历史的最耀眼部分,曾经被它点亮。在前后长达五百多年的时间里,大理曾是南诏和大理国的政治文化中心。
大理之“大”在于开放与包容,大理之“理”在于尊重次序和规律。是开放与包容,让大理与中原文化很早就有了广泛而正常的交流。据相关史料记载,南诏时期从大理到四川成都留学的王室贵族子弟就多达上千人,并且长达半个世纪而不衰。是次序和规律,让大理最终适时归入了大中国的疆域,为民族的融合与文化的交融创造了条件。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大理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速发展,它的好山好水,它的文化底蕴,它的风采姿容,一直被外人所称道。1959年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的《五朵金花》在全国放映之后,大理的自然美景苍山洱海与蝴蝶泉,大理的人文景观大理三塔、大理古城和大理三月街,一一呈现在国内外广大电影观众面前,从此大理的知名度和美誉度在云南无出其右。而当代武侠小说大师金庸,则把尘封的一段大理国历史“写进”了他的精彩武侠小说中,让全世界的华人读者都感受到岁月长河中大理的另一种神奇魅力。
进入新世纪后,大理又再次迎来了快速发展的新时期,交通网络的不断改善与全面升级,特别是大理进入高铁时代后,其滇西的现代交通枢纽地位日益突显。而随着大理生态文明建设的日益深入,尤其是洱海保护治理系统性工程不断取得新进展,一个更具魅力的宜居大理正在呈现于世人面前。
对我而言,昨天的大理是一部深奥无比的史书,我无法对其进行任何轻松的翻阅;而今天的大理则是一部内涵不断丰富的诗集,它的封面是“苍山”,它的封底是“洱海”,书中不断增加的“诗行”则是山容水色不断洇润着的城乡温情与平民生活。作为时代的一种“肉身”,它们是我所能时常触摸得到的让人容易悸动的“柔软”。
大理对我意味着什么?它仅仅是作为我人生的第二故乡吗?有时我也会免不了这样扪心自问。
在不断出版和再版的大理导游手册或大理旅游读本上,大理的魅力始终立足于太多的观光美景而成为外地人的旅游目的地。但对我这个始终生活在大理的一个普通市民来说,许多时候其实并不在意大理对外能有多大热度和多少吸引力,更多的只会在意大理的温情生活与人间情愫,大理也因此成了我生命的依赖和人生的依恋之地。最直接的表现是,我在大理所生活近30年间,从未有离开过大理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无论远行到哪里,总少不了指望着尽快返回大理的归期。而对女儿来说,大理则是其成长之地和记忆之源。记得几年前她在京城读书的日子,在电话的那头讲得最多的是大理的特色美食,比如大理的砂锅鱼、大理的雕梅扣肉、大理的凉鸡米线、大理的喜洲粑粑、大理的邓川乳扇等等。是舌尖上的大理,让女儿免不了一度在遥远的北方时常思念她的故乡。
生活在大理,我始终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在安详的同时,精神的源泉也从未出现过枯竭的时候。在到处都在弃旧图新而导致翻天覆地的年代,大理总有它固执的守护和拒绝喧哗躁动的一面,以至于让人的内心能够真正安静下来,进而有望专心致志地做好自己愿意做的许多事,并在这一舒心和满足的过程中,充分享受着生命的最大乐趣。
人到中年之后,我倾尽所有积蓄在城郊购买了一处宁静居所,并将其取名为“落根居”,意在于落地生根,接通地气。对我来说,有幸在大理落根,能够在“落根居”里阅读写作和栽花种草,实在是莫大的福份。
大理,不仅是我诗意的栖居之地,也是我难舍的生活之邦。在这片因爱得深沉而让人眼含热泪的乐土之上,让我满心喜悦的是民族的团结进步,让我由衷祝福的是祖国的繁荣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