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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纪事:一个人的70编年史

2019-11-09左中美

大理文化 2019年10期
关键词:母亲

左中美

母亲是1944年生人,属猴,农历六月二十六的生日。族中姓左,母親名文秀。1949年的时候,母亲5岁,方是朦胧记事的年龄。而今,70年时光汤汤过去,母亲已是75岁高龄,在滇西漾濞彝族自治县南部这片故乡村庄的土地上,历历见证和感受了国家风雨寒暑的70载春秋,以及70年来的艰难发展、逐渐繁荣。

1949—1950年

1949年12月9日晚10时,国民政府云南省主席卢汉在昆明五华山宣布云南起义。

12月11日,国民政府漾濞县政府召开联席会议后,致电省府拥护起义。

1950年1月1日,漾濞县新旧政权交接仪式群众大会在县城举行。原中共西山(今洱源西山及漾濞县境部分)特区党工委书记、人民政府首任县长赵鼎棻宣告县人民政权诞生。

母亲这年5岁多,一家人住在我们密喜把大村下面、离大村二里地的“左家水井”。我爷爷奶奶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母亲是老小,又兼比姐姐们聪明伶俐些,故而被爷爷格外地疼爱着。爷爷去给人做木匠活的时候,背上背着木工篮子,脖子上架着他的小女儿,一来好让家人们下地干活,少了带孩子的累;二来这小女儿跟着他,可以随着吃几顿好食。

在我家下面约半里还有一户人家。晚饭后月色好,爷爷背着我母亲去串门。大人们在屋里闲聊,小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种南瓜”的游戏,其间,母亲的一只手臂不小心拉脱臼了。

1951年

听说我家先前也是在大村里的。大村有左家和杨家两片,以一条箐沟为界,左家在西,杨家在东。我家是左姓,居住在左家这边。后来因为房子“走水”,才迁盖到了大村下面的左家水井。经过一家人数年的辛勤努力,在这里又盖起了两方正屋,且筑起了围墙、大门。虽也还都是草顶屋,却也是端整的一院。母亲后来便是在这一院房子里出生的。房子在水井斜下东南约50米的地方,从家里到水井挑水要走一段上坡路。

这一年,家屋又一次“走水”。那一眼水井里的无声细水只够平日里生活、浇园,救不了屋顶上冒起的滚滚浓烟。当大火熄灭,一院屋场再次化作一片焦黑的断墙残垣。

一家人再次回到了大村,暂且寄居在一户族亲家的一隅。

1952年

这一年土改。

家里以贫农的成分,分配得一间瓦屋。屋子在村子杨家这边的中心位置,原屋主杨枝芬,据说在清末曾得“贡生”名,地方上人称“杨贡爷”。“杨贡爷”有两处屋院,一院在后来社小的东北,院门前即是学校的操场。那是杨家的祖屋。我上小学时,社小是一间坐北面南的草屋,但屋前的操场宽阔平整,当是“贡爷”家旧时的门前场地。一院在操场的西南,比操场所在地势稍低,据说为“贡爷”手上所建,“贡爷”也正是在这院房子里成的婚。我家所分得的正是这一院里的正房。这是一院严整的屋舍,院心为平整的正四方形,据说原为三坊一照壁的规制,正房、面房出厦,西房挂廊,照壁在东。在正房和西房的角上有“藏头”,亦是一间瓦屋楼房。

我爷爷奶奶带着一大家子人从族亲家搬出来,住进了这间房子。院子的面房和西房分别分给了另两户人家。关于那间“藏头”,后来我记事的时候是我家在里面放着些草料、农具等杂物。那面照壁则早已不在了,那曾立过照壁的地方,成了我家和住在面房里的老二叔家堆放柴火的地方。

1953年

这一年,我爷爷去世,享年49岁。

母亲9岁,刚入大队部的小学不久。几个姐姐都没有念过书。是因为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也因为爷爷的疼爱,母亲才得以进入了学校的门槛。

爷爷去世那天,母亲正在学校,见村里的两位亲戚婶子来大队部的购销店里买白布,一问,才知道是自己的父亲去世了。“我听得这消息,端在手上的晌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丢在了学校的大门后。”

母亲后来说,她那时以为,她49岁的父亲已经老了。而今她才发现,49岁的人其实还很年轻,尤其是一晃眼,被她20岁那年抱在手上、看着比一只草鞋大不了多少、想着不知何时才能长大的我哥竟已过了50岁。

1959年

队里的大锅饭喂不饱一村人的肚皮。人们整天地饿着肚子,山上、水里但凡能吃的野菜野果、草根树皮都被人们寻食遍了。橄榄饭的酸,麻栗子饭的涩,包谷骨头饭的硬,在村人们的舌尖上留下了数十年后仍然难以磨灭的滋味记忆。

母亲这时候在离家20多公里的邻乡瓦厂的蛇马村小学上学,正面临着毕业。周末从学校回来背粮,家里没有一把口粮可带。母亲自己找了把十字锄,背个竹兜,上山去寻挖点山药。好不容易寻得半兜,回到村口,却没躲过驻在村里的“改造落后工作队”的眼睛,把半兜山药给收了去交给了大锅食堂。

“饿啊,整天就是个饿。”母亲后来这样回忆。

勉强地捱完了高小,母亲没能再继续升学。

而就是这高小的文化,母亲在她那一辈的村庄女性中,已是难得的“知识分子”了。直到而今年过70,母亲在看电视的时候,仍然还能读出下脚字幕上的绝大多数汉字。

1960年

这一年,生产队的大锅食堂解散。

生产队的队长杨有才带着三个年轻人去大理的州府下关开会,这三个人分别是我母亲,和母亲同在蛇马小学毕业的同学姐妹六妹,还有母亲的同学、左姓族亲兄弟玉福。有才队长带着三个年轻人下到村庄山下的漾濞江边,渡排过江后,走邻县巍山前往下关。头天走得两头黑,入夜借住在路旁一户人家家里。家里只有老夫妻两个。母亲记得那时节天已经开始冷了,应该是入了冬。晚上坐在火塘旁闲聊,老夫妻得知几个人所来的地方,问有才队长说,听说贵地有核桃,有黄果,今年可曾卖了一些?有才队长回答说:黄果卖了一些,密土也卖了一些。“三个人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刚出了老夫妻家门外,便再也忍不住大笑出来。”母亲说。黄果便是家乡彝话里的“密土”,有才队长因未全通汉话,把二者当成了两物,惹得三个年轻人憋了一夜的笑。

这天又走了一天,傍晚时分,翻过了可以看见下关城和洱海的吊草村垭口。“没见过海子,没见过船,翻过山垭口,远远看见洱海上的楼船,奇怪怎么水上竟还可以盖房的。”这一次下关之行,使母亲大开了眼界,留下深刻记忆。可以肯定的是,1960年的下关城,城区面积不足现今下关城的十分之一。

这次开会的内容是给先前下派各地的“改造落后工作队”的工作提意见。会议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开的,母亲后来已不记得了,也不记得给“工作队”是否提了意见,只记得吃饭的时候,桌上有一碗炖腌生,实在好吃极了。

1965年

这一年,上级派来的“四清”工作队进驻大队部。工作队队长姓崔,文山人。队员中有一位姓杨,大家称他作“杨同志”。

有一天晚上,工作队在村头我大奶奶家院子里组织召开群众会议。在崔队长总领提挈之后,杨同志具体讲解政策要求,其间,杨同志将双手背在身后,在坐满院子的群众前头来回踱着讲解。听了一阵,我母亲忽然发现我三岁多的哥哥正将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跟在杨同志身后学样,忍不住对他一阵笑。

也是在这一年,后来成为我嫂子的那个小女孩,她爹因在学习《毛选》的时候插科打诨乱念字,被划为“四类分子”,接受学习和严肃的批评。

1966年

这一年初夏,母亲入了党,入党介绍人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杨有才。直至后來我上学记事以后的许多年里,母亲一直是我们社里唯一的女党员。我在村小学里上学,村公所就在学校的操场边上,村里每年开党员会,我们社里来开会的四个党员是:有才大爹,我二姑父,我大爹(因四姑和我母亲同为招赘,故喊四姑父为大爹),还有我母亲。

8月里,母亲第一次到县城漾濞开会,参加这次会议的代表是从全县各地遴选推荐的“好人好事”者。参会者自带铺盖行李及路途口粮。从老家到县城和到州府下关的路程不相上下,也是走了两天,第二天太阳将落时分抵达县城。开会的人被统一安排住在上街清真寺的楼上,各自打开带来的铺盖行李,挨一铺开。

会议期间,母亲看到一同参会的一个男子,衣服的肩上破了一个洞,初时尚小些,两三日之后,这破洞愈发拉得大了起来,母亲刚好身上带得有半尺布票,便去买了这半尺布来,又去向有两件衣服的人暂借了一件衣服让他穿上,让他将破衣服脱下来,给他补上了破洞。那男子再三感谢了母亲,并告诉母亲:就是这一件肩上破了洞的衣服,还是因为要来县里开会,特地向父亲借了穿来的。

恰在这时节,漾濞境内因暴雨引发特大洪水。漾濞江的滔滔洪流隆隆冲撞着清真寺脚下不远的城脚。“我们女的没让去,男的都组织去了,拿许多大囤箩,将石头放在里面,一囤一囤阻在云龙桥下挡洪水。”

我后来看到县志里的记录,发洪时间是8月24日,此次洪灾,“受灾粮食面积3520亩,灭产2005亩,损失粮食约140多万公斤。漾濞江洪流量达1340立方米/秒,持续47小时,冲毁云龙桥、河西石拱大桥和柔性钢索桥、惠民铁链桥、瓦厂铁链桥以及河西电站。整个西线交通中断65天。”这里所说的西线交通,除了漾濞县境西部,更重要的是穿境而过的滇西交通大动脉320国道。

1971年

这一年,省属团级森工单位漾江林业局在村庄下面的漾濞江上架起了钢缆木面大吊桥。之后,工程机械开过大桥,将公路一路挖进了我们达村大队原始森林蓊郁的大山腹地。林业局的局机关驻在邻县巍山的马鞍山乡境内,离古镇大仓约8公里,到我们村庄山下的江边约38公里。机关内医院、学校、商店各样机构齐备,还定期放电影,成为远近人们向往的经济和文化中心,被当地人们仰慕地简称为“漾林”。

事实上,从70年代直至90年代初的二十多年里,漾江林业局机关及其下设在巍山、漾濞、永平三县的各个林区的乡科级林场,乃至林区公路沿线的各个养路道班,在当年尚封闭落后的山区全都成为了不同层级的经济文化中心,甚至衍生出了规模不等的乡村街市,吸引着周围村庄的人们,尤其是年轻人们努力向着那里靠拢。后来大桥两岸巍山、漾濞两县村庄的人们赶了数十年的“江桥街”,就是公路的六道班所在。直至二十多年后,大山终于被采伐一空,各个林场、养路道班逐渐撤离。

大吊桥名为“朝阳桥”,两边的桥墩桁梁上用红漆大字刷写着毛主席语录,两端固定钢缆入山的水泥墙壁顶出飞檐,檐下壁上以石灰刷底后,大字书写着毛主席诗词。时间正是冬月,朝阳桥举行了盛大的通车典礼。这一天,几乎两岸村庄的人们全都来到江边观礼。从我们达村的大山上满拉着一车一车木料的数十辆解放大卡车顺序排在桥的这边。随着一阵炮仗声和鼓乐声起,满载着木料的大卡车依序从桥上开了过去,传来隆隆声响。生产队种在江边沙坝地里的甘蔗正成熟,许多参观典礼的人前来买,母亲被派在那里卖甘蔗。沙坝地在桥往上一里许。待母亲忙完,抬头顺江往下看时,见一辆接着一辆的大卡车正逐一过桥,将大桥压得直摇晃。作为通车典礼的一部分,局里这天晚上还在桥头放映了电影。

我后来曾看到母亲照片夹里的一张照片,是1972年在江边照的,和我三姑一起。这年母亲28岁。照片上,高个子的三姑穿着传统的彝族装,笑容灿烂;母亲穿一件的确良衬衫,头戴军帽,手拿语录本,脸上微微地笑着。

1976年

这一年的9月9日,毛主席逝世。

时年多艰,国多舛错。这年的1月8日,周恩来总理逝世;7月6日,朱德委员长与世长辞;7月28日,一场举世震惊的大地震将唐山夷为一片废墟;9月,又传来了毛主席逝世的悲信。

大队部举行了沉痛的哀思追悼会,各生产队组织代表参加了追悼会。“哭啊,大家都哭,流了多少眼泪,如去父母。”村里和母亲同龄的一位姑姑在时隔四十多年后,仍然对当时的哀伤情景记忆犹新。

而母亲,更是把毛主席的许多话记了一辈子,用了一辈子。

“勤俭是咱们的传家宝。”母亲一生勤俭惜物,并且也像这样地教育和要求我们,从小到大,不许我们浪费一粒粮,一寸布。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有饭粒掉到桌上,便要我们捡起来吃,若是掉到地上沾了灰尘实在不能吃的,才要我们捡到猪食桶里。偶尔稍有不惜的行为,母亲总要批评我们说:“是没饿过,你们!”

“什么叫作学习?做就是学习。”母亲常说,不管什么事,当你还没有实践过的时候,即便听人说了,理解和感受也不深刻,只有当你具体去做了,才能逐渐领会方法,掌握窍门,真正地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并且,在实践中不断地加以改进和提升——这就是最好的学习。

1980年

这一年,生产队包产到户。

在包产到户之前,队里在头一年先试行了包产到组,就是把全队分成几个生产小组,算是包产到户前的试水。

我四姑一家已早就分了出去,这时候我家的人口是4人。队里分给我家的地是两块:一块一亩三,一块一亩五,两块地总共二亩八。分得的田是离村较远的一处山田,大约有两亩多。另外,用我母亲的话说,家里又捡了两三处队里丢弃不要的“锅巴地”。分得的牛是两头,一头骟牛,名“周平角”,因其头上一对角几乎平着向内弯进而取名;还有一头小牛。两头牛和我三姑家的一头母牛和两头小牛在一块合放。我在整个小学期间的每个假期几乎都是放牛度过的。对这“周平角”,我实是又爱又恨,爱的是它能干,是我们家犁地的掌杠牛;恨的是它时常欺负我小,在我放牛的时候,不肯听我吆喝,不把我放在眼里。

自然,队里的各样牲畜及各样粮食也都依照各家的人口情况分了下来。此后,一家人只要勤劳肯吃苦,种得的粮食、杀的年猪交够国家任务,余下就是自己的,菜园里种的菜、圈里养的猪鸡再不用担心被“割资本主义尾巴”。

包产到户以后,我们村庄的名字从“密喜把生产队”变成了“密喜把社”,先前的生产队长变成了“社长”,不再组织大家统一生产,只在需要的时候召集大家開会,组织学习文件,传达上级精神。社里各家各户放开手脚,奋勇争先,努力为自家苦活,争取多打粮,多喂胖猪。

这时候,人们的勤劳和能力的高下便显了出来。有少数多年混在集体里的“南郭先生”,自打包产到户,生产生活水平便比那些勤俭人家远远地落了下去。

1993年

这一年农历六月二十五火把节前夕,奶奶离世,享年88岁。母亲这年49岁,膝下已有了我侄儿侄女这对孙儿女。“在你爷爷1953年离世之后,你奶奶整整又陪伴、扶持了我们40年。”

这个时节,随着漾江林业局的采伐而引发的地方乱砍滥伐已慢慢进入尾声,山上但凡能砍的木料基本被砍光,因几乎家家户户以砍木料过活而荒废的农业生产还没有完全恢复起来,地方上的农村经济正陷在一个艰难的低谷时期。我这时候在省城昆明上中专,翻年就要毕业。家里在我1988年小学毕业那年择新址盖起的一正一厢两房从我到县城上了初中后就一直空着没能装修。奶奶年高,一对侄儿女年幼,而家里最大、最难的经济负担还是供我上学。数年里,一家人艰难前行,母亲和哥哥嫂子磨破肩膀撑持着日月。我清晰地记得在这期间有一年过年,家里从山下江边集上买了20斤米,米饭只从年三十吃到年初二,初三起,便又开始吃玉米面饭。如此省着,过完了十五,楼上那20斤米还剩得近一半。

奶奶临终前,一家人把奶奶迁到新房正房唯一有门的楼梯阁里,3日后,奶奶在这里闭目,算是“领”了新房。

奶奶出殡的时候,依习俗,母亲以儿子的身份跪在门外路上,使奶奶的棺木从她的头上抬过,口中哭着喊三声“阿妈!”,以表最后的不舍和挽留。

1996年

这年过年前,家里有了第一台电视机。

乱砍滥伐结束后,通过县乡各级的努力,1994年起,地方上在全面恢复农业生产的同时,培植起新的经济支柱产业烤烟。1996年,乡里对全乡烤烟收入达到万元以上的前二十名种烟农户每户给予奖励一台19寸长虹彩电,并在乡政府大院里举行了隆重的表彰和颁奖仪式。

家里在1994年7月我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之后,努力地拼凑了一点钱,装修了新房的正房,又在厨房里打了灶,终于在1994年的过年前夕从居住了42年的老屋搬进了新居。翻年后的1995年,村里通了电。这回,我哥又从乡上领了奖励的彩电回来。这也是我哥在青年时代有过一台收音机,结婚的时候买过一台录音机之后,家里进来的第三“机”。彩电支在家里堂屋的高桌上,信号虽不是太好,但一家人都很开心。母亲讲起我哥在少年时代,和村里的年轻人们一起,走很远的路去位于我们达村上吐路么社的漾江林业局二林场看电影,感慨说:以后,咱在自己家里就能看上“电影”了。

差不多也是从1995、1996年起,凭着烤烟这个产业,以及农业科技的进步、农业生产的发展,村庄的人们逐渐进入了全年吃米的时代。1997年,村里通了公路。之后,家里先后有了拖拉机,摩托车。年节间,母亲要去走亲戚时,我哥用摩托车带着她,不用再像早时候那样带一包晌午饭赶远远的山路。

2006年

这是我从老家乡上调到县城工作后的第4年。这年秋间,母亲搭着每天从村里跑县城的微型客车,第一次来我的身边。

周末,带母亲去县城隔江对岸飞凤山上的望江亭。这亭修建于90年代,站在上面,可俯瞰县城全景。穿过老街,走到城下的云龙桥上,母亲便忆起1966年第一次来县城开会,忆起住在上街清真寺的楼上,忆起那年漾濞江发大水。1966年到现在,时间已整整过去了40年,母亲已经62岁。站在云龙桥的东桥楼前回头望,能看见高处清真寺的一角飞檐,我于是用手指给母亲看,母亲不禁一番慨叹。

到望江亭上,登到亭阁最高层,母亲俯看着县城全景,看着城中街道和一片一片的楼房,感叹1966年的那座老县城,而今已变成了整个县城下脚临江的一小片老城区。陪母亲站在高处,望亭下东面石月亮河岸上的那片稻田里,几丘尚未收获的稻谷像明媚的、弯弯的月牙儿,而在更多已经收获的稻田里,稻草把一排一排站在田间,任成群的鸟雀在其间飞起飞落。正是从这年的1月1日起,国家全面取消了延续两千多年的农业税,中国农民的农业种植收入只用奉养家口,不再上缴国家。

下得亭来,母亲站在院中地上,再次举首仰望着蔚蓝天空下飞檐画梁的高亭,随口吟出了一阙山歌:“大理有名么三塔寺,漾濞有名么望江亭。”亭下山脚,漾濞江似一个柔和的臂弯环过县城,之后,从这里一路往南,一直流到了漾濞最南端的老家村庄的山下。

下山返回的时候,特意带母亲走过清真寺门前的那条巷道,并带母亲进寺里去参观了一回。母亲说这清真寺楼还是原来的样子,当年,开会的人便是住在这寺里的楼上。我告知母亲,这寺楼在80年代末我在县城上初中那会儿曾遭过一次火,今这寺楼是灾后原样恢复重建起来的。母亲于是又一番感叹。

2016年

到2016年,母亲入党已经整整50年了。这年7月里,村里党支部依例召开一年一度的党训班,并收取年度党费。按照规定,农村党员每月的党费是两角,一年共两块四角,多交不限。母亲交了五块党费——这个入党50年的农村老党员,用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表达了她对这个组织的拥护,以及对这个时代的欣然。

除了腰弯得厉害,母亲精神还算硬朗,每日里依然不停地做事。偶尔生了病要拿药打针,有新农合医保,不用自己全负担。此外,每个月有几十元的农村养老保险。

年节或是生日的时候,我给母亲买点衣服鞋子或是其他用物,母亲总是不让买,说先前买的都还有许多在柜子里没穿上、没用上。唯有一件事:几年前我给母亲买了个手机,母亲没有拒绝。母亲给她的手机套子系了个带,将手机随身带着,这样,她便可以时常听到我们的声音了。

2019年

今年,母亲整75岁,膝下有了我侄儿、侄女的孩子两个重孙。母亲耳目尚明,聊起数十年间的往事,历历清晰。母亲讲起那年来县城开会,给人缝补破了洞的衣肩,母亲这样讲的时候,我明白她其实表达的是对当下时代的欣慰。

70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还很年轻。我祈愿母亲健康、长寿,陪伴着她的儿孙们走过更多、更远的岁月,且见证这个国家和时代在未来更好、更美地发展。

祝福母亲。

祝福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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